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秀儿已经抱着武平侯夫人进了敬荣堂。
一路上,瞧见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对苏秀儿投去敬佩的目光。
唇红齿白,瘦瘦高高的姑娘,抱着身材丰盈的妇人,面不红气不喘,健步如飞穿过走廊走过小径,当真飒气。
就连许多身材高大的男子都未必能做到。
下人们偷偷交头接耳,暗里打听苏秀儿的身份。
苏秀儿对周遭目光恍若未闻,由跟着武平侯夫人身边的婢女引着,稳稳将人安置在软榻上。
府医这时已经在候着。
裤腿卷起,扭伤的地方又红又肿,轻轻一碰,武平侯夫人就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府医检查过后,武平侯夫人躺在软榻上,受伤的腿抬高,婢女坐在一旁,用帕子包裹住冰,轻轻敷在受伤的地方。
这一番折腾下来,老夫人脸色才稍缓,转头对苏秀儿温声道:“苏掌柜,今日多亏有你。不然我要回府,怕是还要多受一番罪。”
苏秀儿静静站在一侧,低调得并不居功:“不过是举手之劳,侯夫人不必客气。”
苏秀儿话音刚落,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明明屋内宽敞,偏要往她身上撞,活像颗认准目标的小炮弹。
小宝?
苏秀儿眉梢一拧,下意识伸手一捞,轻松将人举了起来。
“哇!大坏蛋!野蛮人!放我下来!”
被举在半空的不是苏小宝,而是珍姐儿。
她原本打算撞了苏秀儿之后,再自己摔倒碰瓷。
像这种倒打一耙的事,谢芳菲以前就教她整治过其他人。
珍姐儿早就已经驾轻就熟,可没想到,这一次跟以往情况完全不一样。
她双脚离地,顿时慌了神,早忘了伪装,手脚乱蹬着叫骂,声音又尖又利。
苏秀儿垂眸细看,小姑娘穿着粉襦裙,额角贴着重药膏,半边脸覆着浅纱布,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淬了火,满是敌意,哪有半分小宝的软和?
只是身形像,容貌看不全,性格迥然不同。
显然是认错人了!
这该是宁硕辞那被毁了容的女儿。
苏秀儿手一松,将珍姐儿轻轻放回地上,眼尾微沉,故意吓唬:“小娃娃走路不看路,会被大灰狼吃掉!”
幼童不懂事,不需要计较,在她这里根本不存在。
大人不好好教导,幼童路一走歪,心思比大人还多,不计较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她好好站着,这孩子故意往身上撞,一出口就是脏话,自然不可能忍着。
哪怕这是武平侯府,她上门是客人,也不打算平白受辱。
珍姐儿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千娇万宠地养着,根本没有受过任何责骂。
再加上谢芳菲故意纵容,更是受不了一丁点委屈。
她站稳后被苏秀儿这一吓,身体一抖,随后便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也不顾武平侯夫人还伤着腿,就蛮横地往软榻边挤。
“祖母,这丑八怪吓唬我!这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妇,您让快她滚,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骂人的话自然没有这般丰富,可奈何耳濡目染,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嘶——”武平侯夫人受伤的腿被她撞得一歪,冰盆“哐当”一声翻在地上,碎冰撒了一地。
侯夫人痛地攥紧了榻边锦缎,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可珍姐儿半点没有察觉到自己闯了祸,只觉得祖母没有立刻顺着自己,哭闹得更凶了。
她看不见侯夫人红肿的腿,反而伸手在那肿处胡乱拍打,尖声嘶叫:“祖母!你耳聋了吗?我要她滚!你快把她赶出去啊!”
骂完老夫人,她又转过身,双手叉腰对屋内下人发号施令:“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把她丢出去!不然我让祖母发卖了你们!”
敬荣院的下人都是武平侯夫人的人,瞧着珍姐儿这般不孝顺,一个个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想上前把人拉开,可没有老夫人发话,又不敢动。
大家都清楚,自从珍姐儿毁了容,府里上下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
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反倒要落个欺负主子的罪名,实在吃力不讨好。
武平侯夫人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瞧着珍姐儿在眼前撒泼,连带着自己的伤腿都被打得生疼,先前对这孙女的疼惜,终于被失望压过。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开口教训,可却因为受伤的地方实在太痛,分不出半点力气。
苏秀儿眸色沉了沉,上前一步,一把攥住珍姐儿手腕,像是拎小鸡似的,轻轻一提将人提离软榻。
她不想插手别人的因果,也不喜欢替别人教育孩子。
可眼前的孩子已经不是不懂事,而是全然没有敬畏心。
打骂长辈,连长辈的伤痛都视而不见,那再大些,是不是要杀人放火?
武平侯夫人性格的温和,宁硕辞也是难得的做官公正。
他们的后代,不该如此。
苏秀儿眸色冰冷,声音低沉。
“把眼泪憋回去!没看到你祖母腿受伤了?她是你祖母,不是你撒野的工具。你再碰她一下,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珍姐儿被这股气势慑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哭得更凶,手脚乱蹬着要扑回去,却被苏秀儿攥得死死的,半分近不了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芳菲脸上满是焦急,提着裙摆匆匆进来。
她一进门就看见珍姐儿被苏秀儿提着,当即眼底闪过一抹暗喜,脚下步子却是加快。
谢芳菲冲过去,一把将珍姐儿抢过来搂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擦她的眼泪。
“珍姐儿!怎么哭成这样?你脸还伤着,府医说过不能哭,否则伤口感染,疤会留得更深!”
说着,期期艾艾地看向苏秀儿。
“苏掌柜,我知道前些天上门求亲是我鲁莽了,可我已经向你道过歉,赔过礼了,你有什么气可以冲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女儿?”
苏秀儿翻了个白眼,差点气笑。
谢芳菲上来就倒打一耙,难怪珍姐儿小小年纪这般尖锐,果真是被惯出来的。
不过她终究是外人,刚刚已经出过一次头,接下来就要看武平侯夫人的态度了。
否则再继续插手下去,等下他们一家人和好,她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小孩子终究只看得见表面,珍姐儿原本见谢芳菲来了,以为有了靠山,这会儿见谢芳菲向苏秀儿示弱,顿时又不肯了。
她指着苏秀儿,撒泼:“母亲,她是坏人,她凶我,还攥我手腕。祖母就看着,也不帮我。你不要怕她,也不要向她道歉。这武平侯府是父亲的,大不了把她打死杀了!”
珍姐儿这句话一出口,谢芳菲顿时脸色一变,也知道过了。
“珍姐儿,别说胡说八道。”她连捂住珍姐儿的嘴,找补地道:“母亲,珍姐儿现在也委屈狠了,才会口不择言。”
武平侯夫人躺在软榻上,看着谢芳菲这副颠倒黑白、狡辩的模样,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声音带着颤意的质问。
“委屈狠了?呵,她哪里委屈?是一进门故意冲撞客人委屈,还是对着我受伤的腿又撞又打,骂我耳聋委屈?”
谢芳菲脸上表情一僵,没有想到,被引导得极会做表面功夫的珍姐儿,今日会这般鲁莽。
连侯夫人都打骂了,看来借珍姐儿打压苏秀儿是不行了!
终究是没用的东西!
谢芳菲主意落空,心中一阵烦躁。
她目光触及那倒在地上,那化了一半的碎冰,眼珠子一转,随即换上一副愧疚之色,扑通一声跪在榻前。
“母亲息怒!都怪我平日里太娇惯她了。珍姐儿一生下来就没有了亲生母亲,我看她可怜,才会她娇纵了些,没想到竟让她闯出这等祸事!我这就带她给您和苏姑娘赔罪!”
她说着就要拉珍姐儿也下跪,珍姐儿却死死抱着她的脖子不肯动,还嘴硬道:“我没错!是她先凶我的!是祖母不疼我了!”
谢芳菲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武平侯夫人道:“您看这孩子,被我惯得越发不懂事了。我日后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再惹您生气。”
“娇惯?”苏秀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堂内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
她看着谢芳菲惺惺作态的模样,眼底满是嘲讽:“侯夫人,少夫人这不是娇惯,是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