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拉制造的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短暂地扰动了追兵的阵型。猎犬的吠叫声和人员移动的嘈杂声迅速向东偏移,逐渐远去。瑟琳娜蜷缩在冰冷的灌木丛中,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森林固有的背景噪音里,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脚踝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追兵发现上当后随时可能折返。她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差。
挣扎着站起身,每挪动一步,受伤的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粗树枝,背上沉重的背包,依据脑中记下的地图轮廓,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哭泣峡谷深处进发。
越往深处走,光线愈发昏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和水流撞击岩石的沉闷回响,仿佛真有无形的存在在幽谷中啜泣。地势越发陡峭难行,怪石嶙峋,湿滑的苔藓覆盖了一切。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摸索,衣服被撕扯得更加破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划痕和淤青。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体力。她只能靠意志力强撑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玛拉最后的叮嘱:“活下去!穿过峡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虚脱时,一阵更加清晰的水流声传入耳中。她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艰难前行,终于在一处布满藤蔓的石壁下,找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黑暗的洞口,冰冷的水汽从中扑面而来。地图上标记的地下河入口!
希望重新燃起。她毫不犹豫,深吸一口气,弯下腰,钻进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口。
与此同时,凯勒带领的小队追出了数里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地上的痕迹变得杂乱而刻意,猎犬也显得有些困惑。他们抓住的,只是一个诱饵。
“该死!”凯勒低咒一声,脸色铁青。他立刻下令:“回去!她肯定往峡谷深处去了!通知封锁线,重点看守峡谷另一侧的所有可能出口!”
追兵们迅速折返,但玛拉成功为他们争取到了近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当凯勒等人重新回到瑟琳娜最初隐藏的地点附近时,只能找到她走向峡谷深处时留下的、虽然尽力掩饰却依旧能被追踪高手辨识的零星痕迹,以及……那个幽深的地下河入口。
看着那黑黢黢的、水声轰鸣的洞口,凯勒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没想到目标如此决绝,竟然选择了这条九死一生的路径。
“长官,要进去吗?”一名手下问道,看着那仿佛巨兽喉咙的洞口,面露难色。
凯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里面情况不明,风险太大。她受伤了,独自进入这种地方,生存几率很低。”他更倾向于相信目标会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里,或者因伤困死在某处。“派两个人守住这个洞口。其他人,跟我绕去峡谷另一头!我不信她真能穿过去!只要她露头,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他做出了更稳妥的决定,利用地利,在峡谷的另一端张网以待。
地下河通道内,是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水声。瑟琳娜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用动物油脂和苔藓制作的简陋火把,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河水冰冷刺骨,流速湍急,她必须紧贴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在及膝深的水中艰难跋涉。脚下是高低不平的河床,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被水流冲走。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未知的恐惧如同实质般压迫着她。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出口,甚至不知道这微弱的火把能支撑多久。脚踝的疼痛在冷水的刺激下变得麻木,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恐惧却在不断累积。
她只能向前,沿着水流的方向,机械地移动着脚步。时间失去了意义,在这永恒的黑暗与喧嚣中,她仿佛走了几个世纪。
火把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彻底熄灭。绝对的黑暗将她吞噬。她紧紧攥着胸前那枚夜莺徽章,依靠触摸石壁感知方向,在冰冷的水流和黑暗中,凭着求生的本能,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体力濒临耗尽之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火把的灰白光亮!
是出口!
希望给予了她最后的力量。她奋力向着那点微光挪去。光亮越来越清晰,水声也变得更加开阔轰鸣。
她终于踉跄着冲出了洞口,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失明,她虚弱地瘫倒在洞口外的碎石滩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的新鲜空气,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的游魂。
她做到了。她穿过了哭泣峡谷,来到了另一端。
然而,还没等她看清周围的环境,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看来,你的运气不错,居然真的活着穿过来了。”
瑟琳娜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凯勒带着四五名手下,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去路。他们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刚刚逃离深渊,却又落入了绝境。瑟琳娜的心,沉入了谷底。
瑟琳娜瘫倒在冰冷的碎石滩上,刺骨的寒意从湿透的衣物渗入四肢百骸。凯勒冰冷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穿过了地狱般的峡谷,却一头撞进了猎人事先布好的罗网。
凯勒缓缓走近,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如同倒计时的钟摆,“能独自穿过哭泣峡谷,我承认,你比我想象的要坚韧。”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游戏到此为止了,小姐。请跟我们回去,陛下在等你。”
瑟琳娜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碎石中,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回去?回到那个用温柔表象包裹着扭曲控制的囚笼?回到那个连自我都会被一点点磨灭、最终变成他精致收藏品的地狱?
不。
绝不。
她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深棕色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蓝色的眼眸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光芒。
“回去?”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告诉他,我宁愿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扑!那里是峡谷出口处奔腾咆哮的激流!河水在此处因为地形收窄而变得异常湍急,白色的浪花撞击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哪怕是坠入激流,葬身水底,也胜过回到卢西恩身边!
“拦住她!”凯勒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贵族小姐,竟然刚烈至此!
两名离得最近的手下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前,试图抓住瑟琳娜。其中一人堪堪抓住了她破烂的斗篷边缘!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风与水声中微不可闻。瑟琳娜感觉背上一轻,巨大的惯性让她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那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汹涌河面坠去!
在身体被冰冷河水吞噬的前一刹那,她最后看到的,是凯勒惊怒交加的脸,和那截被她挣脱、抓在士兵手中的深色碎布。
然后,是无边的冰冷、黑暗,和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拽向深渊。河水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剥夺了她的呼吸,冲散了她的意识……
凯勒冲到岸边,死死盯着那瞬间吞噬了瑟琳娜的湍急河流,脸色难看至极。河水浑浊汹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长官……”抓住碎布的士兵面色发白。
“搜!”凯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下游!两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无法想象,带着“目标已死亡”或者“目标失踪”的消息回去,要如何面对那位新帝冰冷的质询。
而对瑟琳娜而言,帝国的追捕、卢西恩的执念、一切的恐惧与挣扎,都在那刺骨的冰冷和窒息的黑暗中,暂时远离了。
她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仿佛过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
再次恢复些许感知时,是一种剧烈的咳嗽。肺部和喉咙如同火烧般疼痛,她咳出了大量的河水,身体冰冷得不属于自己。模糊的视线里,是粗糙的木制屋顶,和跳动的、温暖的火光。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啧,命真大。这样都没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