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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回和离时

作者:风吟几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落款处顾如栩三个大字刺目,时间,却早于三月前国公府出事。


    林姝妤看着那狗爬式的字迹,喉咙像是被浸水的棉花堵住,发不出声,一时间酸涩感齐涌上心头,震得她胸口发痛。


    耳边穆青黎的讥讽声愈发空远,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个她从未给过好脸色的前夫,被她家族所累的草莽将军,竟没有像她那些世家旧交一般落井下石,不但敢冒大不韪来殿前要人,还早早为她请了一道平安旨。


    失神间,她未能注意到殿外走来的那道熟悉身影。


    直到那人走近,脚步又急又重。


    苏池匆匆赶来,身披金甲,一向温和的脸容上有几分失态,更多的——


    是愤怒。


    “穆青黎,孤让你不要来琳琅阁,你是将孤的话当做耳旁风么?”苏池的脸色近乎狰狞,脖颈上青筋暴起。


    林姝妤目光冷然地盯着那人,那金黄衣袍上的鲜血无比刺目,她暗自比了比自己与男人之间的距离,又看了眼他身侧紧紧跟着的齐穆。


    女子收回冷漠的目光,手腕在袖口里动了动,趁穆青黎神色怔忪之时,猛然抬手、握紧她的腕。


    冰冷的金钗在二人指尖温度里愈渐滚烫,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咚——咚——咚——咚——咚


    下一瞬,她的手猛然发力,斩钉截铁朝自己心脏刺去——


    穆青黎面色瞬间惨白,她瞧见自己的手握着那支金钗,精确无疑地刺入了眼前人的胸口——


    林姝妤扯了扯唇角,无比冷漠地看着身前乱作一团的二人。


    温热的血从胸口漫出,和着凛冬二月的寒浸湿了前襟,身体的热度逐渐流失,眼皮也越来越沉,直至视线一片漆黑。


    最后,她脑中勾勒的画面,竟清晰而又陌生:


    是一张清冷到生硬的脸。


    一个疑问也同时在脑海中成形:


    顾如栩。


    是为了带她逃离这看不见天日的东宫,抛去这用金玉砖石铺就的繁华么——


    “前些天闹着要与我们将军和离搞得人尽皆知,临近日子,自己却病倒了,我看啊,这就是遭报应了!”


    “你胡说什么?我们夫人只是遭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等我们夫人一好,我们便离开这鬼地方,一刻也不多呆!谁稀罕与你们莽夫为伍?”


    “你——你说谁是莽夫?”


    “说的就是你,你还有你——”


    林姝妤顶着昏沉的脑袋,艰难支开眼皮,隐约看见几人面红耳赤地在辩,一声更比一声高,大有互掐的架势。


    视线逐渐清晰,当她彻底看清那几人的脸时,泪水顷刻上涌,隐隐模糊了视线。


    “夫人,您醒啦?”冬草一把推开面色忿忿的少年,蹲到榻前,紧握女子的双手。


    这时,站在一旁神色不悦的少年走近了,冷声道:“夫人,将军说他不回来吃饭了,和离书已按您的要求准备好,您按印后随时都可以离开!”


    林姝妤怔怔望着面有愠色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这个捣蛋鬼混不吝少年如此可亲。


    眼前这场面,不就是她与顾如栩提合离那日发生过的么?


    她泪眼朦胧地望了眼四周,这是她住了整整三年的松庭居——


    她回到了与顾如栩提出和离的那天。


    林姝妤只觉心脏狂跳,激动的情绪搅得她胸口滚烫。


    本以为她真如穆青黎所说,含恨而死、惨淡结局。


    如今竟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


    一个报前世灭族之仇、令亲友免遭于难的机会。


    她还未来得及消化情绪,只听冬草又嚷道:“谁稀罕与你们这群粗人吃饭,苏公子的马车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夫人呢!”


    苏池。林姝妤面色微变,脑海中无端浮现她死前那人哭作一团的脸。


    如今看来,是那样虚伪、不堪。


    林姝妤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盯着抱臂面露不屑的少年,一字一顿问:“顾如栩呢?”


    宁流不耐地回应:“都说了将军不回来吃饭了,您按了手印,就可以离开了!”


    林姝妤再没有听清屋中两方水火不容似的争吵,而是径直起身走向桌案。


    目光静落在那灰白的锦帛上,和离二字颇为刺眼,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泪水从眼角滑落,燎得她肌肤滚烫。


    她拭干泪水,望向宁流,素日冷傲的目光此刻灼如桃花:“快去将将军请回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宁流有些恼:“夫人,将军都已同意和离,并将这些年军功所挣的家财全数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林姝妤眸光闪烁了下,她厉声道:“你现在便去将他找回来,就说,若他再不回来,就和离!”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惊,宁流皱着眉头,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女人的操作,与将军成亲后她便未给过将军好脸色,分房三年,现在倒提出要和离了,竟还要拿走全数家财,真是岂有此理!


    临到要走了,又何必装模作样来演这一出?!


    “还不快去!”冬草冲着宁流喊道,她虽不知她家小姐为什么要此刻见顾将军,但她一向最听小姐话,小姐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


    只是——


    冬草凑到林姝妤耳边小声道:“小姐,苏公子那边——”


    “就说我有家事处理,不见。”林姝妤淡淡道,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角。


    上一世,她签下和离书后,苏池特意来将军府接她,仪仗之隆重华贵,像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林姝妤和顾如栩和离了!


    后来这一点,也被苏池加以利用,来结交与国公府交好的世家门阀。


    然而,在他得到了多方势力的支持后,因需获得手握兵权的穆家支持,与穆家联姻,又默许其党羽给国公府泼脏水。


    林姝妤坐在镜前,亲自挽发梳妆。


    上一世,她和离那日盛装打扮,是为迎接自己的新生,义无反顾奔赴她的心上人。


    这一世,她的盛妆也为迎接新生,只不过,这次是为报前世之仇,圆未尽之遗憾。


    林姝妤在一堆贵重的钗环间挑挑拣拣,恨不得将自己满头都缀满首饰。


    她的容色明媚如天光,不施粉黛尚令人挪不开眼,精心梳妆一番后,更是能将人魂给勾了去。


    梳妆完毕,她提着缀满金镶玉的厚重裙边,踱出屋门,穿过将军府曲折的回廊,望着那些记忆如旧的花草树木,脑海中不由得忆起她自怨自艾、哀叹命运不公的那三年。


    高门贵女,嫁寒门出身的文盲将军,她与顾如栩成亲的三年,无一日不在恨陛下乱点鸳鸯谱,无一日不想从这个偌大的牢笼里逃离。


    但回望上一世,自她与顾如栩和离后,便再没有轻松肆意的日子。


    “喂,将军回来了,就在前厅。”宁流的声音粗哑不耐。


    林姝妤盯着面容不善的少年,袖口下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仅用了三秒,就内心原谅了少年不尊当家主母这件事,若按以往,她定是要耻笑他粗俗无礼,再好好讥讽一般,毕竟前世对顾如栩以及她身边的人,她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现在,没什么事比去见那人更重要。


    到前厅的时候,林姝妤一眼望见了那道身影。


    像是一棵松柏,静静伫立。


    顾如栩身材很魁梧,他站她身边时,能将她身型全部笼住,抬起胳膊时,臂上的青筋让人看一眼都觉发怵。


    可偏是这样一无根无势、生长乡野之间的人,年纪轻轻便收复边陲五地十七城,只靠军功便位极人臣。


    她停在原地,静静望着那人的侧颜。


    其实顾如栩长相并不野蛮,相反,生得俊美风流,风度翩翩,穿着文裳站在世家公子中,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个长街陋巷的泥腿子少年。


    他手上持着书卷,修长有力的指捻着书页,青筋蜿蜒在他宽大的手背上,隐隐散发着力量的美感。


    男人低头看书,很是入迷,像是未曾注意到她悄无声息地走来。


    她嫁他时,是他在朝中风头最盛时,陛下为了安抚寒门,将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嫡女指给他,对于那时已有心上人的她来说,无异于天打雷劈。可纵使家中再宠她惯她,也不敢忤逆圣意。


    她心觉委屈,便将怨气全都撒在顾如栩身上,成亲后的三年,二人日日分房而睡。


    现在细细想来,他作为男子,对她无礼至极的规矩要求,也从未说过什么。


    若是往好处想,这也算是他对她的包容?


    林姝妤不动声色地走近他。


    顾如栩闻声看去,目光触及那抹艳丽芳华时,神色微微凝滞。


    “府里的玉器珠宝我已让人用马车装好,随时可以送去国公府,地契铺面田产也已理好,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人清点下——”


    “我放心。”林姝妤仰头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回应。


    顾如栩的眼很黑,点漆的眸子如浸了泉水的黑曜石,仿佛承载了一程霜雪的冷清。


    此刻,那双眸正定定瞧着她。


    林姝妤突然发现,她之前从未仔细瞧过她这位夫君的眉眼,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将三年前她同他和离时的样貌,与眼前这位重合。


    在她的记忆里,顾如栩于她而言,实在有些陌生,好像她从没有真正意义上了解过他。


    他们成婚的三年,很少说话。


    她给他定下每月一次合房的规矩,自己事后会立即喝下避子汤,生怕有了他的孩子。


    他二人之间的宽衣解带,甚至能沉默无言,她看他趴在肩头喘息,眼里却还很冷漠,她看他,就像是对待烟花柳巷的过客。


    顾如栩默然了一会儿,道:“那我,送送你?”


    林姝妤见他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哑然失笑。


    上一世她对他提出和离,他也是这么沉默了一会,然后便点头答应,立刻着人打包要分给她的家产。


    她那时只觉得他又粗俗又冷漠,眼里只有钱。


    她好歹是他三年的妻,她提出要和离,他竟也眼皮也不眨一下、就这样痛快同意了么。


    幸亏她上一世临死前,窥得他内心一隅,否则,将被这人彻底骗了去!


    林姝妤忽然发出一声哼笑,她扬起下巴凑近,琉璃似的眼眸轻转着打量眼前人,脸上绽开的笑意,犹如牡丹在朝阳里摇曳,俏丽生姿。


    略带调侃的嗓音从她唇齿间流出:“送我到哪里去?是松庭居,还是你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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