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听人用这样的语气叫他,楚弥满意地眯了眯眼,竟有些怀念。
如果没记错,这还是沈淮久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感觉,好像还不错。
笑盈盈起身,楚弥挥一挥衣袖,继续烤肉去。
在他背后,沈淮久大口喘着粗气,险些把牙咬碎。
这混小子!
早晚……
弄死他!
让他哭。
让他怕!
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消火,视线却直勾勾锁定和其他人谈笑风生的楚弥。
灼人心神的火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令人不快的火。
睨了眼自己如常的身下,沈淮久理好衣角,大步流星回去了原来的位置。
“哟,这么快啊?”
楚念白见他过来,憋笑打趣,“姓沈的,该不会年纪大了,不行了吧?”
之前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就算间隔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也足够看清他们在干什么了。
楚弥回来的时候,他们有心没胆,不敢太轻佻。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黄小子,遇见这种事,不调侃几句,心里直痒痒。
就在这时,沈淮久回来了。
楚念白是第一个,话音刚落,辛六就接上去:
“就是啊,沈老板,你咋那么快呢?”
沈淮久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这俩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他舌尖舔了舔泛痒的牙根,挑眉望向楚弥。
“宝贝,你觉得九哥快吗?”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但凡不是傻的,都知道该怎么回。
偏偏,楚弥天生是个爱作死、爱看人跳脚炸毛的。
“嗯,还是挺快的。”
沈淮久回忆了一下下午出门前,两人在客厅闹的那一场,也不知道是谁嫌弃他时间长。
这才多长时间,这小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淮久简直要气笑了,一把夺了楚弥手里的秋刀鱼,就着楚弥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行啊小子。”
他的牙彻底痒了。
“今天晚上你等着。”
楚弥无所畏惧,勾起一侧嘴角,“好啊,那我就等着。”
白天看楚弥要祭品的阵仗,以为他要好好祭奠一下过往的兄弟们。
谁知,一直等他们吃饱喝足,楚弥都没动手干点什么的意思。
沈淮久问:“那些金元宝,还烧吗?”
楚弥抬头看了看天,啧了一声,“现在什么时辰?”
沈淮久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快九点了。”
楚弥又看了眼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又一声叹息。
“叫人准备吧,九点开始。”
“好。”
沈淮久应下,叫人先收拾了一些杂物,把地方腾出来。
楚弥虽说不需要祭品,只要只烤全羊,沈淮久还是完整地按照道家上大供的规制,提前将五供准备齐全。
一切井然有序摆放好,沈淮久清退其他人,再看时间,恰好九点。
楚弥又往天上看了一眼,走到供台前,以大齐祭祀之礼敬了香。
沈淮久和楚家几个跟在后面,学着楚弥的样子,一样恭恭敬敬执礼上香。
上完香,楚弥忽然笑了一声,从旁边捞了坛沈家自己酿造的高粱酒。
单手揭口开封,立在祭台前,仰头灌进嘴里。
长夜寂寂。
一时,除潇潇长风,山间唯余楚弥烈酒入喉的吞咽声。
潇洒孤高。
豪迈寂寥。
楚念白蹲在旁边烧元宝。
沈淮久也将调好的酒连城一排摆上。
楚弥拎着酒气浓郁的空酒坛,望着面前三千多碗酒,又笑了。
“我说,都一千多年了,你们投胎了吗?”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呢。”
他又仰头望天。
片刻后,默默收回视线,一个人在烤全羊边上坐下,又在火上转了两圈,任由香味扩散。
重新开了坛酒,倒了一碗,不紧不慢地边喝边说:
“大齐已经没了,不止大齐,后面很多朝代都没了。”
“你们当时说,要是哪天国家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而是真能让百姓说说话,老百姓才真正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我们也就不用整天打仗了。”
“没想到吧?还真实现了。”
楚弥说着,又一口闷完一碗酒,重新给自己续上。
“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好,要什么有什么。”
“从前咱们敢想不敢想的,后人全做到了。”
“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富足,各得其所。”
“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成就自己的抱负。”
“是不是挺好?”
楚弥脸上挂着笑,嘴角始终扬着,眼角却安静又落寞地低垂着。
“你们见不到,我替你们见了。”
“知道你们死的冤,不过也不用纠结,你们的仇我也已经给你们报了。”
烈酒入喉,他清隽的侧颜宛如蒙了一层薄纱。
眉眼深邃,看不真切。
“宣德老皇帝的狗头你们都见过了吧?”
“看得痛快吗?”
他轻笑一声。
“说我哭没出息。”
“你们倒是有出息,不会哭。”
“有本事别死啊?”
“死了,还不是得靠我这个没出息的替你们报仇?”
眼睫下压,浸入潮湿的山雾。
他说:
“不过,你们倒也不用太记我的恩,我也不全是为你们。”
“那狗皇帝……”
“呵,”他嗤笑一声,“就算没有你们我也早晚弄死他。 ”
和史书记载如出一辙,却被楚沈两家齐齐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的事实,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提起。
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再容易不过的事。
“以前答应过要照顾你们的家人,我是做不到了,此事是我食言。”
“不过别找事,也别怨我,看在我搞死老皇帝的份上,咱就互不打扰吧。”
再次提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仍不觉得有什么。
简单平直说:
“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过你们的奈何桥。”
“咱们谁也别惦记谁。”
“相识一场……”
楚弥忽然有点说不下去,哽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以后每逢年节我就给你们烧点纸,请你们吃一顿,喝点酒,也算对得起你们了。”
“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他眼帘再次下陷,“就逮着老皇帝揍一顿。”
“反正他已经死了,再怎么打,也不能死第二次了。”
楚弥又一次顿住,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有点颤。
“你们……都见过他了吧?”
再次哽住,楚弥端酒的手开始轻微抖动。
酒碗里,透明酒液如千层浪潮涌动,久久难以平息。
“他,是不是快气疯了?”
“见过他,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了吧?”
将手中略显苦涩的酒一饮而尽,楚弥舌头都跟着发苦。
“关于我的身份,我确实有意瞒着你们。”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
他幽幽说:
“宣德老皇帝一天到晚盯着我,你们崇拜的大将军也看我不顺眼。”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进军营,我绝对活不到现在。”
“你们要是实在心里不爽,就去找他们俩麻烦。”
他别过眼,盯着跳跃的火苗。
“宣德老皇帝是个畜生,你们的大将军,楚邵英,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
“一对君臣,上位者奸诈,下位者愚忠。”
楚弥低垂着眸,久久没说出话。
再开口,声音未出,鼻尖却先红了。
“楚邵英,他忠了一辈子的君,被我亲手宰了,他是不是快把我骂死了?”
楚弥低下头,声音哽咽。
“我要是能把他气活就好了。”
“他一向看不上我,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
“怪我害母亲难产血崩,说我欠他一条人命。”
“可是……”
一滴泪砸入碗中,融入酒里。
“可是老东西,你他娘的不是大将军吗?”
“不是用兵如神吗?”
“怎么就想不到,我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只要你查一查,只要你肯叫人去查一查……”
“还是……”
楚弥咬住唇,不让哭声外泄。
“你个怂货。”
他咬着牙,恨道,“你不敢!”
“你怕。”
他的声音又阴又狠,藏着滔天戾气。
“我不怕。”
“你想死我拦不住。”
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满眼猩红说:
“我想宰谁,你也拦不住!”
“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管过我,你都死了,更管不着!”
“想忠你就继续忠,我把皇帝宰了送到地下给你继续忠!”
“母亲的仇我亲手报,用不着你个废物!”
“过去那么多年。”
楚弥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倔强地像是红了眼的斗牛。
“你见我一次骂我一次,有本事你继续骂啊?”
“以前你骂我我觉得冤,现在不冤了。”
“我就是大逆不道了,有本事,你倒是继续骂啊?!”
“楚邵英!”
楚弥咬着牙,直接拿了一坛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说:
“你个孬种!”
“对了。”
他突然流着泪笑。
“我看上了一个男人。”
“你知道是谁吗?”
他大笑,大声说:
“洪康家的嫡系!”
“洪康跟你一样骂我,对我喊打喊杀,他家后辈却喜欢我。”
“特别喜欢我!”
“所以你不喜欢我、看不上我又能怎么样呢?”
“本世子缺你一个吗?!”
楚弥嘴上不饶人,却再也笑不出来。
骂得越狠,眼泪就出闸一样,流得越疯。
“你这么对我,楚邵英,到了地下,你真的……有脸见我母亲吗?”
他哭着说:
“要是我母亲知道你那么欺负她拼命生下的孩子,她难道不会替我出头吗?”
“她是我母亲!”
“师父说,她如果活着,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是你无能。”
楚弥终于哭出了声。
“楚邵英,是你无能!”
铮然起身,楚弥啪的一下摔了碗,仰头望着天上星。
瞠目怒道:“你无能!”
“护不住自己的夫人。”
“也护不住自己的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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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你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