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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源难见淘渊明(二)

作者:失鸟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许多的惊异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只是一下的恍惚,温灵就踏上了结实的瓷砖地板。


    这里是村外那栋房子的客厅,浅白的印花墙纸,几盏灯正发出明亮的火光,玻璃窗旁拢着一块淡绿的布料,几株不知名的树状植物被栽种在角落,放着寻常野花的水瓶摆在红木桌上,木桌旁是像穿着深棕色棉袄的靠背长椅,坐在上面的刘追月看见了忽然出现的身影。


    “娘!”


    刘追月起身扑在秦声的长衫上。刘追月靠近时温灵忙低下头,不愿对上视线。


    “追月,可以去睡觉了吧,快点回房间去。”秦声刮刮刘追月的脸,递过荷花灯。刘追月拿过荷花灯,扯着秦声的袖子就要先离开。


    秦声拗不过,转头对温灵道:“温灵,你先去沙发坐着,我收拾好房间再来找你。”


    温灵没有回答,直到听到脚步声落在身后她才抬起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整栋房子。


    两年前,一夜建成的居所引发了村民的好奇,他们陆续前往拜访,拜访出来的人都说这房子也就比他们的地面更平整、煤油灯和烛火能够维持更久、光也更亮一些。住在房子里的是那对母女,母亲叫秦声,女孩叫刘追月。


    但这对母女总是避而不谈房子是怎么一夜建成的。秦声会在夸句工人赶工效率高后就转移话题,问刘追月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有人觉得邪门,向村长提议要不直接用之前对付灾祸的方法一把火将房子和母女烧干净。但随着时间推移,村子相较于往年更风调雨顺,且两方相安无事,秦声还给他们提供了很多改善生活的方法,于是这个提议也就搁置下来。


    这是温灵以前听到过的关于碧岭居的信息。


    但是,沙发……是什么?


    这个词她没听过,那这个东西她也应该不认识。温灵犹豫再三看着房间里的东西,最终挑选了角落的盆栽爬上去坐下。


    这导致秦声刚回到客厅时第一眼都没发现温灵在哪里,迅速观察了一圈后才察觉到被盆栽遮得严严实实的温灵,她拨开叶子,温灵从突然出现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不对。温灵看到秦声眼角抽搐,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错。她赶紧站起来:“抱歉,我没见过沙发,难道沙发不是这么坐的吗?”


    虽然温灵看不到,但秦声还是掩住下半张脸:“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要坐在盆栽里呢。”站在盆栽里的温灵看见那双眼带笑眯成弯月。


    但下一瞬,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凌厉的眉目发出骇人的光:


    “下来!”


    “是!”顾不得问该怎么坐下来,温灵吓得一震没看脚下就往前一踏,结果猛然踩空倒地,又扭到被追月的符纸治好的脚。摔了这一下的她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抓住一旁的东西试图借力站起来。


    幸好不疼。温灵抓完第一下才看清她抓的东西是秦声的青衫下摆,急忙松开手,勉力靠着两只手和一只腿站起来。


    不忍看衣服上被抓出来的痕迹,秦声扶额,认命般伸出右手食指虚空画圆,圆里冒出一个透明泡泡径直向温灵飞去。泡泡飞向温灵的同时急速变大,将温灵兜在自己里面转了个圈,将温灵晃倒后才一荡一荡地向秦声离开客厅的方向飘去。


    “追月刚才坐着的东西才是沙发,你刚才坐的那个最多算个沙土盆栽,如果不是想当一棵树,下次就别坐错。”秦声一边在前边走,一边淡淡地提醒。


    “是。”温灵趴在泡泡里看着地面向后移动,双手撑在泡泡上坐起来。泡泡的触感很奇特,摸上去好像什么都没碰到,却能感觉手是湿的;说手是湿的,可抬起手来又看不见手上有水。温灵好奇地戳了一下,明明感觉不到阻力,但也始终戳不到泡泡的另一边去。


    秦声抬起右手,一根小巧的烟斗凭空落在手上,她深吸一口,烟雾随着叹气从口鼻涌出,一个泡泡从窗外飘进来将所有的烟雾收集在体内后又飘出去。吸完这一口,秦声稍微放松了一点心情,朝后瞥一眼。


    到底是个孩子。


    把玩了几圈,烟斗在秦声手里就变成了一旁拧开房门的把手,泡泡飘进房间把温灵放在床上后,秦声留了句话就径直离开:“好好休息,早睡早起。别撕床上的符。”泡泡跟在她身后,还顺带帮忙关上了门。


    温灵没有听到那句话,她刚碰到床今天积攒的困倦和劳累一下子就从她的后背、手脚蔓延到了她的全身,让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随着温灵沉沉睡去的呼吸,床上的符纸逐渐散出或助眠、或治愈、或安抚、或清洁、或关灯的光,有些悄然覆在温灵身上,为她盖上被子,理顺头发,换新的睡衣。直到第二天清晨一片柔和而迷蒙的光从窗照进来良久,它们再轻轻将温灵唤醒。


    好久没有这么安稳的夜晚了。温灵眼睛半睁半闭,依旧眷恋地蜷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


    不过温灵也就眷恋了半分钟,这种强烈的异物感让她迅速想起来她还在别人家里。她从床上坐起来,躺的是别人的床,盖的是别人的被子,甚至身上都穿上了别人的衣服。


    她在她家从没有看到过书桌在窗前蒙上清早的晨光、熄灭的灯芯安静地和灯蜗居在墙上、收纳柜在床侧整齐地排成一排。


    她最多看到过就是和枕头边上那两张纸材质一样的纸,温灵打开其中一张,里面只有两个字:


    早安。


    她认识的字不多,但她恰好能看懂,因为前几天刘追月问她会不会写字的时候教过她。


    而另一张纸一打开就有一大串话从里面被放出来:“醒了如果还是困就继续睡,可以一直睡到我来叫你。如果不困可以在房间里面坐着,不想在房间里面坐着可以从房间里面出来吃东西,打开房门左转直走,到第四个门的时候打开,里面是你去过的客厅,那张正中央的红色的桌子上面摆了吃的你可以吃,能吃的东西有清粥、饺子、包子和土豆烧饼,注意一下勺子、筷子、碗、锅、花瓶和花瓶里面的花都不能吃,如果不认识这些是什么我在背后画了对应的图可以自己去认,实在认不出来就大声地叫我我听到会过去,如果叫我我没来就是我不在,你等十分钟再叫试试看。如果你不小心吃了不能吃的东西也要大声叫我或者追月。包子、饺子、烧饼掉到地上了捡起来随便放到桌子上就行,粥掉到地上不要去舔,那个像水一样的才是粥不要认错。吃东西时可以坐在沙发上或者站着,对了沙发是……”


    这是秦声留的,为了防止温灵不认字,她留下的符咒不仅能够说话,还支持重复播放,温灵一打开,它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几千字的话,除了介绍上面的内容和这个房子叫“碧岭居”外,把整个房子的大概分布、有哪些事情可以消磨时间、怎么用筷子、甚至具体到要怎么吃饺子都说了一遍。闹得温灵听到最后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还穿着别人的衣服和鞋子了。


    “吃饺子如果你嫌麻烦可以直接用手抓着吃,如果你会的话可以用筷子夹着或者用勺子盛。你记得要注意一下饺子里面有馅,有的饺子里面可能还有汤,有的饺子可能比较大你没办法一口吃完的话要分两口吃,对了还有一定要记得要放在嘴里嚼不要直接吞……对了你吃完晚饭记得在房间等我。”温灵捂脸,她在秦声心里无知的形象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了。


    夜晚,温灵坐在房间里收拾好自己,夕阳已落下一个时辰,陪她一起等待的只有窗外月华和灯里的火光。


    “走吧。”秦声出现在门口,“你今天吃完早餐一直待在房间里?”


    “嗯,去哪里?”温灵答应道。


    秦声给温灵丢了个面包,答:“村子里烧死你的那个仪式。”。


    “谢谢,”面包正好落在温灵怀里,温灵一边小口小口咬着一边问,“他们发现了我怎么办?”


    “有仙法,不用怕。”秦声捂住温灵的眼睛。


    “为什么要去?”


    “没有为什么,就是让你去看一眼。”说完这句话,秦声放下手。远处一圈火焰正在燃烧。


    她们到了,在一个离村民稍微远一点的坡上,在一棵树的阴影里。夜空中的月光照亮了身边的云层,地上的火光炽热得掩盖住了它。


    村民几乎都在这里,他们跪成一圈。温灵的视线越过他们,再越过两圈舞蹈的神婆、一圈刚被点起来的稻草。


    在这个圈的中心,那个袖子和脖子都冒出了一截稻草的稻草人被结结实实地捆紧在插入地下的圆木桩上,脚下是一堆木材。


    跪下的村民没有人察觉到温灵和秦声,歌谣声先从神婆那边唱起,然后逐渐传开。


    “一个稻草人还真能骗过这么多人。”温灵咽下最后一口面包。


    “只是你是本人,所以觉得很拙劣而已。”火光忽明忽暗地打在秦声脸上,秦声牵起温灵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火焰燃烧,“这可是仙法,一般人察觉不到的。”


    “而且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就够了。”


    秦声的手突然被抓紧。


    这就懂了吗?


    秦声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做,只是扭头,轻轻握紧那一片颤抖:“原来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一个火把被狠狠地丢到稻草人下的那堆木材,一股浓烟冒出,遮住了稻草人的所有细节。


    “我知道怎么吃饺子、知道怎么吃烧饼、知道怎么包扎伤口、知道要怎么去找野菜和果子,现在也知道了什么东西是沙发……别把我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看!”温灵很流畅地说完这段话,只是越说到后面声音却莫名地越大。


    “声音这么大没有问题吗?说不定有人正在旁边看着我们呢。”烟的笼罩逐渐变成火光的笼罩,即使是她们站着的地方,都能被火光照亮脸庞。


    “没有问题的。不是有仙法吗?”温灵吸吸鼻子,另一只手抹干净脸上的东西,专注看着稻草人身下的火焰慢慢拔高。


    看着温灵的秦声听到这样的回答,又向周围看了一圈,视线还是看回那稻草人,眼里映出火焰:


    “嗯,确实。这可是仙法,一般人察觉不到的。”


    只是本人觉得很拙劣罢了。


    火焰很快就吞噬了稻草人整个身子。


    “话说温灵,你要不要改个名字?”


    “为什么要改名字?”


    “毕竟‘你’已经被火烧掉了,改个名字换个身份,也能更好的活下去。”


    “我不要,我不想改名字,我就要这个名字,我不想被叫成别的。”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一点可能都没有。”


    稻草人最终还是被烧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一点灰被乍起的大风刮走,消散在更远的彼方。


    这阵大风也吹走了她们头上的树荫,本照不到她们的月光如泻地倾洒在她们身上。


    “这样。”


    秦声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无奈笑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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