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塔尔根的山茶》 第1章 转角遇到爱 灵堂里,香火的气息沉闷得让人窒息。 林晚一身缟素,跪在父母的遗像前,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 黑色的丧服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接连的打击如同冰雹,砸得她体无完肤:父母意外车祸双亡,公司遭受无妄之灾,风雨飘摇,而她自己的......那纸诊断书像一道催命符,揣在口袋里,心已经碎成了渣。 世界在她脚下寸寸碎裂,即将崩塌。 就在这时,一杯温水被小心地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是周涛。 他同样一身黑衣,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他也连守了二天。 他的动作却那么轻柔,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痛惜。 “小晚,多少喝一点。”他的声音疲惫沙哑,“你不能先垮了。” 他接过她手中即将燃尽的香,换上新的,然后在她身边跪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像唯一的缆绳,将她在无边苦海里飘荡的心,暂时系住。 “别怕,还有我。”他侧过头,眼眶是红的,低声在她耳边承诺,“爸妈不在了,还有我。公司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的病,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倾家荡产也治。” 周涛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珍重。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样,我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温柔的支撑,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里,几乎成了林晚唯一的光。她甚至恍惚地想,上天终究待她不薄,夺走了她那么多,却将最好的留在了她身边。在人生最寒冷的冬夜里,他便是那簇温暖的炉火。 她看着他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十八岁那年车祸瞬间,他毫不犹豫扑过来保护她留下的印记。 原先她的父母看不惯周涛,她跟家里闹了好久,父母不得不同意,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夹杂着说不清的依赖、庆幸,庆幸她没有看错人。 林晚无力地靠进他怀里,将自己冰冷的手完全放入他的掌心,“老公......我幸好还有你。” 她哽咽着,声音微弱。 周涛收拢手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嗯,我一直都在。” 他扶着她起身,送林晚到灵堂后安静的休息室,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你太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外面有我。” 她点了点头,甚至对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门被轻轻带上,周涛的身影消失在灵堂门口的拐角。 林晚蜷缩在沙发上,胃部的隐痛持续不断,但内心却因为周涛的存在而奇异地获得了一丝平静。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他坚实可靠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刺醒。 她摸索着去找包里的药,却发现包不在身边。想来是刚才落在灵堂了。 她忍着不适,推开门,想去找周涛。 灵堂里已经安静下来,守夜的亲友大多暂时离去。她的包并不在显眼处。鬼使神差地,她走向了通往后面杂物间的拐角,想着他是否将她的东西收在了那里。 然而,就在拐过那个弯的刹那,林晚像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在了原地。 就在前方几步远,光线昏暗的消防通道门口,周涛背对着她,正将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年轻女孩紧紧拥在怀里! 那女孩的脸贴在他胸前,声音带着哭过后的糯软:“涛哥,我好怕......我不喜欢这,你还要在这里陪她多久?我难受......” 周涛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声音混杂着疲惫,却纵容的温柔:“乖,别闹。她父母刚走,公司又是一团乱麻,于情于理,我现在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份对林晚的“责任”,在此刻听起来如此疏离。 “那我呢?”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一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一手放在小腹上,“我和宝宝怎么办?你就忍心让我们一直躲在暗处吗?” 宝宝?!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胃里的绞痛瞬间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取代。 她看到周涛低下头,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女孩的额头,那个动作,曾经也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你们两个,我都舍不得。” “她跟我这么多年,早已是亲人,是习惯。而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暧昧的缱绻,“你给了我她无法给予的激情,还有......我们爱情的结晶。这不一样。” “乖,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她度过这个难关,情绪稳定下来,我会处理好......” 后面的话,林晚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整个世界。 她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那句“我不会丢下你”是真的,因为他也没打算丢下另一个。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刚刚给予她那样极致的温暖和承诺之后,都可以在转身之后,无缝衔接到另一个女人的温存里。 她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掐进墙皮里,才勉强支撑住虚软的身体,没有瘫倒在地。 她没有勇气冲出去质问,也没有力气去撕扯。 那个曾为她挡过车祸的男人,那个她爱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人,他的心,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劈成了两半。 而她,竟然还可笑地以为,自己是他世界的全部。 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句“幸好还有你”里,消耗殆尽了。 她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那个寂静的休息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和一身刺目的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很想笑。 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他? 她竟然……在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份虚伪到骨子里的“深情”而感到庆幸?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那支撑着她面对一切苦难的“幸好”,在此刻,彻底化作了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最残忍的手。 她看着镜子,镜中人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慢慢变得空洞,最后,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爱一个人那么简单,也那么难,从天堂到地狱,也只需要从换个角度。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周涛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方才在消防通道里未褪尽的些许温情,但在对上林晚视线的瞬间,立刻切换成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疲惫。 “小晚,你好点了吗?我煮了点粥,你......”他的话音,在触及林晚那双冰冷、空洞,再无一丝波澜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那眼神,不像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的无助,更像是……万念俱灰的死寂。 周涛心头莫名一慌,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将一直紧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转向他。屏幕上,正是几分钟前,他在消防通道口拥抱那个女孩,以及女孩抚摸小腹的清晰照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涛脸上的担忧瞬间碎裂,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取代,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 “小晚,你......你听我解释!”他几乎是扑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他试图拿出惯用的说辞,带着试图蒙混过关的敷衍:“真的!我心里只有这个家,只有你!我......我以后还是会回家的!我保证!” “家?”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周涛,我们还有家吗?” 她慢慢站起身,“从你和她苟且在一起的那刻,从她知道我得了癌症却还能怀上你孩子的那一刻起,那个家,就和你一样,脏了。” “你怎么好意思把她带来我爸妈的灵堂,周涛,要点脸吧。” “离婚吧。”她吐出这二个字,清晰,平静,没有一丝犹豫。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钉子,狠狠砸在周涛心上。 他脸上瞬间被一种恐慌取代。他太了解林晚了,她平时温柔似水,可一旦做出决定,几乎从不回头。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这个他经营了半生的“家”,那不仅仅是一个住所,更是他身份、地位和舒适区的象征。 “不!小晚,我不同意!”他猛地冲过来,这次不顾她的挣扎,死死抓住了她的双臂,力道大得让她纤细的骨头生疼,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别不要我!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的半生都是你,我的下半生你也应该在啊!” 他的眼眶红了,看起来痛彻心扉。 若是从前,林晚或许会心软。但此刻,他指尖的温度只让她觉得恶心,他的眼泪虚伪得令人作呕。 第2章 渣男的真面目 “你的半生是我?”林晚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涛踉跄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 “周涛,我们认识了二十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开始缓慢地割开回忆,“从八岁到现在!整整二十年!!十八岁的你,在学校的梧桐树下跟我表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耳朵红得快要烧起来。” 林晚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那个夏日午后,斑驳的阳光和少年纯净的眼眸。 “那时候的你,浑身都在发光。”她将目光拉回,重新定格在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脸上,带着残忍的平静,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他要是知道,二十八岁的你会变成这样。” “会在她父母尸骨未寒的灵堂外,抱着别的女人,对为你付出了整个青春和人生的我说‘都放不下’......他会不会恨你?会不会恨不得杀了你?!” 这番话,像一面巨大映照着过往与现今的镜子,狠狠砸在周涛面前。 镜子里,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卑劣不堪的自己。 周涛被她话语里尖锐的对比和诘问刺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眼神剧烈摇晃着,羞愧、难堪、最终,破罐破摔的狠厉与暴躁涌了上来,盖过了一切。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甚至还带着被戳破伪装的嘲弄。 “会。”他清晰地回答,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笑,“十八岁的我,肯定会恨二十八岁的我。但是林晚,那又怎么样?”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压抑的怒气,低吼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二十八岁的周涛!这就是我的选择!活生生的,发生了的选择!” 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像是找到了反击的快感,话语变得更加刻毒,专挑她最痛的地方戳:“林晚,你醒醒吧!你看看你现在,你还活在梦里吗?活在十八岁那个相信海誓山盟的梦里?”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黑色的丧服,语气充满了恶意: “你以为爱情是什么?是童话?你爸妈倒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了吧?他们给你幸福了吗?啊?”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们死得那么干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你!连你最亲的血缘至亲都给不了你幸福圆满,你还指望我这个,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能给你一辈子幸福?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周涛恶毒的咆哮。 林晚的手还扬在半空,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虚弱和难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陌生得让她心寒。 周涛捂着脸,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残忍:“所以我说,你一辈子都活在过去!活在‘以前’!” 以前......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 画面呼啸着涌入脑海。 是十八岁那年夏天,他们刚拿到驾照不久,偷开着家里的车去郊游。回来的路上,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来。 在撞击发生的前一瞬,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周涛,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扑了过来,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副驾驶上的她。 “小晚,低头!” 他当时的声音那么紧张,却又那么坚定。 撞击的巨响,玻璃的碎裂声,身体的剧痛......都比不上那一刻,她在他怀里,感受到的那种以命相护的震撼与安全感。 车祸后,他手臂骨折,额头被玻璃划破留下了此刻她正凝视着的这道疤,却一直笑着对哭成泪人的她说:“别哭,傻瓜,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那个会在车祸瞬间扑向她,用生命保护她的十八岁少年。 和眼前这个,冷漠地说着“只是玩玩”,嘲讽她父母、嘲讽她渴望幸福的三十八岁男人。 他们的脸,在这一刻,在林晚的视野里,缓缓重叠,然后又猛地撕裂开来。 像是有一面巨大映照了她整个青春和爱情的镜子,在她面前,“哐当”一声,彻底粉碎。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折射出过去美好的幻影,也映照出此刻无比丑陋、无比绝望的现实。 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是那个肿瘤在作祟。父母离世的悲恸,公司危机的压力,身体病痛的折磨,以及眼前这彻底崩塌的信仰......所有的一切,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她看着周涛,眼神里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她没有再说话。 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走出了这场持续了三十年、最终以最不堪方式落幕的幻梦。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声音,也彻底隔绝了她的过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照在她黑色的丧服上,像无声的祭奠。 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和她即将彻底逝去的,二十年的人生。 周涛看着那扇在他面前关上的门,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又被莫名的烦躁取代。 他了解林晚,她性子柔韧,但重情心软。眼下父母新丧,公司危机,自己又查出癌症,再加上他的事情......打击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她刚才说的离婚,不过是一时气话。等她想通了,自然会明白,在这个关头,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不能签字。签了字,就真的完了。 他驱车离开了殡仪馆,暂时搬到了另一处公寓,去了另一个温柔乡。在年轻女孩崇拜的目光和温言软语的安慰中,他暂时抛开了那点不安和愧疚,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用不了多久,林晚就会妥协。他们之间二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周涛偶尔打电话回去,是保姆接的,只说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出来。他确信,她只是在闹脾气,在用这种方式逼他服软。他有些不耐,但还是按捺住了。他得让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太过。 直到第五天,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晚”的名字。 周涛心头一松,脸上带上了得意。看,她终究还是先低头了。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这几天在家里是如何以泪洗面,如何被回忆折磨。 他接起电话,语气刻意放得平淡:“喂?”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是久违的、近乎温柔的疲倦。“老公,回来一趟吧,我做了饭......我们谈谈。”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然后便挂了电话。 林晚走到书桌前,动作缓慢地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那份她早已准备好,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签字的离婚协议。如今,它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拿起笔,在协议的空白处,开始书写,笔尖划过纸张。 【遗书】 给看到这封信的人: 餐桌上的菜里,我放了东西。 不必探究原因,这只是一场迟来的清算。用我的命,赔给他们。用我的一切,结束这一切。 如果可能,请将我和我的父母葬在一起。这人间,太脏了,我想回家。 林晚绝笔 她放下笔,将遗书压在离婚协议上。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几分钟前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几份附件。 第一份,是行车记录仪修复后的音频片段。里面清晰地记录着父母车祸前,与另一辆车司机的短暂对话,那个司机,是周涛远房表叔雇佣的!对话提及了“制造意外”、“股权”等字眼,最后是母亲一声惊恐的“你们要干什么?!”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第二份,是几份隐秘的资金流向截图,显示周涛通过海外空壳公司,将大笔资金转移出去,同时精准地做空了林氏集团的股票,时间点正好在父母出事、公司谣言四起之前。 第三份,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周涛正与那个怀孕的杜晴在一家私人诊所外,时间,赫然是八年前! 而他们的儿子,她年仅四岁的孩子,在两年前死于一场蹊跷的溺水。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周涛,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是意外,毕竟怎么可能会有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且当时的他,无比内疚。 他不仅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他还亲手策划,夺走了她至亲的生命,摧毁了她父母一生的心血! 那些他曾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悲痛、那些为她“奔波”处理公司危机的“辛劳”、那些对她父母的“缅怀”......此刻回想起来,无比恶心。 父母经营的公司并不算大,家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暴发户,没想到家境优渥的周涛竟然那么恶毒。 胃里的肿瘤在疯狂叫嚣,剧痛几乎要撕裂她。但比病痛更痛的,是这锥心蚀骨的真相。 第3章 自作孽不可活 周涛握着手机,愣了一下。做了饭?这算是...求和的信号?他想象着她憔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心头那点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不快瞬间消散,甚至涌起一丝怜惜。到底是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他本想独自回去,但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趁此机会,让她彻底认清现实,接受现状?他受够了这种拉扯和隐瞒。 那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总不能一直不见光。晚既然主动示好,或许...是个机会。 周涛要让她明白,即便他犯了错,这个家的女主人依然只能是她,但他必须学会“懂事”。 “好,我晚上回来吃饭。”周涛语气温和发了条语音过去,“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挂了电话,他转向身边依偎着的年轻女人和正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男孩。 周涛笑着说,“小哲,晚上,带你们去个地方。” “爸爸,我们去哪里呀?”男孩稚嫩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去爸爸的家。”周涛看着苏晴那带着忐忑又隐含期待的脸,以及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了一种扭曲的底气。 他有儿子了,这是林晚给不了他的。有了这个孩子,这个家就更加完整,小晚...也该妥协了。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透过落地窗,洒在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死寂一片的客厅里。 车子停在熟悉的家门口。 周涛深吸一口气,牵着男孩的手,苏晴跟在他身侧,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林晚真的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周涛以前爱吃的。糖醋排骨色泽红亮,清蒸鱼鲜香扑鼻,几道时令小炒青翠欲滴。她甚至还开了一瓶不错的红酒。 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仔细地摆放好碗筷,两副。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她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门开了。 周涛回来得比平时早,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解脱的轻松。他甚至难得地夸了一句:“汤很香。” 林晚没说话。那个在灵堂外见过的年轻女人,此刻更加精心打扮过,眉眼间带着一丝怯生,却又掩藏不住的得意。而她手里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眉眼像极了周涛,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豪华的房子。 “爸爸,这里好大,好漂亮,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玩吗?” 周涛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慈爱:“傻孩子,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会一直住着的。” 孩子眼睛亮了,点头说:“知道吗?太好了,我在也不用离开爸爸了!” 周涛抬眼紧紧盯着林晚“这是小哲,我的孩子。”他甚至准备好了说辞‘孩子是无辜的,他需要父爱,我们才是一家人...’ 林晚的目光,极其短暂地掠过那个女人,在那个酷似周涛的小男孩脸上停留了一瞬。 “阿姨好。”那孩子抬起脸,露出一副天真的残忍笑容。 就是他,在游泳池边,用恶意的话语刺激她敏感的女儿,并在争执中,将她体弱的儿子推入了深水区。 事后,却能睁着无辜的眼睛,说出“他自己不小心”的谎言。 林晚看着那张稚嫩却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腾。然后,她的目光掠过有些局促不安的苏晴,最后,重新回到周涛脸上。 她甚至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像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对待不请自来的客人,语气温和得没有一丝波澜:“嗯,回来了?菜刚做好。带...客人去洗手吧,吃饭了。” 没有质问,没有崩溃,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不过这正是周涛所期望的。 杜晴却愣住了,下意识地抓紧了孩子的手,有些无措地看向周涛。 小男孩似乎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周涛安慰他们,“没事的,这是小晚阿姨,你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别怕。” “先去洗手。”林晚打断他,转身走向餐厅,开始盛饭,动作有条不紊,仿佛身后站着的不是毁了她一切的男人和他的情妇私生子,只是寻常的访客。 周涛带着满腹的疑虑和那个女人、孩子,僵硬地走向洗手间。 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能动筷子。 只有林晚,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口地吃着米饭,偶尔夹一筷子面前的青菜,咀嚼得很慢,很仔细。 那个女人如坐针毡,孩子也怯生生地不敢动,大眼睛不安地转动着。 周涛看着对面平静得诡异的林晚,心底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 “小晚,我们......” “吃饭。”林晚头也没抬,轻轻吐出两个字。 周涛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桌上他爱吃的菜,还是拿起了筷子,或许是为了证明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味道,和过去二十年一样,是他最熟悉的,属于“家”的味道。可不知为何,此刻咽下去,却像吞下了一块冰,寒意从喉咙直坠入五脏六腑。 苏晴也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眼神不时瞟向林晚。 林晚看着苏晴和那个叫小哲的男孩,意有所指地轻声说:“这几道菜性凉,吃多了伤身,浅尝辄止就好。”她目光扫过那道色泽诱人的蘑菇汤和蟹肉羹,“特别是孩子,肠胃弱,受不了这种寒物。” 苏晴嗤笑一声,舀起一大勺蘑菇汤,语带嘲讽:“林晚姐,你是看我们吃得香,心里不痛快吧?放心,我和小哲身体好得很,不像你......我什么都没说,想吃什么就多吃些。”她未尽之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小哲则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乖巧地对陆辰说:“爸爸,这个汤真好喝,我还要。”他喝了一碗又一碗,还吃了很多蟹肉。 陆辰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喜欢就多吃点,都是你的。”他亲手给那孩子夹菜,眼神里的“父爱”是林晚在自己女儿身上都很少看到的。 林晚率先放下了碗筷,碗里的米饭吃了大半。她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认真地扫过对面紧紧挨坐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缓缓站起身,“我吃好了。”她说,“你们......慢用。”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步履平稳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林晚走上二楼,并没有回到卧室。她走进了那间闲置的书房,反手轻轻锁上了门。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子设备微弱的指示灯。 把之前写好的东西压在桌上,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110。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接警员职业化却温和的声音:“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晚的目光透过门缝,望向楼下餐厅隐约透出的灯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锦绣家园,20栋4号,这里有人食物中毒,也有人死了,请尽快派救护车。另外,我需要报案,关于林氏集团林XX夫妇车祸身亡案,以及巨额资金非法转移案,证据在我书房保险柜里,密码是我孩子的生日。” 接警员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试图安抚并询问更多细节:“女士,请您冷静,现场情况怎么样?您是否安全?我们马上派民警过去......” 林晚没有回答,沉默地听着,对面里传来的、焦急的“喂?喂?女士您还在吗?”的声音,几秒后,她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挂断键。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走回厨房,打开工具柜,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刀。 她握住刀柄,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推开书房门,走下楼梯。 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碎片上。那里有十八岁海棠树下的羞涩告白,有车祸瞬间义无反顾的庇护,有创业初期相互扶持的温暖,也有这房子里曾经有过的、短暂真实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一切都被楼下那“一家三口”的现实碾得粉碎。 餐厅里,景象已然不同。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周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四肢迅速变得无力。 “你......你在菜里......”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他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碰倒了手边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泼洒在洁白的桌布上。 苏晴也紧随其后,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便软倒在椅子上,意识模糊。 男孩吓坏了,看着突然倒下的爸爸和妈妈,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害怕得哭不出声音。 林晚的出现,让周涛涣散的目光凝聚起一丝惊恐,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没有言语。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再多看苏晴一眼。 林晚握着刀,走向那个曾经是她全部世界的男人。手起,刀落。寒光闪过,带着积攒了半生的爱恨情仇,带着被背叛、被践踏、被毁灭的所有绝望。 鲜血,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喷泉,猛地迸溅出来,染红了昂贵的地毯,染红了冰冷的桌椅,也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裙。 一下,两下......林晚目光呆滞,动作却没有停下。 血溅到旁边的杜晴脸上,她惊恐地求饶,但很快也归于沉寂。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浓重得令人作呕。 她的人生,在这里被毁灭。 最后,林晚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角落里的孩子身上。 他吓得连哭都忘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那双酷似周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恐惧。 他或许没错。 他那么小,那么无辜,眼睛纯净得像从未沾染过尘埃。可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错误,是建立在背叛与谎言之上的孽果。他见证了此刻这最血腥、最扭曲的一幕,这颗弱小的心灵,未来会被染成什么颜色?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周涛?或者,在无尽的阴影和指指点点中痛苦一生? 她走到孩子面前,缓缓蹲下身。 男孩吓得往后缩了缩。 林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和冰冷之外的情绪,“慈悲”。 她走过去,脚步很轻,她蹲下身,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上孩子冰凉、颤抖的小脸。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仿佛母亲在安抚受惊的孩提。 孩子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杀戮了他父亲的、如同罗刹般的女人。 “别怕......”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道是在对孩子说,还是对自己说,“警察很快就来了......” 她走到窗边,风声在耳边呼啸。 杀了段涛,是复仇。杀了这个女人和孩子,那她与恶魔何异?虽然他们有错,但源头依旧是周涛,他们存在道德问题,于法律的来说却并无错,电话她打了,至于能不能活就与她无关了,周涛的钱来历不明,就算他们没死,钱也到不了他们手上。 她看着这猩红的一幕,看着这碎了一地的人生。 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再见。 十八岁的梧桐树。 再见。 二十八岁的......林晚。 急速下坠中,她仿佛看到了父母慈祥的笑脸,看到了女儿张开双臂向她跑来...... 剧痛传来的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夏天,那个会在车祸瞬间扑向她的少年,笑容干净,眼神明亮。 真好。 终于,可以回去了。 身体软软地倒下,倒在血泊之中,倒在这一切的终结之处。 小区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但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警察破门而入,看到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明亮的灯光下,是倒在血泊中的周涛,浓重的血腥气。 警察去探女人跟孩子的鼻息,呼唤同事,“快来人,这两人还有呼吸,先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