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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姀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话说那日沈安宁是在快要抵达侯府时方才被马车颠簸得迷迷糊糊苏醒过来的, 醒来时外头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吵得她太阳穴一阵阵抽动不已,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枕在一条结实的臂膀上, 浑身酸痛不已,而一睁开眼, 一张放大熟睡的面容就那么呈现在她的眼前,说实话, 吓了她一大跳。


    待定睛一看,才见竟是陆绥安沉睡的睡颜。


    醒过来的那一刻,一睁开眼看到陆绥安面容的那一刻, 沈安宁反应只有片刻迟钝,一度有些怔在当场。


    她同陆绥安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相视。


    两世都未有过。


    前世,陆绥安勤劳克己, 他多数日子都宿在衙门里头,在府里头亦多数睡在了书房,而每月便是那么一两日宿在正房, 他从来都是天还未亮便起,熄灯才睡,便是同床共枕, 整整七年的时光她都鲜少见到过他的睡颜。


    而重生后, 她的有意避及, 纵使两人经历颇多, 实则相处亦不算太多。


    而今, 他沉静的面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入她的眼中,他们面对面相视,鼻对鼻, 眼对眼,中间所隔的距离不过半指长度。


    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了她的脸上,润在她的面容,提醒着一切的真实性。


    睡着的陆绥安阖上了那双狭长而清冷的眼,竟觉得少了往日许多冷岑和威严,只觉得整张脸面容都平和温润了许多。


    只见他鼻梁挺拔,嘴唇削薄,面容像是得了造物主的偏爱,一刀一刀皆是用心雕刻而成。


    陆绥安无疑是俊美的,不过是平日里故作的老成之气掩盖住了这抹轩逸俊容,让人往往第一眼被他的气势所震,来不及或者压根不敢去正视他的容颜罢了。


    其实,他算得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龙凤之姿了,沈安宁永远也忘不了前世掀开盖头那一刻,被金冠红袍下那张惊世绝艳的容颜所震慑到的那一幕,那一刻,沈安宁只觉得那人像是天神下凡,他比沈安宁见过的任何一块美玉还要夺目!


    阔别前世和今生,沈安宁终于有此机会,如此近距离观摩前世那张震慑她魂魄的脸。


    那张,曾让她低落到尘埃的脸。


    沈安宁很多时候都在想,要是前世红盖头揭开的那一刻,不是他,不是那张绝世之颜,但凡换一个人,但凡那人平庸,或者普通一点,前世的自己会不会不会落到那等境地。


    许久许久,终是缓缓的伸出了手,修长的指腹落在了那道斜飞入鬓的眉,落在了那一寸寸高挺的鼻梁上,一一轻抚而过,不多时,最终停在了那张削薄的唇上。


    前世,纵使他们同过房,然而这张唇却都几乎从来不曾落到过她的唇上过。


    前世,他们明明做过这世间最亲密之事,却仿佛依然是两个陌生人。


    而今,沈安宁的指腹如愿落在了这抹唇上,一如想象的冰凉薄情。


    许久许久,正要收回时,这时,沈安宁的目光却忽而不期然的落到唇上一道细微的口子上,只见他的唇上有伤,细细的一道口子,已经结痂了,待细细看去,只见那伤口不似上火,亦不是磕碰到的,倒有点儿像是……咬痕,这个念头钻入脑海的那一刻,顷刻间,数道疯狂的画面悉数齐齐钻进了脑海,昨夜的一幕幕全部反复在眼前闪现,竟一度让沈安宁整个身子骤然僵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后,沈安宁飞速抽回自己手,却不料,竟晚了一步,正要飞速抽离的手指冷不丁被一把巨大的力道骤然攥住。


    沈安宁一抬眼,只见方才分明还阖得严严实实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睁开了。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方才的暧昧动作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间,下一刻,便见陆绥安微微勾着唇,冲她低低开口道:“夫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摸,想摸哪里都允你。”


    他的声音暗哑一片。


    说话间,只压着她的指,复又将她的指腹一寸一寸重新摁压在了他的唇上,而后朝着她的指腹轻轻一允。


    沈安宁脸色骤然一胀,只觉得指尖被火灼烧到了,只瞬间恼羞成怒般噌地一下飞速抽回了自己手。


    恰逢这时,外头传来白桃压低的通报声:“世子,马上就要到了。”


    沈安宁闻言浑身一惊,整个人终于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立马挣扎而起,定睛一看,这才见眼下她所处之处早已不是昨夜的营帐了,此刻他们早已身处在回城的马车内,马车就快要抵达侯府了,而他们二人竟相拥躺在马车里,竟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大白日的马车里,他们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安宁脑袋嗡了一下,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当即惊得几乎要从软榻上跳下去,却不料,这时腰间骤然一紧,一条坚固的臂膀像是铁钳般牢牢一把箍住了她的腰身,竟将她再度一把拥回了软榻上,陆绥安一个欺身,只将整张脸埋入了她的肩窝,声音只有些惺忪低沉,只含糊道:“莫动,再睡会。”


    沈安宁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睡睡睡。


    我睡你大爷。


    这一日,沈安宁几乎是胀红着一张脸,下得马车,踏入侯府的。


    那日的事,沈安宁单方面宣布,同陆绥安绝交十日。


    十日之内,她都不想再同他讲一句话。


    ……


    不过那日二人“不知礼数”的举动,并未曾引得家中长辈们的数落,反倒是隐隐有些乐见其成的味道,不过,若是搁在陆靖行和小房氏二人身上,同样的行径怕是会被侯爷骂得无地自容。


    沈安宁想,很大的原因在于那两道圣旨的功劳。


    话说回到侯府的第二日,陆家一早便收到了两份圣旨。


    一份,是陆绥安的升官圣旨,他由六品司直竟一跃晋升两级,被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


    一份,是沈安宁的册封圣旨,她竟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正三品淑人,赐三品命妇服饰,享朝廷一应俸禄及三品命妇相应殊荣,特权。


    这两份圣旨的到来,一度震得整个侯府所有人全部都瞠目结舌,喜不自胜。


    陆绥安破案有功,又在九幽山拔得头筹,陆家料定他会得到厚赏,升官加爵亦在预料之中,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被破格连升两级,要知道陆绥安如今不过才二十出头,竟已一步跨入了高官行列,满京上下,所有人怕是只能望其项背了,这不仅仅是陆家的满门荣耀,更是百官中都罕见的升迁之路,未来登阁拜相又有何难。


    而沈安宁那份诰命夫人的册封,亦是同样震惊了所有人,若没记错的话,除了魏帝登基后册封了几位有从龙之功的诰命夫人,这是魏帝另行册封的第一人,而从前册封的那些全部都是廉老夫人,阁老夫人那般年迈尊者,而沈安宁是所有人中最为年轻的。


    这两份圣旨的到来,标志着陆家终于一跃成为了满京最炙手可热的门第,意味着陆家从跨越十余年的打压中,终于一步一步再度回到了权势的中心。


    而这一回,不是如同二房


    那般靠着姻亲的巩固,亦不是靠着当年的从龙之功,而是实打实靠着真正的本领和绝对的实力。


    侯爷陆景融恨不得大摆十桌宴席来庆贺。


    而陆世子一夜之间,成为了同大胜归来的廉世子一样如日中天之人,成为了如今满京最让人热议的对象。


    当然,沈安宁的声势亦丝毫不在他的光芒之下。


    按照朝廷惯例,所有的册封都是前朝后宫依着品级礼制进行册封的,而官员后院之间的册封亦是依着品级礼制进行册封,譬如正一品大员的妻子,若要进行封赏便是册封为一品夫人,一品对应一品,二品对应二品,然而如今到了陆家这里,陆绥安如今升为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按照惯例,沈安宁应当册封为四品恭人,然而她如今受封的却是正三品淑人,品级上却高于陆绥安的官级,这便意味着沈安宁的册封不是随丈夫尊荣获得的封赏,而是纯纯粹粹凭自己实力的获得而来。


    这个正三品淑人,完完全全是属于她自己的。


    因命妇服饰还在赶制中,这日由礼部派人过来给沈安宁量制尺寸,看着送过来的正三品淑人的命妇服饰图纸,看着图纸中精美端庄的华服,沈安宁在围猎场时虽已隐隐有了预感,可真实到来的这一刻,依然止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她竟然被封了诰命夫人,觉得心情难以平静的同时,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何其可笑。


    又忽而觉得,这或许才该是独属于她沈安宁真正的身份,真正的荣耀,而只有这样的荣耀,才真正配得上沈家女的名号。


    好在,前世失去的,埋没的,如今,都被她一点一点重新夺了回来。


    而沈安宁因有了诰命夫人这一尊荣加身,亦一跃成了整个陆家女眷中身份最尊之人。


    话说册封这个插曲过去后,又经过连环凶杀案和九幽山围猎之行后,日子终于渐渐恢复了到了往日宅院生活中来。


    而经历过那日孤山上的一夜后,沈安宁同陆绥安二人之间好似已隐隐有了些不同,自那日回府后,陆绥安忙里偷闲,亲自陪同沈安宁一道去往沈家老宅拜访了养父母,又一道陪同她去裴家参加正式的认亲仪式,后又亲自带着沈牧去往小琼山拜师。


    而这次拜师之行竟意外的顺利,也就是这个时候沈安宁才后知后觉的得知,原来那位隐世多年的大儒庄夫子竟是陆绥安的启蒙老师。


    传闻庄夫人有两个关门弟子,一个已经成为了当世文坛巨匠,没想到另外一位竟是陆绥安,这个发现一度让沈安宁惊诧不已,难怪那日她提出要领沈牧去小琼山拜师时对方神色有些惊讶,如今才知自己真正是舍近求远,班门弄斧了。


    而在陆绥安的举荐下,沈牧自是顺利入了庄夫子门下,成为了庄老夫人那山上小屋里最后一个门关弟子。


    而除了这些外,这些日子若无紧要案件,无论多晚,陆绥安都会赶回来,他们日夜相伴,日夜同起共眠,偶尔闲暇时,陆绥安还会给她捎带一只大理寺外有名的香酥鸡,或是特意绕道罗正街,买上一份陈记的梨花糕。


    这些日子,包括山上那一夜,时时不期然入梦,只觉得有些虚假和虚幻,哪怕回府时日已然不短,然而在很多时刻,沈安宁依然有种错觉,总觉得她其实还躺在围场里的营帐里,那晚,包括后来的一幕幕都不过是那晚所做过的一场梦。


    而她,随时都有可能会睁开眼,从梦中清醒过来。


    而除了这些外,最令她惊喜的事情还有二,其一便是老宅来信,宁王殿下所修缮的仙鹤楼快要竣工,赶在年前应该能够开起来,与此同时,工部放出消息,将会在西市划出一片商业区,特许可在此地营商作业,一时之间西市地皮商铺租金大涨,一夜之间十倍数十倍的翻涨,这里头就包括西市最中心的沈安宁那座仙鹤楼的市价,以及在西市那块区域购得的十余个商铺宅院。


    其二便是张绾给她递来的感谢信,说这些日子已有十数匹人马朝她询价,询问西凤街那三个宅子的报价,原来当初张绾嫌手头紧,嫌那几处宅子位置偏准备低价出手,却被沈安宁劝住了,后来,在张绾的引荐下,沈安宁在那里一口气置办了七八处宅院,张绾见状一咬牙竟也当掉了些体己之物,非但没有出售掉自己那三处宅院,竟也随着沈安宁再追加了三处。


    而今,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这六处宅院竟翻了好几倍,且有越来越火爆的迹象。


    张绾恨不得当场跑到陆家朝沈安宁献上香吻一枚。


    看着张绾信中的雀跃心情,沈安宁嘴角亦随着微微扬了扬,不知不觉间,张绾成了个小富婆,而她亦闷不吭声在这一场先机中大赚了一笔,成了个隐形的大富婆。


    果然,有钱能使人快乐。


    银钱充足后,沈安宁便开始马不停蹄开始筹备起沈家学堂一事,希望能够赶在来年开春之际能够将沈家这个小学堂开设起来。


    而在沈安宁如火如荼忙碌着手中之事时,天气也已经转秋入冬,马上步入到了年底。


    日子忙碌而悠然,忙碌中偶尔抬起头来悠然歇息时,竟只觉得有种充实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脑海中闪现过那么一丝丝错觉,只忽然觉得日子就这样凑合着过下似乎也不错。


    不过,这抹错觉很快惊吓到了她自己,她连连摇头撇去。


    而在忙碌和充实打转间,在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将要到来之际,府里发生了两件喜事。


    其中一件喜事便是小房氏有喜了,是在九幽山一行回府月余后的一日清晨里,小房氏在伺候房氏的起居时突然胃里反酸,食欲不佳,一连几日如此后房氏心下一动,连连将大夫请了过来,将脉一诊后这才发现她已有两月身孕了。


    小房氏入门不过才半年,竟已怀上了,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瞬间传遍了整个侯府,要知道陆家虽两房有四子却还未得一孙,四个儿媳肚子一个塞一个的平坦,陆家两房虽面上都不言,却也一直暗中较劲着,陆景融做梦都想大房尽快得孙。


    虽他心里更希望得个长子长孙,更希望这个好消息是出自大儿媳沈氏的肚子里,不过幼子亦乃嫡子,小房氏肚子里这个亦是正经的嫡孙,陆景融亦是开心不已,连带着之前对小房氏的不喜都消散了不少,当场让萧氏派人送去了不少补品过去,甚至还亲自走了一趟锦苑,叮嘱房氏好生将人照看着,小房氏一时间成为了整个侯府的香饽饽。


    而房氏亦一瞬间如同一只斗胜的大公鸡似的,又开始雄赳赳气昂昂了起来,陆家的两个嫡子都是她生的,如今陆家的第一个嫡孙亦是她的血脉,还是她疼爱的幼子的血脉,只觉得生生打了沁园那位的脸似的。


    哼,有掌家权又如何,得宠又如何,只要肚皮不争气,那么将来整个侯府还不都是她的。


    房氏一旦得瑟起来,这便意味着她就要开始搞事了。


    要说房氏在这个府里最厌弃者有二,其一自然是沈安宁,其二便要数萧氏了。


    很不幸,她们二人都没能躲过她的“骚扰”。


    第82章


    话说房氏对付萧氏的手段虽拙劣, 却也确实有些闹心,便是一日七八趟的派人往沁园跑,借着小房氏有孕的由头, 对着一日三餐, 吃穿用度挑三拣四的同时,便是趁机索要更多的补品, 更多的物件,言外之意, 其实不过是想要趁机索要更多的钱财罢了。


    这一低劣的手段一度将萧氏都给气笑了。


    萧氏如今正在忙活养女的婚事,本就忙得挪不开手脚,偏偏锦苑那头见缝插针的派人过来挑刺, 若得到了些好处倒也颠颠去了,倘若得不到,那派来的人便会趾高气昂道:“太太说了, 一个是要嫁出去的女儿,还是养女,一个是陆家的功臣, 孰轻孰重,太太心里头


    应该有一杆子秤才是,连侯爷都亲自下令了, 府中的吃穿用度都要紧着琉璃阁那头先。”


    竟将侯爷搬出来堵她的嘴。


    萧氏能在世家大族那么多女儿中拔得头筹, 一鸣惊人, 自是有些本事的, 宅门里的这些手段龌龊她自幼见惯了, 却还从未见过如同房氏这般狗皮膏药之人,堂堂侯府夫人,竟跟只苍蝇似的, 对着这些黄白之物连叮带咬的。


    “眼皮子浅显的蠢货。”


    苍蝇虽窝囊,却平白能恶心人。


    萧氏在宅门里头从未输过,偏偏从来拿房氏这样没皮没脸的货色没多少办法。


    一旁的王妈妈怕她动气,连连劝解道:“不过是贪些钱财罢了,太太何必同这样的人计较。”


    顿了顿,只又道:“汉中那边的人应该这两日就要到了,太太已有多年未见到娘家人了吧。”


    萧氏闻言前者,只感慨道:“这样的货色竟能生出世子这样的儿子来,真是她房家祖坟里头冒青烟了。”


    说这话时,便是时过多年,萧氏胸前里头依然有些酸涩复杂,不过听到后者后,脸上神色一缓,不多时,到底随着染上了几分笑意道:“是啊,上次回汉中都有小十年了,家中这些年都不知是何光景了。”


    顿了顿,只又道:“那时回去齐哥儿才这点高了,如今竟已到了婚配之年。”


    萧氏笑着感慨着。


    而说起汉中,说起娘家,萧氏心情倒是好了几分,不多时,这才朝着王妈妈摆了摆手,道:“且将人打发走吧,如今然姐儿的婚事紧要。”


    王妈妈便立马应下了锦苑那些离谱的要求。


    萧氏能够散些钱财打发搞事的房氏,沈安宁却没能那么幸运了,前世,房氏折腾起沈安宁从来不需要任何姐口,如今也不知哪个给她支的招,这日,竟开始称起了病,派人到川泽居来请沈安宁前去侍疾。


    不过,许是顾忌着沈安宁刚封得诰命夫人的尊荣,又许是闻得她在围猎场上亲自阉掉羞辱她的突厥猛士的骇然之举,从前锦苑那边派来的人个个趾高气昂,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倒是个个低眉顺眼,只难得透着一丝畏惧恭敬道:“夫人,太太这几日病倒了,而三夫人那里,三公子自入冬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三夫人脱不开身,四夫人又身子重,太太如今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得由她前去伺候了。


    那日,陆绥安免去了沈安宁的晨昏定省后,自那以后沈安宁除了每月月初过去报一回到外,平日里便再也没再登过锦苑的门,以沈安宁前世对她这个婆婆的了解,还以为她定会暗中搞事,没想到一连几个月竟一直消停无事,能够挨到现在才发作,已算是出乎沈安宁的意料之外了。


    到底是陆绥安的亲生母亲,面上的工程还是得做到位,是以,不多时,只见沈安宁似笑非笑,道:“哦?太太得了什么病?”


    绿屏道:“前几日便有些食欲不振,今儿个一早起来还发烧了,许是照看四夫人累到如此。”


    说到这里,飞快抬眼看了沈安宁一眼,又生怕沈安宁拒绝似的,只立马又道:“太太说,别说诰命夫人了,便是一品命妇,也断然没有抛下婆婆不顾的道理。”


    房氏张狂的原话,到了绿屏嘴里,气势已不足三分。


    沈安宁顿时笑了,端茶饮了一口,便冲着对方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便来。”


    这话一出,绿屏立马松了一口气,连连弯腰退出了屋子。


    绿屏一走,白桃瞬间苦大仇深道:“夫人,太太这是又开始想着法子折腾您了。”


    顿时咬着牙关道:“如今四夫人有孕,您今儿个若过去,还不知道会要遭多少编排受多少气呢。”


    四夫人此番有了好消息,整个琉璃阁在侯府几乎都是横着走,听说连侯爷都发话了,凡事以四夫人身子为重,这些日子琉璃阁的吃食日日加塞,若不是有熊四娘子在,厨房那边怕是连他们川泽居都敢耽搁。


    这后宅里头女子不是你比我,便是我踩你,今儿个锦苑来请人,岂能不知她们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白桃顿时愤愤不平道:“刚来京那会便也罢了,那时咱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无人撑腰,可如今您既得了诰命夫人,又有皇后娘娘在背后撑腰,太太凭什么还想这般随意蹉跎您。”


    白桃那半年被房氏折腾怕了,如今一听到要再去往锦苑,便开始气短胸闷的。


    沈安宁本身对子嗣方面并无打算,故而小房氏怀孕一事,在她心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何况,她重活一世,早就知道小房氏的命运,她是她们这四妯娌中最有福的,前者她并不在意,闻言后者,只无奈一笑,道:“我这个婆婆若是个有脑子的,便也不会沦落到要到另外一个婆婆手里讨生活的地步了。”


    说着,话语一顿,忽又道:“不过,也不一定,没准所有人都没她活得痛快呢。”


    至少,前世房氏名声虽差,可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想发火便发火,连侯爷她都敢指着鼻子骂,虽偶尔窝囊,可这深宅大院里头,却无一人比她活得更痛快。


    这样想着,沈安宁摇头笑了笑。


    待收拾一番后,这才披着厚厚的斗篷,又手捧着暖炉这才出了门。


    而方一踏出门,瞬间一股寒冷来袭,打得沈安宁阵阵激灵,不过片刻后,竟也很快适应了这抹寒意。


    许是,前世她操劳过重,败坏了身子,所以特别怕冷,如今除了刚踏出屋子那一刻有些冷外,待走了几步后,脚心手心便开始冒了一层热汗,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暖流,看来这大半年来的保养还是有些效果。


    而从川泽居走向锦苑这一路,看着府中花草树木的变化,这才陡然间想起,她重生过来已有半年光景了,而算算日子,嫁到陆家正好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沈安宁一路感叹着踏入了锦苑。


    而方一进入正房,只见房氏歪在了床榻上,额上垫着一块巾子,房氏微微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也不知是不是屋中炭火烧得太旺,还是房氏身上的被子压得太厚,只见房氏两颊处透着一抹诡异的红晕,实在不像个病怏怏的样子,细细瞧去,比屋子里十几岁的婢女气色还要好上几分了。


    沈安宁看破不说破。


    再一抬眼,床榻一旁端坐着个略微丰盈的年轻妇人,见到她,那人立马抬起了下巴,而后将双手朝着腹前小心又傲娇的扶了去,只一边摸着小腹,一边冲着沈安宁主动开口,笑吟吟道:“大嫂,这些日子我身子重,实在无力侍奉姑母,往后姑母就交给大嫂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肚子缓缓站了起来,给沈安宁让位置,路过沈安宁身旁时,还有意将肚子微微一挺,得意显摆之色毫不掩饰。


    这还是自上回宫宴后,房思燕第一次在沈安宁面前扬眉吐气,自是忍不住小小得意一把。


    也是,子嗣是陆家最看中之事,陆家四个媳妇相继进门,房思燕是进门最晚的,却是头一个传来好消息的,怎能不算是拔得头筹,引人骄傲呢,何况,小房氏这个肚子里的还是个男胎,她确实有骄傲显摆的资本。


    只是,前世的沈安宁得知小房氏有孕时,羡慕得无以复加,如今沈安宁却看


    着对方尚且还一派平坦的小肚子,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只觉得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滑稽感,顿了顿,又看了眼对方圆润得有些夸张的脸颊,不过才一个多月未见,对方的脸竟生生胖了一大圈,可见这些日子里头滋补得厉害。


    想起前世小房氏头胎险些难产,沈安宁心中叹了一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隐晦提醒一二,却见这时原本闭着眼的房氏嗖地一下睁开了眼,淡淡扫了沈安宁一眼后,嘴里只冷哼一声,不多时却是朝着小房氏开口道:“都是有身子的人呢,怎么还四处走动,不是说了日后不要再日日过来么,你如今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可紧要的很,可是他们陆家长房长子呢,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房氏直接漠视了沈安宁,选择将她当成了空气,直接越过她数落起了小房氏,只是嘴上虽这样责备着,语气却分明得意的很。


    小房氏立马道:“姑母都病成这样了,燕儿岂有不来探望的道理。”又一时扶着肚子道:“好在现在月份还小,还能走动走动,只是不能近身在姑母跟前尽孝了。”


    她们姑侄二人一唱一和着。


    房氏道:“还是你孝顺,不枉姑母疼你一番,不像某些人,不忠不孝之辈,难怪进门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依我看这就叫报应。”


    房氏冷嘲热讽着,一抬眼,却见沈氏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竟无反应,面上是没有半分愧疚也没有半分难堪,房氏只觉得自己就跟在空气说话似的,瞬间气得有些装不下去了,只恨不得一把拔掉头上的巾扔过去才好。


    她怎么一看到这样的云淡风轻的沈氏就直窝火来气呢。


    要知道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从前,沈氏早就羞愧得恨不得跪下来赔罪了。


    这时,一旁的奶娘江妈妈赶忙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房氏面上一定,这才堪堪稳住,重新躺了下去,复又闭上了眼,许久许久,方唉声叹气一番,又猛地咳嗽了起来。


    江妈妈见状作势要上前伺候,却被房氏一把推开,只指着远处沈安宁道,道:“让她来——”


    只一边猛地咳嗽着,一边作势要吐痰,示意沈安宁将痰盂拿过去。


    沈安宁看着江妈妈递送过来的痰盂,却是站着未动,江妈妈立马催促道:“夫人,太太有些不好。”


    沈安宁却立定道:“等一等。”


    江妈妈一脸茫然道:“等什么?”


    沈安宁笑而不语,只立定原地一直不肯上前,一直等着,一直等,等到房氏面红耳赤着,装得当真快要忍不住干呕了起来,这时,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惊呼:“世……世子——”


    很快,立马有人进来通报道:“太太,世子来了。”


    话音刚落,房氏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而沈安宁脸上就跟变戏法似的,瞬间挤出了三分忧愁,三分关切,四分无措,而后转身便冲着迎头而来之人忧心忡忡道:“世子,你可算来了,太太病得厉害,方才一口气险些没撑过来,只一心盼着你回来,你快过来瞧瞧。”


    陆绥安:“……”


    房氏:“……”


    第83章


    话说, 听到沈安宁这番话后,房氏气得一口气险些没背过来,只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又因陆绥安的到来, 到底顾及着脸面想要拼命忍着,结果这一忍, 只哇地一下当真吐了出来,竟趴在床沿一阵干呕了起来。


    陆绥安见状, 目不斜视地接过江妈妈手中的痰盂大步走了过去,接在房氏嘴边,而后抬起手掌朝着房氏背上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拍打起来。


    房氏吐得脸歪嘴斜, 太阳穴突突抽跳着,江妈妈和小房氏二人纷纷惊叹其高超的演技,纷纷递茶的递茶, 送巾的送巾,唯有房氏缓过神来后气得五脏六腑都在撕裂,她只猛地涮了几下嘴, 又猛地灌了几口茶咽下后,这才气喘吁吁地重新歪回到了床榻上,一抬眼, 见沈氏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顿时心中怄火, 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想咒我死么, 毒妇!”


    她咬牙切齿怒骂着。


    沈安宁见状立马一脸无辜的改口道:“哦, 是方才儿媳说错话了,太太身子并无大碍,就是有些急火攻心, 撑着气了。”


    沈安宁眼巴巴的说着。


    这无辜的嘴脸,冷讽的话语又再度怼得房氏脸色怒变,二话不说便要一把夺过陆绥安手中的痰盂朝着这小贱人身上砸去,然而这一夺间,却如何都夺不动,一抬眼,对上长子清冷的目光,房氏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子还在装病途中呢,到底收敛了几分,只咬牙又心虚道:“哥儿怎么来了。”


    陆绥安还未回话,沈安宁便已先一步抢功道:“太太身子不好,是儿媳专门将世子从衙门请回来的。”


    她一脸贴心的说着。


    然而这番话却又再度将房氏气得够呛,她本就是装病,就是为了给沈氏下马威,如今沈氏将儿子请了过来,她非但发威不了分毫,还得继续装着病,只气得嘴都在翻抖,道:“爷们的公务怎能随意耽搁,连宅门里头的琐事都处置不好,还得惊动衙门里的爷们,那要你这个儿媳又有何用,若耽搁了衙门里头的正事,你这个无知蠢物担得起么。”


    房氏毫不客气地数落沈安宁的无用,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却见沈安宁非但不觉羞愧和难堪,反而腰身挺立的笔直,面不改色的反驳道:“太太错了,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宅门不宁,爷们又哪来的精力去处理宅门外的事,太太这话分明本末倒置了,何况,家中老母生病,为母侍疾在朝中本就是美谈一件,我大俞向来提倡以孝道治天下,自古便有父母亡故,子孙守孝三年的传统,如今太太病重,耽搁一两日又如何,便是传出去世人只会觉得世子与太太母慈子孝,只会觉得是美谈一桩呢!”


    沈安宁有理有据的反驳着。


    然而她一口一个“亡故”“病重”“守孝”,分明是在咒她死,偏房氏嘴笨口拙,只气得胸脯剧烈反驳,竟一时间反驳不出一个字眼来,最终只气得抡起拳头一拳拳朝着陆绥安肩上砸去,唇齿抖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这婆媳二人之间明火执仗的较量已是放到台面上了,陆绥安如何瞧不出明白,见状,看了眼悠悠的沈氏,又看了看气得全身乱颤的生母,半晌,终于开了口,却是面不改色的问道:“大夫请了么?”


    他这话一出,可谓蛇打七寸,问到了关键之处。


    房氏本就是装病,这些日子因小房氏有孕一事更是满面春光,尾巴一度翘上天了,这会儿分明面色红润,气色分明好得不得了,哪里会平白无故的前去请大夫。


    被长子这话一问,顿时问得面上一噎,险些露馅了。


    好在一旁的江妈妈见状立马上前解围解释道:“太太这都是些老毛病了,往往只要静养几日,被好生伺候着便不会有太大的大碍,便也没有惊动大夫。”


    便见陆绥安道:“去广济堂将吴大夫请来给太太好生瞧瞧。”


    竟一副要为房氏彻诊的架势。


    房氏顿时急了,这一查还不得露馅了,立马道:“小病小痛的,只要沈氏不气我,歪几日便好了,又何必惊动大夫。”


    说着,便要急忙阻拦。


    却见陆绥不容拒绝道:“小病也能拖成重疾,还是莫要疏忽的好。”


    说着,再度将人吩咐着,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江妈妈见状,不得已只得悻悻地去吩咐了。


    只是临走之前,嘴里还朝着房氏方向反复唠叨着“老毛病了“之类的。


    房氏顿时气得朝着床榻上一瘫,只拿冷脸怼着陆绥安,半晌,想起方才江妈妈的话,又瞬间咬牙转过了脸来,道:“我这还不都是被你媳妇给急的。”


    说着,暗暗扫了远处沈安宁一眼,又一时间支起了身来,道:“你也不瞧瞧,老二媳妇进门不过才半年便有了身子,为我陆家开枝散叶,而你的好媳妇了,进门都一年了,那肚子竟还毫无动静,即便是皇上御赐的儿媳,这光吃米不下蛋的,我陆家也要不起,依我看有病的是她才是,一会儿大夫来了还是给她好生瞧瞧罢。”


    房氏终于抓到了沈安宁一丝把柄似的,瞬间又开始顺杆子往上爬了起来。


    而这一次,沈安宁难得无力反驳。


    就连陆绥安都转脸朝着沈安宁面上看了一眼,那一眼,难得有些意味深长。


    沈安宁:“……”


    沈安宁原本不想吭声,可陆绥安那一眼是个什么意思,于是,顿了片刻后,便见沈安宁淡淡开口道:“那太太也顺道给世子瞧瞧吧。”


    这一语落,房氏母子都齐齐看了过去。


    便见沈安宁挑了挑眉,神色自若道:“儿媳身子可一贯好的紧,我自幼在乡野长大,是既上得了山,又下得了水,幼时更是经常在镇上药铺打转,连药铺的掌柜都说儿媳身子骨强健,这下不了蛋有时可不一定就是母鸡的问题,这生不了孩子,也有时不一定就是女子的问题,没准兴许也许是……”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仿佛有些烫嘴,沈安宁适时隐去了后面那些话,只是目光始终萦绕在了陆绥安身上,话里话外的不言而喻。


    这话一出,瞬间气得房氏浑身乱颤,沈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难不成觉得生不出孩子不是她自己个的问题,难不成还觉得是她儿子的问


    题不成,这个毒妇。


    房氏气得恨不得掀开被子下地,跟沈氏大干一场。


    而这话一出,就连远处的小房氏都忍不住随着沈安宁一道将目光远远落在了大伯哥陆绥安身上,而后赶忙捂嘴瞪圆了眼,仿佛吃到了一个巨大的瓜。


    却见当事人陆绥安偏目不斜视,听了妻子沈氏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他脸上非但不见任何怒意,反倒是眼角好似溢出了丝丝笑意,只是这笑意究竟是怒还是气还当真只是笑,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再一转身时,对上房氏气得五官乱飞的嘴脸,陆绥安终是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而后端起一旁的汤食舀着一口汤食便难得主动侍奉了起来,只一口气直接送到了房氏嘴里,堵住了她后头所有的话语。


    他面容清冷,铁面无私,喂食房氏,这还是生平头一遭,陆绥安并不适应,对面的房氏更加不适应,她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堵得有些懵,人还没缓过神来,只觉得一口还没用完,下一勺子便已飞速送到了嘴边,一度将房氏都给呛到了。


    这一勺接着一勺,这样的画面无端有些……诡异瘆人。


    一连喂了几口,两人都有些别扭,房氏更是堵得心口梗塞,于是,片刻后,房氏终于忍不住将他们夫妻二人都给轰了出来。


    ……


    话说从锦苑出来后,沈安宁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房氏那屋子里头的炭火,旺得将整个屋子烘烤得如同六月天似的,沈安宁头一回觉得十一月的冷风,这样舒爽。


    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冷空气,只觉得连肺里都舒爽了起来。


    又忽而觉得前世的自己傻得可怜,看罢,现在多爽,谁娘谁照顾。


    她悠然的姿态看得陆绥安嘴角微扬,片刻后,又微微眯着眼道:“一大早的让为夫忙得团团转,夫人当真是体贴入微的紧。”


    陆绥安今日一下朝便直奔大理寺,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便又被请回了府,可不是被忙得团团转么。


    他幽幽冷讽着。


    对于一大早,她们婆媳之间的这场大战,亦是看破不说破。


    却见沈安宁嘴角微扬道:“不是世子说的,日后遇到困难可来寻世子帮忙么,妾这怎么不算不听世子的话呢?”


    沈安宁悠悠反驳。


    一大早的,晨曦的暖阳穿透树枝打在沈氏娇媚的脸上,衬托得她皮肤白皙,眉眼娇俏。


    她理直气壮地话语亦听得陆绥安嘴角再度微扬,阔别半年,好似终于在沈氏面容上看到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他心下微动,不多时,忽而从身后踏步上前,从身后一把握住了沈氏的柔荑,嘴角微扬,道:“既夫人这般听话,那走吧。”


    沈安宁一愣,道:“去哪。”


    话一落,只见陆绥安瞬间眯起了眼,眼神难得危险又迫人道:“自是回去检查检查,看看为夫的身子可有哪些问题。”


    他在“检查”和“问题”上咬字极重,仿佛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话一落,拉着沈安宁便要往川泽居方向去,这暗含内情的一番话,瞬间吓得沈安宁花容失色,只立马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手,支支吾吾道:“那啥,方才说笑了,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世子英武不凡,怎会患上那等隐疾呢,便是用猪脑子想,也知道绝无此事——”


    沈安宁悻悻地恭维着。


    却见陆绥安亦随着她笑道:“万事无绝对,为夫觉得还是检验一番的好——”


    陆绥安面上虽笑着,可那抹笑意分明未答眼底。


    他眯着眼朝着沈安宁走来。


    瞬间吓得沈安宁拔腿便跑,边跑边嚷嚷道:“大理寺来人了,世子还不速速去务公,怎可耽误了衙门正事——”


    她随口说着,二人正打闹间,然而话音刚落,竟见入口那处当真有人来了,来的竟是沁园的人,萧氏身旁的倚红,见世子和夫人二人竟在打打闹闹,似有些惊讶,却也很快稳住了心神,只恭恭敬敬的朝着二人行礼,这才朝着沈安宁道:“夫人,汉中那边的客人来了,太太让夫人一并前去宴客。”


    这话一出,便见沈安宁神色一定,整个人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近来,府里发生了两件喜事,一件是小房氏有孕,而第二件便是这些日子里陆家不断有媒婆登门,萧氏已经开始正式着手操办起陆安然的婚事,似乎进展不错,前几日听说好像已经有眉目了。


    前脚刚听到有眉目,后脚萧家便来人呢?


    萧氏挑来挑去,莫非竟是当真要将陆安然嫁到萧家去?


    这个结论让沈安宁吃惊不已。


    要知道,萧家如今适龄的儿郎中只有一个萧六郎萧齐,然而旁人不知,沈安宁却分明一清二楚,这萧齐可是萧氏千留万留,特意为陆宝珍留下的,前世,陆宝珍便是嫁给了萧齐,二人和和美美,难得一对壁人。


    而这萧齐前世中了进士,在陆家的帮衬下入了翰林院,亦是不可多得的一枚上进儿郎。


    这样的人选,分明是萧氏为陆宝珍精心挑选的,没想到萧氏这一世竟改了主意,竟舍得将这个完美十足的女婿让个养女陆安然。


    看来,萧氏对陆安然还真是毫无保留,简直形同亲生女儿了。


    沈安宁心中微震,许久许久,这才缓过神来,冲着倚红道:“我立马便来。”


    顿了顿,忽又缓缓抬头,朝着他的丈夫陆绥安面上看了去,一瞬间,收起了方才的嬉笑,只朝他不动神色道:“听说母亲为然儿妹妹的亲事看得差不多了,今日萧家来人了,世子不一同去前去看看么?”


    沈安宁若无其事的邀请着。


    目光中却有着不漏痕迹的试探之意。


    却见陆绥安亦收起了方才的戏谑,淡淡道:“父母之命,母亲和夫人代为相看便是。”


    又仿佛思索了片刻道:“大理寺还有些要事,待忙完今日,再回来待客。”


    陆绥安一本正经的说着。


    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好似真的对那位义妹的婚事并不怎么关切,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沈安宁将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许久终于淡淡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沈安宁便朝着沁园方向而去。


    陆绥安目送妻子走远,亦正要出府,今日朝中生事,衙门还有要事,然而方一抬步,却见广济堂将吴大夫来了。


    他便在原地驻足,待吴大夫看诊出来后,询问了房氏病情,便见吴大夫道:“太太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屋子里头炭火过旺,便有些肝气浮躁,实无大碍。”


    陆绥安略微颔首,顿了顿,忽又问道:“我同内人成婚已有一年,身子均无大碍,却久无子嗣,大夫可知是何缘由?”


    便见吴大夫沉吟片刻后,道:“房事可勤?”


    陆绥安微微咳嗽了一声,方面不改色道:“从前不勤,近来……算勤。”


    说着,顿了顿,只道:“若无旁事,每日或隔日皆有进行。”


    吴大夫方握须道:“子嗣之事,有时也得看缘分,这事急不来。”


    说话间,扫向对面陆世子,观摩片刻后,状似无意问道:“夫人可有服用哪些汤药之类的?”


    他仿佛随口一问,问得极为隐晦,陆绥安原本正欲摇头,然而


    下一刻不知想起了什么,便见他神色一愣,而后嘴角一抿,脸色一度有些难看了起来。


    待将吴大夫送走后,陆绥安几乎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往川泽居方向大步而去,只是,才刚踏入正院时,前院就有人匆匆来报:宫里来人了。


    第84章


    话说汉中萧家一家阔别多年风尘仆仆而来, 贵客远道而来,陆家自是夹道相迎。


    这次从汉中来的乃萧家大房长孙和四房一家四口,萧家共有五房, 其中大房、四房乃嫡房, 同萧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萧家多年盘踞汉中, 同京城往来随着当年陆家的沉寂而疏远,如今陆家重新起势, 萧家便开始运作欲将长孙送到京城历练,正好四房在北方经营着些生意,此番便借故护送侄儿一道陪同而来。


    而那萧六郎便是四房嫡子。


    只见那萧六郎十六七的年纪, 面色白净,眉目清明,一身锦衣素服, 举手投足间有世家公子的风姿雅量,虽还有些青涩稚嫩,却也当得一句“一表人才”的称赞了。


    再一看萧氏身侧, 阔别三月,禁足三月的陆安然刚好解禁,今日难得在人前露面了。


    只是, 沈安宁好像记得, 陆绥安当日对陆安然的处置是“禁足三月, 三月内安排远嫁”, 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月, 她却还俏生生的坐在府中,果然,在萧氏或者众人有意无意的忽略间, 倒也没人追究到底了。


    不过,若是这日的相看顺利,这门婚事若成,年一过,开春便能将人送走,倒也不算拖延太久。


    前提,是这门婚事顺利的话。


    应当是得到萧氏的提前吩咐,陆安然这日特意梳洗打扮过的,在沈安宁的印象中,无论是前世还是刚重生那会儿,陆安然都低调素雅,镇日一身白衣加身,一支玉簪绾发,端得一派赢弱之姿,今日却少见的着了一袭雾蓝色罗裙,少女身姿轻盈,一抹淡蓝色罗裙加身,为她飘渺又清冷的身姿竟平添了一副别样的气质。


    禁足三月后,陆安然清减了些,从前那副柔弱之姿淡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好似多了几分清冷出尘又挺拔冷冽的气质,竟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对面的萧六郎朝着她的那个方位连连扫了几眼。


    萧四夫人更是拉她到身前不住细看,末了只将手中的手镯取下,当场套在了陆安然的手腕上,忍不住赞叹道:“那年大姐带着然姐儿入汉中时,姐儿才这么点高,没想到一转眼竟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真是越长越俊了。”


    萧四夫人在来的路上原本对陆家这个养女并不满意,她自然更中意这位大姑姐的亲生女儿他们萧家那位亲侄女,只是宝姐儿太小了,若是配给六郎,且得再多等上几年了,不过在看到这个养女的相貌姿容后,倒是略微改观了,到底是她这个大姑姐一手养大的,已是形同亲生女儿般了,何况听闻宝姐儿有些骄纵,将来到底心性如何还未可知了,思索一番,便算是同意了。


    同萧氏交换了个眼色后,便见萧氏亦笑着道:“哪能跟六郎比,六郎小小年纪便已是考过乡试之人,将来定是大有作为。”


    二人各自夸赞着对方的儿女,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萧六郎有些报赧道:“姑母说笑了,侄儿……侄儿当初未过乡试,实在羞愧得紧。”


    萧氏却毫不在意道:“你年纪还小,明年定会一举考过。“


    萧六郎闻言,瞬间一脸坚定道:“侄儿……定不辱使命。“


    他坚定的说着,说话间,朝着萧氏身侧那抹雾蓝色身影飞快看了一眼。


    而整个过程,陆安然都难得安静顺从,只见她面带浅笑,偶尔适时露出一副羞涩的摸样,竟是一副完全接受和配合这门亲事相看的架势。


    看着眼前这对宛若壁人的双人,在沈安宁看来,其实这二人十分登对,尤其是在年龄上,甚至并不逊色于前世的萧六郎和陆宝珍,若非要细细论之,陆安然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其实都算是高攀了,这一世陆安然若能顺从的选择这萧六郎,陆安然的未来定然能顺风顺水,一路走高。


    毕竟,这萧家乃汉中百年世家,自有它的底蕴在,而萧六郎亦是不俗之辈。


    嫁给这样的萧六郎,未见得比不过薄情冷情的陆绥安。


    只是,这样顺利的进程,这样安静顺从的陆安然,不知为何,只让沈安宁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前世,为了陆绥安推尽所有的婚事,为他坚守整整七年的陆安然,这一世,真的甘愿就这样放手么?


    依照两世二人的交集,沈安宁觉得没那么容易。


    话说在沈安宁的恍惚中,大家的叙旧终于慢慢到了尾声,萧家赶路多日,舟车劳作而来,陆家不好耽搁太久,自是得速速安排他们歇息,待将贵客们安顿后,临别前,竟见陆安然微微笑着主动朝着沈安宁福了福身子,告辞道:“大嫂,慢走。”


    她挺直着身姿,看向沈安宁神色自若的说着。


    说这话时,她坦荡而直接的迎上她的目光,从容不迫得好似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好似,宫宴那晚压根不存在似的。


    倒是沈安宁目光一定,竟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就在二人对视间,萧氏看了沈安宁一眼后,朝着陆安然走近,只一脸满意道:“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日后在府里是住一日少一日,你们二人……年岁相仿,日后合该多亲近些才是。”


    萧氏似乎是在有意说和着二人,不过,话落,又状似无意道:“不过六郎看着是个有前途的,日后说不定能留在京城,倒也不存在远近一说了。”


    萧氏微微挑眉说着。


    只是,这一句不知是在劝说着陆安然,好让她放心,还是刻意说给沈安宁听的。


    毕竟,那日“远嫁”一事,皆因她而起。


    几人闲话片刻,便各自散了,待目送这母女二人远去后,沈安宁方一转身时,竟无意间撞见陆宝珍趴在抄手游廊尽头,朝着萧家队伍安置的方向鬼鬼祟祟的探望着。


    那队伍里便有着萧六郎。


    不多时,只听到陆宝珍的贴身丫鬟嘟嘟囔囔不满道:“那萧六郎不是太太特意为姑娘定下的人么,怎么转眼间将姑娘的人给了大姑娘?”


    没人回应那小丫头的话语,只剩陆宝珍趴在游廊上,看着远处消失的队伍,仿佛有些失魂落魄。


    沈安宁一愣。


    若陆安然接受这门亲事,自是对沈安宁有益,至少除了陆安然这个心腹大患,她省了许多麻烦,可是,她却忘了,陆宝珍仿佛成了这场变故中最大的受害者。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只要改变一点一点,那么全世界都会随着被迫改变。


    话说,沈安宁回到川泽居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房氏搞事,还是因为萧家,因为陆宝珍,或者说是因为陆安然,因为这一系列变故都已然超出了自己的认定范畴,超出了前世的运营轨迹,总觉得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回院后,她没让自己闲下来,而是转而便立马派人将锦苑的江妈妈请了来。


    “不知夫人遣老奴来,所为何事?太太如今还病着呢,夫人若无事的话,还请速速放老奴回去,若误了太太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话说这江妈妈是陆绥安的奶娘,亦是房氏的心腹,她在陆家自有些威望。


    故而,在沈安宁面前多少是有几分底气的。


    江妈妈前脚刚回了侯府,后脚房氏便开始召她侍疾,沈安宁自然猜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替那房氏出谋划策。


    前世,沈安宁在锦苑所待时日最多,自然对锦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江妈妈还没回侯府时,便早已替今日之局面写下了该有剧本。


    萧氏能为了清净打发房氏几个钱财,她怎么就不能了。


    是以沈安宁废话不多,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妈妈


    几个月前又得了个胖大孙子,还没来得及恭喜妈妈,这是妈妈第几个孙呢?”


    顿了顿,只又道:“京城距离河北虽说不算太远,却也有几日的车程,妈妈与儿孙常年分居两地,难不成不念想么?对了,听说妈妈的老家有些田地,这种地的收成如何?每年进项如何?听说这几年河北时患大旱,时患蝗灾,不知对田地可有哪些影响?”


    沈安宁就跟她唠嗑似的,状似无意间问些闲话家常。


    江妈妈是个直肠子,本不欲同她多废话,然而听到后头那些话后,不免有些心塞气短,她在侯府这二十多年来攒下的钱财全部用来供养老家儿女,前些年倒不错,置办了些田地,一大家子略有富足,只是这些年来蝗灾旱灾不断,家中小儿又一个个呱呱坠地,这两年开始只进不出,一大家子逐渐捉襟见肘。


    偏偏堂堂侯府夫人的房氏并非什么大方之人,尤其是四公子娶妻后,更加拮据的厉害,主子手紧,她们这些当下人的便是快要跟着连汤都喝不上了。


    在这深宅大院混迹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个人精,江妈妈立马听出了这位年轻少夫人的弦外之音,便见她沉吟片刻,方问道:“夫人这话……是何意?”


    她稳住心神问着。


    便见沈安宁走到窗子前,随手拨动着香炉里的檀香,边凑上去嗅了嗅香气,边不急不缓道:“我前些日子在郊外置办了一处庄子,正愁无人打理,听说妈妈的两个儿子都是田地间的能手,不知可有意让他们入京,替我打理那处庄子?这样妈妈便也能同家人一家团聚了。”


    沈安宁悠悠问着。


    她的随口一问,却让江妈妈心头猛地一跳。


    她当年的老伴便是替房氏管束郊外庄子的,只是房氏不善经营,陆陆续续将些铺子庄子给发卖了,后来老伴走了,一大家子无处可去,只得回老家窝着去了。


    江妈妈做梦都想要一家团聚,只是太太这边无能为力,她本歇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想在侯府再多攒些养老钱后再回老家养老,没想到世子夫人今儿个像是想要再给她指一条路——


    再回京?一家团聚?江妈妈做梦都想,她心下有些激动,却在心从嗓子眼跳出来的那一刻,到底猛地压下了所有亢奋和喜色,许久许久,只强端着一抹镇定道:“那夫人可是有哪些吩咐?”


    在这深宅内院里头,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有平白无故的利。


    若有人给你好处,那铁定后头便早已经挖好了一个坑。


    江妈妈如何不懂得这样的道理。


    沈安宁见她这样沉得住气,倒是更高看了一眼,道:“妈妈大概忘了,你是世子的乳娘,回敬你本是世子和我这个做妻子的该做的,我不需要妈妈帮我做任何事情,只需要有人帮我看管好那个庄子便可,当然……”


    说到这里,只见沈安宁话语一顿,状似无意间道:“我这人喜静,太太她们老了,将来这府邸总是要交到我手里的,我只希望在将来这重担压过来前,能多过几日清净日子便好了。”


    她微微笑着说着。


    短短一番话,却无意间表露了两层含义:她喜静,希望房氏日后少来寻她麻烦。


    房氏老了,日薄西山无多少指望,而她却是未来这偌大的侯府唯一的女主人,投奔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江妈妈惊叹于这位少夫人的直白,手腕和魄力,她竟毫不避讳,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不见任何弯弯绕绕,她以真心为手段,有敢于跟她那个婆婆,跟她们这些老人叫板的魄力,她更知道蛇打七寸,打得她无力还击。


    她从情理,从各人所需,亦完全站在她的角落来攻破她。


    她将她的现在和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且安排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甚至安排到了她的心尖上。


    江妈妈压根无法抵抗。


    看来,从前是她小瞧这位世子夫人了。


    也或许是她们这些老家伙们老了,未来都是她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江妈妈一度愣在了原地。


    许久许久,终是由衷朝着沈安宁施施然行了一大礼道:“老奴觉得夫人定能所愿皆所得,老奴待老奴一家子谢过夫人恩赏,日后定当为夫人效力,万死不辞。”


    江妈妈是个爽快人,看清楚形势后,便也很快果决的做出了选择。


    沈安宁立马将江妈妈托起,客客气气道:“妈妈客气了,您是世子乳娘,将来我和世子为您养老送终。”


    她用真心出击,无人能抵挡得住,若说方才不过是一场交易,那么此刻江妈妈心中到底多了一丝动容,不多时,只微微红了眼圈,有多少人倾其一生,只位那一句“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跟在房氏身边二十余年,没能等到的这句话,没想到从少夫人嘴里等到了。


    许久许久,江妈妈微微哽咽道:“那老奴……谢过夫人了。”


    话说,将江妈妈送走后,沈安宁了却一桩大患,房氏是个喜爱搞事之人不假,却也是个举棋不定的,若在身旁时时有人监督劝阻几句,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的那抹躁意丝毫不见消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味道,直到傍晚时分,终于知道今日这般心烦意乱的原因,因为葵水来了。


    而掌灯时分,陆绥安匆匆归来,却是二话不说,径直让沈安宁收拾行囊。


    江南出了大案,明日一早,他便要立刻动身下江南。


    沈安宁闻言顿时大惊。


    第85章


    “江南?明日竟又要下江南?为何这般突然?马上便要到年关了, 不能等过了年再去么?”


    话说陆绥安再下江南一事令沈安宁大吃一惊,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前世陆绥安一共下过三次江南, 而第二次下江南时是在一年之后, 距离第一次下江南相隔近两年之久,而这一次陆绥安距离上次下江南才不到半年时间而已, 怎会如此突然?


    陆安然的婚事,萧家的到来, 如今又加上陆绥安公务上的变动,桩桩件件,显然已渐渐超出了沈安宁的掌控, 这种不受控制的变动,让沈安宁莫名有些心慌失措,这便意味着, 这个世界因她的改变而彻底改变,也便意味着,她因重生而提前掌握七年的先机, 正在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从此刻起,这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同前世截然不同的世界, 亦是一个她不再熟悉的世界。


    “江南出了桩案子, 陛下钦定了位巡抚下江南, 不到一月的时间, 便相继死了两位高官——”


    而凶手都指向那位巡抚大人, 可谓生生打了魏帝的脸。


    江南形势不大好。


    比想象中更要腥风血雨,是个吞人的龙潭虎窟。


    魏帝考虑再三,决定派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下江南彻查此案, 这是陆绥安上任后的第一个大案。


    然而,沈安宁却记得前世陆绥安此行尤为凶险,也是在这次下江南时才得知陆绥安武艺高强的,只是,前世陆绥安是作为六品司直低调随行的,并不引人注目,前世,陆绥安便是在这一趟江南行中力挽狂


    澜,一举剿灭江南诸位逆党,被破格升为大理寺少卿的。


    而今,他却是作为主力,被推到了明面上,而事情亦生生提前了一年有余,且他武力高强这桩隐秘之事,亦早在九幽山一行时,早已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此番下江南,他毫无疑问的成了众人集火的对象。


    沈安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她对前世江南那边的事态一无所知,便是想要提醒帮助,亦没有任何头绪。


    忽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


    看着沈氏心不在焉的神色,陆绥安原本有些不满,原本打算同她谈谈“子嗣”一事,可话到了嘴边,见沈氏如此,便被他生生隐下,此事还是回京后再论吧,他希望不是他设想的那副景象。


    又见妻子魂不守舍,便又心下一缓,只朝着她淡声安抚道:“江南形势虽有些逼人,却也不敢犯上作乱到弑杀巡抚的地步,夫人放心,为夫定当快去快回。”


    沈安宁便问道:“年前能赶回么?”


    说完,连她自己亦觉得有些好笑。


    此番距过年不到月余时间了,而下江南最快也得二十余天,光是往返都需要四五十余日,前世,陆绥安此番一去便花了三四个月,算算日子,他最迟也得来年二三月方才能归来了。


    不知是不是近一两个月来,二人同进同出惯了,竟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同榻而眠,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的日子。


    习惯,有时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关切后,沈安宁一怔,一抬眼对上陆绥安似笑非笑的目光,沈安宁面上一胀的同时,心头亦不由骤然一紧。


    自九幽山一行后,她好似隐隐有些逃避,逃避对二人泾渭分明这一界限的划分,逃避自己对重蹈前世覆辙的深刻提醒,她理应守好本心,她理应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勿要忘记前世惨痛结局,勿要重蹈前世覆辙,可是在对方的糖衣炮弹下,她却隐隐有些迷失了,险些丢了本心。


    或许,陆绥安此番外出一事于她而言是件好事,是时候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接下来二人究竟该如何走下去了。


    这样想着,沈安宁很快稳住了情绪,见白桃和浣溪等人正在收拾陆绥安的行囊,从前陆绥安这些事都是常礼等人布置,压根轮不到正房处置,她们亦是第一回为世子整理行李,不由有些手忙脚乱。


    沈安宁见状,便下意识地避开了陆绥安如炬的目光,道:“江南天气湿冷,再添置几件护膝……”


    她撇下陆绥安,参与到了为他收拾行囊的活动中去了。


    陆绥安耐心放任妻子离去,而后坐在交椅上,端起茶盏握在掌心,远远静静地看着,目光一直追随着沈氏的身影而去,看着她为他的出行忙前忙后,看着她一一亲手布置着他的衣衫,鞋袜,又反反复复的挑拣,挪入,移出……


    陆绥安眉眼都渐渐温和了起来,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胸中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了起来,心口鼓胀着,心中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远处的沈氏,只觉得好似回到了从前似的,回到了沈氏终于再度围着他团团打转的那时。


    看着看着,陆绥安忽然不满足只是看着,不多时,他搁下手中茶盏,自交椅上缓缓起身,而后一步一步朝着沈氏方向大步而后,再然后,再沈氏惊呼声中,从身后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低低说道:“让她们收拾便是。”


    边说着,边抱着人朝着内间大步走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举动惊得沈安宁一个不稳,险些在他怀中摔倒,在一阵惊慌失衡中,为了以防跌倒,下意识地便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亲密相拥。


    沈安宁心中微颤。


    而不多时,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抱着她明目张胆的朝拔步床方向走后,瞥见到白桃、浣溪二人面上虽眼观鼻,鼻观心,却分明在挤眉弄眼偷笑后,沈安宁脸色顷刻间胀红了起来。


    待陆绥安将她稳稳放到床榻上后,沈安宁终于咬牙提醒道:“那个……来了……”


    “还请世子……自重。”


    她报赧地打断了他的念想。


    陆绥安闻言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眼底的失望毫不掩饰。


    此去一走数月,本想最后缠绵一番,却不料计划落空,却也不过失望一瞬,便见他依然俯身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道:“无妨,就抱抱。”


    他将妻子紧紧搂入怀中。


    外间,丫鬟们正在忙里忙外,晕黄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投放在了屏风上,拉得很长很长。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静很静。


    而拔步床上,妻子沐浴后身子,发间散发的清香阵阵扑鼻而来,她浑身肤若凝脂,香软如玉,只觉得在他怀中要渐渐化开似的。


    陆绥安原本只是将下巴抵在沈氏头顶,想要静静地享受这一难得的静谧时刻,只是不多时,温香软玉在怀,竟渐渐心猿意马了起来。


    鼻尖一开始只是在发间轻嗅,慢慢的蹭到耳畔,滚落到脖颈,再往下……


    意识到再继续下去,会越发遭罪后,许久许久,陆绥安终于咬牙艰难的做出了抉择,只哑声道:“事出突然,还有许多公务尚未处理完毕,夫人先睡,待处理完公务后,为夫再来同夫人辞行。”


    说着,最后将那带火的唇落在妻子饱满红唇上狂扫一番后,陆绥安终于噌地一下起了身,不敢再继续逗留,只猛地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外踏去。


    话说陆绥安狼狈而去后,沈安宁面色滚烫的一把飞速拢起散落一床的衣衫,她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面红耳赤,只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颊,一下一下轻拍着,散发的脸颊上的热气。


    待脸上的滚烫渐渐淡去后。


    沈安宁一度有些失神的倚在床头。


    许久许久,终是缓缓抬起了指尖,抚向了自己的唇。


    分别数月的相离,江南腹地的凶险,二人日渐浓厚的情意,一桩桩汇入她的脑海。


    这晚,沈安宁注定彻夜难眠。


    而书房,陆绥安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投入到了忙碌的公事中,这番下江南去得突然,几乎毫无部署,有许多事都得临时安排,陆绥安其实很忙,忙到方才去沈氏那里,都是他挤着时间赶过去的。


    他忙碌起来便是不见天日。


    这一晚亦是通宵达旦,待终于将手头一切处理完毕后,这时,外头天色已快要亮了。


    陆绥安抬手揉了揉眉心,见时辰不早,正打算离京前去正房陪同沈氏一道用早膳,却不想许是有些疲累,只一个恍神的功夫,竟阖上了眼,而在这眯眼打盹的瞬息间,陆绥安却好似做了个梦。


    他梦到沈氏来到书房为他送食,他梦到二人红袖添香,他在练习,妻子在一旁为他磨墨,磨着磨着,妻子坐在了他的腿上,而后,柔弱无骨的手抚向了他的大腿,处,在那只滑腻无骨的手触摸上来的那一瞬间,陆绥安骤然睁开了眼。


    手起刀落间,铁掌似的手指一把死死遏住了一条细腕。


    陆绥安定了定神,待缓过神来后,只猛地低头看去,这才见一抹无骨身姿竟趴在他的腿上,欲行不轨之事,陆绥安面色一变,一个勃然大怒间只将那抹身姿甩飞了出去。


    却不料,正好在这时,外头竟适时传来高亢一声:“大哥,父亲让我来请你去前院用膳——”


    说话间,书房的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话说陆靖行方一踏入书房,便一眼撞见趴倒在地上衣衫半褪、泪如雨下的那抹柔弱之姿,以及立在案桌前,那道衣衫凌乱却勃然大怒的身影。


    屋子里这骤然出现的一幕将陆靖行生生惊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只支支吾吾、慌乱如麻,待反应过来好似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正要猛地避及,却不想在转身的那一刻,只见趴在地上的那抹柔弱身姿竟忽然间捂着脸哭着一脸绝望的朝着案桌上一头狠狠的撞了去


    ——


    “然妹——”


    陆靖行脑袋嗡了一下,瞬间大喊一声,慌忙冲了进去。


    第86章


    话说陆靖行冲过去后, 见妹妹陆安然额前的血溢了满脸,画面无端瘆人,当即颤抖着抬手去探她的鼻息, 见呼吸微弱, 整个人已是不省人事了,只瞬间浑身发抖, 崩溃大喊道:“大夫,快, 快叫大夫——”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着。


    外头候着的陆安然的贴身婢女池雨闻言立马闯了进来,见到此等画面后,顿时身子踉跄着, 一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外头,呜咽大喊道:“大夫,快叫大夫——”


    她一路喊着, 一路惊慌失措的朝着沁园方向求救了去,只边喊边嚎啕大哭道:“出事了,出事了, 太太,太太快救救大姑娘——”


    这一番大动静很快将侯爷陆景融和萧氏夫妇二人一并惊动了,他们二人匆匆赶到川泽居书房时, 看到眼前这一幕后, 一个个顿时被惊得面色大变。


    只见养女陆安然躺在血泊里, 已是人事不知, 幼子陆靖行搂着人嚎作一团, 而长子陆绥安背着手,攥拳负身一旁,面色阴郁得厉害。


    这离奇一幕瞬间震惊了二人, 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萧氏已然来不及盘问任何事情,当即面色一变后,只噌地一下扑了过来,搂过陆安然便一脸焦急慌乱道:“然儿,然儿,快醒醒,快醒醒,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却见女儿身上衣衫不整,一身衣袍胡乱的拢在肩头,一瞧便知是临时匆匆整理过的,只需一眼,萧氏便已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当即只噌地一下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在陆靖行和陆绥安脸上一一扫过,只咬牙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萧氏一贯以端庄优雅示人,这是她少见的动怒时刻。


    问这话时,萧氏连牙齿都在打颤。


    陆靖行嗫嚅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萧氏便噌地一下将锋利的目光投到了陆绥安身上,却只见他阴着张脸面,不发一语。


    萧氏瞬间气红了眼眶。


    陆景融见状,立马压下心中惊魂,上前打着圆场道:“先别问这么多了,还不赶快将人送去雪居,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莫要在耽搁了。”


    陆景融这话一出,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陆靖行当即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陆安然,猛地朝外走去,不多时,一大群人马一路急急忙忙的跟了过去。


    话说他们前脚刚到雪居,大夫后脚便匆匆跟了过来,陆安然撞破了头,整个人陷入昏迷不醒中,萧氏亲自在房内照顾着,待大夫出来后,陆景融和陆靖行二人立马迎了过去,赶忙追问道:“怎么样?大夫,人无大碍吧。”


    便见吴大夫脸色难得有些沉重道:“伤在头部,着实不轻,此事可大可小,若积了淤血,轻则脑部震荡,有思维混乱之嫌,若重者,唯恐长久昏迷不醒,于性命有碍。”


    此话一出,便见陆景融双目一缩,陆靖行当即面露沉痛。


    不多时,陆靖行连忙一把拉住吴大夫的手,近乎哀求道:“大夫,您老多想想法子,一定要将然妹救过来,她……她还这么年轻,她……她还未曾嫁人生子……”


    陆靖行一贯顽劣的脸上难得溢出一丝不忍。


    吴大夫道:“老朽方才已为令千金然谷穴放血,一切得看能不能醒过来了。”


    吴大夫说完开了药方,方背着药箱叹息一声踏出了雪居。


    吴大夫一走,陆靖行便立马冲进了屋内,见往日俏生生的妹妹陆安然此刻静静地那里,面无血色,赢弱不堪,整个人破碎得宛如透明了,仿佛随时随地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陆靖行当下一脸沉痛悔恨道:“都怪我,若我不瞎闯进去,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陆靖行一脸悔不当初。


    萧氏闻言瞬间眯着眼直直盯着他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不料此话一出,却见对方并非回应,反而骤然间握紧了双拳,就跟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里一点一点蓄起了怒火,不多时,便见陆靖行咬着牙关猛地冲了出去,只见他一路冲到外间,一路冲到门口陆绥安跟前,忽而冷不丁一把死死揪住了陆绥安的衣襟,只朝着他双眼猩红,怒不可遏道:“为何不拦着,方才你为何不拦着她,为何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你面前做出这等傻事来——”


    陆靖行揪住陆绥安的衣襟一声声咬牙质问着。


    他平日里最是惧怕这位兄长,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顶嘴,即便此刻,揪住他衣襟的手都在阵阵哆嗦颤抖,却依然揪住他死死不放,只恶狠狠地质问着。


    陆绥安始终一语不发。


    陆靖行又咬着牙关道:“你为何要这般作践她——”


    话一落,陆靖行怒到极致,便要挥起拳头一拳揍过去,却被身后陆景融一脚踹开道:“住手,孽障还不住手——”


    陆景融勃然大怒的怒骂着,他一脚将陆靖行踹倒在地,陆靖行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他双臂死死撑在地上,许久许久,只猛然间怒吼一声,而后拿起拳头一拳拳砸在地上,转眼之间便见拳上已然见血。


    陆景融见状立马心惊肉跳地派人将人拖了下去。


    这头才刚消停下来,却见那头萧氏竟一步一步踏了过来,只见萧氏抿着唇一步一步朝着陆绥安走去,边走边冲他一字一句道:“然儿如今生死不明,哥儿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萧氏双目死死定在陆绥安面上。


    陆景融见状,立马要拦住她,却被萧氏猛地一把挥开他的手臂,直至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咬牙暗恨道:“当初她犯了错,你们一言不发的便要将她远嫁,好,她做错了事,合该被人像抹布一样丢得远远地,她现在就按照你们的处置正在安排远嫁,难道这些都还不够么,难道还想要再让她死个不明不白么,我萧文瑛亲手养大的女儿,不是被人这般随意欺凌作践的——”


    萧氏红着眼圈,一字一句声泪俱下道。


    她摆出一副要为养女讨出公道的架势。


    陆景融只觉得头疼不已,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么,连他都无从辩解。


    陆景融到底偏袒着长子,不多时,只硬着头皮呵斥一声道:“好了,今日绥儿要下江南,便是天塌下来也万不能耽搁了正事——”


    说话间,扭头朝着一言不发的长子,道:“时辰到了,该出发了,绥儿你先走,你不是大夫,守在这里亦是无用,陛下钦点的事情要紧,莫要耽搁了时辰。”


    说着,又转头朝着萧氏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待一会儿然儿醒了后自会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好这时,府外备好车马的长随常礼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道:“世子,车马备好了,大理寺和御史台几位大人们都在城门处候着了。”


    陆景融当即一脸正色道:“快去快去,莫要让同僚们久侯。”


    只一面将长子往外推,一面将妻子萧氏往屋子里搂。


    便见萧氏抿着唇,许久许久,终于松口道:“好,哥儿可以走,那便将沈氏唤来,让她给今日之事一个说法。”


    萧氏此话一出,陆景融立马欣然同意,却见陆绥安冷厉的目光噌地一下朝着萧氏面前上冷冷的扫了去。


    ……


    话说,雪居那边已然有翻天之势。


    而陆绥安的书房偏居一隅,有湖畔、竹林作挡,与正房相去甚远,故而,那里发生了什么,正房这边一无所知。


    沈安宁这晚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宁,加上她月事到来,腹中有些隐痛,又加上不知陆绥安半夜会不会回来,故而这一晚醒醒睡睡,睡得浑浑噩噩,待到天刚亮后,猜测陆绥安临走前会返回正房同她一道用膳,毕竟,这俩个月来,若非衙门里头有正事,他都一日不落的同她一道用膳。


    毕竟此去数月,沈安宁难得吩咐厨房备用了一顿丰盛早膳,并准备了赶路途中用的一应吃食。


    陆绥安并不喜爱点心,亦不爱甜口之物,沈安宁便将一些点心挑拣了出来,装点了一些牛肉干、面饼之类的寻常裹腹之物。


    正打包间,这时忽而闻得外头传来红鲤火急火燎的声音,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红鲤从前有些胆小,跟白桃等人混熟了后,亦从白桃身上学到了些大呼小叫的坏毛病。


    这一大早的,能出什么事儿?


    沈安宁记得前世陆绥安离京时风平浪静,府中无任何事情发生。


    只慢条斯理的又继续添置了些牛肉干,嘴上随口道:“先喝口水,压压惊。”


    却见红鲤已是急得口齿凌乱,压


    根等不到饮下浣溪递送来的那杯茶,便早已急不可耐道:“是……是世子那里出事了,不对,是大姑娘那里出事了……”


    她急得有些颠三倒四。


    而沈安宁听到“世子”和“大姑娘”这几个字眼时,忙碌的手终于骤然一顿,她猛地看向红鲤,便见红鲤终于一口气灌下浣溪送过来的那杯茶,待压了压惊后,终于一口气道:“方才奴婢从厨房回来,看到侯爷同太太匆匆去了世子的书房,转眼间,便见四公子抱着大姑娘神色匆匆的从世子的书房出来,大姑娘……大姑娘好像昏迷不醒,她脸上好像一脸的血,还有,还有……”


    红鲤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忽而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白桃急得连连催促道:“还有什么,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真真急死人了。”


    在白桃的催促下,红鲤终于飞快看了沈安宁一眼,道:“大姑娘衣袍……衣袍凌乱,似……似想不开后轻生了——”


    这话一出,轰隆一下,震得沈安宁连退数步,震得她手中的肉干、面饼顷刻间洒落一地。


    红鲤颀长杂乱的一番话,在沈安宁的脑海中压缩成短短的一句话:陆安然衣袍凌乱,在陆绥安的书房自尽了。


    陆安然,在陆绥安的书房,衣袍凌乱,自尽。


    这零零散散的几个字眼却在沈安宁脑海中拼凑出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戏码,使得她脑袋整个嗡嗡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的脑袋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浑身发抖着,只觉得从脚底钻上来一抹寒气,直冲她的脑门。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呼吸渐渐困难,眼前一片浑沌,恍然间,一只手突然死死攥了过来,一把生生攥住了她的脖颈,那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越掐越紧,越掐越紧,终于沈安宁浑身抽动着,险些要窒息而亡。


    “夫人,夫人——”


    直到白桃、红鲤和浣溪几人全部面色慌张的簇拥着过来,沈安宁浑身一抽,一抹细光终于照进了她的眼里,她整个人一愣,这才骤然一松,松开了脖颈间的那只手。


    这才发现,她险些将自己掐死。


    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再一次欺身而来。


    许久许久,待缓过神来后,沈安宁只噌地一下,浑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只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了交椅上。


    陆绥安同陆安然再一次搞到了一起!


    这是沈安宁听到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


    因为她改变了所有事态的发展,所以导致所有的事情全部失控了,亦导致前世原本应该落后了好几年的事情,却在今日生生提前上演了。


    陆绥安同陆安然的事情……沈安宁早已经有了预见,终于,发生了,虽然比自己想象中更早更快,却也像是一颗始终悬在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让沈安宁心惊肉跳的同时,何曾不也让她生生松了一口气呢。


    难怪,这几日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一直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她就知道,陆安然不是那等轻易放弃之人。


    她就知道,不论早晚,他们二人终究还是会再一次苟合到一起的。


    只是,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是最清醒,且提前窥探先机的那一个,她明明早已经知道了所有的题目,和所有的答案,可为何在今日还是会那般震惊,甚至还会那般……难以接受呢?


    大概是自己咎由自取,明明知道是火坑,却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不过是想要取一取暖而已,如今,又再一次掉入火坑了,可笑吧,可是,又该怪谁呢。


    第一次掉入火坑,是自己愚蠢且无知。


    可在同样的火坑,同样的位置,第二次再掉下来,就是自己犯贱和死有余辜了。


    沈安宁一度死死闭上了眼。


    这些日子亲密无间的一幕幕一一在脑海中闪现着,包括九幽山那晚,昨夜一整晚她都心神不宁,甚至担忧他此番江南之行的凶险,包括今日一早,她忍着腹痛还在为他准备吃食。


    然而,这一幕幕无比提醒着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沈安宁只猛地一下将身前的案桌一把掀翻在地。


    砰地一声,巨大的案桌轰然倒塌,发出一声巨响,上面七八个包袱全部翻滚在地,方才才备好的肉干、面饼,包括昨夜备下的所有鞋袜、衣帽顷刻间散落一地。


    白桃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而就在这时,萧氏的侍女倚红匆匆过来,道:“夫人,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话说,倚红看到散落一地的物品后,心中骇然不已,却也立马恢复如常,假装什么事情都未曾瞧见。


    许久许久,沈安宁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已然彻彻底底的清醒了过来,她只一点一点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倚红一字一句道:“好,我这便过去。”


    第87章


    话说待沈安宁赶到雪居时, 远远只见侯爷和萧氏二人各自端坐在正厅的两侧,一副郑重其事的架势,又见二人皆有些眉头紧锁, 室内氛围沉凝。


    而陆绥安则负手立在门内, 远远直直地凝视着她的到来。


    他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她的身影由远及近,目光一寸一寸投射在她的面容上, 仿佛不肯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神色,直到她的眉眼一点一点清晰落入了他的眼底, 陆绥安嘴角渐渐抿起,握在背后的手不由的随着她的走近不受控制的攥紧了几分。


    却见沈安宁并没要第一时间看向屋内的三人,而是缓缓抬眼朝着整个雪居环视了一圈。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许是禁足三月,遣散了一众婢女奴仆,如今的雪居上下透着一丝罕见的萧瑟寂寥, 与前世此处的门可罗雀相去甚远。


    前世,为了巴结这位小姑子,沈安宁没少登此处的门, 她隔三岔五的送来亲手做的汤食,每年四季侯府惯例会制三套衣服,皆是上乘的面料, 沈安宁一套不留全部送来了雪居, 包括铺子里搜罗到的首饰, 头面, 她全部都是紧着最好的往这儿送, 只为博得她这位小姑子的浅淡一笑。


    而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讽刺和可笑。


    沈安宁嘴角冷嗤一下,便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跨入了正厅, 路过陆绥安身侧时,她面不改色,好似完全视这抹参天之姿为无物般,连个眉眼都未曾抬过一下。


    却在二人将要错身而过时,有人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陆绥安抿着唇,偏头死死的盯着她,只见他一贯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分明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之气,他紧紧握着她的胳膊,许久许久,终于沉声开口,却是抿嘴道:“信我么?”


    这是从事发至今,陆绥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只有这一句话,似在询问她,又似在……向她表明着什么。


    然而,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安宁一度有些想笑,却又如何都笑不出来,她余光落在胳膊上那只越攥越紧,一度绞得她手臂生疼的那只手上,许久许久,她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应任何话语。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沈安宁缓缓闭上了眼,待睁开眼时,沈安宁已是面色如常,道:“世子该上路了。”


    她淡淡提醒着,却是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语。


    说完,轻轻挣扎了下胳膊。


    却见陆绥安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越抓越紧,越攥越紧,只死死揪着她的胳膊,死死盯着她,许久许久,竟咬牙再度追问道:“信我么?”


    问这话时,陆绥安的嗓音一度哑得厉害,他眼中的红血丝根根展露出来,布满双眼。


    他此刻不顾一切,眼里只有她,只有这一个问题,仿佛非要逼问出一个结果不可。


    沈安宁终于缓缓笑了,道:“事已至此,信或不信,又有何所谓?”


    她扯着嘴笑着说着,只是面上虽在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然而这话一出,见却他仍不松手,便


    见沈安宁终是渐渐失去了耐心般,只抿着唇,微微冷笑道:“依着昨夜世子临走时的那般状态,世子要我如何信你?”


    昨夜陆绥安临走时是哪般状态,他昨夜临走时分明是欲求不满,只是碍于她昨夜来了月事,这才败兴而去,他在她这里没有尽兴,所以去别处尽兴去呢?


    沈安宁这番合情合理的质问,终于让陆绥安的嘴角一点一点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紧绷的身躯越来越紧,而攥住她胳膊的手亦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的胳膊生生掐断。


    沈安宁疼得钻心,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两人在门口处两两对峙着,仿佛谁都不肯相让一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沈安宁再度开了口,只淡淡道:“世子该上路了,朝廷的正事要紧。”


    她再度公事公办的提醒着他,仿佛一夜之间又恢复到了往昔那副清冷绝然的模样。


    顿了顿只又道:“听说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们在城门处等候世子,今日之事若传到几位大人耳中,世子就不怕几位大人参世子一个品德不端么?”


    沈安宁字字珠玑的说着。


    说这番话时,她故意提高了音量。


    她这话一出,陆景融瞬间坐不住了,虽说养女然姐儿不是亲生女儿,可是到底自幼在府中养大,这哥哥妹妹的若传了出去,到底于长子名声有碍,长子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不知遭多少人眼红了,又怎能被这般内宅龌龊之事连累,何况他乃是大理寺上官,若自身持身不正,又如何令人信服。


    这样想着,陆景融当即噌地一下起了身,赶忙朝着陆绥安再度催促道:“绥儿,儿媳说得对,你快去吧,莫要再耽搁了,何况,然姐儿这里一时半刻又醒不过来。”


    又道:“今日之事总会弄清楚的,有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媳妇儿在,自会给你们二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说到这里,只见陆景融忽而间板起了脸,语气严肃道:“快去。”


    这一次,他罕见的在长子面前发了威。


    陆景融一切以长子的官位为主。


    他已是苦口婆心的催了一个早上,他如何瞧不出儿子的不快,只是内宅之事怎能耽搁正事,大丈夫应当不拘泥小节,内宅之事处置起来又有何难的,风流本是男儿本色,大不了将人纳了便是。


    不过,倒是儿媳沈氏的顾全大局,深明大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对沈氏便又高看满意了几遭。


    话说,陆景融话语一落,便见沈安宁终于用力一挣,挣脱了陆绥安的手,随后,她脚步未停,直接一言不发的朝着屋内走去,待绕过正厅,入了卧室,又待绕过屏风,只见陆安然的贴身婢女亲自围在床边悉心伺候着,只一边拉着床榻上那人的手,一边不住趴在身侧哽咽道:“姑娘快醒来啊,姑娘你为何这般傻……”


    哽咽间,见沈安宁到来,仿佛神色一愣,又好似有些心虚,这才立马收住眼泪,赶忙退到了一侧给沈安宁行礼。


    沈安宁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将目光远远投放在了床榻上的那抹赢弱之姿上。


    只见病床上的陆安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人事不省,又见她额前缠绕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在纱布的衬托下,只见那半截脸面细瘦得不过巴掌大小,又见她两腮无肉,面色惨白,确实是一份凄惨赢弱之容,令见者无不怜惜同情。


    确实伤得不轻呢。


    所以,前世,陆安然就是这样一路迈入大房,成为他陆绥安的妾室的么?


    倒是挺狠的,稍有不慎,怕是会断送这条命吧,值得么,就那么在意陆绥安,为了成为他的人竟连命都不顾么。


    对自己这般狠心之人,连性命都不顾,是她小瞧她了。


    可是,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之人,亦看得出,她的势在必得。


    所以,陆安然今日入大房,是势不可挡呢。


    许是见沈安宁一直盯着床榻上的陆安然不说话,不多时,一旁池雨心生忐忑,便忍不住再度哽咽道:“夫人,若大姑娘醒不过来了,该如何是好……”


    池雨配合着,烘托着主子的悲惨。


    却见沈安宁眼里泛出一抹冷笑。


    怎么可能醒不过来了呢?


    要知道,前世她的这位主子,不但能醒得过来,她还会活得好好的,不但活得好好的,还亲手了结了她呢!


    这样想着,沈安宁收回了视线,只忽又一步一步转身折了出去,整个过程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再度折回正厅,便见沈安宁终于微微抬起了下巴,隔着一道厅堂的距离,冲着门内那道身影,一字一句道:“世子,你有你的公务,我亦有我的责任,今日之事,属内宅之事,本该是我这个主母处理范畴内的事情,便该由我来亲自处置,还是,世子不相信我这个妻子的能力,不信我会处理好这一切么?”


    沈安宁淡淡说着,此时此刻,她完全抛开了所有的情谊,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整个过程,她冷静得都有些过分。


    话落,便又见她冷不丁道:“世子若不走,里头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醒来——”


    她微微讥讽着说着。


    沈安宁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昨夜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但是经过方才红鲤描述的那一幕幕,以及此时此刻的画面后,她却清楚的知道此事发生后,陆绥安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在这个连下水救人都要对其负责的年代,无论昨夜书房里头发生了什么,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是谁主动,是谁被动,无论这其中有无任何龌龊或者手段,当陆靖行闯入的那一刻,当婢女嚷得全世界人尽皆知的那一刻,当陆景融夫妇双双踏入的那一刻,陆安然的名节便已毁尽,无论他陆绥安愿或不愿,都已注定要吃下这个恶果,他百口莫辩,他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这亦是他该得的。


    沈安宁知道这个道理,身为大理寺少卿的陆绥安又如何不知呢?


    又不免有些感慨,陆安然这个时机选真是选得极秒,挑在陆绥安不得不抽身离开的这一日,他一走,二老自会听信她的说辞,为她做主到底。


    沈安宁不知陆绥安昨夜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想不想不重要,他愿不愿不重要,甚至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亦不重要,重要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事情既已发生,那么,现在该做的,便是如何处理。


    那么,前世,陆绥安是如何处理的?


    沈安宁不知其中具体过程。


    她只知道前世陆安然顺利的登堂入室已成定局,她最终被成功的抬作了姨娘,成为了他陆绥安的妾室,并为他相继诞下一女,又怀上二胎。


    前世,这是铁一般的定局。


    而这一世,沈安宁绝不可能将此事的决定权再度交到陆绥安的手里,亦绝对不可能看着前世那一幕幕眼睁睁在自己眼前发生第二次。


    她不信他。


    她只信她自己。


    重活一世,她不可能再度放任陆安然明目张胆的进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妾也绝不容许,至少,在她还在这侯府里一日,她便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陆安然踏入大房一步。


    沈安宁要牢牢抓住所有的主动权。


    沈安宁的所有神色和反应全部一丝不落的落入了陆绥安的眼底。


    她不信他!


    不但不信他!


    亦完全不在意他!


    今早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是害怕知道,还是压根就不想知道?


    她怎会害怕,她分明是既不想知道!亦压根就不在意!


    在大理寺断案,尚且要理清案子的所有脉络,细节,要盘问清楚凶手所有的作案动机,作案过程,再寻到作案凶器,最终在人证物证等双重证据的确凿下,方才能将人判定为凶手。


    而她呢,他的妻子呢,她竟毫不在意,她甚至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便直接一马当先的给他判了死,刑,将他直接生生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甚至压根不相


    信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会处理好此事。


    她一心只想赶他走,她遇事只想将他推开,推得远远地,她亦压根就不信他,会站在她这一边,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呵。


    陆绥安远远的看着远处的妻子,忽地笑了。


    这两个月来,他们日日形影不离,他日日迁就她,讨好她,他将她捧到了手心,只差没含到嘴里。


    他这辈子不会爱人,却试着一步一步走近她,亲近她,试着如何……去爱她。


    他已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在修复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他将用在政敌身上的阴谋诡计用在了她的身上,只为让她看到他的一丝真心,他甚至为她亲自下山,亲自扎了那一个孔明灯,为她布置那一场星河。


    他为她做尽了这辈子从未曾做过之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她,为了博得她的一笑。


    他本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是的,她是全部看在了眼里,只是,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他而已!


    一个区区义妹,他若真想要,又何需等到此时此刻,他若真想要,甚至压根就不会有她今日的存在!


    这一刻,陆绥安忽而觉得所有的解释和辩解,都是那样的苍白和可笑!


    陆绥安虽在笑着,可眼里却分明一片冷寒,许久许久,终是抿着嘴直直看着她,冲她一字一句道:“好,一切……如夫人所愿。”


    话刚落,院子外的常礼已第不知多少回入内催促了。


    江南之事关乎国本,片刻耽误不得。


    陆绥安终是阴着面容径直摔袖而去。


    话说,陆绥安一走,原本凝重的气氛终于消散了些许,陆景融神色终于一缓,然而,一抬眼看向远处的沈氏,不免又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


    毕竟,今日这事稍微有些……丑。


    长子同养女搞……咳……牵扯到了一起,是他们陆家的责任。


    若沈氏真要计较起来,别说御史台了,她甚至有资格直接闹到圣上面前。


    而平心而论,他对这个长媳十分满意,她方才一心以爷们公务为主的周到的处事之道更是让他心中赞赏连连,这才合该是他陆家的长房长媳该有的气度和姿态。


    故而长子一走,陆景融便要立马代儿子将人宽慰一番,却不想还不待他开口,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妻子萧氏已率先一步开了口道:“宁儿,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氏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正色的问着。


    自沈安宁嫁到陆家这两世以来,平心而论,萧氏待她不薄,前世她在府里始终抬不起头来,遭千人嫌万人欺,唯有萧氏一直待她如初,她从未曾欺压过她,单单只论这一点,沈安宁便已然要感恩戴德了,更别说前世,她还曾亲自教她掌家之道呢。


    可是,重活一世,沈安宁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萧氏待她两世间细微的不同。


    看着眼前一副要为养女讨个说法的萧氏姿态,沈安宁眸光微闪,心中微讶。


    这是前世沈安宁从未曾在萧氏脸上看到过的姿态。


    一个是养女,一个儿媳,孰轻孰重,孰近孰远,沈安宁自然心知肚明,萧氏不苛待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怎可能同一手养大的养女相提并论。


    可奇怪就奇怪在,为何前世萧氏便是一直以她为先,萧氏前世亦是疼爱陆安然无疑,可是那种疼爱却是建立在敬重她的份上,是的,前世萧氏待她分明好过这一世。


    今日之事若发生在前世,依照前世沈安宁对萧氏的了解,她断然不会一上来便要朝她讨要个说法,便是她心中偏袒陆安然,亦是会第一时间上前安慰她,而后指责自己的管教不严,指责陆绥安和陆安然二人的混账。


    是什么,造就了萧氏两世的不同?


    这两世她们之间有何不同?


    唯一的不同便是,前世沈安宁低落到了尘埃里,而今,她却风头正盛,风光无限。


    可是,前世萧氏不是一心盼着她变好么?她卖力的撮合着她同陆绥安二人的关系,她在她被侯爷、房氏等人厌弃时一直默默鼓励着她,宽解着她,甚至还亲自教她管家之道。


    所以,重活一世她分明变好了,萧氏为何隐隐变得……不喜呢?


    沈安宁暗自揣摩着这细微的变化,等到抬眼时,只见她不动神色道:“那便要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氏双眼一眯道:“发生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么?”


    便见沈安宁想了想,便道:“方才世子走得匆忙,什么也未来得及交代,然儿妹妹如今又昏迷未醒,宁儿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还是待然儿妹妹醒来再说吧!”


    沈安宁悠悠说着。


    话一落,萧氏定定看着她,沈安宁亦缓缓迎上她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就在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时,这时,里头终于传来一道欣喜之声:“姑娘醒了,太太,姑娘醒了——”


    二人便纷纷朝着屋内看了去。


    陆绥安前脚刚走,后脚屋内之人便适时醒了过来。


    第88章


    “姑娘, 姑娘,您这是作甚?”


    话说,厅堂内众人才刚欣喜的起身, 下一刻, 便又闻得屋内婢女的声音骤然间急转直下,只忽而一脸大惊失色的大喊了起来。


    萧氏闻言, 神色一变,立马大步朝着屋内跨去, 不多时,便见萧氏急迫的声音亦随着响了起来,一阵指责又心急道:“傻孩子, 你这是作甚——”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沈安宁跟在后头,步伐不紧不慢, 只一路缓缓跨入卧房,再一路不徐不缓的绕到屏风处。


    陆安然屋内的屏风颇为清雅,上头绣着一簇翠竹, 有雀鸟停在枝头翘首以盼,看着清新雅致。


    细细看去,那抹翠竹有些像是出自陆绥安书房外的那片竹林。


    她走到屏风处停下了脚步, 淡淡观摩着, 并未再继续往里去。


    下一刻, 便闻得一道破碎又赢弱的声音紧随而来, 只声声呜咽道:“让我死吧, 娘,然儿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然儿活着只会成为娘, 成为陆家的奇耻大辱和拖累,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呜呜……”


    这道声音自然便是陆安然的,只见她声声虚弱无力,哽咽抽噎,破碎得好似下一刻便要昏厥过去,让人闻之生怜。


    纵使人没有进去,可屏风内发生了什么,便是闭着眼也能猜测得到。


    陆安然苏醒后,又开始继续寻死觅活了起来。


    不多时,便闻得萧氏骤然大怒道:“陆安然,不许再犯傻。”


    她声音高亢的呵斥着,只是下一刻语气又很快一软,不多时,声音亦随之泛着阵阵哽咽道:“傻孩子,万万不可再做任何傻事,你若死了,叫娘该怎么活……”


    萧氏声声安慰着,母女两个一时抱作一团,许久许久,便见萧氏的语气骤然间响起,而这一次,萧氏语气坚定果决,只仿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然儿,你只管好好活下去,放心,有娘在,在这个府里谁也不能欺负了你,便是世子……亦不能,今日之事,娘定会为你做主到底。”


    萧氏搂着陆安然一字一句宽慰着,承诺着,陆安然闻言一愣,不多时,只猛地一把扑入了萧氏怀里。


    她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上演着母女深情。


    这边,陆景融看了儿媳沈氏一眼,不多时,只重重咳嗽了一声,继而绕过屏风朝着内间跨了进去,朝着床帏上二人微微呵斥道:“好了,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一大早的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府中还有客人,是要让所有人看咱们陆家的笑话么?”


    陆景融板着脸,语气不算太好。


    今日这桩子事情发生在长子书房里,他对自己儿子还是了解的,绥儿绝非贪恋女色之人,更不可能在远赴江南的前夜,放着满案的公务不去处理,却狎弄起自己的妹妹来。


    而偏偏养女在他这里是有过前科之人。


    故而,便见陆景


    融锐利的目光直直扫向养女身上,一度微微眯起了眼,不多时,只神色微严道:“今儿个一早到底发生了何事,然儿,你一五一十说来,若是绥儿的不对,为父自会为你做主,可若是这里头有什么旁的猫腻——”


    陆景融后头的话语虽没再继续说下去,可眼底的警告之色,却也一目了然。


    话刚一落,便见萧氏暗暗瞪了他一眼,少卿,萧氏终于将怀中的陆安然拉起来,只握着她的双肩,注视着她的双眼温声引导道:“然儿莫怕,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管如实说来便是,放心,有娘在这里,这一回绝不再让你像上回那样,任人欺负了。”


    萧氏一字一句承诺着。


    这一刻,她成了陆安然最大的底气和倚仗。


    便见陆安然低头垂泪,仿佛羞耻难言,不敢面对众人,许久许久,在萧氏的鼓励下,终于撑起一丝力气,咬牙回忆道:“昨夜女儿闻得兄长今日要离京远赴江南,以往爹娘和府中几位兄长们远行,然儿都会亲自绣制鞋袜护送家人远行,昨夜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后,然儿来不及赶制鞋袜,便连夜纳了一双鞋垫,希望送给兄长,愿他一路平安,只是没想到今早送到兄长书房时,兄长在案桌前睡着了,然儿方一过去,便见兄长忽然间就睁开了眼,许是屋内烛光较暗,兄长刚睡眼惺忪间,便将我……便将我错当作了大嫂……我……我如何都挣脱不开……”


    陆安然一字一句说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只觉得难以启齿般,话音刚落,便见她猛地抱紧了双膝,趴在膝盖上泪如雨下,阵阵哽咽了起来。


    说完,只又猛地抬起了头,泣不成声道:“然儿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爹娘想要将我远嫁,这门婚事若顺利,待开春后然儿便要远嫁外地呢,而兄长此次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然儿……然儿恐此生再也难以见到兄长呢,然儿今早只是想同兄长最后告个别,去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没想到……”


    陆安然说着说着瞬间泣不成声了起来。


    说话间,恍惚看到屏风外沈安宁的身影一闪而过,便见她立马一把跪在床榻上,只猛地朝着远处暗处的沈安宁连连磕头告罪道:“大嫂,都是然儿的错,大嫂,不关兄长的事情,你莫要怪罪兄长,今日之事全部都是然儿的错,大嫂要怪就怪然儿吧。”


    她一下一个朝着沈安宁猛地磕头,猛地告罪着。


    头重重磕在床榻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莫名有些瘆人,几下间,便见那额头上缠绕的纱布垂落了下来,额头再度渗血,通身的狼狈不堪。


    看得萧氏眼里一片骇然,只立马上前将人制止着,又一把再度将人搂入怀中,咬牙道:“怎能怪你,要怪只怪绥儿混账糊涂!”


    说话间,连声抚慰着,又用眼神示意她的婢女池雨一道过来,二人终于合力将她摁压回了床榻上,看着通身虚弱狼狈的养女,萧氏沉吟许久,方冲着她一字一句道:“好了,娘都知道了,你如今头还沉着,先睡下,养伤要紧。“


    顿了顿,只眯着眼道:“娘自会为你做主——”


    说完这话后,萧氏径直转身跨出了内间。


    出来后,一抬眼,便见沈氏竟早已经等候在了外厅的交椅上,萧氏双目一闪,便也再度坐回到了外厅的首位上。


    待陆景融归位后,便见萧氏沉着脸,许久许久,方揉了揉太阳穴,只有些疲惫道:“事情既已明了,侯爷预备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说着,便见萧氏抿着唇,少顷,只面色冷厉道:“然儿的婚事本已相看得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步……”


    说到这里,只见萧氏疲倦的面容上瞬间蓄起一丝恼恨,道:“虽说侯爷和世子发落然儿远嫁,可我却不忍看她后半生远离至亲,蹉跎一生,便想起老四家的六郎年纪同然儿相仿,亦到了议亲年纪,便给汉中送了信,我那四弟妹当年见过然姐儿,对她印象不错,便特意绕道京城亲自来相看一遭,原以为然儿身份入不了她的眼,没成想二人一见如故,眼看这门佳事要成,却不想临门一脚竟生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日事情闹得这样大,又如何瞒得住府里人的眼,我那四弟妹不是傻子,这门亲事还如何议得下去——”


    萧氏一贯性情端庄平稳,然而今日说起这事,仿佛胸中欲壑难填,一度气得厉害。


    话一落,少见的恼恨目光直直落到了陆景融身上。


    便见陆景融看了看妻子萧氏,又看了看儿媳沈氏,仿佛左右为难,许久许久,终是提着一口气道:“既然此事是绥儿不对,待然儿将伤养好后,便让……便让绥儿将人纳进门吧。”


    陆景融眼观鼻鼻观心的说着。


    却不想这话一落,却见萧氏瞬间冷笑一声道:“侯爷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着,只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道:“然儿放着好端端百年世家的嫡房正头娘子不做,凭什么要上赶着给人做妾,何况,今日之事错本不在她,凭什么要她承担这一恶果。”


    萧氏说着,忽而将手不轻不重的朝着案桌上用力一拍,道:“想让我的女儿做妾,不可能。”


    陆景融便左右为难道:“那夫人想要如何处置?”


    便见萧氏冷冷嗤笑一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陆家又不是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处理得不是向来利索公允得紧么,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这里,侯爷跟我装什么糊涂——”


    说话间,只见萧氏猛地转头,直直将目光投放在了陆景融脸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家又不是没有娶两妻的传统,昔日侯爷犯了错,是如何将那房氏平娶进门的,那今日世子犯了错,便也有样学样,便也如何同样将人娶进门吧。”


    “将然儿娶进门做绥儿的平妻,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可能!”


    萧氏义正言辞的声音在宽阔的正厅内穿得极响极远。


    她这话一出,仿佛振聋发聩,一度震得陆景融无以复加,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然而偏偏陆景融在此事上行为不端,愧对萧氏,仿佛天然矮了一截,竟一度有些无力反驳。


    许久,许久,陆景融难得有些窘迫,又有些心虚的朝着儿媳沈氏面上看了去。


    第89章


    却见儿媳沈氏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见她面色平静,不见半分波澜,情绪稳定的同时, 却也令人丝毫琢磨不出她的任何心情, 窥探不透她的任何喜怒。


    怎么发生了这天大的事情,她却端得跟个无事人似的, 这架势……倒叫人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陆景融神色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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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氏远远将人看了一眼,垂目片刻, 方拨动了一下腕间的念珠,不动神色开口道:“宁儿,我知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对你不公, 亦让你有些骑虎难下,不是娘不护着你,只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当娘的难处。”


    顿了顿,只又道:“我不是在为难你, 只是对事不对人,毕竟,当年面临与你同样的处境时, 我亦是这般接受的。”


    “有时, 我们做女人的, 该忍让就得忍让。”


    萧氏幽幽说着。


    似在劝解她, 又似在解释着她今日的无奈之举。


    便见沈安宁抬眸定定看着萧氏, 许久许久,终于淡淡开了口,道:“父亲和母亲无论是要为世子纳妾, 还是要为世子再平娶一房妻子,儿媳都并不任何异议……”


    沈安宁面无波澜的说着这样一番大度之言,引得陆景融和萧氏二人双双侧目,却在二人同时看过了的那一刻,便又见沈安宁继续道:“毕竟儿媳嫁到陆家这一年来,亦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了,早在半年前罗家来人时,太太便大刀阔斧的主张过一遭,要为世子再娶上一房平妻


    ,那时儿媳并无任何怨言,今日便也同样不会有任何异议……”


    沈安宁一脸平静的说着。


    然而,这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却让陆景融和萧氏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沈安宁此话无疑是将他们二人同房氏放在了同一个位置上了。


    而房氏是何许人也,她最是个尖酸刻薄,又撒泼无理之人,她苛待儿媳之事甭说侯府,便是侯府之外亦隐隐有些传闻,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而半年前,房氏有此混账之举时,陆景融可是怒气冲冲赶到锦苑将人怒斥过一遭的,没想到不到半年光景,同样的混账之举,却是由他亲自授予的,陆景融不由得有些羞愧难言。


    要知道沈氏嫁进门才一年时间,他们陆家竟要两度为儿子娶纳平妻,并且还是建立在儿媳毫无过错,反倒是陆家的大功臣的前提下,这样的荒唐之举,实在是有些站不住脚。


    陆景融一时沉着脸有些无地自容之际,却见儿媳沈氏说完这番话后,忽而缓缓站起了起来,冲着二老有礼有节道:“儿媳并非善妒之人,亦不是容不下任何人,父亲和母亲要为世子后院添人,儿媳虽并无怨言,但是却也不是任凭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入我大房的门的,今晨之事,世子走得匆忙,并未交待具体内情,而方才闻然姐儿之言,儿媳却也尚还有几处困惑之处想要同然姐儿讨问清楚,若当真是世子有错在先,自当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可若世子并无过错,我这个当妻子的,却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遭人算计——”


    沈安宁挺着身姿,一字一句撂下这番话后,便见她忽而冷不丁迈步,竟毫不迟疑,再度朝着陆安然的卧房方向大步迈了去。


    许是她这动作突然,让趴在门内偷听的池雨猝不及防,压根来不及躲藏,池雨有些尴尬的缩回门内后,却见沈安宁压根无视她的存在般,径直目不斜视的踏入了屋内,绕过屏风,这一回她并不再避讳,只明晃晃的站在了陆安然的床帏旁,静静地端详着床榻上之人片刻,方冲着床榻上之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依着然姐儿看,我是何等身姿之人?”


    话说沈安宁直直扫视着陆安然脆弱的容颜,一字一句开口发问着。


    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冷不丁的发问,问得陆安然一度神色一愣,不多时,便见陆安然咬着牙略微艰难的从床头爬了起来。


    二人对视许久,便见陆安然远远打量了沈安宁一番,方有些虚弱开口道:“大嫂缘何有此一问?”


    她仿佛有些迷糊不解。


    沈安宁道:“然姐儿只管如实回答便是。”


    便见陆安然抬手撑着脑袋,仿佛费力平复了一下伤势带来的疼痛,这才强忍着一丝虚弱缓缓开口道:“大嫂自是身姿颀长,丰盈窈窕。”


    沈安宁挑眉道:“那然姐儿呢?”


    陆安然一愣,许久,只咬着唇道:“我……身轻如燕,薄如纸片。”


    她一边怔怔回答着,一边琢磨沈安宁这番话的用意。


    便见对方继续追问道:“那然姐儿可知,世子书房内平日里点的都是什么灯么?”


    她问的这些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奇怪的很。


    陆安然皱着眉头道:“然儿不知。”


    便见沈安宁淡淡笑了一下,道:“世子书房内点的乃是一种深海鱼油灯,此灯极为稀有,一盏便价值数十金,乃东海上贡之物,此物民间难寻,原是当初成婚时宫里的御赐之物,我往日都不舍得点,只有在世子忙碌熬夜间方才堪堪点上一盏,此物有明目之效,特点是灯亮且经久不衰。”


    说到最后一句时,沈安宁清明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陆安然脸上。


    便见陆安然神色一怔,随即噌地一下,仿佛终于缓过了神来似的,被子底下的手一度用力的攥得紧紧的。


    便又见床帏处的沈安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继续问道:“那然姐儿可还知,世子浑身上下最厉害之处是何处?”


    她悠悠问着。


    陆安然咬着唇,脸色一点点难看了起来。


    沈安宁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亦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一边问着,一边朝着床帏处走近了几分,不多时,只见沈安宁立在陆安然床头,居高临下的朝着床榻上之人自问自答道:“世子浑身上下最厉害之处便要属他的那双眼睛,他有着一双极为精悍且锋利的眼睛,百丈之内任何生物出没,都逃不过他那一双眼。”


    说着,沈安宁只悠悠笑了笑,道:“那然姐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说这话时,沈安宁颀长的身影立在床头,光影全然将陆安然笼罩住。


    陆安然死死咬紧了唇,许久都没有作答。


    沈安宁仿佛耐心十足,直到陆景融和萧氏二人跟着双双折返回了内间,才见她眯着眼,冷嗤一声道:“这便意味着,在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在你我二人身躯相差如此甚远的情况下,更在世子目力如此惊人的情况下,今晨世子绝不可能会将你我二人混肴,更绝不可能将你然姐儿错当成了我沈安宁在书房里随意作弄起来——”


    沈安宁一口气说完这番结论,而当最后一个字眼落下时,只见沈安宁眼里最后一抹笑容全然消失殆尽,她的眼里一片冰冷。


    说完,沈安宁干净利索地转身,只不再看对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觉得厌恶,只对背着身后之人,一锤定音道:“所以,然姐儿你今日说谎了。”


    沈安宁悠悠一语,却惊得屋内三个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时,便见沈安宁忽又在床帏前慢慢踱步,继续分析道:“至于为何要说谎,且让我来猜猜,莫不是有人趁着世子劳累之际,偷偷潜入书房,试图献身勾引,莫不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有人试图颠倒黑白,贼喊捉贼,莫不是有人想要趁着世子离京之际无暇顾及,百口莫辩之时,想要趁人之危,浑水摸鱼,从而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为何要说谎,因为今晨之事,正真混账糊涂之人实则另有其人,今日书房内只有二人,若那人不是世子,那么造成今日这桩丑事的真正祸首便只有你陆安然本人呢!”


    话说沈安宁字字斟酌着分析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语落下时,便见沈安宁的步伐嗖地一停,她背对着床榻上那人字字珠玑的说着,双眼却是毫不避讳,直直死死的盯着陆景融和萧氏二人。


    这番话是对着陆安然说的,更是对着陆景融夫妇二人说着。


    说着,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又沈安宁忽而笑了笑,只恍然间一脸如梦初醒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我进陆家大门这么久以来,千方百计地讨好我这位小姑子而不得呢,亦算是知道为何宫宴那日,我的这位小姑子千方百计的恨不得置我于死地了,原来我才是她真正的心头恨,肉中刺,原来,我的这位小姑子竟惦记她的兄长已久啊!”


    话说,沈安宁冷笑的说完这样一番话后,面上已再无任何方才的大度和通情达理可言。


    她只双手置于腰腹前,隐忍怒意的看着远处的公婆二人,不多时,只朝着二人方向遥遥一拜,道:“若今日这桩子丑事当真乃然姐儿所为,再嫁祸到世子头上的话,那么然姐儿小小年纪实在心思歹毒,其心可诛,还望父亲大人和母亲为宁儿做主,还我,更还世子清白一个公道。”


    沈安宁一字一语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这一番话竟震得陆景融和萧氏二人愣在当场,久久无言以对。


    一时之间,她竟扭转乾坤,反客为主,化身成了这场事件的追讨人。


    ……


    其实今日之事,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分明都有些心知肚明,长子从来都不是什么风流好色之徒,相反,养女陆安然倒是有些劣迹,有些小心思,不过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对男人无甚影响,可对女子的名声却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所有人便是默认这样的事情都是错在男方呢。


    如今眼看糊弄不下去了,便见陆景融终于板起了脸,看向病床上那道赢弱的身影,面色严寒道:“然儿,今日之事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是绥儿混账乱了情,还是你精心算计,倒打一耙,你给我如实说来。”


    陆景融冷着脸质问着。


    这一大早的闹得整个侯府不得安宁,这一刻,他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一刻,陆景融眼底再无一丝温情可言。


    这话一落,却见陆安然双手死死攥着被褥,不多时,便见她噌地一下将被子一把掀开,而后猛地一把下得床来,却许是因体力不支,竟见她几乎是一路从床榻上滚落下来的。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却见她丝毫察觉


    不到任何疼痛般,只将双腿朝着地上重重一跪,却将赢弱的身子一度挺立的笔笔直直,不多时,只仰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面,朝着陆景融一字一句咬着牙关,滚着热泪道:“父亲,然儿便是再糊涂再混账,也绝不可能拿女儿的名节性命说事,若女儿今日有一字谎言,女儿愿遭天打雷劈!”


    陆安然举起手指,咬牙发誓着。


    说这话时,陆安然一身绫白的亵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额头上缠绕着一圈圈纱布,整个身子如同瑟瑟发抖的雀鸟,孤立无援。


    话音刚落,便见两行清泪如同泉涌般从眼眶里滚落了下去。


    陆安然却死死咬着唇,强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来,不多时,只用力的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我不知大嫂为何要这般曲解污蔑于我,难不成兄长不在,无人对峙,便可将今日所有的真相全部轻而易举的抹去了么,别说今日兄长不在,便是今日兄长就站在这里,然儿亦敢在他面前同他面对面对证,今日……今日分明是兄长不知为何,就跟犯了魔障似的,一睁开眼,便突然间……便突然间兽性大发了起来,然儿不知兄长为何会这般——”


    说话间,只忽地咬牙看向沈安宁道:“即便屋子里的灯很是明亮,即便是我同大嫂身形不同,即便是兄长目力过人,那也只能证明兄长不是在灯光黑暗下认错了人,并代表不了任何其他,没准兄长不是认错了人,而是……而是深夜办公疲惫,这才看错了人呢,而是……而是兄长深夜寂寞,突然就起了兴呢,这事谁说得准,横竖然儿亦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然儿当时就被吓坏了,无论大嫂信是不信,这便是今日所有的事实。”


    陆安然举着手指当场立誓着。


    话音一落,便见她忽然间竟猛地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竟举起滚落着鲜血的手指对天发起了血誓。


    破碎脆弱的陆安然在这一刻竟难得有种坚忍不拔之气。


    这一幕亦看得陆景融心惊肉颤,提心吊胆,就在他眯着眼,一度有些无言以对之际,便见沈安宁静静地盯着跪在地上言之凿凿的那人,忽而哄然一笑道:“然姐儿你又错了,你寻的借口真真是一如既往的蹩脚又糟糕,你知道为何就寻不到一个精准的借口和说辞么,因为你对你那个所谓的兄长竟一无所知。”


    沈安宁骤然这般说着,说话间,只见沈安宁斜扫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你寻什么借口不好,偏要寻他陆绥安深夜疲惫看错人的借口,你大概不知陆绥安将公务看得有多重,你大概不知他日夜勤勉办公,这区区一晚的通宵达旦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别说一夜通宵未眠了,便是熬上三日三夜于他而言亦不过不值一提,就像上回那桩连环杀人案时,他陆绥安更是破了五日五夜不曾阖眼的记录,这区区一晚会让他疲累到认错,看错了人,你未免也太小看你的这位兄长呢。”


    “至于突然起兴,更是让人啼笑皆非了,然姐儿你大概不知,你的这位兄长向来将公务看得比命都重要,若说平日里他有临时兴起的时刻兴许还说得过去,可是在江南案件紧迫,在马上便要连夜下江南的前一晚,甭说起兴,便是你陆安然将浑身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我也敢断定他陆绥安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沈安宁字字犀利的一字一句反驳了陆安然所有的攀咬指证。


    她有理有据,每一句话几乎完全是压着陆安然的指控一字一句的反驳,她字字珠玑,语语锐利,竟一度反驳得陆安然哑口无言。


    陆安然一度咬牙跌坐在了地上,面色只有些惨败不堪。


    见状后,只见沈安宁冷讽一笑道:“不知这会儿赶去江南路途中的陆世子若知道他竟会是自己妹妹口中兽性大发的禽兽,将会是怎样的心情?”


    沈安宁冷讽一番后,耐心亦在此刻全部耗尽了,她无心与人争口舌之辩,不多时,只冷冷一嗤道:“既然姐儿坚决不肯承认,那么多说无益,真相到底如何,只能一查到底了。”


    说话间,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她竟缓缓抬起头看向众人道:“然姐儿今日竟攀咬世子兽性大发,指责他德行品行有亏,身为他妻子的我却万万不能接受这般无端的指责,世子究竟是何人品,在场各位都心知肚明,反正我是不信世子会禽兽至此,正好,今日来之前我已命人提前封锁了整个书房,世子乃大理寺少卿,他办过数百桩案子,世子曾说过,当遇到案情不明,案子有疑点之时,那么只需回到案发现场便可,因为真相往往就藏在案发现场里头,今日世子既然不在,然姐儿又拒不承认,那我们今日只能从现场寻找答案了,世子今日既不在,可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却在,今日便由我代替世子断一断这桩宅门丑事案如何?”


    话说沈安宁眯着眼抬着目光环视一圈,忽而这般淡淡说着。


    她这番云淡风轻之语,却是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竟一时震得陆景融面色骤然一变道:“沈氏,你……你这是要作甚,你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陆景融大惊失色的问道。


    平日府宅里头若出了丑事,只捂都来不及,他们这儿非但不藏着掖着,竟还要大张旗鼓的查起案来,这若传出去,陆家还有何颜面在世家之地立足下去。


    这如何使得。


    陆景融自然不会应允。


    便见沈安宁笑着道:“连侯爷都不顾及世子名声了,我又何必在乎整个侯府的名声!”


    说着,只见沈安宁忽然间抬头挺胸,迎上陆景融的目光,一字一句目光如炬道:“若今日我查不出这桩丑事的真正真相,无妨,除了儿媳外,还有京兆府,还有大理寺,再不济,上头还有皇上皇后娘娘呢,我不信这偌大的京城无人为我,为世子做主,今晨之事情到底有何内情,我沈安宁势必要探查个一清二楚,亦势必同这桩子事不死不休下去!”


    话说,当沈安宁干净利落的说完这番话后,摆出这番势必追究到底的姿态后,便不欲再多言,不多时,只挺起腰杆转身便朝着外头大步走去,竟是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陆景融见状瞬间瞪眼吹须,急不可耐。


    而身后跪在地上的陆安然见此状后心中不由一慌,她浑身发颤着,不多时,只见她死死攥紧拳头,朝着沈安宁的背影大喊一声,道:“若大嫂不信,若爹娘不信,然儿今日便唯有以死明志了,便让女儿以死证明女儿的清白罢——”


    话一落,只见陆安然便又开始故技重施,只猛地起身,朝着一旁的床头撞了去。


    “然儿——”


    所幸,萧氏眼明手快的将人一拽,将其拽住了,却见许是激动过度,激了脑部,只见陆安然身子一软竟直接晕倒在了萧氏怀中。


    萧氏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养女,瞬间咬牙朝着沈安宁的背影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沈氏,你今日是要逼死我们娘俩么?”


    她眯着双眼冷冷地盯着身安宁的背影,罕见动了怒气,


    只第一次朝她怒声指责道:“你不是一贯自诩大度,缘何此刻眼里就容不下一个然姐儿。”


    萧氏冷面寒霜,声声质问着。


    她这恼恨一问,竟使得屏风后的那抹身影微微一顿,定在了原地。


    不多时,只见沈安宁缓缓闭上了眼,道:“母亲为何就非得将她塞到我屋里来?“


    说着,只见沈安宁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道:“然姐儿又为何非要屡次陷害我,针对我?莫不是这里头有着儿媳不知道的何种内情不成?还是说……在我同世子成婚前,父亲和母亲原本就是打算要将然姐儿配给世子的么?所以,我才是她陆安然,才是你们整个陆家眼里的绊脚石,是么?”


    话说,沈安宁立在屏风之后,面无表情地反问着。


    重活一世,其实沈安宁原本并不打算同陆家翻起这些旧账,毕竟,陆家救助陆安然是出于帮助沈家的好心,他们初心是好的,抚养错了人不是他们的错,前世所有的因果在前世已尽,重活一世,沈安宁只想过踏踏实实,清清静静的日子。


    可如今看来,前世的因果,到底还是同样延伸到了这一世。


    有些事情,永远也过不去。


    她就随口点了这么一下,果然,下一刻,便见陆景融同萧氏二人大吃一惊,莫不是沈氏察觉到了什么不成?


    就在二人一脸惊魂间,便见沈安宁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她陆安然不行,父亲母亲今日就做个抉择吧,横竖今后在这个侯府里头,我跟陆安然之间,有我无她,有她无我。”


    沈安宁语气坚定地说着,话语中透着不容商量的架势。


    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已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萧氏闻言,就那样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再无任何往日温情可言,然而许久许久,她终是垂下了双目,放软了语气,不多时,只声音冷静道:“然儿如今婚事已毁,若大房不收,该让她如何活下去?”


    说着,她抿嘴看着那道绝然的背影,终于退了一步道:“不做平妻也罢,便将她纳进门吧,好歹给她一条活路。”


    萧氏咬牙说着,一时间她好似苍老了许多。


    她是汉中的高门嫡女,何曾这般示弱过。


    这一步退步,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眯着眼远远看着那道身影。


    那道不知曾几何时,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的身影。


    却见沈安宁双眼直视着前方,这一回,眼底不见任何波澜,亦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只一字一句道:“我给她活路,那谁给我活路,是她陆安然心术不正,咎由自取,若母亲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交由儿媳来处置便是。”


    说着,只见沈安宁连个眼睛都不再眨一下,只干净利落道:“儿媳在郊外有一处庄子,若母亲不忍处置,待然姐儿养好伤后,便将她送去庄子里反省罢。”


    话说沈安宁一锤定音的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做任何逗留,话一落,她只将长袍一挥,径直拂袖而去。


    第90章


    话说, 那日自雪居出来后,沈安宁便直接回了川泽居。


    那日她在众人面前说早已经封锁了书房,势必要彻查到底, 其实不过是临时兴起的托词罢了, 为了不泄露马脚,自雪居出来后, 她还是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书房。


    其实沈安宁并没有把握会从书房里找到哪些真相和答案,不过是在讨伐陆安然过程中上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没想到, 当她赶到书房时,陆绥安书房的书童宝贵竟早已托着托盘等候在一侧,见沈安宁到来, 宝贵立马将托盘恭恭敬敬的奉上道:“夫人,这是世子让小的保管好的,世子交代小的, 待夫人过来后便将这些东西都交给夫人。”


    沈安宁一愣,一抬眼,只见托盘上是几片破碎的茗碗碎片, 和一截指甲长短尚未曾燃尽的香柱蒂。


    这是陆绥安事先留给她的?


    什么时候?


    陆绥安出发前往江南之前么?


    陆绥安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两样东西,无非是在告诉她,这两样东西有问题。


    沈安宁盯着那些东西看了许久, 这才缓缓踏入了书房。


    若记得没错的话, 这还是重生这半年以来, 沈安宁第一次踏入此地, 陆绥安的书房重地, 沈安宁前世来得并不多,她知道陆绥安喜静,书房里的东西又珍贵紧要, 他并不喜欢外人随意踏入,故而前世每一次过来送食时,要么是等候在门外,要么是就在书房外间布膳。


    记忆中,陆绥安的书房干净整洁,四面墙中三面墙壁被书籍、古籍环绕,而此刻一入内,只见与记忆中的摸样相差不大,区别在于待踏入南向雅间内时,才见整个书房内是罕见的一片凌乱不堪。


    只见案桌上的文房四宝散落了一地,案桌脚上和地上皆是斑驳血迹,应当是今晨这桩艳事的事发之地,而这茗腕碎片来自陆绥安的案桌上,应当是陆安然轻生时撞击在案桌上导致从案桌上滚落下来的。


    此刻,书房内分明还原原本本的保持着当时事发时的状态,未曾动过分毫。


    陆绥安早已特意命人将这处“案发现场”保护起来了。


    这个举动倒令沈安宁有些意外。


    陆绥安保护案发现场这一举动,无非是在告诉她:今日之事有异常之处,他亦是受害者。


    至于这香柱蒂,沈安宁延着整个书房环视一圈,才见在远离案桌的书房另外一侧的书架旁,发现了散落一地的灰烬。


    而在这两处位置,发现的两处“证物”,瞬间在沈安宁的脑海中相应的幻化成了两幅景象。


    有人在陆绥安的茶碗里下了东西,同时亦在书房的另外一侧点了迷香。


    为了万无一失,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只是,为何两样东西都用上了?


    沈安宁略一思索,倏地反应了过来,若她是肇事者的话,她绝不会在晨起之时才潜入陆绥安书房,那个时候天快要亮了,时辰来不及,且容易引人耳目,若是她的话,必然会趁着夜色潜入书房行这般不轨之事,这样更方便行事,且更容易混淆真相。


    也就是说,这日陆安然其实并非是在晨起时才潜入陆绥安书房的,而是在昨天晚上陆绥安进入书房之前,就早已经偷偷躲藏在书房呢。


    她应当是事先在陆绥安茶碗中下了药,只是,这晚陆绥安迟迟没有饮茶,陆安然缩在书架后苦等许久后,终于不得已使出了备用方案,改用了迷香。


    所以,陆绥安是中了陆安然的迷药,方才被她趁人之危的。


    这便是陆绥安要告诉她关于这场事故的所有真相和答案。


    而这个真相和答案,与沈安宁今日在雪居讨伐陆安然的那些说辞竟不谋而合。


    是的,其实,在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在得知陆绥安和陆安然又再次搞到一起的那一刻,她是恼羞成怒,是怒火中烧了,但是,沈安宁并不蠢,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两世处境的截然不同。


    前世,陆绥安与陆安然趁着她病入膏肓之际勾搭上了,虽其心可诛,可前世她大限将至,生命已然进入了倒计时,她嫁到陆家整整五年依然无所出,陆绥安乃侯府长房嫡子,他不可能为她守身如玉,更不可能为她孤寡到老,延绵子嗣,娶妻纳妾,于他而言不过是早晚之事。


    沈安宁虽恨他,却也好似没有任何资格去怨他怪他。


    纵使恨他,可沈安宁却也深知陆绥安的为人,他绝非朝三暮□□流好色之徒,她虽对他心存芥蒂,却也知道陆绥安绝对不会前脚还同她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后脚便又去同她人行雨水之欢。


    只是,哪怕心中清如明镜,可在事发的那一刻,她依然怨依然恨。


    与其说是怨恨这一世的陆绥安,不如说是怨恨上一世陆绥安的薄情寡义,背叛不忠。


    亦是在怨恨这一世他陆绥安竟再度跟那陆


    安然牵扯到了一起,哪怕他是无辜的,哪怕他是遭到陷害或者被迫的。


    因为在得知这一世他们二人又再度纠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前世种种便如同一幅巨大的网扑,又瞬间再一次将她牢牢扑困住了。


    那种令人痛苦,令人窒息的感觉,又再一次浸入她的血脉,浸入她的骨血,让她再一次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或许,无论他们这二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无论他陆绥安有多无辜,或许对沈安宁来说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然成为了惊弓之鸟,他们二人之间,永远隔着前世这道再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沈安宁看着托盘上的这两份证据,许久许久,终是冲着宝贵道:“送去侯爷书房,问侯爷,是留下,还是直接送入京兆府!”


    话说沈安宁这般交代后,便直接大步跨出了书房。


    在踏出书房的那一路,沈安宁紧绷了一整日的心绪终于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凭借这两样东西,她已然彻底将那陆安然钉死了耻辱的案板上。


    她这个公公是个聪明人,一个是三品诰命夫人,皇上皇后眼里的红人,一个区区身份低贱的养女,闹到如今这不死不休的这一幕,他自该知道如何选择。


    重活一世,在同陆安然这场无形的战争中,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手段,和预知后事的先机,成功打破了陆安然所有的计划和幻想,阻拦了她的所有痴心妄想,她阻拦了陆安然的登堂入室,这一世,她绝无可能再成为陆绥安的妾,或者妻,更不可能再继续为他陆绥安延绵子嗣,这一世,她终于打破了这二人之间所有珠胎暗结的可能。


    在这一场战役中,她可谓大胜而归,只是,不知为何,沈安宁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许是月事到访,又许是这日所发生之事让她罕见的动了肝火,小腹处竟破天荒的绞疼得厉害。


    这日之后,沈安宁便一连着在榻上躺了四五日,未曾出过门。


    而那日,东西送到陆景融书房的那一晚,陆安然便被陆景融连夜果断地送出了侯府。


    没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亦没人知道那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一夜之间,原本正在热热闹闹议亲的大姑娘一夜之间从侯府消失,再没了任何踪迹。


    府中自是传得沸沸扬扬,没多久,萧氏终于对外放了话:大姑娘身子不好,被送去了郊外庄子里养病。


    这个说法堵得了旁人的嘴,却是如何都堵不了萧家人的嘴。


    在陆安然被送走的第二日,萧四夫人便风风火火的闯到了沁园,一脸愠怒道:“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千里迢迢将我们唤过来,就是为了戏弄我们的么?”


    “我们萧家虽比不上陆家显贵,六郎亦虽非这天子脚下的龙凤之辈,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被人这般羞辱和戏弄的,大姐若无诚意可以直接说,我们汉中虽比不过京城富庶,却也不是挑不到一个可心人,大姐今日这般羞辱于我,羞辱于我六郎,莫非是忘了大姐亦是姓萧了么?还是你们陆家重新富贵了,便再也瞧不上我们这些娘家人了,大姐若想断了这门亲便直说,何必这般阳奉阴违?”


    话说萧四夫人气得浑身乱颤。


    陆家这两日发生了什么,虽藏着掖着,可萧四夫人不是傻子,那日陆家那养女被陆家四公子从大房世子的书房心急如焚地抱出来,是不少人都撞见了的,而一夜之间却又被不明不白的送走了,虽萧四夫人不知具体内情,可连傻子都猜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腌臜猫腻。


    那个养女本身份低贱,她瞧不上眼,她不过是看在她尚且本分,又好拿捏,而且她这位大姑姐对她十分爱护,并且这位大姑姐膝下并无子,重重原因下,这才勉为其难的勉强接受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竟还是个这般品行的!


    将这般水性杨花的放□□嫁到她家来,不是跟他们家结亲,是跟他们家结仇的!


    萧四夫人如何不怒不气。


    话说萧氏一夜未睡,这一夜之间,她仿佛苍老了不少,她一贯面色温和,端庄优雅,此刻却也顾不上往日里的高雅,只面色微冷道:“弟妹不必如此大呼小叫,我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既然然儿不是良配,那么这门亲事便就此作废,我们从长计议便是,横竖不会让尔等无功而返的。”


    话说萧氏闭着眼揉着太阳穴,如是说着。


    萧四夫人闻言却瞬间冷笑道:“婚事岂是儿戏,说成就成,说废就废,大姐以为这是在集市上挑捡猪肉么,这块不成,就换另外一块,谁知道大姐这案上的是不是全部都是烂猪肉。”


    萧四夫人被对方盛气凌人的架势气得够呛,忍不住反唇相讥着。


    萧氏从来有些瞧不上这位四弟媳的小家子做派,闻言,亦不动怒,只沉默片刻,方直接开门见山道:“这门亲事便重新换给宝姐儿罢,横竖从一开始就是定的宝姐儿,也许,这便是天意。”


    说着,还不待对方开口,便又不动神色继续道:“既然此番六郎来了,便留在京城罢,待翻了年,我为他引荐位名师,待到了年纪便让他们二人直接成婚便是。”


    说着,萧氏忽而直直看向萧四夫人,神色定定道:“我名下无儿,日后六郎便是我的亲生儿子,日后这陆家有的,便是他六郎有的——”


    话说,萧氏这一语几乎是明着承诺和纵容了。


    这话一出,果然只见对面的萧四夫人闻言神色一愣,继而双眼微微一闪。


    她其实原本就更中意宝姐儿,宝姐儿身份更高贵,又是她这位大姑姐唯一的亲生女儿,若娶了她,只会得益更多,无奈宝姐儿年纪实在太小,至少还得等个三四年,焉知这其中又会有哪些变故?萧四夫人是一咬牙才同意跟养女那门亲事的。


    如今,养女那里作罢,又重新换成了宝姐儿,且还得到她这位大姑姐如此明晃晃的承诺,萧四夫人心中顿时一阵心花怒放,又有哪里不愿意的。


    不过,她心中再如何心潮澎湃,却也压着不显,待好是平复一遭心神后,这才拿腔作调道:“这还差不多。”


    顿了顿,又道:“希望这一回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一遭。”


    话说打发走了萧四夫人后,萧氏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消散个一干二净,只见她面色难得有些严寒阴沉,同往日优雅贤淑的气质相去甚远。


    王妈妈见状,立马端了一盏茶过来侍奉道:“太太都一夜未阖眼了,不若去歇会子罢,大姑娘那里,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哎……”


    王妈妈费心劝解着。


    却见萧氏重重阖上了眼,许久许久,才抬手盖住了眼帘,道:“是我冒进了,我小看那一位了。”


    说着,萧氏紧紧抿着唇,不多时,忽见她挪开了盖在眼前的手,微微叹了口气道:“败在了个小辈手里,珍娘,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


    萧氏一贯高傲的脸上,少见的溢出了一丝挫败感。


    却见王妈妈立马劝慰道:“哪里,太太还不到四十了,哪里就老不老的。”


    顿了顿,只又道:“这不,三姑娘的婚事终于落定了,这么多年了,终于了却了您这桩心事,凡事有失必有得,又何必计较一时得失。”


    王妈妈倒是想得极开。


    这话一落,果然,下一刻,只见萧氏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一字一句道:“是啊,天无绝人之路,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


    话说,陆安然这桩事虽引得府里议论纷纷,却到底是侯府一府之事,一个养女掀不起多少浪花,至少,出了侯府后,便再也无一人议论。


    而随着时间渐渐步入年底,各府各宅亦开始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操办起了年事来。


    年底各府喜事多,沈家应邀外出参加了一桩寿宴,一场婚宴,这两场宴会,一场是萧氏代表参加


    的,一场是沈安宁代表参加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前几日沈安宁称病养病在床,后几日萧氏亦是身子不适,沈安宁每日去请安时,都被萧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这一个多月来,二人竟还一直未曾打过罩面。


    而在小年的这场团年夜上,终是避免不了再度碰面。


    而在小年来临之际,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仙鹤楼终于在一众翘首以盼中隆重开业了。


    仙鹤楼里有沈安宁一半的产业,她自然要捧自家的场,这日沈安宁难得主动邀约了张绾、福阳二人,三人在仙鹤楼包场下了一顿锅子痛痛快快吃得尽兴不已。


    福阳对陆绥安的恨意便是时隔数月依然不见消减半分,一顿锅子吃了两个时辰,至少有一个时辰她都在编排陆绥安那厮,拼命在沈安宁面前上眼药道:“宁姐姐,那姓陆的当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定要记得提防提防再提防,别哪日被他发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又道:“若哪日你们过不下去了,只管同他和离便是,放心,我上京上好的儿郎不下千万,我还不信就寻不到一个比他更上乘的。”


    福阳絮絮叨叨的。


    张绾连剜了她好几眼道:“好了,人家好好的,哪有你这么个小鬼掺和的份。”


    又道:“若叫那陆世子知道你整日怂恿他们和离,一准没你好果子吃。”


    福阳瞬间翻着白眼道:“我怕他,哼,一个阴险邪恶的小人。”


    说着,忽见福阳冷不丁大呼小叫道:“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我想到了!”


    福阳一阵嗷嗷大叫,震得沈安宁和张绾二人心都要从嗓子眼里给跳出来了。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有些无奈又莞尔,她们这些已婚妇人实在经受不住福阳这般气血丰盈的小姑娘的摧残。


    二人纷纷捂住胸口,许久,张绾这才又道:“你又想起了什么,又知道什么呢?”


    便见福阳暗搓搓的看了沈安宁一眼,忽而神神秘秘道:“对了,宁姐姐,你知道吗,在你被赐给那姓陆的之前,你险些就要嫁给了另外一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福阳兴致勃勃的说着。


    沈安宁闻言一愣,怔怔道:“这话怎么说?”


    她不是同陆绥安自幼指腹为婚么,她怎么不知道,被赐给陆绥安前,她还有另嫁他人的可能?


    沈安宁一头雾水,便见福阳鬼鬼祟祟道:“在你被赐给那姓陆的前,其实还另外有两个人选,其中一个跟你年纪不符作罢了,而另外一个跟你倒是相配,你猜那人是谁?”


    福阳卖着关子。


    见沈安宁将信将疑,便立马急不可耐的公布答案道:“是皇舅,是我那位颇不着调的十五皇舅。”


    福阳郡主的十五皇舅?


    那不就是宁王殿下么?


    她……险些被赐婚给了宁王殿下?


    沈安宁顿时一脸目瞪口呆,她活了两世,怎么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宁王殿下?当真有这回事?”


    沈安宁一脸瞠目的扭头看向张绾,盘问着。


    便见张绾笑了笑,正要作答,却不想就在这时忽而听到悠悠一声:“本王怎么了?有哪回事?”


    这道声音隔着一道雅门,在外头响了起来,三人六目顿时齐噌噌看去,便见门被屋内的婢女打开,宁王殿下的龙姿凤体就那样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见宁王殿下从天而降,立在门外,就那般饶有趣味的看向屋内三人道:“怎么,可是今日本王招待不周,让几位心生不满呢?”


    话说宁王似笑非笑的说着,视线环视一圈,稳稳落在了沈安宁的脸上。


    两人对视片刻。


    沈安宁立马飞快收回了视线,只觉得满脸的尴尬。


    再一抬眼,又见两侧张绾和惹事精福阳二人纷纷朝她挤眉弄眼,一副瞧好似的架势,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安宁只得硬着头皮回应道:“哪里,哪里,宁王殿下这仙鹤楼可谓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是京城绝妙之处,早晚有一日会超越八月楼,成为满京第一楼的。”


    沈安宁悻悻说着。


    她是仙鹤楼背后东家一事,还未来得及同张绾她们说起。


    又加上虽合伙开了这酒楼,其实二人并不算太过相熟,便打着官腔说着。


    便见宁王殿下似笑非笑道:“如此,便多谢陆夫人美言了。”


    “若真有那一日,定是夫人的功劳。”


    他微微勾唇说着,跟她打着唯有二人知晓的哑谜。


    沈安宁正不是如何回应之时,好在这时,外头有几位王公贵胄寻了过来,宁王便收回了眼底的笑意,跟她们告辞,只是临走前,似想起了什么,只随口问道:“对了,听闻陆大人南下多日,眼下过年了,不回么?”


    宁王殿下仿佛随口问着。


    沈安宁一怔,瞬间缓过了神来道:“还不曾收到世子的书信。”


    顿了顿,只又道:“公务上之事,我等妇人都不甚清楚。”


    宁王便笑了笑,这才由那些世子子弟簇拥着离去了。


    宁王这一走,屋内三人这才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福阳眼珠子瞬间滴溜溜直打转道:“宁姐姐,我突然觉得你若嫁给我十五皇舅,成为了我十五舅娘,好像也很是不错。”


    福阳看热闹不嫌事大,秉着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恶趣味,不断拱着她跟陆绥安的火。


    话音一落,沈安宁一个暴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道:“那我第一个教训的便是你,我的好外甥女。”


    ……


    话说,在几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间,终于到了散场之时。


    这日是过小年,她们都得回府吃团圆饭。


    等到张绾和福阳二人上了马车后,沈安宁这才随着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沈安宁略微疲倦的抬头捏了捏眉心。


    她没想到她跟宁王殿下之间,竟还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难怪,那日中秋,被陆绥安撞见他会发那么大的火。


    沈安宁不知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不过便是知道又如何,她跟宁王殿下之间坦坦荡荡,并无任何龌龊。


    不过,想起宁王殿下,便不由想起了他方才的那番话。


    她说不曾收到世子书信这句话虽说是推托之言,却也确实是事实。


    自陆绥安南下后,再未回过一封信。


    他们自那日之后,再无任何联系。


    期间,陆绥安往陆家寄了两封家书,不过都是直接寄到侯爷手里,并没有夹带给她任何只言片语。


    侯府回信时,派人到川泽居收她的书信,她亦没有任何回信。


    两人之间仿佛……都在赌气般,谁也不曾理谁。


    这日,刚回到侯府时,驿站的第三封信正好便又跨越千里再度送达,而沈安宁刚好下得马车,信件正好送到了她的手中。


    而这一次,一共送了两封。


    沈安宁本不欲多看,本欲直接命人送去侯爷书房,却在递送过去的那一瞬间,压在底下那封信上的信封不期然落入了她的眼,只见上头写着刚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吾妻亲启。


    看到那四个字的那一瞬间,沈安宁指尖一颤。


    她一度抿着唇,许久许久没有回应。


    这时,识得一些字的白桃眼尖,瞬间激动大喊道:“夫人,是世子的信,是世子给夫人寄的信。”


    白桃嚷得人尽皆知。


    沈安宁瞪了她一眼,到底在众人的欣喜中,将这封信件留了下来。


    正要下马车跨入侯府大门时,这时,才见侯府一侧的角落里亦停放着一俩不起眼的马车,她们进门的那一刻,有人正好从门内踏出,似要朝着那辆马车方向走去。


    而那人,见了沈安宁一度有些心虚,可片刻后,又瞬间支起了身子,竟朝着沈安宁堂堂正正的行了一礼。


    那人,正是一个多月前随着陆安然一并消失在侯府的陆安然的贴身婢女池雨。


    不单单是沈安宁,就连白桃和浣溪等人都纷纷对视片


    刻,而后齐齐变了脸色。


    大姑娘不是被侯爷送走了么?


    怎么,今儿个又回来了。


    正当沈安宁眯起了眼时,这时,萧氏的贴身侍女大步迎了来,冲着沈安宁微微笑着道:“夫人,太太等候夫人多时了,请夫人移步雪居。”


    看着倚红微笑的脸,那一刻,沈安宁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话说当沈安宁赶到雪居时,才见沉寂了一个多月的院子竟又再次生机勃勃了起来,不单单萧氏在,就连小房氏,陆宝珍等人竟都在。


    而她才刚到门口,便正好迎面撞上了刚刚问诊完的吴大夫,吴大夫看着她欲言又止,许久许久,这才开口道喜道:“恭喜夫人,贵府……贵府千金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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