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银绿色的烟雾和卢西恩持续的低语中黏稠地流淌。瑟琳娜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壤的植物,原有的根系正在枯萎,记忆的叶片不断剥落,对“自我”的感知日益稀薄。她越来越少地想起帝都,想起父亲,甚至那场绞刑的噩梦也渐渐被卢西恩为她“编织”的、充满扭曲关怀的虚假记忆所覆盖。
她变得异常温顺。会在卢西恩到来时,抬起空洞的蓝眸安静地注视他;会在他递过水杯时,乖巧地低头啜饮;甚至在他用那种掌控一切的目光长时间凝视她时,会微微垂下眼帘,流露出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姿态。这完美符合卢西恩期望的模样,似乎让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他抚摸她金发的动作愈发轻柔,眼神中的偏执与占有也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平静”。
然而,就在这片精神废墟即将被彻底同化的边缘,一个微小的、几乎被遗忘的异物,成了撬动命运齿轮的第一块石头。
那是一个午后,卢西恩因南境几位地方贵族的紧急邀约必须离开庄园半日。或许是觉得她的“驯化”已近完成,或许是那次的“崩溃”后再无波澜让他放松了警惕,他离开时,并未像往常一样进行冗长的“告别”和暗示性的警告。只是如同主人出门前习惯性地瞥一眼笼中的珍鸟,确认她安静地待在原处,便转身离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瑟琳娜,和那袅袅弥漫的、带着“月光尘”气息的香薰。
她像往常一样,蜷缩在窗边的扶手椅里,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被框住的天空。女仆刚刚更换过香料,此刻的气息格外浓郁,让她的大脑如同浸在温吞的水里,思绪缓慢,几乎停滞。
一阵微风从未完全紧闭的露台门缝隙吹入,拂动了轻纱窗帘,也意外地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矮凳吹得挪动了几分。矮凳上放着一个针线篮,里面是女仆们平日里做些零碎活计的工具。
“哐当”一声轻微的响动,针线篮被碰翻在地,里面的零碎物件撒落出来——几团彩线,几根银针,一把小剪刀,还有……一个用深色碎布勉强包裹的、硬硬的小东西滚了出来,一直滚到艾丽茜娅的椅子脚下。
那是……?
艾丽茜娅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小东西。在浓郁的香气造成的昏沉中,那东西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物感”。
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弯下腰,伸出依旧纤细却不再灵活的手指,将它捡了起来。
她解开那有些脏污的碎布。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徽章,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徽章上,一只夜莺展翅欲飞,鸟喙中衔着一根橄榄枝。背面,一个清晰的字母“N”映入眼帘。
夜莺……橄榄枝……N……
这几个元素,像几颗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了她记忆深处某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锁。
没有立刻打开,却带来了剧烈的、金属摩擦般的刺痛感!
陌生的男人……受伤……暴雨之夜……递来的徽章……
一些混乱的、被香气和低语压制许久的碎片,猛地冲撞着她混沌的意识!与此相关的,还有另一段更加久远、几乎被彻底掩埋的记忆,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开始汹涌——
那不是她的记忆!是属于原主瑟琳娜·维尔德,属于那个真正的、骄纵的公爵千金的,极其久远的童年记忆!
画面模糊而温暖。一个有着温柔蓝色眼眸的美丽女人,将她抱在膝上,哼唱着轻柔的歌谣。女人的颈间,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坠……就是一枚这样的徽章!夜莺与橄榄枝!
“妈妈……”小小的瑟琳娜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想去抓那枚徽章。
女人温柔地笑着,握住她的小手,声音如同最甜美的蜂蜜:“这是‘诺顿’家族的象征哦,我的小宝贝。是妈妈出嫁前的家族徽章。夜莺代表即使在黑夜里也歌唱希望,橄榄枝代表和平与庇护……这是妈妈的根,也是你的根的一部分……”
诺顿!N!
如同惊雷炸响在迷雾笼罩的脑海!
这枚徽章……不是卢西恩的陷阱!不是陌生人的偶然!它属于她早已逝去的母亲,属于那个在上一次皇权争夺中选择避世的诺顿家族!
那个受伤的男人……是诺顿家族派来的人?!还是……他和诺顿家族有着什么联系?
无数疑问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连日来被强行构筑的精神堤坝。那弥漫的“月光尘”香气似乎瞬间失去了效力,大脑因为剧烈的信息冲击而传来尖锐的疼痛,但这疼痛却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瑟琳娜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如此真实,如此……令人振奋!
她迅速将徽章重新用碎布包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和角落里依旧散发着诡异香气的香炉。
卢西恩随时可能回来。
她必须立刻藏好它!必须想办法!
目光快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个被打翻的针线篮上。她强忍着眩晕和激动,将那个小包裹迅速塞进一团乱糟糟的、颜色最深沉的毛线团里,然后将线团踢到椅子更下方的阴影处。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般靠回椅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原本空洞的蓝色眼眸,此刻却燃起了许久未曾出现的、混杂着恐惧、希望和决绝的火焰。
这也许就是绝境逢生?
但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她不能再这样麻木下去,不能再让卢西恩继续侵蚀她的意志。
她必须伪装得更好,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将所有情绪重新冰封,变回那个温顺的、即将被完全“驯服”的瑟琳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