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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现世重逢(一)

作者:春风如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别寒冬,入新春,正值三月的临枫迎来了春雨。


    黯淡无光的夜,细雨点点成线,打湿了青砖,胡乱拍打着窗棂,空气中滋生出几分潮意,市坊深巷早早便无了人,独留空木摊圈积雨水。


    宋府西厢内,宋芷燃平躺在床榻上,呼吸轻匀,神情轻松,思绪隔断窗外滴答的雨声,陷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歇山顶式的木塔屹在两旁,层层叠叠的石阶延伸至正殿前,分明是陌生的环境,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北风呼啸,刮得人耳畔直鸣,她瘫坐在地,衣角脏乱,看着有些狼狈。


    阵阵粗重的喘息破开风声,在身前传来。


    视线抬起的瞬间,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占据了大半视野,金黄色的光勾描出清晰的身形,她清楚瞧见那人呼吸时的喘动,以及一片墨色中扎眼的血圈。


    他微扭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嘴角血迹未干,话迫不及待地冲出口:“阿枣,快走。”


    阿枣,又是这个名字。宋芷燃的心突然落了一拍,只是未等她反应,忽地,一声怒吼打破死寂:


    “玄遥,今日你为此妖孽背叛师门,本尊定要当众将尔等处以死刑,以正仙规!”


    话音未落,站在山巅的白衣弟子已有所行动,念诀声层层叠叠,融成同一道频率。


    随后“咻”地一声,仙阵散发出金色光晕,围绕着将周遭吞噬,一眼仰望过去,成百上千把利剑悬在半空中。


    玄铁剑的寒气似顺着剑尖扑了过来,触在她的胸口。宋芷燃定在原地,竟半步也动不了。


    心跳声与人声相互缠绕,当最后一字脱口落地,铁剑倾泻而下,迅如疾风,直朝两人奔来。


    世界忽然静了一瞬,宋芷燃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剑光宛若银星点点,亮得刺眼。


    沉寂之际,一柄铁剑重重落地,摔起清脆悠长的一音。


    登时,漫天白光乍现,一道黑影迅速扑来,将她罩入怀中。


    “………”


    刺眼的光消散,一片温热的胸膛贴近,点燃鼻息间的余温,宋芷燃身上有些重,莫名泛起一股潮热。


    视线重新清晰,宋芷燃眼神一颤,呼吸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残留在口腔的热气飘出唇缝,化作眼前利剑的氤氲。


    玄遥紧咬嘴唇,鼻息急促不稳,他竭力平复呼吸,吐出一口长气。方才炽热的金光燃尽,天气竟一下寒冷起来。


    他的力气好似被抽走,只能趴在她的肩膀上。空气被北风吹得染了寒,渗进伤口不住地刺激着,虚汗的炙热转眼间便被吹灭,凝成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水汽。


    他试图撑起身子站起来,可膝盖刚离地半寸,双腿便猛地一软,整个人重重磕在地上。意识模糊了一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见此,宋芷燃忙不迭地接上去,拉他靠在自己肩头。


    血顺着剑锋嘀嗒嘀嗒落入她的掌心,抖了几下,闷喘声化出口口白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使得玄遥身上的鲜红更加刺眼。


    她看着他,心竟揪痛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心底钻出,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阿枣。”宋芷燃被唤回过神来,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眼底蓦地发酸。


    情绪得到了传达,玄遥也不禁眼眶发红,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涌上一阵铁锈般的咸腥,血沫浸过牙关,顺着下巴和脸颊淌出几道血迹。


    意识和视线逐渐模糊,眼皮愈发沉重,玄遥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动了动唇,声音轻得听不清:“甘愿魂散去,求天系此情。”


    说罢,手腕猛地垂落,砸在满是血迹的衣衫上,宋芷燃清晰地看见一团白气,随后他便没了气息。


    不知为何,眼眶里流出泪来,心脏竟撕裂地疼,她说不出话,只呜咽地发出气音,玄遥近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刺痛着她。


    宋芷燃尽力保持清醒,却被这股无名的心碎感压得喘不上气,意识被情绪支配得颠来覆去,陷入一片混沌。


    再抬眼,楼阁同方才施术的众仙士已然随风消散,怀中的人也不再有实体的触感,化成了无数细小的白沙。


    风渐渐大了,卷起尘沙在她眼前飘散。一阵熟悉的空音传入耳畔:“阿枣,愿来世再见。”


    意识逐渐清醒,梦境结束了,宋芷燃睁开双眼,滑下一滴泪,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底,她才反应过来,又发生了一场梦。


    额汗渗下,清爽的风吹过,感觉有些冷,宋芷燃瞟了眼被风吹开的窗,起身去关。


    屋外的雨已停,黑压压一片,昏黄的烛光在窗纸摇曳出一道纤影,影影绰绰。


    方才的梦如过影般反复浮现在眼前,藏在胸腔的心也不自觉地怦怦乱跳,宋芷燃已然没了睡意,饮下几口茶湿了湿略干的嗓子,不知为何,她心口似被什么堵住了,憋闷难受,惹得她有些烦躁。


    这已是这月第五次了,也是她与玄遥相遇的第无数个梦。宋芷燃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玄遥出现在自己梦里。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梦仍持续着、重复着。宋芷燃想,她可能被那少年缠上了。


    关于玄遥,她不清楚,她清楚的只有自己,她不是阿枣。即便梦里的她体会过阿枣的喜怒哀乐,有过阿枣的行为意识,但那也是虚影。


    她不知道“阿枣”是否存在,或者……“阿枣”是否还活着。


    宋芷燃凝视着手中的瓷杯,想道玄遥缠上自己十余年,只是怀念故人之姿,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她不关心是不是被鬼缠身、又会不会带来厄运,可阿爹是个老古板,对于此事却是十分在意,生怕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身,“江湖”上的先生看准宋铭臣的担忧,故意说她身负邪气,恶鬼缠身。


    实在是晦气。也是从那时起,市坊街巷中传出了闲言杂语。


    府中的仆从愈发少了,宋芷燃虽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到了几更,窗外吹起了风,绣球树哗哗作响,好似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木窗缝挤出吱呀声,微微晃动着。


    宋芷燃看了一眼,没起身,也没管。木窗很结实,窗外的风也不大。


    又是睡意全无的一夜,宋芷燃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前不知道想些什么,手边的瓷杯反复被温热,直到茶壶再倒不出茶。


    漆黑的夜中,一屋昏黄亮了许久,糊窗纸上映着人影,格外清晰。


    “砰砰”房门外出现一道人影。


    宋芷燃道:“进。”


    莺兰拉开房门,映入眼帘便是宋芷燃坐在青格缂丝桌旗前,撑着额角轻揉穴位,面容在烛火的光亮下显得有些憔悴,她走上前,将刚晾好的汤药递到她面前。


    深褐色的汤药飘着烟,闻起来甚是奇怪,又苦又腥。宋芷燃拧起眉头,抬手挡住口鼻,问道:“为何突然换药?”


    莺兰面无表情回道:“以前的药效太弱,老爷才吩咐大夫换的新药。”


    她沉默半天,盯着莺兰那张平静的脸,思虑片刻后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难闻的药苦味瞬间在口腔蔓延,沾在舌头上,腥气与酸涩感胡乱冲进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宋芷燃皱起脸,下意识看向空荡的茶杯,只好干巴地往回咽。


    见夜色更深,她转身回到榻上,没有再管身后的人,烛光仍微微亮着,将屋内的寂静映到墙上,宋芷燃很快便乏了。


    思绪渐渐发散,飘出身体,她阖着眼,神态放松。当最后一缕意识安睡下来时,黑蒙蒙的天空突然闪出一道金光,伴随着惊骇的“轰隆”声,将她惊醒。


    屋外,雷声轰鸣,一道天雷劈开乌云,直直冲下。一霎那,宋府庭院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冲击力卷携尘灰四处扩散。


    “哐哐哐”房屋的门窗生生地被撞得大敞四开,浓灰肆意冲进屋内,随后,庭院中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和咳嗽声。


    木窗被重重撞开,宋芷燃惊坐起身,心脏突突地狂跳,震得吐出的气都跟着抖。她大口喘息,试图压下胸腔内的躁动,却被扑面而来的浓灰噎住了嗓子。


    “咳咳咳-”她捂住口鼻,呛了几声,有些恼火地朝门口看。方才的“疾风”迅速扑灭了烛火,屋内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看不见。


    徐徐春风刮过木廊,发出呜呜声,隐约间,外头传来喧闹声,一片红光穿不透门上的油纸,瞧着有些模糊。见状,她起身披上外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笼罩天际,几把火炬格外显眼,宋芷燃寻光看去,原地一愣,原本清净幽雅的仙堂如今面目全非。洒着金漆、刻着“仙翁堂”的楠木制牌匾摔碎一地,飞檐碧瓦之间豁出一道骇目的巨缝,恰巧一束月光揽入,照清了一切的狼藉。


    碎瓦断梁、破顶残壁形容此景毫不为过,宋芷燃看着偌大庭院中这支离破碎的建筑,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今夜的风似那日一般冷,刺骨又痛心。仙,不会杀人,也不会救人,这是阿娘教她的道理。


    往事随风灌入脑海中,吹得鼻尖发酸。宋芷燃的睫毛缓缓垂下,无声地挡住流在眼底的惆怅,风拂过外裳轻轻晃动,带走些许温度。


    远处,火光明明灭灭地晃,挤成一团,牵回她的视线。几位家仆举着火炬跟在一名中年男子身后,碾过碎瓦断裂的“咔咔”声,小心翼翼地走进仙堂。


    仙翁堂的用材昂贵,工匠技艺精湛,即便被砸得破烂不堪,墙角的立柱仍稳稳撑着整座仙翁堂的骨架。大洞漏下的月光洒满了屋檐片瓦上落下的薄灰,放在供台上的花果被震落满地,碾成了泥,空气中时不时嗅出一股清甜味。


    灰絮散在地上,飘在空气中。每一寸角落,都脏乱得令人无处下脚。


    宋芷燃也跟着进来了。她站在角落里,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宋铭臣。她想知道阿爹进来,是想做什么?


    她大概猜到了,可还是想确认一眼。只见那抹熟悉的人影来回踱动,护着那如金子般珍贵的仙像,宋芷燃的心突然开始刺痛起来,不知何时起,阿爹好似忘了阿娘的死。


    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忘?阿娘病垂榻上之时,得来的是仙道之人的无情,是那了无踪影的救命仙药。这些,阿爹难道都忘了吗?


    她讨厌仙,可如今却要将他们的观像放于高台之上,日日奉敬。纵使心有怨怼,可看在阿爹的面上她又能如何,阿爹知晓她心里别扭,不肯放下旧事,对于奉仙拜礼之事也是尽量瞒下。


    只是自从阿爹告病还乡,离开那风诡云谲的朝堂后,心思愈发放到这些仙事上了。来临枫不到半载,便大张旗鼓地召集工匠,在自家庭院的空地上建了座仙翁堂,本来朝廷高官下任的身份就有些特殊,此事一出,城内又掀起一波无名的调侃,闺女被恶鬼缠了身,当爹的又被仙道迷了心。


    阿娘早死,兄长自从及笄礼上同阿爹吵了一架后也跑得不知所踪,家中只剩她和阿爹两人,她本想着离开京城那吐沫都能淹死人的地方后,跟阿爹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来到另一个难以立足之地。


    宋芷燃总想,究竟何时能同阿爹阿兄一起,逃离这破烂**的世俗,寻一无人处,度过余生。外人眼中的家族昌盛、青堂瓦舍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虚烟,活了十余年的锦衣玉食,见惯了雕栏玉砌的宫楼殿堂,倒想去外面看看——自由,是什么样的?


    青砖摞成高墙,将她诓在一方天地中,同外面一样的蓝天白云,她瞧了许久,却总觉着不是自己想看到的。临枫比京城好,没有那么多琐事,看阿爹的模样,好像也这么以为。


    那便不要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她抬头看了眼房梁上豁出的大洞,星光点点缀满天际,月光如轻纱般倾泻而下,心中有些感慨,以前计较的、在意的不知怎的,在此刻突然就释怀了,她仰头呼出一口气,双肩微耸了下,夜色褪去,堂里一片安静,就只剩她一人。


    无事了,干脆回房罢。


    她迈开腿,准备回去时,右脚脚下忽然撞上一团坚硬的东西,宋芷燃下意识地往后缩脚,一个桃子从脚边滚了出来。


    她蹲下身,刚要将它拾起来,视线却被旁边另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


    文笔不好,请见谅[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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