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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谢无咎沉声安慰:“不会有事。”
羲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脊背都浸在水中,泥泞冰冷。
她急急点头:“漏水的那一处,说明石头有缝隙,或许可以挪开。你伤很重,不要动,我来。”
谢无咎一愣,身下人已艰难地抬起手,手掌用力托举起他手肘上方的石头。
他刚想说你一个弱女子哪里有那么大力气,下一刻,便听得一声碎石移落的铿锵响声。
他目光沉沉攫住她,而她忽然粲然一笑,道:“有希望!”
羲和与阿姊性子截然相反,阿姊兰心蕙质,才艺双绝,她则无心诗书,纵情玩乐。
父母从不拘着她与阿姊的喜好,向来是她们喜欢什么便做什么,所以后来,阿姊成了汴京才女之首,而她也在大大小小的弓箭课、马球赛上拿了许多头名。
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直至阿姊突然病故。
羲和喉头一哽,收回思绪,再次大力锤击碎石。
谢无咎的姿势虽不便于行动,但及时抽出腰间佩剑。
“以此撬动,可省些力气。”他将刀柄握在手中,刀身斜插入碎石缝隙。
羲和注意到,他将刀刃对向了他自己。
“嗯。”她略一迟疑,伸手握住了刀柄下端。
于是二人的手,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彼此相触。
“一起。”羲和道。
生死关头,不是忸怩的时候了。
谢无咎颔首,引导道:“我数到三,好么?”
“一、二、三。”
——轰隆。
狂风骤雨,天地呼嚎。
泥石滚流,犹如蛟龙走穴,奔逃不休。
谢无咎翻身跃上石堆,俯身向她伸手:“上来。”
羲和抬首,便见月过中天,玉山倾颓,浓云稠雾将夜笼罩,而他神姿高彻,轩然霞举,似天上谪仙般,高高在上地朝她抛来生路。
他们方才那一点微妙的牵连,随着此刻的脱险,悄然消失了。
“上来——”见她怔忡,谢无咎低声重复。
羲和回转思绪,递出手去,攥住了他的袖口。
他略一用力,将她拉上了地面,她的手旋即松开。
谢无咎垂眸,掠过她瑟缩回小腹前的双手,又匆匆移开。
“路都叫滚石堵了,回不去了。”
“怎么办?”
谢无咎的视线落到山脚下:“下山暂避一晚,雨势大,山石极有可能再次崩塌。”
羲和颔首应是:“那我们走吧。”
说话时,雨水仍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脸上,她只是不断抬手拂面,却并未显露半分脆弱之态。
谢无咎褪下染血的外衣,“披着。”
羲和一眼便瞧见他雪色中衣上洇开的鲜血,她摇头:“你的伤那么重,你穿,我不要。”
谢无咎将外衣抛给她,没再说话,兀自开道行路。
羲和捧着那还带有他温热体温的外衣,小步跟上了。
男人的外衣撑开时,原来可以遮蔽那么大的一方天地。
暴雨倾盆,落到头顶却被那薄薄一层布阻隔,再落下时,已收了淋漓之势,徒留氤氲的细弱水流,缓缓蜿蜒过她的脸庞,叫她觉得酥痒。
她的步子快了些,快到与他并肩。
“要不要……一起躲雨?”她试探性地说:“衣服很大。”
谢无咎却像听到了什么极其荒唐的话,加快了步伐,匆匆从她跟前掠过,声音直平:“不必。”
一方滂沱的湍流出现在二人面前,宽约十几丈,流水湍急浑浊,滚滚流动。
道旁,唯一的小径被数块巨大得宛如天外来物的滚石堆叠,水泄不通。
那湍流成了通向山脚的唯一活路。
谢无咎转头,并不抱什么希望,问:“会不会水?”
“非常会。”羲和给出了他预料之外的答案。
他微怔地朝她看来,却见她已活动着手脚,跃跃欲试。
“走吧小叔。”
谢无咎当先踏入水流。
水势上高下低,因泥石流之故,更显滂沱势急,水流径直冲撞腿骨,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谢无咎收回腿,自河畔快速捡拾了半截桐木,将后端递给她,道:“水很急,抓着,不要走散。”
羲和重重点头,见方才水流已经越过他半身,又急道:“水位那样高,你的伤口定会感染。”
“无妨。”
羲和抿唇,随即竟侧身上前,一手抓握桐木,一手将他的外衣团作一团,按上了他的伤口。
她道:“以此遮蔽,总好过毫无遮拦。”
他后腰的伤口陡然被她不算小的力气按住,钻心的痛迅猛袭来。
可一瞬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奇异的舒缓感,那平和的力量顺着后腰缓缓游蹿,通向肺腑。
谢无咎敛眸,低声道:“多谢,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淌入河水。
可即便有谢无咎预先的提醒,那势如破竹的湍流仍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河水冲撞,她脚下失力,身子陡然踉跄,急急跌入水中,抓握着浮木的那只手全然失了主意,松松落下。
她慌忙松开按在他后腰的手臂——她不能拉着谢无咎一起落水。
可就在这时,他猛地伸出一只温热的大掌,立刻攫住她的手臂。然覆水难收,她已沉沉落水。
谢无咎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一头扎入水中。
河水疯狂涌入口鼻,彻骨的冰凉席卷而来。水下视野一片模糊浑浊,他拼尽全力向她游去,水流阻力巨大,每一寸靠近都无比艰难,可他没有停歇。
终于,他触到了她的手腕,她在奋力挣扎着游动,但水流湍急,拖拽着她不断下坠。谢无咎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自她身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托住她。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她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依靠在他胸怀。
他一手牢牢固定住她,另一只手划水,抱着她,向上方挣扎而去。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腰上的灼痛感阵阵袭来,但他紧紧禁锢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哗啦——终于破水而出。
新鲜空气涌入肺腑,谢无咎剧烈咳嗽两声,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人。羲和双眸颤抖,脸色青白,唇瓣毫无血色,惊魂不定地抱着他的肩膀,重重咳呛了几声:“没事,没事……我潜水也能游过去。”
谢无咎似乎生气了,握着她肩膀的手几乎要掐进她的血肉里。
“抓紧我,不许再放,听到了么?”
“我真的没事,我很会水的。”
“答应我。”他沉声截断她的话,眸光晦涩沉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羲和微怔,愣愣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无咎悠长的目光掠过她,落入滚滚不息的河水里。
他的母亲王夫人,是死在水里的。不过,那水并不是如这般湍急的河流,而是平静得不会被惊起任何波澜的一汪池水。
只是后院里种荷的浅浅一泊池水,尚不及十岁孩童的深度,却偏偏淹死了母亲。他连夜填平了池塘,可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倘若他那天没有随阿兄出游,倘若他没有宿醉至天明,又怎么会令母亲枉死?是他的错,他记了五年,也被这些假设折磨了五年。
“我会抓紧你。就算万一、万一我被冲散,那也不是你的错。别害怕。”一只小心翼翼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口,他回过头,对上她小鹿般明亮的眼神。
“我们走吧。”她轻声说。
“嗯。”谢无咎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攥在掌心,朝河水中央行去。
流水冲撞着身体,羲和低头望着浑浊泥水里彼此相连的手,又抬首看向他的背影。他握得她手骨极痛,明明一路上都在避讳与她有任何肌肤之亲,此刻的亲密又是因为什么?
很久之后,才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河流。可上了岸的第一眼,羲和就见他雪白的中衣被彻彻底底染成了绯色。
数道血色错落遍布他满背,不是她方才摸到的那一处撞伤,他还有别的伤口,而且是鞭伤!
羲和捂唇惊呼:“你什么时候受了鞭伤?是谁伤的你?”
谢无咎气息急促,眉头紧蹙,脖颈隐隐透出青筋,极力隐忍着痛楚,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羲和半跪在他身侧,连声道:“很疼吗?你看,山脚的光很近了,我们快去,我找人给你包扎。”
谢无咎紧抿着唇,向来绷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了几分,他摇头,大步迈向一旁的岩石,依靠其上,“等一等。”
伤势太重,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随着鲜血的流逝而一齐消减。背上的鞭伤又张裂开来,撕扯着疼,他行家法时的每一鞭都下了狠手,却不曾料到几日后的今天还需要这具身体来保护她。
即便是强弩之末,他也必须要带她逃出生天。他答应过兄长,要护她周全,他不能让她出事。
羲和蹲在一旁,巴巴地看着他,手足无措,却不敢上前。
他的外衣已经散落在湍流中,没有什么物件再能够阻隔在伤口与她之间,所以她也失去了为他止住血流的资格。
她当然知道他一路的避讳和克制是因为什么。他对她近乎严苛的怀疑不过是因为他所恪守的规矩和体统,他把她当作兄长的遗物,即便谢无愠早已死去,他仍然固执地认定,她是兄长的未亡人,是他的嫂嫂。
“疼么?”羲和叹口气,直起身来,“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村里叫人来救你。”
“不行,于你清白有碍。”他微弱地回了一声后,头微微一偏,便再无声息。
羲和面无血色,冲到他跟前,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到他挺直的鼻梁下。
老天保佑,别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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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