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涛握着手机,愣了一下。做了饭?这算是...求和的信号?他想象着她憔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心头那点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甚至涌起一丝怜惜。到底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他本想独自回去,但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趁此机会,让她彻底认清现实,接受现状?他受够了这种拉扯和隐瞒。
那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总不能一直不见光。晚既然主动示好,或许...是个机会。
周涛要让她明白,即便他犯了错,这个家的女主人依然只能是她,但他必须学会“懂事”。
“好,我晚上回来吃饭。”周涛语气温和发了条语音过去,“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挂了电话,他转向身边依偎着的年轻女人和正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男孩。
周涛笑着说,“小哲,晚上,带你们去个地方。”
“爸爸,我们去哪里呀?”男孩稚嫩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去爸爸的家。”周涛看着苏晴那带着忐忑又隐含期待的脸,以及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了一种扭曲的底气。
他有儿子了,这是林晚给不了他的。有了这个孩子,这个家就更加完整,小晚...也该妥协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透过落地窗,洒在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死寂一片的客厅里。
车子停在熟悉的家门口。
周涛深吸一口气,牵着男孩的手,苏晴跟在他身侧,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林晚真的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周涛以前爱吃的。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清蒸鱼鲜香扑鼻,几道时令小炒青翠欲滴。她甚至还开了一瓶不错的红酒。
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仔细地摆放好碗筷,两副。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门开了。
周涛回来得比平时早,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解脱的轻松。他甚至难得地夸了一句:“汤很香。”
林晚没说话。那个在灵堂外见过的年轻女人,此刻更加精心打扮过,眉眼间带着一丝怯生,却又掩藏不住的得意。而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眉眼像极了周涛,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豪华的房子。
“爸爸,这里好大,好漂亮,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玩吗?”
周涛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慈爱:“傻孩子,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会一直住着的。”
孩子眼睛亮了,点头说:“知道吗?太好了,我在也不用离开爸爸了!”
周涛抬眼紧紧盯着林晚“这是小哲,我的孩子。”他甚至准备好了说辞‘孩子是无辜的,他需要父爱,我们才是一家人...’
林晚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那个女人,在那个酷似周涛的小男孩脸上停留了一瞬。
“阿姨好。”那孩子抬起脸,露出一副天真的残忍笑容。
就是他,在游泳池边,用恶意的话语刺激她敏感的女儿,并在争执中,将她体弱的儿子推入了深水区。
事后,却能睁着无辜的眼睛,说出“他自己不小心”的谎言。
林晚看着那张稚嫩却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腾。然后,她的目光掠过有些局促不安的苏晴,最后,重新回到周涛脸上。
她甚至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像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对待不请自来的客人,语气温和得没有一丝波澜:“嗯,回来了?菜刚做好。带...客人去洗手吧,吃饭了。”
没有质问,没有崩溃,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不过这正是周涛所期望的。
杜晴却愣住了,下意识地抓紧了孩子的手,有些无措地看向周涛。
小男孩似乎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周涛安慰他们,“没事的,这是小晚阿姨,你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别怕。”
“先去洗手。”林晚打断他,转身走向餐厅,开始盛饭,动作有条不紊,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毁了她一切的男人和他的情妇私生子,只是寻常的访客。
周涛带着满腹的疑虑和那个女人、孩子,僵硬地走向洗手间。
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能动筷子。
只有林晚,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口地吃着米饭,偶尔夹一筷子面前的青菜,咀嚼得很慢,很仔细。
那个女人如坐针毡,孩子也怯生生地不敢动,大眼睛不安地转动着。
周涛看着对面平静得诡异的林晚,心底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
“小晚,我们......”
“吃饭。”林晚头也没抬,轻轻吐出两个字。
周涛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桌上他爱吃的菜,还是拿起了筷子,或许是为了证明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味道,和过去二十年一样,是他最熟悉的,属于“家”的味道。可不知为何,此刻咽下去,却像吞下了一块冰,寒意从喉咙直坠入五脏六腑。
苏晴也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眼神不时瞟向林晚。
林晚看着苏晴和那个叫小哲的男孩,意有所指地轻声说:“这几道菜性凉,吃多了伤身,浅尝辄止就好。”她目光扫过那道色泽诱人的蘑菇汤和蟹肉羹,“特别是孩子,肠胃弱,受不了这种寒物。”
苏晴嗤笑一声,舀起一大勺蘑菇汤,语带嘲讽:“林晚姐,你是看我们吃得香,心里不痛快吧?放心,我和小哲身体好得很,不像你......我什么都没说,想吃什么就多吃些。”她未尽之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小哲则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乖巧地对陆辰说:“爸爸,这个汤真好喝,我还要。”他喝了一碗又一碗,还吃了很多蟹肉。
陆辰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喜欢就多吃点,都是你的。”他亲手给那孩子夹菜,眼神里的“父爱”是林晚在自己女儿身上都很少看到的。
林晚率先放下了碗筷,碗里的米饭吃了大半。她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认真地扫过对面紧紧挨坐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缓缓站起身,“我吃好了。”她说,“你们......慢用。”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步履平稳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林晚走上二楼,并没有回到卧室。她走进了那间闲置的书房,反手轻轻锁上了门。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子设备微弱的指示灯。
把之前写好的东西压在桌上,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110。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接警员职业化却温和的声音:“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晚的目光透过门缝,望向楼下餐厅隐约透出的灯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锦绣家园,20栋4号,这里有人食物中毒,也有人死了,请尽快派救护车。另外,我需要报案,关于林氏集团林XX夫妇车祸身亡案,以及巨额资金非法转移案,证据在我书房保险柜里,密码是我孩子的生日。”
接警员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试图安抚并询问更多细节:“女士,请您冷静,现场情况怎么样?您是否安全?我们马上派民警过去......”
林晚没有回答,沉默地听着,对面里传来的、焦急的“喂?喂?女士您还在吗?”的声音,几秒后,她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挂断键。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走回厨房,打开工具柜,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刀。
她握住刀柄,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推开书房门,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碎片上。那里有十八岁海棠树下的羞涩告白,有车祸瞬间义无反顾的庇护,有创业初期相互扶持的温暖,也有这房子里曾经有过的、短暂真实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一切都被楼下那“一家三口”的现实碾得粉碎。
餐厅里,景象已然不同。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周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四肢迅速变得无力。
“你......你在菜里......”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他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碰倒了手边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泼洒在洁白的桌布上。
苏晴也紧随其后,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便软倒在椅子上,意识模糊。
男孩吓坏了,看着突然倒下的爸爸和妈妈,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害怕得哭不出声音。
林晚的出现,让周涛涣散的目光凝聚起一丝惊恐,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没有言语。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再多看苏晴一眼。
林晚握着刀,走向那个曾经是她全部世界的男人。手起,刀落。寒光闪过,带着积攒了半生的爱恨情仇,带着被背叛、被践踏、被毁灭的所有绝望。
鲜血,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喷泉,猛地迸溅出来,染红了昂贵的地毯,染红了冰冷的桌椅,也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裙。
一下,两下......林晚目光呆滞,动作却没有停下。
血溅到旁边的杜晴脸上,她惊恐地求饶,但很快也归于沉寂。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浓重得令人作呕。
她的人生,在这里被毁灭。
最后,林晚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角落里的孩子身上。
他吓得连哭都忘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那双酷似周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恐惧。
他或许没错。
他那么小,那么无辜,眼睛纯净得像从未沾染过尘埃。可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错误,是建立在背叛与谎言之上的孽果。他见证了此刻这最血腥、最扭曲的一幕,这颗弱小的心灵,未来会被染成什么颜色?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周涛?或者,在无尽的阴影和指指点点中痛苦一生?
她走到孩子面前,缓缓蹲下身。
男孩吓得往后缩了缩。
林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和冰冷之外的情绪,“慈悲”。
她走过去,脚步很轻,她蹲下身,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上孩子冰凉、颤抖的小脸。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仿佛母亲在安抚受惊的孩提。
孩子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杀戮了他父亲的、如同罗刹般的女人。
“别怕......”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道是在对孩子说,还是对自己说,“警察很快就来了......”
她走到窗边,风声在耳边呼啸。
杀了段涛,是复仇。杀了这个女人和孩子,那她与恶魔何异?虽然他们有错,但源头依旧是周涛,他们存在道德问题,于法律的来说却并无错,电话她打了,至于能不能活就与她无关了,周涛的钱来历不明,就算他们没死,钱也到不了他们手上。
她看着这猩红的一幕,看着这碎了一地的人生。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再见。
十八岁的梧桐树。
再见。
二十八岁的......林晚。
急速下坠中,她仿佛看到了父母慈祥的笑脸,看到了女儿张开双臂向她跑来......
剧痛传来的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夏天,那个会在车祸瞬间扑向她的少年,笑容干净,眼神明亮。
真好。
终于,可以回去了。
身体软软地倒下,倒在血泊之中,倒在这一切的终结之处。
小区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但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警察破门而入,看到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明亮的灯光下,是倒在血泊中的周涛,浓重的血腥气。
警察去探女人跟孩子的鼻息,呼唤同事,“快来人,这两人还有呼吸,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