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医馆闭门后连着一整天都没再开门。
江复景与林伯商量一番后,决定一同去往山上寻找解药。而莞姨则在家中照看阿春,顺便查查医书,看能否找到与这次病症有关联的记载。
安排好这一切,林伯在医馆门口上贴了告示条,闭馆两到三天。
江复景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装在背包里,尽量避免做到不发出动静吵到床上正休憩的人,但还是无可避免惊扰到了浅眠的阿春。
阿春不知何时醒来,支身坐起翻身下了床。直到江复景听到了两声咳嗽声,才发现阿春已经走到了江复景背后。
纯白的里衣外只裹着一层薄毯,靠近江复景时忽地飘来一阵清香,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
“去哪儿?”阿春慢吞吞问道。
江复景哎呦一声,把灌满水的水壶塞入包中,转过身单手搂着阿春腰的同时微微弯腰把背包轻放在地上。
“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江复景重新把人带回床上,端着一碗温水坐到阿春旁边递给他,又问:“是不是又咳嗽了?”
碗里的温水被阿春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眼神不自觉飘远落到微开的门缝,还没做出实质性反驳的举动,就接连般倒霉地呛了水。
江复景赶忙给阿春顺着背,那点刻在骨子里的操心复又燃气。在江复景即将展开他的碎嘴功夫,阿春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自己遭受此一劫。
谁想到江复景只是轻哼了一声,就竟然真的乖乖不说话了。
阿春呆了呆,不解放开捂在他嘴上的掌心,见江复景一贯温柔地望着自己,实在不明白江复景为何突然转了性。
也不必等阿春多想,江复景自己就先告诉了他。
“下午你和莞姨乖乖在家里,不许再出现和早日一样的情况,蹲在湖边吹冷风等我回来。”江复景小小地警告了一下阿春,转而继续道:“我要和林伯出去一趟,不确定晚上何时能赶回来。你早些歇息,别为了等我反而耽误了身子。”
以往莞姨总调笑江复景把阿春照顾得细致,等身子健全起来,将来也怕是要离不开江复景了。这时江复景就会笑着沉默不语,只有江复景自己清楚,是自己离不开阿春。
没法时刻确认阿春的情况,江复景一颗心就总会惦记着担忧。
可眼下必须要走一趟,阿春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跟着江复景、林伯冒险。万般无奈下只能让阿春待在家中。有莞姨在,自己也能放下心。
江复景在等阿春自己消化完。
指尖蜷起弧度想勾起江复景的衣摆,阿春抿了抿唇,面色无常地收回指尖藏起这个江复景都没发觉的小动作。
他轻轻嗯了声,全当知晓了,就没在做声。
在闹别扭吗?
江复景看着阿春闷闷不乐的模样无端想着。
屋外林伯催促的声音响起,江复景伸手捏了捏阿春后颈的软肉,安抚性地贴近阿春的额头。
“乖一点,睡一觉起来明天就能看见我。”
“好。”
江复景恍惚觉得阿春的声音有些苦涩,带着些不曾出现的情绪夹杂其中,让人品出些不同之处。
可时间不等人,江复景咽下满肚子想说出口的忧虑。
窗户一早被江复景打开通风,阿春推了推江复景的手臂,无声催促他。从窗外透进来的萧条,于白日热闹不同,半分人影也不见踪迹。无知无觉增添了一丝悲凉。
罢了,只走一天,又不是离开一个月,自己在忧心什么?
江复景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漾出笑容,对阿春挥了挥手。
阿春静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前,就连他临走前说话的声音都不再萦绕耳畔。
半晌,莞姨推门进来,对着阿春说了几番话,大抵是又瞧见他呆愣的目光,无奈笑着去了后院。
阿春动了动,窗外的喧闹与自己无关,于是他一如往常跟上莞姨的步子。
关上门不会再听见咯吱的酸牙声,院子里途经的溪流平缓流往别处;莞姨将午膳摆放在溪流旁的小桌上,无声招呼他过去。
她在说什么?
就像这水流是急是缓,扬起笑容的嘴角语调如何,阿春一概不知。
因为他又听不见了。
月亮逐渐高悬于夜空,江复景小心搀着林伯下山。
夜路不好走,山路也不比平地,稍有不慎踩到石子、掉落的树枝,脚一打滑没站稳,摔下去可就说不好会成什么样了。
林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可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柱,执意要亲自来,江复景劝不动。
无法,江复景捡起一根树枝灵活挑开路边暗藏危险的路障。
手腕轻轻发力,独属黑夜里细微的动静在耳边无限放大,树枝在江复景手中熟稔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又圆又快闪出残影。
林伯问:“起风了?”
江复景手指蜷起,树枝竖起背在身后,刮过又一侧横长的粗壮枝条,含笑扶过林伯走下阶梯状的路径,回道:“嗯,是有点。夜里凉,跨过这个坎就到山下了。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莞姨还留了烛灯。”
林伯笑着,脸上褶皱堆在一起,宠溺般连连说了几声好。
回到家中,屋里果不其然有莞姨留的烛灯。在静谧的黑暗中增添光亮,打破了稍显孤寂的氛围。
烛光摇曳,屋里两道身影又来回忙碌,将一下午的成果仔细摆放整齐。
林伯原想趁此再翻翻医书,江复景得知直接把人赶去休息。总归也不差这一晚,养出些精气神白天思路也会更清晰些。
这番言论成功说服了林伯。
江复景掌心托着烛台,微弱的火苗在空中徐徐燃烧。把林伯送回房中,轻声道了句晚安。
江复景同阿春睡一屋,临近房门前,江复景虚掩烛火团团护住,此时阿春兴许在睡梦中。
于是江复景放轻了呼吸声和脚步声,裹着满身凉意吹灭了唯一的火光。借着月光,脱下层层繁琐的衣裳,轻巧钻入了温暖的被窝。
他伸出双臂环着阿春,疲惫缠满身躯,隔着单薄的里衣紧贴暖源,他放松下来,呼吸间阖眼入睡。
缝隙透出的微光让江复景不自觉半眯起眼睛,他抬起困倦的鸡窝头,林伯拿着厚重医书没有丝毫留情敲在江复景脑袋上。
嗷的一声,江复景委屈捂着脑袋却不敢做出反抗,抓起面前的医书调整坐姿,引得阿春频频侧目。
一旁的莞姨笑吟吟把茶盏落在桌前:“你也是,阿景那么晚才歇下,大清早又被你拉起来恶补,不困才怪。”
江复景听完连连点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欢。
清早江复景诱哄着阿春给他盘起头发,阿春哪儿干得来这精巧活?头发用发簪歪七扭八盘着,起身没走几步头发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每根发丝都有自己的想法,加上江复景眼下厚重的乌青和落到胸前叛逆的发丝,本来还有种凌乱的美,但方才点头时的狂放把江复景本就为数不多的俊秀形象全毁了。
惹得两位长辈齐齐笑出了声。徒留阿春盯着江复景茫然眨眼,勾指关节托起江复景胸口的发丝缠着手指上不厌其烦绕圈。
江复景见阿春玩得开心,弯起眉眼干脆俯身靠近。
莞姨掩嘴笑,心里感叹俩孩子感情真好,推搡林伯离开,莫要打扰俩孩子亲切交流。
也不怪莞姨这么说。当初将阿春捡回家时,说要养他的便是江复景。所以两位长辈乐得将阿春日常生活起居全权交由江复景安排。正和江复景的意愿,不知其中内情的阿春疑惑的看向江复景。
江复景含笑忽悠阿春:“你的卖身契以后就在我手上了,可得乖乖听话,少给我添麻烦,知道了吗?”
阿春懵懵懂懂的点头,而身旁憋不住笑意的江复景默默记下,祈祷有朝一日阿春能记起并理解其中含义。
事已至此再待在这恐怕就要被自家老伴训斥不解风情,破坏气氛,哪儿还有教书的氛围?
林伯无奈合上书籍放在桌上,暂时歇了教书的心思,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江复景记得把前半本内容都记一下。他自当是了解江复景的性子,自然知晓他对待医学是何种敬畏。何况他脑子聪颖,自制力也足够强,所以林伯才能放心将他与阿春待在同一处学习。
末了,林伯还不忘添上一句:“午饭后我会检查。”
闻言,江复景连逗阿春的心思都没了,苦哈哈地立起书本端正坐姿,试图再往脑子里塞点知识。
风过林梢,两人岁月静好坐在院子里相伴。茶水散发出醇香的茶香,阿春把茶盏递到江复景面前,江复景绞尽脑汁看着眼前的文字,蹙眉下意识挥手:“放着。”
说完,风催动交叠的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江复景顺势用手指刮了一下阿春的鼻子,趁人家还迷糊着没转过弯,及时拿过茶杯,说道:“有些烫,我得晚些再喝。”
“嗯。”阿春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又闲来无事在院子里走走停停,石子在脚下踢来踢去。
对于阿春来讲,其实无趣得很。于是他站到江复景身后,又打量起今早自己的作品。
生疏地取下插在发丝间的木簪,兴致高昂地摆弄起江复景的长发。
江复景乐得阿春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就任由他去了。
蓝天上迸发的阳光愈发刺眼,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江复景揉着发酸的眼睛,头上的触感消失不见了。
江复景仰起头,手掌揉起阿春脸上的软肉。
有了第一次经验,阿春这次盘发的手艺进步之快。江复景毫不吝啬夸奖,嘴里边吐出夸奖的话语,边在阿春脸上肆意地揉捏。
好好一张白皙的脸颊,硬生生被江复景摧残到泛红。
这样有气色多了。江复景看着阿春红润的脸,心里想着。
阿春初来乍到那几日,大病小病交替着来,躺在江复景那张木板床上用被褥闷紧冰凉的身躯,脸色苍白得吓人、惊心,没有丝毫血色。
仿佛这个人轻飘飘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去往远方,不知所踪。
江复景攥着阿春的手腕感受他的温度,屋里飘出饭香,江复景起身,侧盘的发丝给江复景的脸增添了一丝柔和。
他优雅地伸出手,在等待对面人掌心覆盖。
可杨柳垂下的柳枝也会掩在泥土地里,枯枝苦苦挣扎,也抵挡不了本身的脆弱。
阿春拳头抵在唇边,起初只是轻轻咳了两声,随后愈发激烈,阵阵反胃积蓄在喉头,他被迫弯起腰咳得惊天动地。
摊开的掌心是触目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