《叩仙门》 第1章 玉骨寒 我唤林润,独木不成林的林,润物细无声的润。这个名字是阿母取的,她说我出生那日恰逢春雨,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大地万物。她希望我既能如春雨般温润,又能如草木般坚韧。 家住碣石涧,一家三口平平淡淡。我原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这样幸福生活下去。 暮色渐沉,如血的残阳将整个小村笼罩在一片诡谲的静谧里。 我蹲在自家铁匠铺的火炉旁,小心翼翼地添着柴薪。橘红色的火焰不安地摇曳着,映得我眼睛发花。夏日的燥热在铁匠铺里格外难耐,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我忍不住扯了扯湿透的衣领。 “热的我人都要化了。”我嘟囔着,把最后一块木柴塞进炉中。 “嘶……” 几粒火星猝不及防地溅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的灼热感,我忙用袖口擦拭。 “润儿,把锤子给我。”阿父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铁匠特有的粗粝沙哑,是被炉火熏烤的半辈子。 “就来。”我应了一声,踮起脚尖去够墙上挂着的那把大铁锤。多年使用,锤柄已经被阿父的手磨得发亮,记录着这些年来无数个打铁的日夜。阿父的手也像锤柄,一柄布满老茧的锤柄。 走进里屋,我看见阿父正对着桌上一把剑出神。那剑确实不同寻常,剑身通体温润如玉,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不是寻常样式。 “爹,这剑真好看。”我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指尖几乎就要碰到那莹润的剑身。 林远却猛地将剑收了起来,脸色出奇地凝重:“你莫要碰它。” “竟然还碰不得了。”我努了努嘴,心里有些委屈。这把剑我从未见过,与铺子里那些粗糙铁器的样式截然不同。我暗自思忖,这莫不是阿父新得的宝贝? 屋外传来阿母温柔的呼唤。 “阿远,润儿,吃饭了。” “来了。”我不再细想,乖巧回应。 往外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柄剑。不知为何,总觉得它似乎在隐隐呼唤着我,那感觉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 阿父紧随其后,带着那柄剑。 晚饭是简单的粟米粥和腌菜,夹杂少量肉沫的炒菜被推到我面前。阿母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眼中满是慈爱:“多吃些,你正在长身体。” “娘,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将碗里的菜又夹了些放到阿父阿母碗中。 “您和阿父才该多吃些,阿父整日打铁最是辛苦,阿母您也要操持家务。” “好孩子。”阿母温柔地看着我,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照出满满的疼爱。 家庭和睦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并不富裕,但阿父阿母的爱让我从未感到缺失。 阿父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我们娘俩,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皱纹。煤油灯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我小口喝着粥,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帮阿母多劈些柴火,再给阿父的铁炉添些煤块。 至于那把剑,来日方长,我总能想到办法让阿父告诉我它的来龙去脉。 我没注意到,阿父眼神犹豫的看着我,嘴巴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润儿……” 天完全黑透,村里的狗却一反常态地惊惧吼叫起来,那叫声凄厉异常,直到“嗷呜”一声惨叫后,一切重归死寂。 这反常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毛。 阿父拍案而起,脸色骤变:“坏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外头的灯笼灭了一大片,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吞噬了整个村庄。 阴风呼啸着刮过,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那声音不似人也不似兽,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阿父一把抓过那柄剑塞进我怀里,对着阿母急促地说:“倩影,带着润儿躲地窖去!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阿母神色凄婉,紧紧拽着阿父的衣袖不愿撒手。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不舍与恐惧。 “阿远……”她哽咽着,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呼唤。 “快去啊!”阿父扯开阿母的手,重重推了我们一把,转身就往外冲。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决绝。 阿母咬了咬牙,拉着我就往后院跑。我死死抱着那柄剑,冰凉的剑身隔着布料传来刺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我的手臂直透心底,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地窖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阿母深深望了阿父远去的背影一眼,叮嘱我一句,随即也提起柴刀冲了出去。她的背影决绝而坚定,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娘亲,此刻却像变了个人。 紧接着,外面传来□□撞地的闷响,铁器相交的脆响,还有阿母痛苦的呼声……那声惨叫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我的心里。 “润儿,照顾好自己……”这是阿母奔向阿父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仿佛还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像往常她在我耳边轻声叮咛一般。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拼命眨着眼睛,从地板的缝隙往外看。几道诡异的黑影在村中穿梭,它们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所过之处,村民惊恐的奔逃声和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熏得人头晕目眩。 当一道黑影掠过院子时,我清楚地看见阿父阿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数道黑气再次穿透了他们的胸膛。阿父的手还紧紧握着半截断掉的柴刀,阿母的双眼圆睁,望向地窖的方向。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使劲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地窖外传来的血腥味混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臭,钻进鼻腔,几欲作呕。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不能闭眼,不能吐,杀父杀母之痛不共戴天,我要记住……这痛苦的屈辱的一刻。 我要报仇! 我死死抱着怀中的剑,仿佛它就是外面躺在的父母的遗体。剑身传来的冰凉让我稍微清醒,却也让我的意识更加清醒而痛苦。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想起阿父在炉火前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他教我打铁时宽厚的手掌;想起阿母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样,想起她为我缝补衣裳时温柔的侧脸;想起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旁的欢声笑语,想起阿父偶尔从集市上带回来的麦芽糖。 那些平凡的日常,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虚幻,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何要遭受如此劫难?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冲动让我想要立刻冲出去和魔头决斗,让它见识见识凡人怒火。但理智拉回我,如果我这时候出去,阿父阿母的死就成了徒劳…… 若是我有力量,若是我能保护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地窖里我抱着剑浑身冰凉。 “润儿,照顾好自己……” 剑的凉意透过衣物传来,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这柄剑,或许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第2章 影魔 地窖门突然被掀开,一道黑影堵在门口,遮蔽地窖外的光线。那黑影没有具体的形状,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在门口缓缓蠕动。 “桀桀……” 我吓得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快要停止。 “趴下!” 我依声而动。 一个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只见白影闪过,伴随着凌厉的剑风,白衣少年一剑斩向黑影所在的位置。剑气激荡,将那片地面炸得烟尘四起。黑影发出一声低吼,暂时向后退散。 趁着这个空隙,我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他的眉眼清俊,此刻正凝神盯着那团黑影,眼神冷静锋利。 黑影显然被激怒了,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铁器,令人头皮发麻。它突然分裂成四道黑气,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扑向白衣少年。 少年手腕轻抖,剑尖划出数道银亮的弧线。“叮叮叮”三声脆响,前三道黑气被他精准地击退。但第四道黑气却诡异地绕到他身后,直取后心。 “小心身后!”我惊呼。 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刺向身后。这一剑又快又准,剑尖擦着黑影边缘掠过,只削下一缕黑雾。那黑雾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转眼就消散无踪。 “难缠。”少年低声自语,脚步轻移,始终保持着面对主攻方向的姿势。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握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黑影重新凝聚成形,这次化作一只巨大的利爪,带着破空声袭来。少年横剑格挡,剑爪相击,迸发出点点火星。他的剑法很是稳健,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既化解了攻势,又保留了反击的余地。但我看得出来,他始终缺乏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观察着战局,心里越来越急。这黑影似乎没有实体,每次被击中都会散开重组,普通的攻击根本伤不到它的根本。必须要找到它的核心才行。 又一道黑气擦过少年的左臂,衣袖应声撕裂,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借着这个空档突进一步,剑尖直指黑影中心。 可惜还是慢了一瞬。黑影如同烟雾般散开,又在三步之外重新凝聚。这一次,它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散发出的恶意也更重了。 我双眼突然一阵灼热。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色,清晰地看见黑影头部有个不停旋转的黑色漩涡。 是了,大概就是那。 少年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连续高强度的攻防消耗了他大量体力,剑招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明显。他在强撑着,但这样下去迟早会落败。 异变突生。 黑影突然急剧膨胀,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朝着少年当头罩下。少年举剑相迎,却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长剑竟从中断裂! 不好! 我几乎想都没想,把怀里的剑用力掷出:“接剑!攻击它头部!” 他反应极快,闪避之后凌空接住剑柄。在触到剑身的瞬间,他明显怔了一下,但情况危急,来不及细想。 黑影已经压到头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少年顺势向前突刺。这一剑朴实无华,就是最简单的直刺。但剑尖所至,黑气像是遇到克星般纷纷退散。 “寒潭二式—星寒诀!” 随着他的低喝,玉骨剑周身泛起银白色的寒霜,剑势如流星般直刺而出,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黑影头部。 剑不偏不倚,正正刺中漩涡中心。 黑影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整个形体剧烈扭曲,最后“噗”的一声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地冰霜。 我眨了眨眼,金色视野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错觉。 少年还保持着突刺的姿势,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倒是一把好剑……”他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幸存的村民从断垣残壁间慢慢聚拢过来,大概只剩十余人。他们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脚步踉跄,有几个妇人还在发抖。 一位白发老翁颤巍巍地走到最前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片。有个妇人不住磕头,额头都沾了泥土:”要不是仙长来得及时,我们全村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少年将剑递还给我。他的动作很自然,指尖触到我的手,停留了一瞬,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我。 “诸位请起。”他伸手扶起老翁,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除魔卫道本是我辈职责,不必行此大礼。” 我接过,默默退到人群边缘。 剑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与玉石本身的凉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触感。 村民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感激。有个汉子激动地比划着:"仙长刚才那招真是绝了!唰地一剑就把那魔物解决了!" 少年微微颔首,并不接话。直挺着身子淡然而立,与周围满目疮痍的景象格格不入。 “不知仙长尊姓大名?”老翁恭敬地问道。 “昆仑宗,陆如晦。” “这魔物害苦了我们……”一个妇人抹着眼泪说。 陆如晦的目光淡淡扫过废墟,最后落在众人脸上。 “魔物既除,诸位还是早些善后吧。如晦任务完成,先走一步。”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几个簇拥着他往村口走去,想要送他一程。 他消失在晨雾里。 我低头,这一夜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上,唯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天大亮,我跟着几个幸存的年轻人合力挖了个坟坑。把昨夜死去的人安葬,阿父阿母并排放在一起,我已用清水擦净了他们脸上的血污。 跪在地上,看着黄土一点点覆盖了他们的脸。有人递给我三炷香,我接过来插在坟前,香头在晨风里明明灭灭。 “润丫头,心里苦就哭出来吧。”李婶红着眼睛劝我。 我摇摇头,眼泪已经流光了,而且痛苦覆盖了悲伤,让我哭不出来。 昨夜的情景在脑子里一遍遍重演。黑影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阿父阿母是怎样拼死抵抗,陆如晦又是怎么接住我扔过去的剑……最后定格在阿父把剑塞进我怀里时那双眼睛,里面有太多我来不及读懂的东西。 “好好活着。” “魔物……” 魔物。 不! 我心里再次燃起了一团火。掷出玉骨剑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那确实是我的力量。 “昆仑宗……”我轻声念着这三个字。 阿父曾经说过,那是修仙之人聚集的地方,在很远很远的西边。我想到了陆如晦,那个年纪不大,实力强劲的修者。 原来凡人如此弱小,修者如此强大。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我要去昆仑,要学会用这把剑,要让那些魔物再也不能害人。 “道阻且长,但不会有胜过昨夜的苦了。”我轻声对自己说。 第3章 乌龙集 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我的内心。 轻尘若草,飘渺漫漫,往日种种仿佛大梦一场。那一夜,妖魔肆虐,血染山村,父母的痛呼至今仍在耳边回响。我紧紧握住怀中的剑,这是阿父临终前唯一的嘱托。 我要去昆仑,从此这将是我唯一的路。 我最后一次清点行囊,当指尖触到那件靛青色短打时,我不由抿紧了唇。这是母亲生前为我缝制的一身衣裳,我央求了好久,她才同意为我做件男孩样式的衣服,针脚细密,布料虽普通,却饱含着她的心血。 不多时,我站在家中那面斑驳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鸦羽般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粗布衣衫巧妙地遮掩了身形,腰间缠着用破布仔细包裹的玉骨剑。我沾了些灶灰,轻轻抹在喉结处,又将母亲留下的玉佩小心塞进衣领。 第一次庆幸自己发育的不甚理想,虽已及笄但任然平胸。身量与一般男孩无异,唯一可能的不同就是我的身板更加挺拔和清瘦些。若是应对普通人,他们也断不会将我认作女子,只道是个五官端正,气质干净的少年郎。 随父亲,我眼睛黑漆漆的,如同黑曜石般能吞下一切光,淡淡注视着别人,也会给人一种唬人的“压迫感”。 以防万一,言行也需向男性靠拢。 “阿父阿母,孩儿走了。” 按照地图所示,我需前往离碣石涧最近的集镇——乌龙集。那里依水而建,商贾云集,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去处。然而通往乌龙集的路虽不算遥远,却颇为难行,这一路上,我吃了不少苦头。 启程第三日,天色骤变。 我刚翻过鹰嘴崖,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砸下来。本就不好走的山道瞬间成了泥潭,每走一步,布鞋就陷得更深。从碣石涧出来走了两天,乌龙集还在山那头。 前头山坳里有个破山神庙,我小跑着钻了进去。 庙里比外头强不了多少,屋顶漏着雨,神像斑驳得辨不出模样。倒是供桌下堆着些干草,还算能落脚。 我刚放下背上的剑,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响动。一个少年从草堆里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他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粗布衣,脸上还沾着草屑。 看起来不太讲究,这是我对他的初影响。 “雨真大啊。”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就在门边坐下。 少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个子挺高,但瘦得像根竹竿。 “从哪来?” “碣石山。” “够远的。”他踢开脚边的碎瓦片。 “去乌龙集?” “嗯。” “巧了,我也去。”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显出几分稚气。 “听说最近有仙师在镇上收徒。你是去碰运气的?” “……” 见我不做声,少年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你可以叫我阿隗,隗山的隗。我们那儿就五户人家,都姓隗,所以叫隗山五。你呢?” “林润。”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去乌龙集求仙的,我家人都不出世,只我一个想求仙学些本事。不出世就不出世,非得说我不是那块料,叫我歇了这心思。求不求仙他们说了可不算。这不,我就偷偷溜出来了。” “出世?”我敏锐的捕捉到这个不同寻常的词。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他拜拜手,不愿多谈。 雨水顺着破洞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隗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张干饼。他掰了一半递过来:“吃点?” 我摇摇头,解释说自己也带有干粮。 “别客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硬塞过来,自己啃着另一半。 “从隗山到这儿走了我五天,鞋都磨破两双了。” 他脚上的草鞋确实快散架了,沾满泥浆。 雨渐渐小了,阿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该走了,尽快赶到乌龙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我:“你可以跟着我走,只要是路我就熟。” 泥泞的山路上,少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脚步轻快地踩过水洼。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给他的背影镀了层金边,风吹起他的衣角,又被他随手扯了下来。 我将剑往肩上掂了掂,默不作声地跟在少年身后。不知为何,心情竟轻松了几分。 隗山五健谈,从他口中我得知了不少消息。 再一次觉得自己地处偏僻,对自己所处的世界都不甚了解。 灵境大陆,三界分立,妖魔界暂且不谈,灵界内分灵域与人域。太极山脉横亘其间,其磅礴灵压形成天然屏障,仙凡两隔。灵域中宗门林立,修士吸纳天地灵气,追求飞升大道,少有过问红尘。人域则众生繁衍,王朝更迭,偶有低阶妖魔为祸,皆赖灵域派遣弟子下山肃清。 每隔数年,灵域便会招生,各宗派遣使者,前往人域主要城镇选拔身具灵根的苗子。这对凡人而言是鱼跃龙门的唯一机缘,但对修士而言,不过是维持传承、履行天职的例行公事。 天定人为。 “听说昆仑宗的入门试炼特别难,不若和我一起入天衍宗,也许会简单些。”隗山五踢着石子。 我握紧行囊里的剑:“再难也要去。” 三日后,乌龙集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到了!”隗山五兴奋地指着城门。 “林兄,进了城咱们先去哪儿?” “先找家客栈吧。” 乌龙集,一方熙攘繁华之地,虽初以集镇之姿立于世间,却因坐拥南北畅达的水陆要冲,渐次蜕变,成为南北货物流转的枢纽重地。岁月流转间,其辐射之域日益广袤,昔日小镇风貌已悄然蜕变,依然有了小城风采,尽显繁华盛景。 白日崔年酉前没,大概酉时一行人便遥遥望到乌龙集高大的城门。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很,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透过鞋底往上窜。我抬手擦了把汗,眯眼望向远处。乌龙集的城墙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像条灰龙盘踞在地平线上。 乌龙集的轮廓在热浪中渐渐清晰,城门巍峨矗立,檐角铜铃在热风里叮当作响。 城门下排着长队。守城士兵铁甲森森,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人群蠕动,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马粪味。 难闻。 “姓名?籍贯?”守城的士兵满脸横肉,睁着黄铜般混浊的眼睛,仔细翻看我的通关文牒。那眼神锐利如鹰,让我不由心中一紧。 “林远,青州碣石山人。”我刻意压着嗓子。 “来乌龙集干什么?” “素闻此地繁华,出来闯闯长些见识。”我赔着笑,心里默默对阿父说了声抱歉。 “包裹打开。” 粗粝的喝令吓得我一哆嗦。解开布包露出玉骨剑时,周围的空气突然凉了下来。奇怪的是,剑身比平日暗淡许多,像是蒙了层灰。 兵卒伸手要摸剑柄,却在离剑三寸处缩回手:“这剑……” “家父遗物。”我急忙解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说是祖上……” 话没说完,隗山五就拽着我胳膊拖走了。 “多谢军爷通融!”他嬉皮笑脸地塞了块碎银,凑近我耳边:“不必过多解释。” 醉仙居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二楼雅间,我把剑平放在桌上。此刻它暗淡无光,跟寻常铁剑没什么两样。 “所以......”隗山五咬着筷子尖,“你真名叫林润?通关引是你爹的?” 窗外的灯笼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轻声道:“家里遭了灾,就剩我了,没来得及办通关引。” 隗山五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张了张嘴,最终把盘里的肉夹到我碗里。 “尝尝这个,说是醉仙居的招牌。” 我知道他有所隐瞒,就像我一样。但此刻谁都不愿深究,只是安静地吃着这顿迟来的晚饭。 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 “明日去打听宗门招新的消息?”隗山五打破沉默。 “嗯。”我放下筷子,“我去昆仑宗的驻地看看,谁若结束得早,就先回客栈。”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已深了,屋里烛火摇曳。我静坐窗前,看着外面更亮的月亮。 第4章 谁是天才 第二日。 我站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上,仔细打量着昆仑宗的布置。这座临时搭建的高台颇为讲究,三丈见方的台面铺着天青色绸布,四角各立着一根雕花木柱,柱顶嵌着淡青色的灵石,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台子正中央摆着张紫檀长案,案上供着三清像,香炉里插着三炷正在燃烧的线香,青烟笔直上升。最引人注目的是长案两侧各悬着一面水镜,镜面泛着涟漪般的光晕,想必是用来监测选拔过程的法器。四名白衣弟子分别站在台子四角,每人腰间都佩着制式相同的长剑,剑鞘上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我站在人群里随波逐流往前赶,被夹在中间,脚跟都快离地了。前面那个汉子的汗味直往鼻子里钻,后面不知谁的包袱硌着我的背。热浪混着汗味在人群里蒸腾。有个小孩被挤得哇哇大哭,被他爹一把扛在肩上。我艰难地侧过身子,把荷包捂紧。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与抱怨声此起彼伏。 其实我心里挺纳闷的,按隗山五所说,昆仑难入,不该有那么多人才对。 果真,钟声响,长老来后看到这场景也很奇怪。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高台上出现了七道身影。为首的紫袍长老缓步上前,面容青癯,眼神很静,道风仙骨,一头白发却让人猜不出真实年纪。他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台下,明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今日选拔,心术不正者和不坚定者现在可以离开了。”他声音平稳,却像在每个人耳边说话。 此话一出,就有人走了。于是我就又往前挪了挪。 他微微颔首。身旁四位白衣弟子同时抬手,袖中飞出无数金点。那些金点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缓缓旋转。 “天命有归,气运自成。今日洒下金种百粒,缘者自得。” 他话音才落,身后六位白衣长老同时结印。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纹路,百数金种从他们袖中涌出,在广场上空组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漩涡。那漩涡转得很慢。 金种开始缓缓下落,像飘雪,又像柳絮。 最先接到金种的是个锦衣少年,离我不远我看的真切,那金种在他头顶盘旋三圈,才慢悠悠没入眉心。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差点跳起来。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幸,我听见人群里有个小姑娘,先是惊呼后又“哇”地哭了出声。 “金种……碎了……” 我攥紧衣角,看着金种一粒粒找到主人。已经有十几个人被选中了。 突然眉心一痛,像被针扎了下。一粒金种不知何时悬在我面前,金光明灭不定。它试探着往前,又被弹开,如此反复三次。最后像是下定决心,猛地扎进我眉心。 刺痛感更明显了。我忍着痛呼的冲动看向旁边一个被选中的蓝衣少年,他正喜笑颜开,显然毫无异样。 “这位兄台,”我低声问,“你金种入体时,可有什么感觉?”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暖洋洋的,很舒服啊。怎么?你不是吗?” 我摇摇头,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关结束,通过的大概有近80人,那些剩下的金种或是被长老回收或是破碎消散,我摸着还在发烫的眉心,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 第二场测灵根被安排在广场东侧的古柏树下。 这棵千年古柏枝干虬结,树冠如盖,在烈日下撑出一片清凉。树荫里整齐摆放着两块测灵石,每块都有半人高,石质黝黑,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树影婆娑,测灵石在阳关照射下偶有暗芒可见。 第一场测试由众长老主持,第二场测试主要由昆仑弟子主持,长老不在现场,可能在高台用法器观看。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人手掌触及石碑时毫无反应,黯然退下;有人激起微弱光芒,勉强通过。两位昆仑弟子始终静立两侧,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每个细节。 我所在的这列由一位青衣弟子推进。测试者一个接一个上前,出结果不过一两分钟。灵根分五行和异灵根,品阶有分上中下,测试完立即记录在册。 青衣执事手持名册站在树荫下,声音清亮: “陈琨!” “手放在测灵石上,感受灵力波动,运行转周天!” 一个锦衣少年快步上前,将手掌按在左侧的石碑上。石碑泛起微弱的黄光,闪烁不定。 “下品土灵根,通过。” 虽然通过,但少年退下时还是满面沮丧。 “李之秀!”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姑娘怯生生地上前。她的手刚触到石碑,石碑就亮起柔和的蓝光,虽然不耀眼,但很稳定。 “中品水灵根,通过!” 姑娘欣喜地捂住嘴,小跑着站到通过者的队伍里。 我站在人群中静静观察。已经测试了三十多人,通过的却不超过10个。 “白莽!” 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自信满满地上前。石碑爆发出耀眼的红光,持续了整整三息。 “上品火灵根,通过!”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叹。少年得意地扬起下巴,大步走向通过者的队伍。 测试继续着。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个中年汉子被测出下品金灵根,虽然通过却无人祝贺。还有个少女手按在石碑上毫无反应,当场哭了出来。 “林润!”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中间那块石碑前。树荫下的凉意扑面而来,伸手触碰的瞬间,石碑冰凉刺骨,像是摸到了寒冬的溪水。 按照他的指示,我缓缓运转周天。 突然,青光暴起! 那光芒太过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整棵古柏都被映成了青翠欲滴的颜色,连树下的影子都泛着青辉。光芒持续了三息,我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然而,不过一息,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像退潮一样,青光从刺眼到明亮,再到柔和,最后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勉强包裹着石碑。 执事弟子愣住了,扭头看向端坐在高台上的紫袍长老。 “再来一次。” 长老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又试了一次,这次手心全是冷汗。石碑依然冰凉,青光直接就是微弱的,连变亮的过程都没有。 紫袍长老缓步走来,伸手轻触石碑,又仔细端详我。 “奇怪……” 他沉吟道,“初始光芒之盛,堪比天灵根。但后继无力,最终只余下品木灵根之象。” 他转身对执事弟子说:“许是金种入体时产生异变,暂时激发了潜能。金种属木,木灵根属木,两木作用更激发了生机。但终究不是自身天赋。” 随后转头对执事说,“下品木灵根,记下。” 后半句长老没说,木灵根常有,但这情况却是头一次见。但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林润着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林润,下品木灵根,通过。” 我默默退到通过者的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个天才……” 树影还在摇曳,光斑依旧跳跃,古柏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我望着这棵古柏,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测试还在继续,但通过的人寥寥无几。最终,八十个测试者中,只有十五人通过。 傍晚我回到客栈,隗山五已经在等我了。 “我要去天衍宗了。”他说,“明天一早就走。”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 “山水一程,就此别过。” 第二天清晨,他房间已经空了。桌上压着张字条: 林兄,不,该称姑娘才是。望下次相逢时,你我能更加坦诚,很高兴认识你。 隗山五留 我捏着字条站了很久。窗外,卖豆腐的吆喝声由远及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把字条折好收进怀里。既然天赋不够,那就多下苦功。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 路还长,我走得动。 第5章 故事 我突然想起了个故事。 阿父讲的。 传说碣石涧也有个修仙的凡人。他本来是个放牛娃,有天他在崖边救了个重伤的白衣修士。那修士伤愈后,为报恩情,问放牛娃可愿随他修仙。放牛娃不想离开碣石涧,因为他有个生病的娘要伺候,一头牛要喂养。 于是男孩问修士,修仙有什么好处? 修士回答说可以御剑飞行,可以长生不老。 男孩摇头。 于是修士又说可以解决凡世的所有烦恼。 男孩哪懂修士的言外之意,只想着能让娘的病得治,让牛长的壮。 放牛娃就这样跟着修士上了山,拜他为师。他天资过人,又肯下苦功。每日鸡鸣即起,对着崖壁练剑。修为可谓是节节高升,十年过去,男孩拜别师父,兴冲冲下山回家,却发现娘亲早已病故,家里的牛也死了。 后来魔物来袭,师父为护山门战死,他因为在外逃过一劫。 我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很不理解为什么放牛娃一定要修仙呢?如果不去修仙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痛苦的事儿。后来我知道即使放牛娃不去修仙,他也会面对很多痛苦的事儿,人生总是由痛苦组成。为者吃所为之苦,不为者吃无为之苦。 总结一句话,无愧于心,不悔。 乘着云舟,越过无极山脉,飞向昆仑山。 站在舱外,我紧紧抓着云舟的栏杆,这可比我想象的云舟还要神奇,船身是用深褐色的木头打造,木质纹理中隐约可见金色细丝,仿佛流动的符文,船舷两侧镶嵌着大块青玉,雕成流云纹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木头的厚重和青玉的灵动结合得恰到好处。 “快看下面!” 只见层层叠叠的云絮在脚下翻滚,偶尔露出底下连绵的雪山。风很大,吹得我头带乱飞,只好用一只手紧紧按住发带。 飞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山脉。紫袍长老站在船头,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注意了,要过无极山脉了。” 云舟猛地一震,罡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我赶紧抓住身边的栏杆。雪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山脊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 该用什么形容我看到的呢? 千峰刺破青天,入目皆白。 那些雪峰有的是锋利如白刃,山脊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白光。有的却是圆润如鼓,积雪像被子般温柔地覆盖其上。最险峻的那几座,岩壁几乎垂直,积雪都挂不住,露出底下青黑的岩石。 我听见罡风在山谷间呼啸,看见卷起的细碎的雪沫。我凝视山与山之间的深渊,只看见混沌的黑。 整条山脉透着一股亘古的苍凉。 就在这时,三只生物悄无声息地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它们的身形优雅修长,确实很像白鹿,但全身覆盖着银光闪闪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最奇特的是它们的蹄子,踏在云絮上时,云朵就像实地一样承载着它们,每走一步都会在云面上漾开一圈涟漪。 “快看!是云兽!”一个青衫少年激动地指着前方,声音都在发颤。 这三只云兽显然对云舟很感兴趣。它们轻盈地绕着我们飞行,银色的鬃毛在风中飘动,像一道道流动的水银。其中一只特别大胆,它飞到离船舷只有一臂远的地方,歪着头打量我们。我甚至能看清它睫毛上凝结的细碎霜花。 它的眼睛奇特,没有瞳孔,像两潭清澈的琉璃。有个人看得入迷,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住手!”白衣长老厉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弟子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云兽脖颈。 只一瞬间,云兽浑身猛颤,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嘶鸣,震得我耳膜发疼。它急速后退,银色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像只发怒的刺猬。原本温顺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鼻孔里喷出白色的寒气。 “完了……” 云兽低头弓背,后蹄在云面上刨了刨,然后猛地朝云舟撞来。轰隆一声巨响,整艘船剧烈摇晃,我赶紧死死抓住栏杆才没被甩出去。那侧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肯定是船裂。 “所有人抓紧栏杆!”众长老快速结印,试图稳住船身。 可是云兽显然被彻底激怒了,它后退一段距离,再次加速冲来。这一次的撞击比刚才更猛烈,我直接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手肘先着地,一阵火辣辣的疼传来。 船上顿时乱作一团。弟子们像滚地葫芦一样东倒西歪,有个小姑娘撞到了桅杆,捂着额头哭出了声。装着行李的箱子从架子上滑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一个水壶滚到我脚边,壶盖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最糟糕的是,云舟开始下坠了。那种失重的感觉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就像坐秋千荡到最高点时突然掉下来。透过破损的船翼,我看见下方的平台正在快速逼近,平台上有人四散奔逃。 我心头猛地一亮。是了,这可是昆仑宗的地盘,他们怎么可能让新弟子在入门当天就摔死? 如此我只需要迎接落地冲击。 我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生与死的界限分明,分明到让人想笑。 “要坠毁了!我们都要死了!” 我连滚带爬地抱住最近的一根桅杆,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臂弯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玉石继续碎裂的咔嗒声,还有弟子们惊恐的呼喊。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和木材断裂的巨响,云舟重重地砸在了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把我直接甩了出去,我在粗糙的石板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等我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时,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发带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长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沾满了灰尘。我检查了一下手肘,果然擦破了一大块皮,正在往外渗血。衣服袖子也磨破了,露出底下的伤口。 环顾四周,其他人也都狼狈不堪。一个小胖子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正在满地找她的鞋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还有个高个子少年在试图把歪掉的衣领掰正,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那个惹祸的蓝衣弟子瘫坐在地上,两个年长些的师兄正在扶他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停哆嗦,看来是吓坏了。船尾有几个白衣弟子在帮忙收拾散落的行李,但大多数人都还惊魂未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惊险一幕。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散乱的头发随便拢到脑后。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几位长老早就稳稳地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连衣角都没乱。紫袍长老正在从容地整理衣袖,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甚至还顺手扶正了歪掉的发冠。 “都站起来。”有位白衣长老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排好队,准备进山门。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我赶紧加入排队的人群,小心地避开手肘的伤口。经过长老队伍时,我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如晦,他站在队伍里,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神情淡漠地看着我们这些狼狈的新弟子。 平台前方,一道巨大的石门巍然耸立,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昆仑”两个大字。门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一级级向上延伸,最终消失在缭绕的云雾中。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