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雪下起来了,不算小,在院子里积成厚厚的一层,踩下去响起噗噗声。
医馆也变得冷清许多,大雪封了路,若不是急病重病,没人愿冒着大雪天过来。
不少大夫也都去了后院的膳堂吃饭,大堂只留下几个学徒看着。
这个时间午饭才刚做好,还没有送来。
但医生们普遍喜欢提前来到膳堂等待。
一是天气寒冷,饭菜凉得快,提前过来总能吃上口热乎的。
二是每临近饭点时,屋里总会提前放好火盆,等上一会儿,也不会觉得冷。
冒着风雪来到膳堂,方一踏入,熟悉的暖流没有涌来,室内和室外几乎一样的寒冷。
“怎么回事?秦宁呢,为何没有提前把火盆送来?”孙郎中鼻子一皱,又看了眼屋外满是脚印的雪地,继续骂道:
“院子也不知道清出条路来,这个吃干饭的东西,医馆真是白养他了。”
身后,张河从一众学徒中走了过来,说道:“师父,秦宁他今天没来。”
孙郎中眼睛一瞪:“又没来?!日他老娘,这混账是真的不想干了?”
他声音很大,让大夫学徒们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昨日秦宁便没有来医馆,已经让孙郎中很不满了,主要是因为火盆的原因。
“没来就没来吧,这活本来就不是他的。”李仁心也没看他,自顾自说着,走到圆凳旁坐了下来。
往常膳堂内的火盆都是由灶房的师傅连同饭菜一同送来的,但自从秦宁来了后,就给提前弄来,让膳堂提前暖和起来。
这样做的确称了很多人的心意。
而渐渐的,也就有人认为这是秦宁应该做的。可这实际上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孙郎中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大夫中,也就只有李仁心敢反驳他了。
一先生一郎中,在医馆内的地位是很高的,而后者更是武医,练过个把式,外加脾气暴躁,如今又是元力身边的红人,因此很少有人愿触霉头。
“既然如此,那么江潜,江潜!”孙郎中声调又提了几分。
少年江潜从学徒中走出,“孙郎中您叫我?”
“嗯。既然秦宁这混账没来,那你去,你去灶房给我把火盆弄过来。”
“啊?”江潜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倒也并非是不愿意去,只是孙郎中素来跟他的老师不对付,他的差遣,江潜不愿听从。
孙郎中见他愣在原地,有些恼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江潜,我的披风落在屋里了,这里冷了些,去帮我取来吧。”已经坐下的李仁心这时说道,顿了顿,看向孙郎中继续道:
“还有不到一刻就开饭了,灶房师傅早晚会把火盆送来,难道连一小会儿都等不住?”
李仁心并非找茬,他与孙郎中本就不对付,虽然平日里会让着他,可如今看到自己的徒弟被故意刁难,如果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不护着,那在这个医馆,就没人护着他了。
江潜双眼一亮,看了他师父一眼,应道:“是,老师!”
江潜正要离去,转身时忽然一个巴掌扇来,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他也随之倒在了地上,捂着胀痛的脸,整个人都是懵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孙郎中居然会直接上手。
孙郎中瞪着江潜,骂道:
“下三滥的东西,敢无视我的话,混球,日了你的娘!”
“孙山养,你这是作甚!”李仁心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
孙郎中呵了一声,“老东西,你教不好你的徒弟,那就我替你管教管教!免得等你老死了,江潜撒野坏了你的名声。”
“张河,代为师再给这不听话的东西一耳光。”
张河狐假虎威,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因为彼此师父的原因,他跟江潜私下也常闹矛盾。
“得令,师父。”
张河活动了下手腕,笑呵呵地走向江潜。
“住手,住手!”李仁心见徒弟这样受欺负,快步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孙郎中伸手推了李仁心一把。
李仁心身子骨本就孱弱,再加上年纪大了,孙郎中这一推,直接让他栽倒在地上。
师徒二人的模样此刻都狼狈极了。
“李先生!”
“哎呀,先生您怎么样?!”
不少大夫们匆忙上前扶起李仁心,江潜被欺负他们可以无视,但李仁心却不能。
医馆内几乎所有的大夫,都或多或少接受过李仁心的教导,在他们心中,李仁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孙郎中啊,你怎能如此行事!”
“先生已经上了年纪,你怎可这样对他?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孙郎中不理会众人的责怪,年关之前,他定能去松山宗坐诊,待在康平医馆的时间会大大减少,如若能顺利助元力晋升,被聘用是板上钉钉的事。
“老东西,你也别不服气,他才学徒,就敢连我的话都不听,将来若是当了大夫,不知会张狂成什么样子。
可你却护着他,纵容他,本末倒置!”
“不只是他,还有秦宁这厮。这医馆是他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地方?你们非亲非故,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莫非,你也看上他娘了?”孙郎中语气讥讽,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跟徒弟张河都笑了。
“你……咳……咳咳!”李仁心气得浑身发抖,止不住地咳。
他年近六十,几乎丧失了那方面的功能。
这种话对他这样的老头子讲,简直是奇耻大辱!
“秦宁的假是我给允的,孙郎中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赵掌柜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淡然的看着孙郎中。
后者听到声音,也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可这股子横气却是丝毫不减,冷笑着:
“掌柜的,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秦宁不来,他的活莫非要让我们这些大夫干?”
秦宁在帮工中工钱拿的最多,活干的也是最多的。他一走,时间久了,会耽误很多事。
但孙郎中说这些的目的,却不是为此。
只是想在临走前,能把这些年来积压的怨气,施加给应得的人。
对于未成为“先生”之事,他一直怀恨在心。
赵掌柜没回答,将视线挪走,看了李仁心一眼,又看向江潜,道:
“江潜,把你师父扶回屋里去,午饭你待会儿去灶房里打。”
“是。”江潜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着李仁心离开了。
赵掌柜这才把目光又放在孙郎中身上,“秦宁不来,他的活自然有人做,你操得什么心?”
旋后他又看了眼张河:
“张河,你故意殴打同窗,秦宁不在,他的工作就由你来做吧。”
张河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了:
“可是先生,我还得跟着老师学……”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赵掌柜正不悦地盯着自己,顿时怂了。
不敢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从嘴里挤出个“是”字。
赵掌柜:“他是我的徒弟,不是你手底下的帮工,让他干活前,先把工钱拿出来。”
赵掌柜冷冷道:
“他吃我的住我的,用的学的也都是医馆给的,怎么我现在让他干点活都不行了?”
孙郎中呵了一声:
“郎中先生收的徒弟,在馆里学习不用给任何钱,这是你一开始就立下的规矩。怎么现在要反悔?入馆学习必须得让你当狗一样使唤?”
赵掌柜冷冷地看着他,心里虽然还有很多话可以反驳,但他知道,说出来都没意义。
对方这个尖牙利嘴,总能找出别的理由诡辩。
与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也没意思。
膳堂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让周围的大夫和学徒们都不敢说话。
这时,一名留在堂内的学徒走了进来,刚要说话,就发现屋内气氛有些不对,话卡到嘴边,愣是说不出来,只是双眼直勾勾盯着孙郎中看。
后者注意到了目光,问道:
“什么事?”
学徒这才敢开口:
“孙郎中,松山宗的人来了,说要让您过去呢。”
孙郎中闻言顿时一喜,变得更加神气了,讥诮地看了眼赵掌柜。
后者脸色有点阴沉,却也没说什么。
“走,徒儿,随为师去大堂见几位大人。”孙郎中得意地将袖子一甩,走出了膳堂。
张河也得意地笑了,跟在孙郎中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大堂内,正有两名松山宗的弟子在此等候。
“二位大人,你们找我何事啊?”孙郎中态度颇为客气,与方才神气的模样完全不同。
两名松山弟子朝他看来,其中一人问道:“你就是孙郎中?”
“正是。”孙郎中点点头。
松山弟子道:“嗯,带上你从医用的所有器具,随我们走吧。”
“走,现在?”孙郎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脸上涌现出狂喜。
这么快就能去松山宗坐诊了?
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嘴:
“不知二位大人能否告知,此行去松山宗是为了什么?”
一人说道:
“不知,只知道是元执事让我们来请,具体情况还得你过去了才知道。”
孙郎中压住上扬的嘴角,几乎可以肯定了。
“二位大人稍候,我这就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