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临渊不让她惊动府里上下,只说自己休息。
等帮他敷好药,盖上被子时,已经听见赵临渊沉沉的呼吸声了。
这么没防备,怕是累极了。
做了几日人,敖妤对吃喝拉撒睡,深有体会。
她看着赵临渊的睡颜不禁嘟囔:“人不是吃饱喝足就会很开心吗,怎么他身份地位这么高,还能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他不疼不累吗?”
睡着的赵临渊少了白日的戾气,敖妤不免多看了两眼。
随即溜出门,在院里悄悄调息刚刚回来的法力。
鱼池的水,她已然可以变幻各种形态了,但是抽魂离体还是不行。
她还是得用着这副身子,不能变回龙身。
这身子还是虚,她保留最后一丝力气从护心鳞中召唤出自己的小海兔灵兽后,手臂再撑不住,瘫垂下来。
“小殿下,你没死啊!”
一只小海兔的魂体从护心鳞里飘了出来,开口就是大叫。
敖妤施法点水弹上她的头,凶巴巴道:
“臭兔子,你盼我死是不,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就知道你成天惦记我二哥哥,哪天我给你做成菜送到我二哥哥嘴边。”
蛟龙都有自己的灵兽,只是父亲的是毒蛇,二哥哥的是猛鲨,而她的......是一只会吃珊瑚的小海兔。
小海兔唧唧虽然看起来弱唧唧的,但胜在脑子好用。
但凡天上人间,海底冥渊,只要是书本上有记录的事,她都能娓娓道来,精简囊括。
所以,敖妤对于人间如此熟悉向往,这里面也少不了这兔子的功劳。
唧唧不服气道:“你到了人间咋还这么凶,你可是个姑娘家,这么凶可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敖妤急忙道:“那我自己喜欢我自己呗,我还......”
“等等,等等,小殿下!”唧唧绕着她转了一圈,打断了她的话:“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人间的喜服嘛,你嫁人了啦!”
敖妤点头:“昂,怎么了,不就嫁个人嘛,凡人的话本里不是每个男男女女都要成婚吗,有什么稀奇。”
小海兔看着自己家傻公主摇头叹气,装作老成道:“你看你,婚姻大事如此儿戏,你真是东海之蛙,看话本子看呆了。”
敖妤反应过来,瞪着眼:“唧唧,你是不是在学我二哥说话!”
唧唧扭过头愤愤道:“凡人最重姻缘缔约,你在人间惹下情债官司,以后若是回到水里消失不见,你的夫君得多伤心啊!”
敖妤捻指又一颗小水珠蹦上:“别唬我哈,人间有规矩,成了婚还能和离,一别两宽,各回各家,谁怕谁啊。”
“唉,薄情公主苦命郎哟。”唧唧摇着小脑袋惋惜。
敖妤一个白眼上天:“对了,说正事,大哥哥醒了没,二哥哥找不到我是不是快急死了。”
唧唧连忙道:
“可不嘛,二殿下每日强撑着施法,让护心鳞感应你是否在海里,人间也派了虾兵蟹将来寻你,就连冥渊都探了三回,那极寒之域,冷的要命。”
“大殿下也醒了,但为了停雨耗了精血,怕是要养个大半载。”
“冥渊里的海妖作乱,二殿下又不能走开,心里又担心你,我都担心他快撑不住了。”
刚说完,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小妤!”
“大哥哥!”
敖妤细瞧了以后,飞扑上去就抱住了来者,久久没松开。
敖书看着怀里许久没见的小妹妹,眼里泛出心疼:
“小妤这些天幸苦了吧,你二哥哥的护心鳞一感应到你的位置,立马让我来看你了。”
“他已得知你龙魂被困凡身,去冥渊找破解之法了,你且等等。”
“小妤......”
“小妤怎么不说话了。”
“呜......呜......呜,大哥哥,我想父王,想家了。”
敖妤埋着头突然委屈大哭起来。
她终于卸下这几日伪装的开心,将积攒的许久的疲惫,害怕,思念通通宣泄出来。
敖书更是不忍,可身体却渐渐消散。
他微微蹲下身看着敖妤的眼睛耐心哄道:
“大哥哥法力快撑不人人形了,要先回去了,你在人间保护好自己,唧唧的原身在海底,有什么事就让它回来联系哥哥们,知道吗?”
“好好保护自己,大哥哥会再来看你的。”
“大哥哥,大哥哥。”敖妤还在哽咽着,直到敖书消失,她才抹了抹眼泪对着夜空发呆。
红绸飘动,灯笼早已熄灭。
她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伤患,赶紧要回去看看。
突然,心口护心鳞一震。
敖妤立马摸住胸口:“唧唧,大哥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大哥哥走了,这样的感觉还在。”
“怎么了?”
“这个府宅里有龙宫的法器,不对,准确的说,是大哥的法器。”
龙身有万片鳞甲,可护心鳞只有一片,这片鳞连接血脉,承自老龙王,因此可以感应至亲和有他们气息的物品。
敖妤曾讨厌过鳞片有这样的能力,现在却无比感激。
她悄然开门进去,因自己法力提升,五感通明后,屋子里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只是这样的气味她并不反感,甚至觉得熟悉,又或者说亲近。
赵临渊睡的不稳,看起来像在梦魇,满口喊着:“阿娘!阿娘!”
眼看着胸口的血洞又在溢血,敖妤化出一捧凉水轻轻敷在赵临渊额头,动了法力帮他阵痛。
敖妤折腾到现在,作为一个人的精力已然到了极限,两个眼皮已经抬不上来了。
收了唧唧,自己爬上喜床里塌,迷迷糊糊着了。
待次日太阳将敖妤晒醒,她才悠悠睁开眼睛。
一睁眼,赵临渊在她对面茶几旁,那端坐如松的坐姿带着诡异的严肃,把敖妤冷不丁吓了一跳。
她抱怨:“夫君,你干嘛,一大早坐那儿像个雕像。”
赵临渊正提着茶壶的手抖了一抖,清茶撒出来大半:“鱼姑娘,我有名字,也麻烦你好好说话,我胆子小不禁吓。”
一语双关,点谁呢!
就叫!
敖妤懒洋洋的撑了撑腰:“夫君,夫君,夫君~”
赵临渊不复昨夜那脆弱的模样,飞鱼官服将他包裹的冰冷又凶悍。
他越听,眉心越是蹙紧,一声声“夫君”像石子一样,在结冰的湖面砸出星点冰花,冰面没破,却有了痕迹。
那依旧苍白紧抿的唇,似乎想说些什,良久他开口:“昨夜的条件还算数,你可以走,也必须走。”
敖妤咚的躺回床上:“我不走,你我新婚头一天,哪有丈夫赶妻子走的道理,我不走。”
赵临渊一脸“我大风大浪一遭,竟拿条小阴沟没办法”的表情。
艰难咬出话:“昨夜情形你见过了,呆在我身边只有危险,明箭易躲,人心难防,你会死的!”
最后一句话,赵临渊加重了语气:“立马收拾东西回东陈村,立马!”
敖妤看着帐顶,龙凤呈祥绣纹惟妙惟肖。
她不动,听着赵临渊冷漠的催赶心生不悦,大喊道:“我不怕!”
“你说什么!”赵临渊语气震惊反问。
敖妤重复:
“我不怕!”
“我不怕你说的什么明箭人心的,我不走。”
“你是我人世间第一个夫君,我应该也必须要保护你,昨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书上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是说人最重婚约誓言嘛,你为何如此轻言失信,翻脸不认人。”
一路爬到指挥使这五年来,赵临渊听过许多话。
皇帝对他说:“给我杀了他!”
属下对他说:“是否杀了他?”
他问贪官:“你为何罔顾人命!”
他问奸细:“你为何要为恶人弃命?”
杀人,断案,护百姓,他做过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情,手上全是血腥。
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要保护你!”
也无人敢大胆的质问他:“你为何失信!”
他独断专行太久了,在寻找杀亲凶手的路上也孤独太久了,久到如今只剩下自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拼命克制即将翻涌出的,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情绪。
察觉到她侧身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巧妙避开,视线垂落不知道该落在那里。
最终,他用一种低沉的近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短促的说道:“......愚蠢。”
说罢,一拂衣袖,抓着刀跨出了芜泽院。
昨晚的事,敖妤看得清楚,两枚飞镖同时刺来,赵临渊没有犹豫,迅速挡下了命中她的那枚,这个恩情她记得。
何况她肉身之困未解,大哥的法器还未寻到,就连她法力都恢复的莫名其妙。
镇国公府有太多的秘密她要弄清,她还不能走。
老夫人常年拜佛,身边的管事张嬷嬷也早就照应了她,免了府上请安的规矩。
还顺道给她遣来一个叫做步梨的小丫鬟贴身服侍。
连了三日都没看见赵临渊,国公府能翻看的地方也都去了。
护心鳞不会出错,可这带着大哥气息的法器到底在哪里呢?
国公府很大,可人口过于简单,孤孙寡老显得冷清清的。
有人用的屋子不多,但只要能进的,敖妤都溜进去瞧过了,甚至老夫人的院子,敖妤也派唧唧去晃悠过两趟了。
一无所获。
自己院子的东厢房倒是连着三间都打通了,用来做赵临渊的书房。
看着书房上的那把锁,敖妤坐在院子大树下的秋千上,内心斗争了好久。
步梨一早去给她排队买糕点了。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自己,还有人眼看不见的唧唧
好奇心驱使,她发现那锁很特别,有道士画的符箓,唧唧是妖进不去。
可对于她来说,不过手一抬的事。
就这么简单,敖妤还是在门口转悠了许久。
不打开,她难受,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太想知道了。
打开吧,她心虚,这锁强开会有痕迹,她到时候面对赵临渊那张冰脸的时候怎么解释呢。
终于,理智占据龙脑。
她怕用法力打开暴露身份,特意拔了钗子去撬锁,暗暗冻住锁芯使其自然脱落。
“嘻嘻,好家伙,让我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还得用防妖的锁。”
她心里念叨着,弓着腰推门进去,像个贼。
门一推开,赵临渊身上的那股茶香扑面而来。
府上吃喝这么久,敖妤也算知道了这茶香的名字,明前龙井。
奇怪的是,今日这香不似茶薰香,反倒有一股新泡开的茶香味。
她鼻子嗅了嗅,抬头。
一张陌生的脸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嘴角浮着笑意。
他盘腿坐在榻上,轻吹茶碗里的茶叶,抿了一口。
“少夫人,你这是,想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