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转眼就到,道技大赛定在后天早上举行,虞承南几人坐高铁到千里之外的汉中秦巴地区,刚换乘上道观群安排的大巴车,接来自全国各地的弟子。
李娇山这段时间很努力地闭关学习,好容易考前休息两天,坐在靠窗的位置尽情撸猫。
怀里的橘色糖水在被托运了一路,中途换了好几趟高铁。亏的它最近瘦了不少,踩着符合托运的体重线。
糖水被圈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耳朵尖尖,眯起那双什么都从了的棕眼。
修长柔软的指节反复揉搓着猫耳朵根到脊背,指腹绕着糖水下巴的软肉打圈,萌到浓时,李娇山把脸埋到猫肚子上嘬,心满意足地再来一次。
虞承南蜷了蜷手,大拇指搓搓食指关节,目光瞥到走道上。
“感觉你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白越寒原本偏头靠着,慵懒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这会儿微微垂眸,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没事。”虞承南抱手完全靠到座椅上,闭上眼睛幽幽的来了一句,“我家的鸟不想回家了而已。”
白越寒:“谁说的……”
虞承南头一歪,后脑勺对着他,“没良心的小东西。”
白越寒:“……”
窗外古木参天,车辆环山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护栏忽明忽暗连成灰色的线。
车里的弟子们有些第一次来,大多由师父带着,津津乐道地聊起道观群,李道源和李娇山就是其中一对师徒。
道观群顾名思义不止一处殿宇,星罗棋布,分散在山脉深处,与自然融为一体。
当中规模最大、外观最为壮观、能人最为集中的当属熠星顶。
也是大巴车带大家去往的目的地。
司机大哥相当热忱,路过一个很有标志性的地段就滔滔不绝讲起来。车子抬头驶上一座大桥,他往左右一指,“小徒弟们,路过汉江了昂,不是思密达滴汉江,是咱们夏国嫡出的昂。”
“俗话说哎,金瓯玉盆满,西北小江南。咱往那山川纵横的山脉里去啊,到了开阔的地方,哎!就是咱熠星顶所在的峭峰,老挺拔老翘了。”
不过他没说到了山底,还要再爬十二个小时的山路。
按山顶人的速度。
众人顺着高耸的山势仰起头,说不清到底多高的远方,轻烟胧着石壁,折向更高处的林莽。
石壁的边缘绕着一段蜿蜒的山路,几点黑影缓慢移动。
另一车的人中有人带了望远镜,眯着眼惊呼:“哦莫,都爬到那儿啦!”
就虞承南一行人来说,坐了二十五个小时的高铁 绿皮火车,再是十个小时的大巴车,现在一下车又要爬十多个小时的山。
百来号人当场就要打道回府。
目前停在山底的三辆大巴车没急着走,预判了这些人的打算。
“真能选时候。”虞承南说着话低头拾级而上。
“怎么说?”白越寒走在后面。
“脚底的伤好了,”虞承南说,“不然还能指望你背我上去。”
“哇,太不要脸了。”顾奥不冷不淡地说,“寒哥啊,这你能忍。”
说起顾奥,一个月前找到虞承南,说要跟着他混,保证接下去会是他最后一次入怪潭。
他有备而来,带了可以把人绑定到同一个怪潭世界的道具,能将随机局变成熟人局。
正好半个月前李胖子说要回他原来的城市,过短时间再来找他们耍,把请帖白送给了顾奥,小伙子这才成行。
白越寒并排到虞承南身边,“随时供你驱使。”
顾奥:“白龙马都没你卷,当我放屁。”
为了照顾李娇山和顾奥的体质,爬一个小时休息几分钟。五个小时后,登山的人沿着山道稀稀拉拉地铺了一路。
底下陆陆续续的有刚到的人上山,大多数的集中在对普通人来说三个多小时左右的路程上。
靠近他们这截的山路上人最少。
风从山沿的深谷吹上来,草木的清香萦绕鼻尖,吹散了些疲惫。
虞承南说了声“加油”,跟气都没怎么大喘的白越寒小跑起来。不过两人始终没跑太远,领先一段路,在看到三人一猫的身影后才又出发。
车头节奏带得好,后面人也有劲,稳稳地拉出第二梯队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再后方的人影小得像蚂蚁,裸.露在外的山道上,他们像一团团移动的色块。
从天亮到薄暮降临,虞承南两人在同一批人里早早到了山巅。
期间经过森林、崖峰、溪涧,每到一处风景奇异、容易有记忆点的地方,虞承南都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扣着记忆的大门。
这地方,他绝对不是头一回来。
跨过某块岩石,脑子里是雪落松山的图景。隔着崖谷,对岸确有一片松林。
拐过某道弯,他提前偏头避开岩壁凿道上垂下的石笋,顺便喊后面的白bro小心。
此刻站在山巅石牌坊的门前,他盯着路边落了淞的降龙木,脑海里又浮现出翠鸟停在上头、嘴里衔着雪枝的场景。
虞承南抬起胳膊,下一刻,那只可爱漂亮的小鸟会腾起蓝羽,停在他的小臂上。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那团小小的重量没落在手臂上,那儿空空的。
虞承南轻叹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只手搭了上去。
袖口卷到肘部,利落的线条随动作自然展现流畅的轮廓。因为白皙,袖子边缘磨出的小毛球都衬得皮肤的肌理非常清晰。
这一搭,好像填补了内心深处的什么。
皮肤接触的部分暖暖的,长时间运动后,指根的经络轻微跳动,告诉他这里有个鲜活的人在等着他理。
虞承南的思绪从模糊下去的记忆画面中抽出来,对白越寒笑了笑:“要我背你吗?”
“你看这边的石柱子。”白越寒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刚才你走近之后,里面发出微弱的亮光。”
他不说,虞承南还真没发现。
那根一米五左右高的石柱子立在石坊门边,乍一眼看去就是普通的景观装饰,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虞承南走远几步,白越寒没动,柱子里淡淡的青蓝色光亮便暗了。虞承南一靠近,它又亮了。
他们这个位置能窥见山顶阔地的全貌,三座大殿间隔百多米,相邻排向最高处,另有道场、住所等古式建筑。
折道弯,再上行一长排的台阶就到第一座大殿。
“去前面吧。”白越寒拉着他走上台阶,坐在路旁的石凳上等。
后到的李娇山三人,还有糖水,都没让那根柱子发出亮光。
糖水的尾巴毛软塌塌地贴在尾尖,耳朵也耷拉着,叼着李娇山的裤脚,意思要他坐在虞承南两人对面。
它自己往长凳前的石板上一趴,前爪伸出老长,嘴巴张得圆圆的打了个哈欠,整个身子摊成橘色的圆饼。
原地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另外的三道人影扑在最后那阶石阶上。
虞承南淡淡地盯着他们路过石坊门,起身往第一座大殿去。
“大佬,休息好了?”李娇山抱着眯眼半睡着的糖水,直了直腰,“完了完了,还好穿的阔腿裤,腿控制不住的抖啊。”
他一瞥旁边,顾奥撅着屁股差点没站起来。
“还是师父有经验,早早进去休息了。”李娇山轻轻挼着橘毛,“不过他说要先去拜访老观长和绾簪老道长,现在应该抖着腿喝茶呢,哈哈。”
虞承南原本对这些个老道士没多大兴趣,此前甚至怀疑自己有病,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为了李娇山的盛情邀请,还有那点说不出名堂的神棍技能。
但是路上一连串突袭的熟悉感,前面回忆起来的画面,还有那根奇怪的石柱子,都让他觉得此行也许能收获比想象中更多的东西。
“老观长高寿?”虞承南随口一问。
“好像……”李娇山眼珠子往右边飘,“快一百咯,五年前师父带我去婺城游历,那时候就九十三还是九十四了。”
他们说着慢慢走到了斜坡的尽头,殿门口左右各站着三名身着道袍的弟子,朝他们作揖行道礼。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这让除了顾奥的另外三人面色不爽。
虞承南学李娇山回礼,跨进殿门之后才又问,“绾簪老道是?”
“当初领我师父进山门的老一辈道长了。”李娇山拜过三清道长像,起身往右一拐,带头走去后殿,“虽然没收他为徒,但一直有指点我师父修道的。”
“我们先去住的地方放背包吧。”他右手捏了捏大腿肉,加快步伐。
后殿朱红色的殿门完全敞着,殿外骤然铺开一片宽阔的青石道场,虞承南打量了一眼,说约有十亩地。
道场尽头矗立着第二座主殿,比前殿更显庄重。
两座主殿之间,两侧的屋宇如羽翼连片排开。
殿外每隔一段距离站着一位年轻的小道士,其中一人给他们引路,左侧素雅的殿宇便是厢房,白墙黛瓦。
从第一座主殿走到厢房花了十分钟,每一间的窗棂都是镂空的竹纹样式,窗台上整齐摆着长势旺盛的植株。
找到属于他们的两间厢房,四人放下东西,聚在虞承南和白越寒住的这间。
李娇山在地上躺成大大的“人”字,一枚圆圆的木戒伸进了视线范围。
“戴上。”顾奥递给他,一屁股坐地上,揉着小腿肉。
李娇山戴上木戒,手心手背翻着看,“你说的道具就是这个东西么?哪儿找来的?居然能绑定入潭,那个,入诡域的人。”
“过年时候,在诡域认识的一个姐姐送的。”顾奥依旧拖着他那副沙哑的懒懒的音调,“她死了。”
还有体力保持体面的虞承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生死一说对他一直不是回避的话题,经历过两次怪潭,更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寻常。
他捧着桌上的《道藏》典存版,边看边听他们说。
“但是最多绑定三个人,哪怕你有五个木戒也没用。期间我们需要一起吃喝住行,距离超出十米不起效。”顾奥补充用途说明。
“那还差一个。”李娇山泄了一口气,随即摘掉木戒,抛给了虞承南。“大佬,糖水最近的情绪还算稳定,你和白大佬戴吧。”
“还有哦。”顾奥再次补充,“没到时间进诡域的,一旦戴上这个戒指,也会被同伴一起带进去,我上一次去是三个月前。”
“知道了。”虞承南还是戴上了。
谁的手机响了一声,李娇山点开屏幕看了几眼,激动地坐了起来,“哇噻,这次是师徒绑定赛啊。”
他颤着指头划过屏幕,“就是我先比,我师父后比,各项比赛分的系数分别占0.6和0.4,两个人的分数相加进行总排名。”
“怎么临时才通知?”虞承南问。
李娇山耸耸肩,紧接着手机又响了一声。
“哦,群里说这样更有看点,也能看出师父们有没有尽心教导徒弟,啊!”他一惊一乍道,“可是,排名垫底的五十名弟子会被划出道观群名册,后续名录调整再行通知。”
“呜——我完了。”
“师父的系数占0.4呢,别害怕。”
李娇山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你们猜,为什么绾簪老道长不收他为徒?”
合着他们师徒加起来画出的符可能不及别人高徒随手一点。
这就很尴尬了。
经过连轴转的奔波,加上高山到了晚间直接进入更深露重模式,道观群没有在今天举办什么隆重的欢迎(折磨)仪式,老观长发话让上山的各路弟子在食堂用了晚餐就各自休息。
厢房这一片的灯早早关了,没几间亮着。
睡到半夜,虞承南想起床嘘嘘,苏醒的过程中,听见什么东西在挠门。
那声音刮着人的心尖,听着不太舒服,他一下醒了。
仔细听却发现不是在挠门,而是什么略微尖锐的东西,像动物的爪子不小心碰到门底又缩了回去。
虞承南扶着胀痛的腿起来,光着脚悄悄走到窗边的阴影里,借着外头明亮的月光看见窗台外的倒影。
竖垂的断尾,炸毛的身体,身形相当眼熟。
那只疯狗。
“汪!”
虞承南双眸一凛,余光里却见一道弧线飞了过去。
他也飞快地转身,在翠鸟刚开口的一瞬扼住了它的后颈,紧紧握住鸟喙,“没关系的,我猜到会有点危险。”
月光偏斜进屋子,照出翠鸟的眸光,那不属于鸟类,属于某个人。
他忘记掩藏了。
虞承南感受到眩晕,微微松开手,“没弄疼你吧?”
“别担心,相信我。”
身体开始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