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龙,她路过人间》 第1章 第 1 章 金色的龙须随着水波懒懒飘动。 连最宠爱的小海兔滚到脚边,敖妤都懒得抬爪摸一摸。 浮游的蚌精日复一日的巡逻,已经上千年了,他们一个时辰里蚌壳一张一合多少次。 敖妤都一清二楚。 水晶宫门外的夜明珠亮的刺眼,敖妤在屋内顶着茸茸的龙角撞门,第十次试图破开门上的禁制锁。 “我就要去人间玩!” 敖妤一脚踢飞地上杂乱的话本子,脸气的铁青! 这几日就是人间的花灯节,听说那里无比有趣,她心痒着想去看。 耐何溜出去九回,全被她二哥抓了包。 大哥临行前曾许诺,说布雨归来便带她去看看人间。 如今半月有余,还没见着他龙影。 禁制锁被她拍打着,就要扣出条缝儿时。 冷不防一道宽大的龙影印在窗户上,挡住了外面的珠光。 她期待的眯起眼睛,咧嘴还没等呼之欲出的“大哥”喊出来。 龙影化作一个男子的身形。 手一扬,门便乖巧的开了。 完了,乃二哥是也! 来者的脸黑的像乌贼墨汁那般,眉间凝着寒霜,一眼就是要教训人的样子。 可却在看她时,目光柔成了水。 果然...... 负手而立的男子,板着脸,语气无奈。 “冥渊前些时日逃出的海妖,父王还没捉拿回来,大哥人间布雨也迟迟未归,你还有胆子想着偷溜出去!” 敖妤蹭着龙角过去撒娇:“二哥......!” “瞎闹!” 她被厉声喝止。 熬墨看着眼前粉色娇俏的小龙,担忧的拍了拍她脑门。 海底安静如常,可人间水域暴雨成灾。 他记得大哥的调雨令只布三日雨。 现在,过去十五日了。 东海的连雨必是异象,熬墨有种不好的预感。 “报!” 外面疾游而来的蟹将打断了熬墨的思绪,它慌张扑过来。 敖墨心里一惊。 蟹将喘息不止,断断续续道:“老龙王回来了,可......可是大少主被海妖抓走了!” “什么!” 熬墨来不及细思,念诀现了龙形,立时不见了踪影。 敖妤心急如焚哪能呆得住,大喊一声:“二哥,我也去。” 跟着游出了龙宫。 此刻东海南方,江浙一带。 一连半月的大雨,让渔民无法出海,没有收入。 以至生机几乎断绝。 村中好些个壮汉实在看不得自己妻儿挨饿,打算跟着村长老陈头冒一次险。 有了年头的“福海号”渔船一进海域中央,就成了巨人手里的脆皮核桃,不需用力都能裂掉。 豆大的雨点被风卷成连续不断的鞭子,抽在人脸上生疼。 十几个汉子来拉吊杆,才将渔网动了动,他们赤着上半身喝着号子。 “一,二,三,起!” “一,二,三,起!” “一,二,三......” “撕拉!” 拉上来一半的网,被海里突然冒出来的不知名海兽撕裂。 接着船体被它重重的撞击,一次,两次,三次。 咚 咚 咚 “有东西撞船!抓紧,都抓紧喽!” 老陈头的嘶喊在风浪的轰鸣里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他担忧的看向身边的女儿小鱼,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此刻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抱住船舷。 这孩子刚定了婚期,没多久就要出嫁了。 今日跟着他出海捕鱼,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爹,桅杆......桅杆上的帆破了!” 小鱼指着桅杆大喊。 老陈头还没待看清。 突然一个巨浪以毁灭之势压下,船体被卷进深谷里,咸涩的海水强灌进口鼻,呛到人几乎窒息。 好不容易喘口气。 小鱼赶紧爬上桅杆,想以最快的时间修补好桅帆。 可当她爬上桅杆时,看见了不远处, 一面浪像一座移动到山峦,从漆黑的天幕里翻扑过来。 她清楚的看见浪山里有一只大的!巨大的!巨大无比的!几乎要比船还大的! 荧光水母! 水母越来越近。 以它的身躯撞过来,船体必碎无疑! 小鱼不自觉摒起呼吸,她甚至忘记呼喊,在暴雨里死死盯住那可怖的水母。 所有人都在甲板上,没有人看见山浪里的怪物。 眼看怪物越来越近,船愈摇愈坠。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命抱住桅杆。 暗夜里,诡异的“嘶吟”,响彻天地,如恶鬼催命。 大浪袭来,将“福海号”吞没,再任凭它挣扎出来。 那水母随浪翻涌,宽长的触手就快缠住“福海号”时, 水里一道莫名的蓝光闪过,将这头怪物猛然拉入了海底深渊。 速度之快,让小鱼恍如梦境。 翻涌的浪逐渐消失,摇摇欲坠的船体和心惊胆颤的渔民终于得以喘息。 海面无边无涯,黑暗死寂, 海底万丈深渊,照如白昼。 神与妖力量正在纠斗,追赶。 神龙浑身耀眼的蓝光,拖着水母俯冲而下,挟带雷霆万钧之势。 却被水母妖长狡猾的触手挣脱开。 水母半透明的穹顶笼罩而来,仿佛能吸纳万物,内部淌着毒液,恐怖震撼 这妖力怕是百年之多。 海中妖兽尽归龙族管辖。 这样的巨妖,定是从冥渊那关妖的地方偷跑出来的。 敖妤找到熬墨的时候,也被眼前的巨型水母惊呆了。 妖,她见过无数。 可这样妖力的属实不多。 再细瞧,她看见了自己的大哥哥! 大哥哥被定了龙身蜷缩着,包裹在伞盖内部,像一颗在大蚌壳里安睡的小珍珠。 “大哥哥!” 她的声音将一神一妖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水母妖察觉到敖妤法力不强,立刻化出千百条触手如鬼影般向敖妤伸了过来。 千钧一发,熬墨冲过来挥爪撕开。 “二哥,让它追我!”敖妤在他身后说道。 敖墨正思索怎么护好敖妤, 敖妤便念诀化水成冰,趁水母妖不备割去了它两只触手。 如她所料,水母妖被袭,发怒向她冲来。 敖妤到底低估了巨妖的厉害,它触手透明,快如鬼影看不清来处。 打的敖妤在海水里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熬墨跟着念诀,化出无数水泡想困住水母妖,都被它撞破。 眼看敖妤体力逐渐不支,就快被逼得出海了。 熬墨情急之下,立刻化成人形以剑割手,调出风雨令,以血唤出天雷直劈水母妖。 受了天雷,水母的伞盖受了重伤,摇晃了几下将里面的敖书抖了出来。 熬墨立刻上前,将大哥施法变小揽在袖中。 敖妤见水母不再追她,放缓了速度想游回熬墨身边。 却不曾想那水母突然发狂,发出痛苦和暴怒的咆哮。 扭动身躯将所剩不多的触手以爆发的速度死死束缚住敖妤, 触手冒出尖刺扎入敖妤的身体。 敖妤一个未防,被触角刺伤后重重的甩了出去。 “小妤!” 敖妤耳边便被水流爆炸般的咕噜声震的发疼,她感觉自己一直被拉扯着,很快破出水面。 顿感轻盈的片刻,又重重砸击回水里。 伤口的疼痛使她微微睁开眼。 还没待反应过来自己身处哪里,就看见一艘大船高高的立在自己眼前,船边好几个人头看过来。 他们好像很慌张,互相喊着什么。 敖妤看了下四周,再抬头,就见许多绑着绳子的钢叉带着力道刺了下来。 这样的钢叉她在书里见过: 人间渔民捕鱼时会用麻绳系住钢叉,以便刺穿比较远的大鱼...... 这是人间水域,她意识到自己出海了! 敖妤刚刚缠斗水母耗了神。 加之她还没像哥哥那样学会化作人形,嚎了半天,好像让船上的人变的愈发恐惧。 刺下来的钢叉更加致命。 “嗷呜!” 一根钢叉精准的刺中了她的龙背,她痛的吼叫,甩尾想潜回海底。 却不想摆尾时碰撞了船身,“福海号”剧烈摇晃。 “先别刺,小鱼还在桅杆上补帆呢,刺激它,小鱼会被甩下来的!” 老陈头揪着心,急的动手要来劝阻。 可话音刚落,身旁的海娃没收住手,钢叉裹着渔民的巧劲飞速刺下。 又是一击,敖妤从没受过这样的疼痛。 即使努力克制动作,还是痛的龙身扭动,将船再次拍歪。 “爹!啊!” 一个穿着蓑衣的女孩从高空坠落, 敖妤看见她眼睛惊恐的瞪大。 想飞身相救,可混身使不出半点力气。 就在女孩掉在半空之时,一道天雷而下,击中她的头部。 没等到落水溺死,凡人不能承受的天雷先要了她的命。 敖妤来不及躲闪,被女孩砸在受伤的背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模糊了意识缓缓向海底坠去。 黑暗中,敖妤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龙身在消失,魂魄被一个泡泡困住。 她想出去,可她出不去,风雨雷电一通召唤,毫无作用。 就在她哭喊拍打时,刺目的光亮闪的眼睛一痛。 再睁开,一个年过中旬的男子正用毛巾擦拭她的脸庞,红红的眼睛像刚哭过。 “你是谁?这是哪里?” 敖妤警惕问话。 老陈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女儿醒了,就被她木怔怔的问话吓的失了神。 “小鱼,我是你爹啊!” “我们现在在送你去京城成婚的路上。” 老陈头心疼的看着眼前懵然未清的女儿。 “爹?成婚?” 敖妤察觉不对劲,悄悄捻出水镜看了自己一眼。 “啊!”她惊呼。 镜子里,她果真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面庞稚嫩,有些熟悉。 坠海的那个女孩! 她的龙魂寄身在了那个坠海女孩的身上!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小鱼,前面的驿站,爹就不送了,自古没有父亲送女儿拜堂的道理,不吉利。” “这婚有皇帝作保,然那赵公子虽说外面的名声难听了些,可我打小见过他,心不坏,想必也不会为难你。” “若是想爹,就回来,有爹呢,凡事都帮你担着。” 见自己姑娘还在发怔,老陈头氤氲的眼,用塞了一块绢布给她。 “这里是爹和娘这些年的积蓄,你留着傍身。” 直到他满是硬茧的手拍了拍敖妤的头,敖妤才迷迷糊糊的应道: “知道了,爹。” 第2章 第 2 章 马车行了十几日才入京。 一进京城南街,敖妤就惊奇的观察来往的商贩人群。 她倒是一直想回龙宫看看的,可路上尝试抽离龙魂无用,直接跳河差点憋死后。 她就惜命的放弃了。 还是乖乖先跟着这些人走,等她大哥二哥来救吧。 看着亮岑岑的糖葫芦,闻着香喷喷的烧饼,她满脑子想着吃一口。 口水咽了八次后,被五六个仆妇掀门帘,拿脚凳的动静打断了思绪。 “小渔村来的,架子不小!” 她听见有人小声蛐蛐。 敖妤正盯着路过孩童手里的蜜藕,完全没注意到一嬷嬷手臂悬在她面前已久。 起先她没反应过来这是干什么。 二人对视良久后,她才明白,伸出手搭上了嬷嬷手臂。 “我有手有脚,要人扶着做什么。”她内心嘀咕,被仆妇们拥着,下了马车。 忽见眼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像,石狮后三间大开门。 中间正门挂着一个大匾,书:镇国公府。 敖妤听她“爹”说起过这桩婚事。 无非是爷爷辈挣功名时相救相识相惜的故事。 当年约好,自家两个小子以后娶了妻,孙子辈就结姻亲。 后来赵家一路高升至一等大将军,而陈家还操着捕鱼的生计。 本这段姻缘儿时定下,过了三代也没人提起,大家便也淡忘了。 可这两年,老夫人在忙着给自己嫡孙赵临渊张罗婚事时,可算吃尽了苦头。 前年初说了蔡家的三姑娘,那姑娘没过半年恶疾殁了。 前年底又说了李家的大女儿,没想到那姑娘也出了意外,逛街时被马撞死了。 这些不详之兆越传越吓人,甚至有人猜是赵临渊不想娶,暗地里弄死的。 自打赵临渊调任锦衣卫指挥使后,京城议论声里对他的描述就可怖之极。 诸如:性格古怪,残忍血腥,攀龙附凤,白面阎王...... 高门贵女纷纷避让,算命的说他命里有个和尚劫。 赵老夫人一听慌了神,拉着那神神叨叨的道士,又是说好话又是捐香的拉扯了半天。 那道士才给了破劫之法。 “天定良缘,勿忘尘约。” 就这一句命联,把敖妤送到了这里。 正当她被拉着往西角门走时,悠闲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敖妤转头,只见一面容俊秀的男子端坐在黑马之上。 他单手控缰,皮革护紧的手腕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马鞍旁悬着一枚玄铁腰牌,露出“北镇抚司”四个字。 赵临渊目光掠过敖妤,像一只鹰,高傲不屑却藏着警惕。 几个仆妇恭敬的低头行礼。 “小公爷安。” “陈家的?” 他开口发问,没有任何表情。 换句话说,脸上看不出一点二十少年该有的活人气息。 为首的嬷嬷立刻回话:“是,老夫人让请去她那里先瞧看瞧看。” 他眉一挑:“哦?赶巧,我也要去看祖母,让她和我一道吧。” 仆妇退下,赵临渊翻身下马。 小厮牵走黑马,他看都不看敖妤就径直向前。 路,很长。 人,很冷。 就算是一条水系的龙,敖妤在赵临渊身后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凡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走路的每一步间隔都像丈量过一般精准。 飞鱼服前后摆动,都维持着同样的幅度。 他行走的风里带起淡淡的茶香和铁锈血腥的气味。 在转角处,他忽然停住脚步,悠悠转身,板着脸:“陈姑娘,赵某有话要说。” 敖妤皱眉看他。 赵临渊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氛压抑。 “本人暂时不想娶妻,也不信因缘天定,还请陈姑娘见了祖母,说你我二人实非良配才好。” 命令的语气,让敖妤很不舒服。 从头到尾,她像个木偶似的听人摆布。 莫名其妙成了陈鱼,让她嫁就嫁。 现在不想娶了,还要她自己把自己当货物退了,她堂堂东海四公主哎! 这多憋屈啊! 好歹,给点银子珠宝啊什么的,谈谈条件吧。 她虽寄人篱下无处可去,可输人不输势。 索性,腰一叉,瞪回去:“我不!” 赵临渊明显一愣,拳头捏的青筋尽显。 他没想到一个渔村来的小丫头,敢忤逆他。 打又不能打,骂也不好骂! 头一次,传闻里杀人不眨眼的赵指挥使,被平平无奇的“我不”二字,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手指头扬起,对着敖妤比划了半天,最后用尽力气一甩袖子。 “由不得你!” “哼!” 哼完,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去,完全不顾身后的敖妤了。 “嘁。”敖妤小声嘀咕。 松涛苑的赵老夫人早早就在门口盼着二人来了。 看着敖妤乖巧的跟着赵临渊过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老夫人和敖妤细聊了几句后,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她拉着敖妤的手,满口“好孩子,孙媳妇。”的念叨。 完全不在意一旁黑脸的赵临渊。 “临渊,这孩子我喜欢,土生土长的讨喜,一点不像那些深闺里的女娇娘们娇气,给你做媳妇儿,配得上。” “你俩的婚事,你姐姐请大国师算过了,说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闻言,赵临渊急了: “祖母!” “离二月二不过七日,婚姻大事怎可如此仓促!” 老夫人不理他,直接说道:“这婚你推不掉了,你和鱼姑娘的八字已经在皇帝那边过了眼,司礼监的高公公上午已经替皇上送过一趟喜礼了。” 说罢就赶他去锦衣卫衙署忙事去了。 初见赵临渊的高傲,到现在他憋着一肚子气离开。 敖妤觉得好笑,笑出了声。 可后来知道赵临渊三岁时丧父丧母,亲人只剩祖母和宫里的辰妃娘娘时,她看他又多了一份同情。 老夫人留她住在了松涛苑的暖阁,好吃好喝养着。 除了不能出府,生活的还是挺舒服的。 舒服归舒服,她真的很想龙宫,想龙王,哥哥,还有自己的小海兔。 自然人间一趟,也不能白来,她想溜出去,毕竟还有很多话本子里的事与物要看看的。 可东海路途遥远回不去,想出府那赵临渊防她和防贼似的。 她去解手,都有四五个壮汉盯着。 每每暗夜尝试抽魂出体,结果都是徒劳。 二月初二,红绸满府。 婚礼筹办的匆忙,可该准备的也都置办齐全了。 一条龙,变成人,迷迷糊糊一大早被人拉起来梳妆,接着就被领着拜了堂。 高堂空悬,只立着两张牌位。 赵家的亲朋好友不算多,但听说来了好几个宫里的大人物撑面子。 老太太又笑又哭,惹得众人相劝。 合卺礼成时,喜娘剪下二人青丝结樱。 赵临渊冷着脸拿起红木托盘里的金秤杆,挑开敖妤头上的红盖头。 宾客散去,洞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在烛火里对视。 赵临渊坐在一旁,一整天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陈鱼是吧。”他开口问道。 “嗯。”敖妤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啃着苹果敷衍回答。 赵临渊摘下喜帽,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滑落的喜服袖口露出手臂上的一道血口。 敖妤察觉到了血腥味,她发现自己好像对赵临渊的血腥味尤为敏锐。 赵临渊形容疲倦,不似那时盛气凌人,声音也沉闷着: “我的名声想必你多少也听人说过,并不好听,所以跟着我不算好选择。” “而且我朝中树敌众多,你出生渔村,从未经历过复杂的人事交际,在我身边只会有无尽的危险,当然也会拖累到我。” “成婚之事,有祖辈旧约,有皇恩天赐,你我都不得以。”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 “所以,你可以离开。” “一张和离书,一辆马车,五百两银票作为赔偿,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不......” 赵临渊皱眉看向她。 “我不用考虑,走,立马走。” 敖妤放下苹果,激动就去翻看包裹,这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嘛。 她背上包裹,开门欲走又回头,迟疑了片刻问道:“怎么走,大门吗?” 赵临渊想了想:“大门太显眼,祖母会知道的,要不你翻墙吧,后院的墙没人看!” “翻......翻墙?” “我不会啊,墙那么高,我怎么翻啊!” 敖妤一边抗拒,一边又开始恨自己是个凡人,现不出龙身,否则别说这墙,就让她上天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赵临渊道:“你等我一会,我去拿梯子。” 他起身离了屋子出去翻找,没多久就扛着一个墙头那么高的竹梯过来了。 只是他走过来时,表情并不自然,脚步也不如之前规整有力。 敖妤当作梯子太重的缘故,没在意。 他架好梯子,双手扶稳,示意敖妤来蹬。 他道:“快走吧,回家,别再来京城了。” 这句话听着像赶人,可语气又像是嘱托。 敖妤点点头,满心都是对于能回东海的欣喜。 暗夜无声,月光照人。 突然,头顶几片瓦砾碎裂。 接着极快的脚步声,有飞镖毫无预兆的朝敖妤而来。 赵临渊意识到不对,本能的抽出刀去挡。 挡掉敖妤的那枚,没挡住同时飞向自己心口的那枚。 他身形骤然退了一步,可手半分没松开竹梯。 月光下,他紧闭的唇角没藏得住溢出来的血。 这时,又一黑衣人飞来。 敖妤跳下梯子挺身而出,将赵临渊护在身后。 “自己人,没事。”他在她身后克制住自己喘息。 “指挥使,属下来迟!”来人一身夜行衣,手上的绣春刀能猜出是赵临渊的手下。 “不怪你,府上今日有喜,是我让大家今日可以饮酒的。” “只是敌人刁钻,一丝可趁之机都不放过。” “别在我这耽搁,速去查看一下是哪边派来的。” “是。”那人飞身跃起,动作利落出了院墙。 赵临渊说完话就卸了力,身体软下来倚在竹梯上。 “快走吧,镇国公府很危险。” 敖妤看着一枚四角飞镖钉在他左胸口, 他咬着牙拔出,大抵太痛,他表情扭曲硬生生没哼出一点声音。 大红色喜服看不出洇出的血色,却印出他苍白无力的脸。 敖妤慌的手一直在颤抖:“我......我带你先回屋!人受伤不是要涂药,我带你,带你去上药!” 赵临渊摆了好几次手让她走,见她不应,也不再勉强,任由她将自己扶回了房间。 直到她脱下赵临渊的上衣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赵临渊一直不愿意成婚了。 除了胸口,赵临渊的手臂,胸前,背后,都是刀伤疮疤。 她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二哥一直不让她来人间玩了,人间果真比海底险恶。 赵临渊手臂上爬着的三道大血口正冒着脓血。 怪不得看起来健壮有力,今日受了一镖就承受不住了,原来新伤添新伤。 她顺着赵临渊的指示找到了金疮药。 指尖触到他胸口的一瞬间,才发现他结实的胸膛上满是汗珠。 他闭着眼,额头上也是潮湿一片。 敖妤满鼻腔都是血腥味,就在她指头触碰到他血的一瞬间。 她心口一痛,护心鳞感应,法力一瞬间回灌全身。 法力!她的法力回来了! 第3章 第 3 章 赵临渊不让她惊动府里上下,只说自己休息。 等帮他敷好药,盖上被子时,已经听见赵临渊沉沉的呼吸声了。 这么没防备,怕是累极了。 做了几日人,敖妤对吃喝拉撒睡,深有体会。 她看着赵临渊的睡颜不禁嘟囔:“人不是吃饱喝足就会很开心吗,怎么他身份地位这么高,还能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他不疼不累吗?” 睡着的赵临渊少了白日的戾气,敖妤不免多看了两眼。 随即溜出门,在院里悄悄调息刚刚回来的法力。 鱼池的水,她已然可以变幻各种形态了,但是抽魂离体还是不行。 她还是得用着这副身子,不能变回龙身。 这身子还是虚,她保留最后一丝力气从护心鳞中召唤出自己的小海兔灵兽后,手臂再撑不住,瘫垂下来。 “小殿下,你没死啊!” 一只小海兔的魂体从护心鳞里飘了出来,开口就是大叫。 敖妤施法点水弹上她的头,凶巴巴道: “臭兔子,你盼我死是不,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就知道你成天惦记我二哥哥,哪天我给你做成菜送到我二哥哥嘴边。” 蛟龙都有自己的灵兽,只是父亲的是毒蛇,二哥哥的是猛鲨,而她的......是一只会吃珊瑚的小海兔。 小海兔唧唧虽然看起来弱唧唧的,但胜在脑子好用。 但凡天上人间,海底冥渊,只要是书本上有记录的事,她都能娓娓道来,精简囊括。 所以,敖妤对于人间如此熟悉向往,这里面也少不了这兔子的功劳。 唧唧不服气道:“你到了人间咋还这么凶,你可是个姑娘家,这么凶可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敖妤急忙道:“那我自己喜欢我自己呗,我还......” “等等,等等,小殿下!”唧唧绕着她转了一圈,打断了她的话:“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啊,人间的喜服嘛,你嫁人了啦!” 敖妤点头:“昂,怎么了,不就嫁个人嘛,凡人的话本里不是每个男男女女都要成婚吗,有什么稀奇。” 小海兔看着自己家傻公主摇头叹气,装作老成道:“你看你,婚姻大事如此儿戏,你真是东海之蛙,看话本子看呆了。” 敖妤反应过来,瞪着眼:“唧唧,你是不是在学我二哥说话!” 唧唧扭过头愤愤道:“凡人最重姻缘缔约,你在人间惹下情债官司,以后若是回到水里消失不见,你的夫君得多伤心啊!” 敖妤捻指又一颗小水珠蹦上:“别唬我哈,人间有规矩,成了婚还能和离,一别两宽,各回各家,谁怕谁啊。” “唉,薄情公主苦命郎哟。”唧唧摇着小脑袋惋惜。 敖妤一个白眼上天:“对了,说正事,大哥哥醒了没,二哥哥找不到我是不是快急死了。” 唧唧连忙道: “可不嘛,二殿下每日强撑着施法,让护心鳞感应你是否在海里,人间也派了虾兵蟹将来寻你,就连冥渊都探了三回,那极寒之域,冷的要命。” “大殿下也醒了,但为了停雨耗了精血,怕是要养个大半载。” “冥渊里的海妖作乱,二殿下又不能走开,心里又担心你,我都担心他快撑不住了。” 刚说完,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小妤!” “大哥哥!” 敖妤细瞧了以后,飞扑上去就抱住了来者,久久没松开。 敖书看着怀里许久没见的小妹妹,眼里泛出心疼: “小妤这些天幸苦了吧,你二哥哥的护心鳞一感应到你的位置,立马让我来看你了。” “他已得知你龙魂被困凡身,去冥渊找破解之法了,你且等等。” “小妤......” “小妤怎么不说话了。” “呜......呜......呜,大哥哥,我想父王,想家了。” 敖妤埋着头突然委屈大哭起来。 她终于卸下这几日伪装的开心,将积攒的许久的疲惫,害怕,思念通通宣泄出来。 敖书更是不忍,可身体却渐渐消散。 他微微蹲下身看着敖妤的眼睛耐心哄道: “大哥哥法力快撑不人人形了,要先回去了,你在人间保护好自己,唧唧的原身在海底,有什么事就让它回来联系哥哥们,知道吗?” “好好保护自己,大哥哥会再来看你的。” “大哥哥,大哥哥。”敖妤还在哽咽着,直到敖书消失,她才抹了抹眼泪对着夜空发呆。 红绸飘动,灯笼早已熄灭。 她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伤患,赶紧要回去看看。 突然,心口护心鳞一震。 敖妤立马摸住胸口:“唧唧,大哥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大哥哥走了,这样的感觉还在。” “怎么了?” “这个府宅里有龙宫的法器,不对,准确的说,是大哥的法器。” 龙身有万片鳞甲,可护心鳞只有一片,这片鳞连接血脉,承自老龙王,因此可以感应至亲和有他们气息的物品。 敖妤曾讨厌过鳞片有这样的能力,现在却无比感激。 她悄然开门进去,因自己法力提升,五感通明后,屋子里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只是这样的气味她并不反感,甚至觉得熟悉,又或者说亲近。 赵临渊睡的不稳,看起来像在梦魇,满口喊着:“阿娘!阿娘!” 眼看着胸口的血洞又在溢血,敖妤化出一捧凉水轻轻敷在赵临渊额头,动了法力帮他阵痛。 敖妤折腾到现在,作为一个人的精力已然到了极限,两个眼皮已经抬不上来了。 收了唧唧,自己爬上喜床里塌,迷迷糊糊着了。 待次日太阳将敖妤晒醒,她才悠悠睁开眼睛。 一睁眼,赵临渊在她对面茶几旁,那端坐如松的坐姿带着诡异的严肃,把敖妤冷不丁吓了一跳。 她抱怨:“夫君,你干嘛,一大早坐那儿像个雕像。” 赵临渊正提着茶壶的手抖了一抖,清茶撒出来大半:“鱼姑娘,我有名字,也麻烦你好好说话,我胆子小不禁吓。” 一语双关,点谁呢! 就叫! 敖妤懒洋洋的撑了撑腰:“夫君,夫君,夫君~” 赵临渊不复昨夜那脆弱的模样,飞鱼官服将他包裹的冰冷又凶悍。 他越听,眉心越是蹙紧,一声声“夫君”像石子一样,在结冰的湖面砸出星点冰花,冰面没破,却有了痕迹。 那依旧苍白紧抿的唇,似乎想说些什,良久他开口:“昨夜的条件还算数,你可以走,也必须走。” 敖妤咚的躺回床上:“我不走,你我新婚头一天,哪有丈夫赶妻子走的道理,我不走。” 赵临渊一脸“我大风大浪一遭,竟拿条小阴沟没办法”的表情。 艰难咬出话:“昨夜情形你见过了,呆在我身边只有危险,明箭易躲,人心难防,你会死的!” 最后一句话,赵临渊加重了语气:“立马收拾东西回东陈村,立马!” 敖妤看着帐顶,龙凤呈祥绣纹惟妙惟肖。 她不动,听着赵临渊冷漠的催赶心生不悦,大喊道:“我不怕!” “你说什么!”赵临渊语气震惊反问。 敖妤重复: “我不怕!” “我不怕你说的什么明箭人心的,我不走。” “你是我人世间第一个夫君,我应该也必须要保护你,昨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书上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是说人最重婚约誓言嘛,你为何如此轻言失信,翻脸不认人。” 一路爬到指挥使这五年来,赵临渊听过许多话。 皇帝对他说:“给我杀了他!” 属下对他说:“是否杀了他?” 他问贪官:“你为何罔顾人命!” 他问奸细:“你为何要为恶人弃命?” 杀人,断案,护百姓,他做过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情,手上全是血腥。 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要保护你!” 也无人敢大胆的质问他:“你为何失信!” 他独断专行太久了,在寻找杀亲凶手的路上也孤独太久了,久到如今只剩下自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拼命克制即将翻涌出的,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情绪。 察觉到她侧身看向自己的目光。 他巧妙避开,视线垂落不知道该落在那里。 最终,他用一种低沉的近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短促的说道:“......愚蠢。” 说罢,一拂衣袖,抓着刀跨出了芜泽院。 昨晚的事,敖妤看得清楚,两枚飞镖同时刺来,赵临渊没有犹豫,迅速挡下了命中她的那枚,这个恩情她记得。 何况她肉身之困未解,大哥的法器还未寻到,就连她法力都恢复的莫名其妙。 镇国公府有太多的秘密她要弄清,她还不能走。 老夫人常年拜佛,身边的管事张嬷嬷也早就照应了她,免了府上请安的规矩。 还顺道给她遣来一个叫做步梨的小丫鬟贴身服侍。 连了三日都没看见赵临渊,国公府能翻看的地方也都去了。 护心鳞不会出错,可这带着大哥气息的法器到底在哪里呢? 国公府很大,可人口过于简单,孤孙寡老显得冷清清的。 有人用的屋子不多,但只要能进的,敖妤都溜进去瞧过了,甚至老夫人的院子,敖妤也派唧唧去晃悠过两趟了。 一无所获。 自己院子的东厢房倒是连着三间都打通了,用来做赵临渊的书房。 看着书房上的那把锁,敖妤坐在院子大树下的秋千上,内心斗争了好久。 步梨一早去给她排队买糕点了。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自己,还有人眼看不见的唧唧 好奇心驱使,她发现那锁很特别,有道士画的符箓,唧唧是妖进不去。 可对于她来说,不过手一抬的事。 就这么简单,敖妤还是在门口转悠了许久。 不打开,她难受,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太想知道了。 打开吧,她心虚,这锁强开会有痕迹,她到时候面对赵临渊那张冰脸的时候怎么解释呢。 终于,理智占据龙脑。 她怕用法力打开暴露身份,特意拔了钗子去撬锁,暗暗冻住锁芯使其自然脱落。 “嘻嘻,好家伙,让我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还得用防妖的锁。” 她心里念叨着,弓着腰推门进去,像个贼。 门一推开,赵临渊身上的那股茶香扑面而来。 府上吃喝这么久,敖妤也算知道了这茶香的名字,明前龙井。 奇怪的是,今日这香不似茶薰香,反倒有一股新泡开的茶香味。 她鼻子嗅了嗅,抬头。 一张陌生的脸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嘴角浮着笑意。 他盘腿坐在榻上,轻吹茶碗里的茶叶,抿了一口。 “少夫人,你这是,想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