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京都一片月,万户阖家团圆时。
国公府前厅,数十名仆妇站在前厅大气不敢出,满地的碎瓷片无人敢去收拾。
“你再说一遍!”
宋国公砸了手边的一整套茶盏,气的胡子都起立了,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自己的嫡女宋云慈大发雷霆。
“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我要离府。”宋云慈漂亮的双瞳此时冒着火,毫无惧色重复刚才的话,削肩细腰,身板站得笔直,但是手里攥着的手绢微微发抖。
眼看着父女两人互不相让,宋老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此事是薛姨娘掌家不严所致,祖母给你做主,慈儿莫要气你爹了,来,坐在祖母身边。”
宋老夫人示意身边的常嬷嬷走过去把宋云慈搂着过来,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被软声细语地哄了几句就软下了态度,脸上还挂着清泪。
宋老夫人拉着穿粉嫩袄子的嫡亲孙女,看着气鼓鼓的小脸,耐心地哄着,顺便一记眼刀飞过去给自己那老大不小的儿子。
宋国公极孝顺,见状瞬间态度软下来,指着跪在上的薛姨娘和众多仆妇,有些无奈地向自己的女儿解释道:
“慈儿,这次你姨娘动了你娘的东西是爹的首肯,不怪她,你就饶她一回吧。”
薛姨娘低着头,手上的翠绿对镯磕在地上,宋云慈看着母亲的嫁妆被这么轻视,火从心起,起身走到薛姨娘身前蹲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对镯子小心地撸了下来,薛姨娘捂着红了的手腕子满眼无助地看着宋国公,但是宋国公的有皱着眉头看着发脾气的宋云慈。
站在身旁的婢女红玉非常及时地递上帕子,宋云慈把两个镯子拿在火烛旁仔细查验。
整个前厅鸦雀无声,生怕这个祖宗检查出点什么来。薛姨娘跪在地上,脑门上沁着汗。
宋云慈仔细检查了半天,她比任何人都怕哪里有个磕碰损裂的,确认没有问题后,包好交给红玉仔细收着。
宋国公以为东西还了,这个小祖宗可以消停了,正准备招呼众人起身,宋云慈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姨娘,红玉去支银子,下人们说家中要节俭百般刁难,为什么我常用的牛乳糕厨房说没有却出现在姨娘的房中!连我母亲的嫁妆也在你的腕子上!”
薛姨娘已经开始拿着手帕在抽噎抹泪了,身后跪着的宋绚烟忍不住要站起来理论,被亲娘薛氏摁住,只得恨恨地绞着帕子像往常一样低头隐忍。
薛姨娘扶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转过身对着宋国公:
“确实是妾身的不是,管教下人不力,竟然让他们怠慢了小姐,只是这府上的吃穿用度终是有限,全京都都在效仿皇后娘娘节俭之风,那一盘牛乳糕原本也是最后一盘,是妾身等着老爷用膳所以才叫人送来的,至于这镯子……”
薛姨娘突然一改刚才的蹙眉可怜样,转而脸上露出了害羞的小女儿姿态,言语中藏不住的欣喜幸福,看向宋国公,娇滴滴道:
“是老爷要妾身陪同打扮一下,妾身才敢开库去取来的。”
宋国公虽然为高官,但是为官清廉,像宋云慈母亲嫁妆里面的一对价值连城的满绿翡翠镯放眼整个京都也是十分罕见的物件儿,怪不得薛姨娘费尽心机也要求来。
薛姨娘出阁之前也是官宦女子,其父为上都仪鸾局司正,家境其实不差,但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当时的宋国公和发妻恩爱异常,还是薛姨娘使了些手段,其父实在抵不住女儿的哭求,在贵妃面前求了这一桩婚事,甘愿做妾,即使宋达已有家室,云廷已经满地跑,云慈已出生,一家人刚刚搬进新赐的状元邸里面。
“廷儿慈儿,你们乖乖的,听爹爹的话,娘会回来接你们的。”
小小的宋云慈被亲娘钱佳姿抱在怀里,宋云廷七八岁也不过半人高,已经意识到什么,红着一双眼紧紧抓着钱佳姿的裙摆,眼神不停地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来回看,要哭不哭的样子。
眼瞅着怀中的小人嘴一撇,豆大的眼泪就要落下,小肉脸憋得发红也没有哭出声来,宋达心疼坏了,看着自己夫人沁着汗的侧颜,有点生气地问道:
“你的自由就那么重要吗?连你亲生的一双儿女都不要了?让薛氏当你的婢女还不行吗?状元夫人还是你啊!”
“谁爱要谁要,不让我带走你就照顾好孩子们,还有我的嫁妆,留给慈儿吧。”
孩子们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婆子带走了,哭声越远越歇斯底里,钱佳姿看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滚下泪来。
转头白了一眼宋达,把手中的包袱一甩,踏出府门,留宋达在身后面色铁青的看着,一次都没有回头。
思及以往,宋云慈感觉一阵胸闷,母亲离去时一身银白素衣,让人想起那晚窗外的月亮,也如今日一般又圆又大。
“今天是上元佳夜,团圆的日子,你不要闹了,咱们要向皇后娘娘学习,家风节俭,不得骄奢。”
宋国公板着脸说完,环视一圈,这是作为宋家的家主说给所有人听的。
夜已深,外面的欢声笑语渗透不进国公府里面来,老太太已经坐不住要回去歇着了,吩咐了一句薛姨娘,又安抚了一句宋云慈,便在众人的“送老夫人”声中回屋去了。
薛氏缓缓站起身来,拂了拂身子,和宋绚烟不着痕迹地站在宋国公身后,面对着宋云慈。
好像能体会为什么娘要离开了。
宋云慈脸色如霜,径直转身出了前厅,宋国公抬了抬手,想抓住什么,但是又哽在喉头。
红玉垂眸跟上,感觉一闪而过盈盈水光,意识道是什么以后,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这大晚上您要去哪儿?”
红玉收拾好夫人的一对翡翠镯子后准备打水给小姐洗漱,没想到回来看见平时娇嗔的小姐竟做一身男儿打扮。
宋云慈一边整理宽大的衣袍一边回答道:
“我要去兄长之前带我去的地方喝花酒,他不在我就自己去!”
红玉放下铜盆,擦擦手赶忙去换衣服,嘴里还在喊着:
“小姐等等我,奴婢和您一起去!”
虽然已是深夜,但是烟花柳巷之地还是一如既往地莺歌燕舞,灯火通明。
“小姐,咱……”
红玉刚想开口,宋云慈低头咳嗽了一声。
“少……少爷,咱们银钱没剩多少了,等下一定更要控制一下,毕竟在这里没办法回去喊府上来赎人啊。”
宋云慈手里揣着手炉在街上和红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红玉拿着糖葫芦跑来,塞进自己小姐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买街边的热烧饼。
两人在街上吃的很是开怀,刚才的阴霾在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扁食后一扫而空,身上也不冷了。
走到留芳楼时被里面的雅致摆设吸引了目光,这里和别处的花楼有点不一样,安静许多。
甫一站定,门口站着的热情的小倌迎上来,一掀门帘迎面而来的几个清丽歌姬,在两人面前挥舞了几下带着毛毛边边的袖子,脂粉香气充斥口鼻,那味道是两个久居深闺的女子是没有闻过的。
几个歌姬围着宋云慈转了一圈,便捂着嘴偷偷笑,搞得两人一头雾水。
“她们为什么看着咱们笑啊,红玉,我脸上有东西吗?”
宋云慈脸上有点发烫,耳朵也红红的,越发显得憨态可掬,惹的周围姑娘们都上手来摸,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紫衣的歌姬直接上来揽着她的肩膀落座,使了个眼色给伙计。
“两位,大厅有点吵闹,楼上还有厢房,请随我来。”从众多妙龄少女中走出一位灰青纱衣裙的女子,看不出年纪,但是身上毫无风尘气息,眼神没那么热络,看着清冷儿超脱。
“哎?程娘子,刚才我问有没有厢房你怎么没说有啊?现在这两个小白脸一来你就有了?我不管,这个厢房我要……”
宋云慈看到一双大手想要去摸程娘子的腰,但是被身边的其他姑娘一把拉了回去,程娘子回头,淡淡地对着那几个姑娘说道:
“望您海涵,今天的酒钱免了,招呼好公子。”
那几个姑娘对这个程娘子非常的恭敬,连忙福身应下。
留芳楼是京都第一名馆,东家竟然如此年轻。
她的视线在宋云慈的脸上停滞了一瞬,便微笑着招呼小倌带客进厢房。
宋云慈手里揣着手炉暖手,上次进来的时候根本不敢到处看,只记得这里的饭菜非常好吃,这次自己来,没有哥哥的庇护,脸上不自然地绷着,和红玉使眼色。
红玉比宋云慈高一点,梳成男子发髻看起来十分俊俏,看到自家小姐转过头来,这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禁莞尔:
“少爷,您唇上的……还没擦。”
宋云慈下意识去拿手帕擦,才发现手上没有手帕,赶忙换成手背,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一抹艳色后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