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林润,独木不成林的林,润物细无声的润。这个名字是阿母取的,她说我出生那日恰逢春雨,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大地万物。她希望我既能如春雨般温润,又能如草木般坚韧。
家住碣石涧,一家三口平平淡淡。我原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这样幸福生活下去。
暮色渐沉,如血的残阳将整个小村笼罩在一片诡谲的静谧里。
我蹲在自家铁匠铺的火炉旁,小心翼翼地添着柴薪。橘红色的火焰不安地摇曳着,映得我眼睛发花。夏日的燥热在铁匠铺里格外难耐,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我忍不住扯了扯湿透的衣领。
“热的我人都要化了。”我嘟囔着,把最后一块木柴塞进炉中。
“嘶……”
几粒火星猝不及防地溅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的灼热感,我忙用袖口擦拭。
“润儿,把锤子给我。”阿父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铁匠特有的粗粝沙哑,是被炉火熏烤的半辈子。
“就来。”我应了一声,踮起脚尖去够墙上挂着的那把大铁锤。多年使用,锤柄已经被阿父的手磨得发亮,记录着这些年来无数个打铁的日夜。阿父的手也像锤柄,一柄布满老茧的锤柄。
走进里屋,我看见阿父正对着桌上一把剑出神。那剑确实不同寻常,剑身通体温润如玉,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不是寻常样式。
“爹,这剑真好看。”我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指尖几乎就要碰到那莹润的剑身。
林远却猛地将剑收了起来,脸色出奇地凝重:“你莫要碰它。”
“竟然还碰不得了。”我努了努嘴,心里有些委屈。这把剑我从未见过,与铺子里那些粗糙铁器的样式截然不同。我暗自思忖,这莫不是阿父新得的宝贝?
屋外传来阿母温柔的呼唤。
“阿远,润儿,吃饭了。”
“来了。”我不再细想,乖巧回应。
往外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柄剑。不知为何,总觉得它似乎在隐隐呼唤着我,那感觉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
阿父紧随其后,带着那柄剑。
晚饭是简单的粟米粥和腌菜,夹杂少量肉沫的炒菜被推到我面前。阿母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眼中满是慈爱:“多吃些,你正在长身体。”
“娘,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将碗里的菜又夹了些放到阿父阿母碗中。
“您和阿父才该多吃些,阿父整日打铁最是辛苦,阿母您也要操持家务。”
“好孩子。”阿母温柔地看着我,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照出满满的疼爱。
家庭和睦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并不富裕,但阿父阿母的爱让我从未感到缺失。
阿父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我们娘俩,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皱纹。煤油灯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我小口喝着粥,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帮阿母多劈些柴火,再给阿父的铁炉添些煤块。
至于那把剑,来日方长,我总能想到办法让阿父告诉我它的来龙去脉。
我没注意到,阿父眼神犹豫的看着我,嘴巴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润儿……”
天完全黑透,村里的狗却一反常态地惊惧吼叫起来,那叫声凄厉异常,直到“嗷呜”一声惨叫后,一切重归死寂。
这反常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毛。
阿父拍案而起,脸色骤变:“坏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外头的灯笼灭了一大片,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吞噬了整个村庄。
阴风呼啸着刮过,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那声音不似人也不似兽,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阿父一把抓过那柄剑塞进我怀里,对着阿母急促地说:“倩影,带着润儿躲地窖去!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阿母神色凄婉,紧紧拽着阿父的衣袖不愿撒手。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不舍与恐惧。
“阿远……”她哽咽着,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呼唤。
“快去啊!”阿父扯开阿母的手,重重推了我们一把,转身就往外冲。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决绝。
阿母咬了咬牙,拉着我就往后院跑。我死死抱着那柄剑,冰凉的剑身隔着布料传来刺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我的手臂直透心底,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地窖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阿母深深望了阿父远去的背影一眼,叮嘱我一句,随即也提起柴刀冲了出去。她的背影决绝而坚定,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娘亲,此刻却像变了个人。
紧接着,外面传来□□撞地的闷响,铁器相交的脆响,还有阿母痛苦的呼声……那声惨叫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我的心里。
“润儿,照顾好自己……”这是阿母奔向阿父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仿佛还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像往常她在我耳边轻声叮咛一般。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拼命眨着眼睛,从地板的缝隙往外看。几道诡异的黑影在村中穿梭,它们的动作快得看不清,所过之处,村民惊恐的奔逃声和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熏得人头晕目眩。
当一道黑影掠过院子时,我清楚地看见阿父阿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数道黑气再次穿透了他们的胸膛。阿父的手还紧紧握着半截断掉的柴刀,阿母的双眼圆睁,望向地窖的方向。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使劲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地窖外传来的血腥味混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臭,钻进鼻腔,几欲作呕。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不能闭眼,不能吐,杀父杀母之痛不共戴天,我要记住……这痛苦的屈辱的一刻。
我要报仇!
我死死抱着怀中的剑,仿佛它就是外面躺在的父母的遗体。剑身传来的冰凉让我稍微清醒,却也让我的意识更加清醒而痛苦。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想起阿父在炉火前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他教我打铁时宽厚的手掌;想起阿母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样,想起她为我缝补衣裳时温柔的侧脸;想起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旁的欢声笑语,想起阿父偶尔从集市上带回来的麦芽糖。
那些平凡的日常,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虚幻,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何要遭受如此劫难?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冲动让我想要立刻冲出去和魔头决斗,让它见识见识凡人怒火。但理智拉回我,如果我这时候出去,阿父阿母的死就成了徒劳……
若是我有力量,若是我能保护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地窖里我抱着剑浑身冰凉。
“润儿,照顾好自己……”
剑的凉意透过衣物传来,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这柄剑,或许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