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马年,藏历九月。
世界中心,神山之诞,转山一圈功德十二倍于往年。
拉萨以西一千两百公里,冈仁波齐。
卓玛拉垭口大雪纷飞,笼罩四野。
“明觉,你可以等等我吗?”
金森气喘吁吁地拄着登山杖,跟在男朋友身后。
接近六十度的斜坡,每一步都必须踩进松软的雪堆,高原稀薄的氧气压榨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喉咙口沁着一股透心凉的血腥味。
莫明觉并没有听他的话,只一味拄着拐杖向上攀爬,金森竭力跟上,却还是在低头的瞬间,头晕目眩。
再抬头,莫明觉翻过垭口,先走了。
莫明觉最近总是这样,金森已经习惯了。
他叹了口气,将登山杖用力插进前方雪层,攥紧借力继续前进。
体力大不如前,金森苦笑一下,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往生石。
飘飞朦胧的的雪雾中,彩色的经幡猎猎作响,一块巨石落在高处,它脚下围绕着虔诚的信徒。
“终于要到了啊……”金森喃喃说道。
他呼出一团白雾,接着掏出口袋里的葡萄糖,掰开,倒进嘴里。
雪天,最后几百米路程,金森耗费数倍力气终于到达心心念念的往生石。
他丢下手杖,直挺挺跪进雪里,手扶住石身,将头磕上去。
“别丢下我,明觉。”
“佛祖保佑,我来了。”
站着的藏族男人正双手合十默念经文,却被突然跪下的金森打断,他好奇地投去目光。
对方嘴唇发乌,面色苍白,听口音便知是内地来的,他看上去并不开心,埋头自顾自说了好多话,雪花飘在橙黄色的冲锋衣和针织帽上,像颗挂了霜的橘子。
嘎玛让夏留了心眼儿,直到对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合照,颤抖着将其贴在往生石上。
“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金森吻上照片。
两人合照,其中一个是身旁跪着的那人。
嘎玛让夏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金森贴完照片,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
血氧没供上,一阵晕眩眼前发白,金森控制不住往后栽倒。
“小心!”嘎玛让夏迅速托住他的背。
是明觉在喊他。
金森恍惚转过头,目光逐渐聚焦于男人的脸——
麦色肌肤,五官俊朗,棱角分明,脸上挂着忧色。
不是明觉,而是一个长相异域的陌生男人。
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个藏族。
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藏地独有的特色。
他说:“高原上运动要小心,你起身太急了。”
金森礼貌地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吃点东西吧。”对方递来一块盼盼小面包,“高原反应会好一点。”
金森摇摇头,没接。
“我刚喝过葡萄糖了。”
谁知对方硬塞进金森口袋,只好收下,他微微颔首,“谢谢,我好多了。”
“你怎么这个天气来转山?”谁知对方不依不饶,“雪天路不好走,要一起吗?”
金森没接茬,回身盯着往生石上的照片。
“他是不是你的……亲人?”嘎玛让夏选了个委婉的说法。
金森终于有了点反应,笑了下,“嗯,我对象。”
“是吗……”嘎玛让夏猜对了,“是离开你了吗?所以帮他完成心愿吗?”
金森抬头看向漫天雪花中的经幡,却道:“他一直都在,来这儿是我的心愿。”
“我想求来世能和他在一起。”金森叹出一口气,毫无留恋地闭上眼:“都说西藏不求今生,只求来世,我来了。”
嘎玛让夏心里陡然一惊,他没想到这个汉族男人是来寻死。
“你想去哪?”
“冰川。”
莫明觉最喜欢冰川了,金森也喜欢。
嘎玛让夏又问:“那他……你对象,他知道吗?”
金森很轻地嗯了一声,“知道,他让我来的。”
嘎玛让夏又猜错了,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要自己男朋友来寻死。
“要不再转两圈,功德圆满。”嘎玛让夏不忍心,提议道:“求来世更好。”
山巅的风大了起来,经幡在飞雪中鼓成一道道五彩的弧线。
凛冽的风刃穿透外套,冷得像钢刀割肉。
“是吗?”过了良久,金森才开口问:“你是藏族?”
“嗯,我叫嘎玛让夏,叫我大夏就可以。”
“那我信你的话,再转两圈。”金森不知怎么就答应了,“风好冷。”
嘎玛让夏帮他捡起登山杖,松了一口气,说:“我在前面给你挡着。”
回程路比来时好走,金森默不作声地跟在大夏身后。
这个藏族男人身形高大,他穿着厚重的羊皮短袄,戴着羊毡帽,脚蹬长马靴,背着巨大的户外双肩包,长了张令人信服的脸。
他说他叫大夏,和今天的天气完全相反。
翻下垭口,徒步将近一个小时,路面逐渐开阔,雪也小了许多。
“累吗,要不休息一下?”大夏在前头问金森,“天黑前到尊珠寺就行。”
金森白着一张脸点头,摘下双肩包,垫在雪地上坐下。
停下来才察觉饿过头,他掏出口袋里的大夏塞的面包,小口吃了起来。
一对磕长头的藏族人从他们跟前经过,嘴里念叨着六字箴言,他们的额头沾了灰,防水皮子上淌着融化的雪水。
三步一叩等身长头,朝圣者用身体丈量神山与信仰的距离。
大夏和他们搭了几句话,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跟着念经。
金森侧目而望,大夏最后说了句扎西德勒。
“他们从雅安过来的。”嘎玛让夏主动说:“一路磕头朝拜,到这快一年了。”
“你呢?你从哪里来?”
金森愣了一下,倏尔轻叹一句:“从东到西,但我已经没有家了。”
大夏没接茬,他猜是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的缘故。
“你怎么没和他们一样磕长头?”金森问。
“我还要去札达,正好经过,来转个山。”嘎玛让夏喝了口甜茶,接着把保温瓶递给金森,“没想到碰见你,把它喝完我们接着转。”
热气扑上面颊,壶里溢出香甜茶味,金森犹豫着咽了下口水。
“喝吧,你不是冷吗?”
“谢谢。”金森浅浅笑了下,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入胃中,金森感觉周身升出一团热气,在这零下的天气里舒展片刻。
“走吧。”嘎玛让夏先起身,接着向金森伸手,“拉着我,别再晕了。”
金森避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接受好意,他撑着膝盖缓缓蹲起,捡起手杖和背包。
嘎玛让夏悻悻收回手,他不理解这个汉族男人在别扭什么。
金森抱歉地说:“我只是不习惯……”
“没事。”嘎玛让夏拍了拍腿上的灰,扯开话题,“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金森。”
嘎玛让夏迟疑一下。
“我叫金森,金色森林。”金森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名字如同宿命羁绊。
他叫金森,却好像再也无法过好今生。
“好名字。”嘎玛让夏却道:“今生来世,你尽在掌握。”
一朵飘雪缀于金森鼻尖,他在嘎玛让夏真诚坦率的目光中,似乎听见天边传来中阵阵梵音。
放眼远眺,一群秃鹫盘旋于高山之巅,黑色羽翼遮天蔽日,喇嘛的念诵声伴着皮鼓和铜铃穿透风雪,直击心灵。
“今天有天葬仪式。”嘎玛让夏朝远处燃起的灰烟抬了抬下巴,“它们在等。”
风里有松柏燃烧的烟熏味,金森驻足于此,见明觉在前头招手,让他快来。
骨哨声起,秃鹫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向下俯冲,茫茫白雪中,红衣喇嘛是唯一色彩。
莫明觉喊道:“金森,快走啊,你不想去吗?”
金森向烟燃起的方向迈开腿。
“金森。”嘎玛让夏拽住他的背包。
明觉又没等他。
金森迷茫地回头。
“你不能去。”嘎玛让夏摇头制止道:“我们都不能。”
“可是……”金森看着明觉离他越来越远,可是明觉去了啊。
嘎玛让夏说:“在这看就好。”
金森听着遥远的梵音,落下这半年来第一滴眼泪。
原来,即使到了神山,他还是被留下的那个。
看着汉族男人颊边的眼泪,嘎玛让夏心里起了波澜。
嘎玛让夏知道,许多旅人把西藏奉为净土,他们跨越千山万水来寻找自我,直面生死。
信仰虽然无声,但朝圣者叩下的每一步,都振聋发聩。
嘎玛让夏听到了金森无所留恋的话语,报着救人一命的想法劝他再转两圈。
可那滴泪落下,便明白对方心已死。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开口。
“金森,你想修来世,对吗?”
金森噙着泪点头,“嗯,活着好痛苦啊……”
千山之宗,万水之源。
金森置身于此,对人生一无所图。
秃鹫叼着肉飞起,扇动的翅膀是轮回的钥匙,金森闭上眼,张开双臂。
他倒进雪地里,抬头望天,呢喃道:“我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别醒。”
梦里,明觉的笑容阳光爽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徒留遗憾。
怎么才算遗憾呢?
他说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他追着莫明觉的身影踏上西行之路。
遗憾是他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日落却比西藏更西。
“金森,别哭了。”
睁开眼,嘎玛让夏坐在他身边。
“等转完山,我带你去看冰川。”嘎玛让夏再次向金森伸手,笑着说:“归于尘土,归于万物,世界无处是你,却又无处不是你。”
“不管是转山是为了今生还是来世,都碰见我了不是?”
金森眨了眨眼,指尖微动,雪在手心融化。
嘎玛让夏挑了下眉峰,“还走吗?”
风吹皱了羊毛袄子,竖起衣领遮住大夏半张脸。
是明觉吗?
是。
金森伸出手,握住嘎玛让夏。
他们要赶在日落前到达尊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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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公路文,爱来爱去酸酸甜甜,不是完美人设,见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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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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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川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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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今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