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香火的气息沉闷得让人窒息。
林晚一身缟素,跪在父母的遗像前,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
黑色的丧服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接连的打击如同冰雹,砸得她体无完肤:父母意外车祸双亡,公司遭受无妄之灾,风雨飘摇,而她自己的......那纸诊断书像一道催命符,揣在口袋里,心已经碎成了渣。
世界在她脚下寸寸碎裂,即将崩塌。
就在这时,一杯温水被小心地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是周涛。
他同样一身黑衣,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他也连守了二天。
他的动作却那么轻柔,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痛惜。
“小晚,多少喝一点。”他的声音疲惫沙哑,“你不能先垮了。”
他接过她手中即将燃尽的香,换上新的,然后在她身边跪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像唯一的缆绳,将她在无边苦海里飘荡的心,暂时系住。
“别怕,还有我。”他侧过头,眼眶是红的,低声在她耳边承诺,“爸妈不在了,还有我。公司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的病,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倾家荡产也治。”
周涛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珍重。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样,我会陪着你,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这温柔的支撑,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里,几乎成了林晚唯一的光。她甚至恍惚地想,上天终究待她不薄,夺走了她那么多,却将最好的留在了她身边。在人生最寒冷的冬夜里,他便是那簇温暖的炉火。
她看着他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十八岁那年车祸瞬间,他毫不犹豫扑过来保护她留下的印记。
原先她的父母看不惯周涛,她跟家里闹了好久,父母不得不同意,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夹杂着说不清的依赖、庆幸,庆幸她没有看错人。
林晚无力地靠进他怀里,将自己冰冷的手完全放入他的掌心,“老公......我幸好还有你。” 她哽咽着,声音微弱。
周涛收拢手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嗯,我一直都在。”
他扶着她起身,送林晚到灵堂后安静的休息室,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你太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外面有我。”
她点了点头,甚至对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门被轻轻带上,周涛的身影消失在灵堂门口的拐角。
林晚蜷缩在沙发上,胃部的隐痛持续不断,但内心却因为周涛的存在而奇异地获得了一丝平静。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他坚实可靠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刺醒。
她摸索着去找包里的药,却发现包不在身边。想来是刚才落在灵堂了。
她忍着不适,推开门,想去找周涛。
灵堂里已经安静下来,守夜的亲友大多暂时离去。她的包并不在显眼处。鬼使神差地,她走向了通往后面杂物间的拐角,想着他是否将她的东西收在了那里。
然而,就在拐过那个弯的刹那,林晚像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在了原地。
就在前方几步远,光线昏暗的消防通道门口,周涛背对着她,正将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年轻女孩紧紧拥在怀里!
那女孩的脸贴在他胸前,声音带着哭过后的糯软:“涛哥,我好怕......我不喜欢这,你还要在这里陪她多久?我难受......”
周涛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声音混杂着疲惫,却纵容的温柔:“乖,别闹。她父母刚走,公司又是一团乱麻,于情于理,我现在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份对林晚的“责任”,在此刻听起来如此疏离。
“那我呢?”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一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一手放在小腹上,“我和宝宝怎么办?你就忍心让我们一直躲在暗处吗?”
宝宝?!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胃里的绞痛瞬间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取代。
她看到周涛低下头,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女孩的额头,那个动作,曾经也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你们两个,我都舍不得。”
“她跟我这么多年,早已是亲人,是习惯。而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暧昧的缱绻,“你给了我她无法给予的激情,还有......我们爱情的结晶。这不一样。”
“乖,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她度过这个难关,情绪稳定下来,我会处理好......”
后面的话,林晚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整个世界。
她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那句“我不会丢下你”是真的,因为他也没打算丢下另一个。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刚刚给予她那样极致的温暖和承诺之后,都可以在转身之后,无缝衔接到另一个女人的温存里。
她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掐进墙皮里,才勉强支撑住虚软的身体,没有瘫倒在地。
她没有勇气冲出去质问,也没有力气去撕扯。
那个曾为她挡过车祸的男人,那个她爱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人,他的心,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劈成了两半。
而她,竟然还可笑地以为,自己是他世界的全部。
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句“幸好还有你”里,消耗殆尽了。
她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那个寂静的休息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和一身刺目的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很想笑。
她庆幸自己遇到了他?
她竟然……在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份虚伪到骨子里的“深情”而感到庆幸?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那支撑着她面对一切苦难的“幸好”,在此刻,彻底化作了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的、最残忍的手。
她看着镜子,镜中人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慢慢变得空洞,最后,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爱一个人那么简单,也那么难,从天堂到地狱,也只需要从换个角度。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周涛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方才在消防通道里未褪尽的些许温情,但在对上林晚视线的瞬间,立刻切换成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疲惫。
“小晚,你好点了吗?我煮了点粥,你......”他的话音,在触及林晚那双冰冷、空洞,再无一丝波澜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那眼神,不像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的无助,更像是……万念俱灰的死寂。
周涛心头莫名一慌,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将一直紧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转向他。屏幕上,正是几分钟前,他在消防通道口拥抱那个女孩,以及女孩抚摸小腹的清晰照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涛脸上的担忧瞬间碎裂,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取代,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
“小晚,你......你听我解释!”他几乎是扑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语气急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他试图拿出惯用的说辞,带着试图蒙混过关的敷衍:“真的!我心里只有这个家,只有你!我......我以后还是会回家的!我保证!”
“家?”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周涛,我们还有家吗?”
她慢慢站起身,“从你和她苟且在一起的那刻,从她知道我得了癌症却还能怀上你孩子的那一刻起,那个家,就和你一样,脏了。”
“你怎么好意思把她带来我爸妈的灵堂,周涛,要点脸吧。”
“离婚吧。”她吐出这二个字,清晰,平静,没有一丝犹豫。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钉子,狠狠砸在周涛心上。
他脸上瞬间被一种恐慌取代。他太了解林晚了,她平时温柔似水,可一旦做出决定,几乎从不回头。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这个他经营了半生的“家”,那不仅仅是一个住所,更是他身份、地位和舒适区的象征。
“不!小晚,我不同意!”他猛地冲过来,这次不顾她的挣扎,死死抓住了她的双臂,力道大得让她纤细的骨头生疼,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别不要我!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的半生都是你,我的下半生你也应该在啊!”
他的眼眶红了,看起来痛彻心扉。
若是从前,林晚或许会心软。但此刻,他指尖的温度只让她觉得恶心,他的眼泪虚伪得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