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溪荷半梦半醒,耳畔飘进几缕杂音,朦胧间,陌生的气息逼近,一只手缓缓伸向她的鼻尖。
谁的手?
林溪荷只觉那手在她鼻下一探,对方便浑身软掉,重重跌到地上。
旋即,女生版尖叫音:“不好了!小姐、小姐她!!!”
林溪荷心头一跳,自己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宣布死亡了?现代医学这么草率了?
她费劲眯开眼缝。但见那人踉跄几步,猛地推开大门,与门外衣着华贵的妇人视线交汇。
那妇人已至中年,以绢帕压住口鼻,眼睫挤出些许晶莹,一股浊气缓缓从帕子下逸出:“嘿……总算把这傻子送走了。”
林溪荷顿了顿,琢磨出个事儿:她死了,有人挺开心吶。
一个身型圆润的姑娘跟在妇人身后,妇人回手拧住姑娘腰间赘肉,喝令道:“快哭。”
“呜……”那姑娘每抽噎一声,就依着妇人的眼色,拖着长音哀泣,“姐姐别走,你丢下我一人可怎么活!”
林溪荷又明白一个事儿:这古装梦挺全面啊,还附赠个演技蹩脚的塑料姐妹。
云锦被松软舒适,林溪荷接着补眠——梦却被频频打断。
扰人清梦,可恶至极!
塑料姐妹伏在床边,一抽一噎:“姐姐你一路好走。至于你的遗产——你的未婚夫婿文二公子,妹妹我便勉为其难地‘继承’了。”
林溪荷乐了:好绝的梦!母胎单身二十三年,终于赶上国家分配对象了!
她要多睡会儿。
在妇人的授意下,丧仪皆依礼而行。从容的架势仿佛早已将每一幕排演千遍万遍。
老嬷嬷粗鲁地扯开林溪荷的寝衣——现在醒来不太明智,林溪荷只能挺成一条尸体。
那一直陪在内间的丫鬟怀里抱着齐整的寿衣,她猛地肘开老嬷嬷,“小姐肌.肤最为娇.嫩,受不得丁点蛮力。”
老嬷嬷冷笑:“身子都僵了,谈何娇.嫩?”
外头有人传话:“王嬷嬷,二小姐闹着要去文府。”
老嬷嬷追出去:“快下雨了,莫要沾湿裙角!”
光线暗了些许,林溪荷忙启开眼缝,窗外的天聚满浓云。
室内归于寂静。
丫鬟噗通一声跪倒在林溪荷面前,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袖角。
“小姐,这样也好,忘掉这一世的苦,找个寻常和乐的人家,重活一回。”
“小姐莫怕啊,青芜速速就来。”
床边总算没人了,这下能睡安稳觉了。林溪荷打起瞌睡,起码让她看一眼包分配的老公是不是双开门帅哥呀!
她顺势将头埋进被窝,任凭外头如何喋喋,专心做她的聋的传人。
脑中又忆起公司承接的古言畅销小说,“林牛马”集策展布置于一身,末了还被要求扮作该书女主的模样。
“小林,咱公司就属你形象最能打,你去cos女主角简直不要太合适。”
林溪荷:领导大人,想省钱您直说。
钱有没有省到她不想知道,打工人只想休息。
现实梦境,混混沌沌。
压抑的哭声隔着锦被漫进来,似暴雨前裹在黑云里的闷雷,一声一声钻进林溪荷的耳朵里。
还怎么休息?!林溪荷有种棺材板被掀开的气愤。
视野里,人影晃动。
白色的布,丰腴的身影。
林溪荷揉揉双眼,清醒了。
眼前是古色古香的屋子,身下是柔软的床榻,难道是好心同事安置她在这里小憩吗?
只是……林溪荷一瞬不瞬地盯住一个方向。
穿着古风素裙的姑娘踏上圆凳,圆墩墩的脑袋抻进布圈。
林溪荷:什么情况?古言畅销小说女主上吊?
不对啊!女主没那么丰腴啊!再说了,公司不是请她当coser吗?怎么换人啦?
那抽噎的背影微微颤动,背肉也随之起伏。临了,那姑娘踮起脚尖,笨拙转身,自语道:“我得看着小姐的尸身走。小姐,等我!等等青芜!”
……四目相对。
眼见对方戏感十足,林溪荷也被带得入了戏:“哎哎哎,生活很美好!没什么过不去的!姐妹别呀!”
晚了——青芜已经踢掉凳子。
林溪荷看清了她最后的表情。
这叫死不瞑目。
.
为了策展,林溪荷读过那本古言小说。可如今脑子里模糊的片段,不像是那本小说里的内容。
——文府与林府世代交好。
这一年,两家夫人先后诊出喜脉,常倚花墙笑谈指腹之约:若得一儿一女,便结为秦晋之好;若是双子或双姝,便认作手足金兰。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文家喜得麟儿,林家亦获掌上明珠。
娃娃亲水到渠成……
“造化弄人!这可如何是好!来人,来人呀!速去文府报丧。”管家慌乱的喊声,斩断了林溪荷的思绪。要通知她未婚夫,发个微信讣告不就得了?差人跑断腿做什么?一秒钟的事,搞那么复杂。
.
那边,文国公府接到林府报丧,文国公怔忪须臾,竟松了口气:“林家痴女歿了。如此也好,倒省了一桩心事。”
伏案写字的文之序抬起余光:“祖父,退婚帖还写吗?”
案头上的砑花笺,附文之序亲笔,笔锋刚劲峭拔:与林小姐素未谋面,若因父母之约仓促成婚,恐非佳偶……
文国公:“人既已去,莫再叨扰。”
文之序搁笔,依旧写完退婚贴写,盖印以示尊重。
正当他翻找印章之际,新来的小厮递上拜帖:“二公子,林府林小姐求见。”
林溪荷?她不是死了吗?文之序接过拜帖,一眼扫到最后,落款林芷柔。
不认识。
小厮不清楚隔壁林府的情况,只道:“二公子?林小姐等着呢。”
“不见。”
话音落地,府外鞭炮声大响。隔壁林府白事,竟有人在外头放鞭炮?
文之序沉嗓道:“何人喧闹?不像样子。”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文林二府仅一墙之隔,文之序站在文府正门,视线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直通林府大门。
一个形似小山的女子捂着耳朵,脚边是一长串火红的鞭炮。
见文之序出府,女子朝他招手。
“之序哥哥——”
文之序蹙眉:“关门。”
女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之序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文之序:“文七。”
身后小厮陪着小心:“二公子,文七被您赶出府了。”
短短一季寒冬,文之序身边的仆役流水般换了一茬又一茬。
见文之序无动于衷,女子提起衣裙跌撞而来。
文之序耐心耗尽:“关门。”
小厮:“二公子,可那是林小姐啊。”
文之序一个眼风扫过来,纠正道:“林府只有一位林小姐。”
见新来的小厮仍一脸茫然,文之序补了句:“她刚咽气,明白了?”
小厮似懂非懂。
文之序抬手朝小厮后脑叩了一记,哂道:“她若尚在,也长不成那样。”
小厮悄悄望一眼林府骄矜的小姐,顷刻别下眼。
这位林府小姐,肤如酱鹅,圆润的身段如公子哥儿爱踢的蹴鞠。
也就耽误片刻,林芷柔陀螺似的滚到文府门前,透着门缝痴望文之序的身影。
“之序哥!”
“文七,放狗。”
“二公子,小的不是文七。”
“你现在是了。”
门缝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犬吠声,小厮应答声,门轴吱呀声,小姐惨叫声,声响一浪高过一浪,生生盖过林府白事的死寂。
.
浓稠的乌云压下来,林府上方天空灰暗一片。
自从见了林溪荷最后一面,闵氏的心头大患已除,整个人松快许多。
王嬷嬷匆匆来报:“二夫人,小公子点了鞭炮。老爷会不会责罚他?”
“哦?竟是言儿?老爷就这一个儿子。”闵氏眼角舒展,“言儿尚幼,贪玩些也是常情。由他去吧,他还是个孩子呢。”
嗯,身高七尺的大孩子。王嬷嬷扬起职业式假笑。
“明日联系张媒人。”闵氏心急,“林溪荷一死,我的芷柔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女。该有的礼数,一步都省不得。”
“二夫人,”王嬷嬷说出顾虑,“府里尚在治丧,此时若提亲,文府会有所顾虑。”
“倒也是。”闵氏再次前往林溪荷的宅院,美其名曰监督丧葬事宜。
她恨不得林溪荷今天入棺、明天下葬、后天她的亲生女儿风光大嫁。
.
青芜从记事起便跟着大小姐。府中下人常笑她跟了个痴傻愚钝、不会说话的主子。那时的青芜尚且年幼,她只知道忠字下面盛着一颗热烫的心。
这颗心脏与大小姐那颗木讷的心脏连在一起,它跳,它才跳。
今日,它停止了跳动。
青芜也不想活了。
她见过娘亲上吊,所以她有经验。
圆凳、白绫……她怕踩脏凳面,特地脱掉鞋子。
至于三尺白绫。她请教跑船的艄公,学会帆索端头的打结法。
神思恍惚之际,隔壁文府鞭炮齐鸣,恍如贺喜。
青芜悲愤:“小姐刚去,他们竟……”
她打好羊角结,将脖颈套入绳圈,垫脚转身,调匀呼吸。
睁开眼,再看大小姐最后一眼。
床上的尸身蠕动两下后,半撑起身子,往日迟钝的眸子不见了。眸底晕着灵动,眼睫眨了三眨,眼皮撑大。
寿衣还未穿妥的尸身猛然开口:“哎!姐妹!姐妹!”
青芜:“?”
那具尸体如惊雷般乍起!
一道白光凌空闪过。
林溪荷已扑至青芜身下,双臂死死抱住她的双腿。
自己的双腿被尸身堪堪托住,青芜汗毛四起,尖叫道:“诈尸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赴死的心攀上顶峰,死了就不怕尸鬼了。
圆凳被她强行踢翻。
嘶……
布料撕扯声。
嘶啦!
下方的林溪荷惊恐抬头。
白绫兀自断裂,上吊的女子如天降巨.物,直直砸过来。
惊魂一幕重重砸进闵氏眼中。
仿佛是应了这般骇人的场景,庭院上空浓云翻滚,风雨欲来。
林府嫡女的闺房布置得如同灵堂一般,白色帷幔低垂,中间一道鬼影衣袂翻飞,鬼气森然。
惊雷压着闵氏的尖叫一同炸开。
“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府大乱,闵氏昏厥。
林溪荷看见几个古装人一拥而上,慌乱地将华服妇人抬走。
她随机抓住一个嬷嬷打扮的古装人,热情握手,问:“您是李总派来的?”
王嬷嬷浑身过电一般,哑嗓嚎道:“鬼,有鬼,鬼鬼鬼鬼鬼……”
“……”林溪荷扫了眼自己素白的衣裙,又抬手抹脸,“我脸上没东西啊。”
至于吓成这样么?
刚才上吊的姑娘摔到地上后便被人架走了。林溪荷逛出屋子,在廊檐下左右探看:“她被120拉走了?”
自己差点被那姑娘压扁,她揉揉肋骨,暗忖道:这姐妹哪家公司的?瞧她那身板,食堂伙食肯定量大管饱!
一侧角落冒出个老妈子,正满脸惊恐地瞅着林溪荷:“鬼……大小姐会说话了?!”
林溪荷礼貌上前:“请问这儿是会展中心几号店?”
老妈子瞬间瘫软在地:“我,我不去阎罗殿,别带我去啊啊啊啊!!!”
林溪荷:“……”
难道她被人带进某个古风主题馆?这沉浸式服务也太逼真了。
她晃晃袖子,穿着寿衣闲逛。
到处是魂飞魄散的NPC,没人敢拦一只鬼。
林溪荷迈出大门,踏上长长的青石板路。
再回头,高悬的林府牌匾上空是将要落雨的天。
好奇怪的地方。
总之,先找个人问问吧。
巷子的另一边,也有块同样的牌匾——文府。
林溪荷没抱太大期望,捏起门环,轻抠三下。
“请问有人在么?”
门内似有说话声。
林溪荷侧耳贴上门缝,仔细听门。听不真切,她眯起眼睛从门缝望进去。
一名小厮拎着鸟笼,急切道:“二公子,我出府找找。”
小厮口中的“二公子”——他的视线停在空空荡荡的鸟笼,脸色比天色阴沉:“文七,你去林府找。”
那名叫文七的小厮:“我听林府的杂役说,鞭炮不是林小姐放的。”
林溪荷莫名有点心虚,鞭炮声她也听到了,不是她放的呀。
文二公子思路清晰:“其一,林小姐死了。其二,那丰肥的女子不是林小姐。所以鞭炮到底是谁放的?”
文七挤出一个人名:“听说是林公子放的。”
“那混球身在何处?”
“去黎簌书院了。”
他情绪很差,这只鸟是他花重金购入,悉心照料整整一年,眼见鸟儿能开口学话了。他有一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的成就感。
林府白事,混账林品言不去帮忙也罢,反倒当起了搅屎棍。
林品言放的鞭炮,把他的爱宠吓跑了!
今日他非得狠狠教训林品言不可。
文府大门倏地大开。
听墙角的林溪荷失了重心,身子一歪,向前栽去。
恰遇天边一声惊雷。
预期的心悸并未到来。林溪荷的耳廓隔着一层衣衫,牢牢贴上一方温热的胸膛。那骇人的雷声,入耳竟化成心脏的鼓点声,渐渐将风雨推远。
文之序垂眸,撞进怀里的人身量不算太矮,雷声炸响后,她浑身一震,竟忘了进退,僵硬地倚靠在他身前。
好似一株被天光击中的小树。
下一本《朕的御玺撂挑子了》请各位赏脸移步专栏,喜欢预收,请一键三连!
本书资料基于以下六本:
《大宋梦华》、《清明上河图里的宋代生活》、《宋代市民日常生活》、《宋朝人的日常生活》、《假装生活在宋朝》、《宋代科举制度史》
文中标注出来的吃食、衣饰等,全是六本书里找的资料,如有遗漏,待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