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而富有节奏的嘶鸣,如同一头被禁锢的野兽在低吼。引擎的咆哮声浪则像是这头野兽的心跳,强劲、有力,震得人胸腔都在共鸣。
上海国际赛车场的这条F1标准赛道上,数辆涂装鲜艳的赛车正如彩色闪电般疾驰,在蜿蜒的赛道上划出一道道流畅的轨迹。看台上人声鼎沸,观众们的情绪被这极致的速度与激情彻底点燃。
在这片钢铁洪流中,一辆通体流线型设计、喷涂着冰蓝色与银灰交间涂装的赛车尤为引人注目。它不像其他赛车那样带着几分莽撞的冲劲,它的每一个过弯,每一次超车,都透着一股精准而冷静的优雅。仿佛不是在竞赛,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驾驶舱内,林臻东戴着头盔,面罩下的眼神锐利如鹰,却又沉静如水。他的双手稳稳地握住方向盘,身体随着车辆的惯性微微摆动,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高效而毫无冗余。耳麦里传来车队工程师冷静的数据汇报和指令,他偶尔简短回应,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镇定。
“东哥,张弛的车好像有点问题,速度掉得厉害。”耳麦里,队友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林臻东的视线扫过后视镜,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红白相间的赛车在后面的直道上显得有些挣扎。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知道了。”他应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下一个弯道,林臻东精准地切入内线,轮胎压在路肩石上,带来一阵密集而轻微的震动。
出弯,加速,引擎发出一声更为高亢的咆哮,冰蓝色赛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进一步巩固了领先的优势。
然而,在冲过终点线,黑白格旗挥舞,确认了自己本站CTCC中国房车锦标赛的冠军之后,林臻东并没有立刻将车驶回维修区庆祝。他通过无线电与车队沟通了几句,随即控制着赛车,减速,靠边,停在了刚刚驶过终点线、正缓慢滑行的红白赛车旁边。
他推开车门,利落地跨出驾驶舱,摘下了头盔。一瞬间,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黑色发丝贴在额前,但他整个人依旧显得清爽挺拔。那张被无数媒体和车迷誉为“赛车界白月光”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却也有一种历经高强度竞赛后的疲惫与沉静。
他走向那辆红白赛车,敲了敲对方的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张弛那张写满沮丧和不甘的脸。
“车子怎么了?”林臻东问,声音不大,在喧嚣的赛场上却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
“老毛病,引擎爆震,后半程根本不敢给油。”张弛叹了口气,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妈的,又白跑了。”
林臻东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对方赛车有些粗糙的涂装和几处明显的旧伤。
张弛是个有天赋的车手,可惜车队资源有限,赛车总是状况百出。
“回去后,把车送到我的车队维修间吧。”林臻东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让老陈他们看看,零件和费用我来处理。”
张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臻东,这……这怎么行?每次都让你……”
“想那么多干嘛?”林臻东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宽容,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眼,“赛车有问题就解决车的问题。下次,我希望是在完全公平的状态下赢你。”
他说完,拍了拍张弛的车顶,不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转身朝着自己车队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张弛复杂难言的目光,以及看台上部分注意到这一幕的车迷发出的低低惊呼和赞叹。
“林神人也太好了吧!”
“又帮对手修车?这才是真正的体育精神!”
“白月光!名副其实的白月光!”
这些声音,林臻东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回头。资助有潜力的对手,对他来说,并非单纯的善举,更像是一种对赛车运动本身的维护。他享受的是在巅峰状态下与强者对决的快感,而不是靠着对手的故障捡来的胜利。这也符合他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兼具竞技野心与绅士风度——既要赢,也要赢得漂亮,赢得无可指摘。
颁奖仪式,香槟喷洒,鲜花簇拥。林臻东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迎着无数的闪光灯和欢呼,笑容得体,举止从容。他是这里的王者,是聚光灯的焦点,是上海体育学院的高材生,是拥有顶级赛车团队和海外训练背景的“高富帅”车手。他的人生,似乎本该就是这样,沿着一条铺满鲜花与荣耀的康庄大道,一路疾驰。
然而,在人群的角落,一道并不算起眼,却带着某种冰冷审视的目光,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在车队VIP休息区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深灰色定制西装的男人。男人身姿挺拔,气质矜贵,面容英俊得甚至带着几分侵略性,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为冠军欢呼的热情,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郁和冷漠。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看着冰块在杯壁上撞击出细微的声响。
他就是季承川。
或者说,是外界所以为的“季承川”——承天集团那位神秘、即将接手部分业务的太子爷。
“那就是林臻东?”季承川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情绪。
旁边,一位穿着赛车场工作人员制服、看似是他随从的中年男人立刻躬身回答:“是的,季少。林臻东,目前国内场地赛车的领军人物,家世很好,本人能力和形象都非常出色,风评极佳。”
“风评极佳……”季承川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白月光?”他低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这个称呼,又像是在嘲讽别的什么。
他不再看窗外那片喧闹,转身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是,季少。集团那边,季总刚才来电话,询问您是否出席了活动,并提醒您晚上家宴的事情。”随从低声汇报。
听到“季总”(季鸿霖)和“家宴”,季承川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周身那股本就疏离的气质,瞬间更添了几分寒意。
“知道了。”他语气淡漠,迈步朝休息室外走去。经过垃圾桶时,他顺手将那张印有林臻东赛车和简介的VIP观赛手册,毫不在意地扔了进去。
夜晚的上海,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这座不夜城装点得流光溢彩,也掩盖了无数隐藏在光影之下的秘密。
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铂悦府”公寓顶层,林臻东刚结束一场小范围的车队庆功宴回来。洗去一身的疲惫和香槟的酒气,他穿着舒适的灰色家居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蜿蜒的黄浦江和两岸璀璨的灯火。
赛车场的喧嚣已经远去,此刻是独属于他的宁静。手机在一旁震动着,是社交软件上不断跳出的祝贺信息,以及一些媒体采访的请求。
他随意扫了几眼,并没有立刻回复的打算。
他的生活看似被鲜花掌声和速度激情填满,但内心深处,偶尔也会掠过难以言喻的空茫。
胜利的滋味很好,但一次又一次,仿佛成了某种固定的程序。
他的人生轨迹,从选择赛车这条路开始,似乎就被设定好了——训练、比赛、夺冠、接受赞誉,然后循环往复。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臻东有些意外,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会来打扰他。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季承川。
此时的季承川,似乎与白天在赛场上那个冷漠矜贵的形象有些微不同。他依旧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但领带微微扯开,一丝不苟的头发也略有几分散乱,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歉意。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印有某顶级酒店logo的纸袋,里面似乎是瓶红酒。
“林先生,冒昧打扰。”季承川开口,声音比白天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温和,甚至带着点……示弱?“我是季承川,白天在赛场见过。我就住在隔壁单元,刚搬来不久。家里水管爆了……物业处理需要时间,不知能否暂时叨扰一下,等他们修好?”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一个遭遇突发状况、略显狼狈却依旧保持着风度的邻居。
林臻东确实记得白天在赛场VIP区似乎瞥见过这个人,承天集团的太子爷,身份显赫。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出于基本的礼貌和教养,还是打开了门。
“请进。”他侧身让开通道,“没关系,小事。”
“非常感谢。”季承川走了进来,视线快速又不留痕迹地扫过公寓内部简洁而富有格调的装修,然后落在林臻东身上,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实在不好意思,庆功之夜还来打扰你。这瓶酒,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和祝贺。”
他将手中的纸袋递过来。
“季少太客气了。”林臻东接过酒,语气平和,“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看着林臻东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背影,季承川脸上那抹温和的歉意迅速褪去,眼神变得深沉,像是在黑暗中蛰伏、评估着猎物的猛兽。
他今天出现在赛场,并非偶然。
接近林臻东,更不是临时起意。
他需要林臻东,或者说,需要林臻东所代表的的东西——清白的身世、良好的社会形象、以及在某个特定圈层的影响力。
这些,都可能成为他接下来那盘复仇大棋中,有用的棋子。
林臻东倒了杯温水回来,递给季承川。
“谢谢。”季承川接过水杯,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林臻东的指尖。林臻东没什么反应,季承川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指尖蜷缩了一下,随即迅速稳住。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时无话。
气氛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尴尬,林臻东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金属打火机,准备点燃香薰蜡烛——这是他放松时的一个小习惯。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就在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的瞬间,异变陡生!
坐在对面的季承川,身体猛地一僵!原本端着水杯的手剧烈一颤,杯中的水晃了出来,洒在他昂贵的西装裤上。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无法控制的恐惧反应,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矜贵从容判若两人!
林臻东的动作顿住了,诧异地看着他。
季承川猛地站起身,呼吸有些急促,他极力想控制住自己,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抱歉……”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紧绷,“我……不太习惯……火。”
这个理由是如此突兀和牵强。
一个豪门出身、见多识广的太子爷,会怕打火机这点小小的火苗?
林臻东没有立刻说话,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季承川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审视与疑惑。
窗外,是上海永不落幕的繁华夜景。
窗内,两个刚刚开始交织命运的男人,一个站在光里,身披荣耀却也心生疑窦;一个隐于暗处,心怀鬼胎且漏洞初现。
故事,刚刚拉开序幕。林臻东的“白月光”人生,似乎即将被这片来自“季承川”的阴影,染上截然不同的颜色。
此刻,复仇的火光还只是季承川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无法控制的恐惧火苗。
而林臻东,已经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