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堪罪地验足迹
“原来还是个学生啊!”方青松拎着勘察箱,弯腰探进警戒线,“22了吧。”
何让尘摇了摇头:“虚岁23啦。”
方青松心说年轻就是好,还按照虚岁算年龄。刚想开口调侃,走在他们前面的顾岩突然回头问:“你之前说,三个绑匪是从这里出来的。”
后面的两人顺着顾岩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小巷子,并不长,有些狭窄,尽头是条有些黑黢黢的马路,估计路灯都坏了几个。
何让尘回答:“嗯,当时飘了雪,我们走路都有些快,只想赶紧回去,确实没想到会有人埋伏,虽然吓了一跳,但也跑不掉了。”
顾岩没吭声,贴着巷子的墙边走了进去,刚走两步,便停了。
方青松好奇问:“他干嘛?”
“我也不太清楚。”何让尘无奈摊手。
巷子里的顾岩啪嗒一声拧开手电筒,顺着地面往外面照出一片光区,不知在找什么。随后视线一抬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问:“从祁清的学校走过来,大概多久?”
何让尘思考了会:“大概十分钟吧。”
顾岩依旧站在巷子那里,只是转了个身子,用手电筒往尽头一照,能隐约可见远处地面有几个废纸盒、随后看着何让尘问:“你当时在绑匪出来之前,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何让尘下意识回答:“啊?什么声音?”
“我在问你,有没有听到,好好回想一下。”
见状,方青松也歪着脑袋,瞪着他那双大眼睛望着何让尘,但只是看着,半个字也不会说。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虽然是痕检,但在查案期间,警察提问,绝对不能掺和进去,警方抛出的每个问题都是有意义的。
比如这个问题,很大概率顾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如果顾岩给了提示,比如‘类似XX的声音’那就是诱供了,就会影响案子的走向。
半响后,何让尘才摇了摇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好,”顾岩拿出手机,不知在给谁发微信,头也不抬地喊了句:“方青松过来。”
“来啦!”方青松拎着勘察箱小跑过去,停在顾岩身边时,只见顾岩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点头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何让尘没听到指令,还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去也不是。
顾岩手机很快收到了回复。
吕支队:【明白。】
而对话框上一条,是顾岩刚刚发出去的:
【三个绑匪,一个司机。】
顾岩刚把手机揣回兜里,抬脚准备朝方青松的方向走去。鞋底刚碾过地面,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视线内只见,何让尘老实站在原地不动,大抵是有些冷,双手塞进棉服口袋,站的就像是大一军训似的,白茫茫的空荡街道,衬得他整个人有些单薄,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
顾岩思绪有些复杂,但他还是明白自己要说‘你去附近民警旁边等着,不要乱跑,先别靠近这里。’
少顷,他张开嘴,呼出一口白气,还没等发出声音,何让尘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带着点被冻得发抖的颤音:“顾警官,我好冷,我能去你旁边嘛?或者就是巷子那里,躲躲风吗?”
顾岩没吭声。
何让尘以为这个不太合规,但他又实在不想站着吹冷风,他心里偷偷琢磨着:对方毕竟是警察呢,态度要好,就像是微信报备聊天一样!
所以他努了下有些泛红的鼻子,带着略微服软的商量语调:“我保证不乱动,你让我站哪里,我就站在哪里,可以吗?是你带我来的,就算我是你的怀疑对象,也不能把我冻着吧。”
“顾警官,我真的好冷啊。”
寒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吹乱了顾岩梳得很整齐的黑发,几缕发丝不经意拂过他的眉梢。
“好。”他语气平淡地说。
何让尘眉眼一弯,小跑过去:“给我画个圈?我站哪里?”
顾岩很轻地叹了口气,手电筒的光束在巷子口约莫十几米处划了个圈,冷白的光在地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边界:“这里,别乱动,别乱跑,任何东西都不能碰。”
“嗯,好。”何让尘一个跨步走了过去,“你去查案吧,顾警官,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尽快把案子破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顾岩戴着手套‘嗯’了声。
随后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或许是想确认何让尘是不是真的老老实实呆着,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微微侧身,余光扫了眼身后。
那其实只是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自己捡到的小猫有没有乱跑.
咔嚓,咔嚓——
方青松拿着相机对纸板拍了好几张照片:“你猜的没错,确实有脚印,虽然不少,但可以分成三组。”
顾岩蹲在他身侧,试探性问:“是不是两重一浅?”
“对,浅的那个鞋码偏大,约莫在44左右,鞋底花纹不常见,有点像是那种老北京布鞋。”方青松分析起来这些专业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和之前闲聊截然不同:“而另外两个成年人的都是运动鞋,值得一提的是,足印是有重叠!”
顾岩接过方青松递过来的相机,调整放大看了会:“那就说明确实是从尽头走来的,在这里等了很久,然后再把人扛走。”
方青松继续说:“三组足印来的时候脚步都很轻盈,走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两重一浅。”
“能做足迹分析吗?”顾岩把相机还给方青松问:“这个天气,石膏成型约莫二十分钟吧。”
一听这话,方青松神情明显一愣。
虽然在现在查案的大环境内,一些经验丰富或者很优秀的刑警都要掌握一些痕检技术。
毕竟在司法框架下,你推算得再天花乱坠,有理有据,最后影响法庭判决的永远都是铁证。
可痕检是个很大的类别,手印、足迹、弹道痕、工具……每个类别下面又有细分。能懂几个就很不错了,不能要求人家刑警和专业人员一样吃透,但顾岩显然属于优秀刑警一类,而且懂的不少。
“厉害啊你,”方青松乐呵呵一笑,“我打电话让局里的人送模具过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吧。”
“让看守的同僚守着就行,你跟我去前面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顾岩用没打开的手电筒往尽头一指,“我怀疑那里就是停面包车的地方。”
方青松打着电话瞄了一眼。
顾岩回头招招手,喊道:“何让尘,你过来,沿着墙边走,别踩到东西。”
“嗯!”
何让尘很听话地尽可能贴着墙壁移动,但有些黑,看不太清路,走的有些慢。
啪嗒一声,手电筒打开,一束光柱直直地打在何让尘脚下的路,他猛地抬头,笑着说:“谢谢你啊。”
“客气,”方青松正拿着手电筒,站在顾岩身侧,“关心大学生是应该的,你们都是祖国未来的希望啊~”
何让尘踩着光区一步步走着。
方青松忙着给他照路。
——没人注意到,站得笔直的顾岩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还按在手电筒的开关上,但因过度用力,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那是在准备滑动开关的瞬间,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给停下导致.
顾岩沉默转身松开紧绷的拇指,啪嗒打开手电筒,朝着尽头走去。
冷风呼啸席卷而来,方青松吓得把帽子给按紧:“这条街还真是冷清,啥都没,店铺我感觉都是倒闭的。”
“这附近确实挺荒凉的,”何让尘也冷得把手放进口袋,“这片小区基本没商圈的,我在这里干家教半年了,也没看发展起来呢。”
方青松好奇问:“那你怎么跑那么远啊,这家人给的钱多?”
问题抛出后,走在他们前面的顾岩眼皮一抬,自然地放慢了脚步。
但何让尘没立刻回答,三人所在的区域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风声不停,哗啦啦地吹起地面的宣传单页,在空中毫无规律的摇曳。
片刻,何让尘才悠悠回答:“也不是啦,其实我在很多学校门口都发了传单,只有他们家打电话给我了,然后呢,我就来试试看,没想到祁清是个很听话的小女孩,相处得也很愉快,价格也合适,就留下来了。”
方青松长长的‘哦’了声:“原来如此。”
何让尘盯着前面顾岩的身影看了会,随后脑袋一歪,看着方青松,灿烂一笑:“对啊,打工嘛,不能太挑。”
方青松瞅见他这个笑容,下意识说了句:“还真是青春洋溢。”
“啊?什么意思。”何让尘好奇问。
“没毕业的大学生笑起来都是好看的,有朝气的,”方青松一脸被社会毒打的模样,“哪像我们,在工作岗位十年后,就只剩下对下班的渴望了!笑的时候,都是社畜的模样。”
何让尘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吧,十年,你看起来也才25岁啊。”
“真的吗!我就是看着年轻,哎呀呀……”方青松满面春风,“其实啊别人都说我童颜,但我已经37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丝毫没人发觉走在前面顾岩淡薄沉郁的表情。
“嗯嗯,真的,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又年轻又……哎哟!”
何让尘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撞到了前面的后背,他揉着额头,抬眼看着顾岩慢悠悠转过来的眼神:“怎么了?顾警官?”
“你们一个是痕检,一个是……”顾岩盯着何让尘看了下,后面话愣是绕在舌尖没说出去。
何让尘非常客气的帮他补充:“一个是你的怀疑对象。”
“……”顾岩无声地点了点头,神情依旧淡漠。
方青松撇了撇嘴:“这不是在找线索吗。”然后咳嗽了下说:“我心里有数的,我平时和别人……”
“哎——”顾岩叹了口气打断说:“我查案的时候不太喜欢聊天,工作就认真工作。”
“OK!”方青松给他比划了个手势,随后在心里暗暗地说:刑侦部门来了个很优秀但严厉的副支队长啊!
何让尘揉着额头保持沉默。
顾岩淡淡地说:“走吧。”
方青松问:“去哪?”
“拳击馆,”顾岩抬手一指,赫然只见他们现在停下的地方,左手边就是一个荒废的拳击馆,蓝色玻璃门已然碎裂,但还能看见之前在上面贴的大红色海报。
“为什么是这里?”方青松探着脑袋,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顾岩没回答,只是蹲下身子,掏出口袋的餐巾纸捏起一个什么东西,随后躲避何让尘的视线递给方青松。
方青松定睛一看,竟然是大红色的塑料圆球,还是空心的。根据他的经验几乎是一秒就判断出,这个应该就是案件中,小丑面具的鼻子!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根据氧化的程度,不是很久之前遗落的。”
“嗯,所以我觉得这里有问题。”顾岩说。
“明白!”方青松熟练打开勘察箱拿好工具,啪嗒一声打开强光手电,走了进去。
何让尘在后面小声说:“我也明白,顾警官,这次给我安排在哪?”
“过来,跟我们一起进去,看到熟悉的东西,指认给我。”顾岩吩咐道。
何让尘也跟着走进拳击馆,前面有方青松的强光手电照着,基本不影响视线,紧接着身侧也投出一大片光区。
是顾岩。
顾岩打着强光手电和他并排而行,神情异常认真:“好好看,早点破案,你就能摆脱‘怀疑对象’这个称号了。”
何让尘没吭声,只是浅笑了下。
顾岩疑惑:“你笑什么?”
“我在笑,结案后,我就不是顾警官的怀疑对象了,是不是就能换个称呼了?”何让尘自我打趣道,“比如,给警方提供线索的好公民?”
“……”顾岩沉默地点了点头,视线依旧扫视着四周,心里似乎有个什么地方混乱了下。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他在想。
结案后,我们微信好友都应该删,本就只是普通警民关系。
他在用八岁之后就养成的自我约束的态度,将心底某个若有似无的东西强硬地挤压了出去,一点不留。就像是这二十年来一样,目标明确,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该在计划考虑范围之内.
破旧的沙包在无风的室内孤独地摇曳着,发出沉闷而又缓慢的响声,往前一点就是拳击台,断裂的暗红色绳索一根根垂落下来。
何让尘脚步忽然一顿,用手肘撞了下顾岩说:“这个手套,我好像见过!
闻言,顾岩立刻蹲下,打量着地面的黑色皮质手套,表面颜色灰黑交错,半翻过来的内里露出加厚的硅胶掌垫,隐约还能看到磨损的边缘。
顾岩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灰尘随之扬起:“这是健身手套,但应该有段时间了,灰尘已经很多了,你在现场哪个面具用了这个手套?”
何让尘沉思片刻:“好像都有吧,但说实话另外两个我没印象,不过打祁清那个小丑面具男,我很清楚,肯定戴了!因为我抓了他的手腕。”
顾岩‘嗯’了声:“有别的发现再及时说。”
“来这边!”
方青松的声音从拳击馆深处传来,带着几分急促。何让尘和顾岩对视一眼,脚步加快,朝着声音的方向赶去。穿过几排破旧的器械,停在了一扇半开的房门前。门上的牌子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更衣室”三个字。
房间内一片狼藉,断裂的拉力器、残破的拳击手套散落一地,地面上还铺着一个军绿色的软垫,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方青松正蹲在垫子旁,手里拿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提取着什么。
“泡面,”方青松头也不抬地说道,“根据发霉的程度,应该不超过一周,顾中队。”
顾岩在看见勘察箱上面放着黄色叉子,顿时眼神一亮!
果然!这里有人住过,这场绑架案就是有预谋的熟人作案,绑匪早就踩好点,就是藏在这里。
——拳击馆,健身手套。
怪不得能瞬间制服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小女孩,原来是会拳击啊。
顾岩心里不由一喜,这次复勘现场收获不小,不仅能用足迹分析判断绑匪体型,运气好的话,还能从泡面叉子上提取出DNA,确定身份!
他转身吩咐何让尘:“你站在这里别动,别走。”
“好。”
顾岩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强光手电递给他:“就站在门口帮我拿着,照亮这个房间。”
何让尘打趣道:“警民合作?还是洗刷嫌疑?”
一听这话,顾岩不由笑了起来,虽然那笑意短促得几乎一闪而过,但拿着强光手电的何让尘还是真切地发觉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冷淡严苛的顾岩笑,不管这个警官有多严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是英俊无俦,即使是转瞬即逝的笑意也有掠心的风采.
顾岩见他有些呆愣问:“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
“……”何让尘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我帮你拿着手电就是了,你快去吧。”
顾岩没多想其他的,转身便去检查房内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了.
吱吱——
骤然风声从屋内上方那扇极小的窗户挤了进来,把房内一个半开的木质柜门吹得吱吱作响。
顾岩带好手套去拽开那个柜门,瞬间一股刺鼻的霉气扑面而来,还没等他借助门口的光线看看里面是什么时。
——哐当!
强光手电应声落地,原本屋内上半区一大片光区顷刻间变弱,只剩下顺着地面衍生的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