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晚宴的喧嚣像一层厚重的暖雾,包裹着瑟琳娜,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卢西恩那平静无波的一瞥,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所有伪装的镇定。他不再是那个在地牢里任她宰割的少年,也不是街头奄奄一息的流浪者。他像一把被重新打磨过的利刃,收敛了锋芒,却更显致命。
她必须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背后站着谁。
接下来的几天,瑟琳娜动用了所有她能不动声色调动的资源——主要是她身边那位看似憨厚、实则消息灵通的贴身女仆安娜,以及一些用零花钱“友好”结交的低级侍从和侍女。
消息零零碎碎地汇聚而来。
卢西恩是以“临时侍从”的身份进入皇宫的,推荐人……指向了皇家近卫军的副统领,雷纳德爵士。一位以严谨和寡言著称的军官,并非任何明确派系的核心人物,但深得皇帝信任。
“雷纳德爵士?”瑟琳娜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原著中对他提及不多,只知他后来在卢西恩登基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是少数几个从一开始就暗中支持落魄皇子的人。原来,这么早他们就已经搭上线了?
卢西恩在宫中的表现据说无可挑剔,沉默、勤勉、身手敏捷,甚至还能读写——这在他这个“底层”出身的人中颇为罕见。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宫廷的一切规则与隐秘。
瑟琳娜感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压力。卢西恩的崛起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机会很快来了。一周后,皇宫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室内音乐会,招待几位外国使臣。瑟琳娜作为公爵之女,自然时在受邀之列。
她精心打扮,却选择了一条颜色相对素雅的裙子,减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静。她知道,今晚卢西恩很可能在宴会厅外围担任侍从。
果然,当她端着酒杯,佯装欣赏廊柱上的浮雕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垂首立于一道侧门边,随时准备为进出的大人物们服务。
瑟琳娜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了。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看似“自然”的、能够与他短暂交流的契机。
她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在大厅里漫步,逐渐向那道侧门靠近。几位贵族向她打招呼,她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角落。
就在她距离卢西恩只有几步之遥时,她的脚下似乎被地毯的褶皱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哎呀!”她低呼一声,手中的酒杯顺势脱手。
“啪嚓!”
水晶酒杯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开来,殷红的酒液像鲜血般溅开,染脏了她裙子的下摆。
这突兀的声响吸引了不少目光。
瑟琳娜立刻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和一丝被惯坏了的脾气:“真是的!这地毯……”
几乎是本能,或者说,是刻在骨子里的职责,离得最近的卢西恩立刻上前一步。他没有看她,而是迅速单膝跪地,开始沉默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他的动作麻利而专注,仿佛眼前只有这项任务。
周围的视线很快移开,这只是宴会中一个小插曲。
瑟琳娜看着他低垂的头颅,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皂角和一种……类似草药的味道?他受伤了?还是在用什么方法掩盖原本的气息?
她微微弯下腰,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耐烦的抱怨,仿佛只是在嫌弃他动作太慢:
“手脚利落点!这裙子很贵的……啧,看来离开我家,你倒是学会怎么当个‘合格’的仆人了。”
这话语,依旧充满了羞辱性。
卢西恩收拾碎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但瑟琳娜紧盯着他,看到了他脖颈处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和他握着碎片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
他在忍耐。
瑟琳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赌对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符合她“人设”的方式接触,虽然冒险,但却是最不引人怀疑的。
她直起身,仿佛失去了兴趣,对闻声赶来的另一位侍从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她提着被酒液玷污的裙摆,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个极低、极冷,仿佛淬着冰碴的声音,擦着她的耳膜掠过:
“比不上小姐您,一如既往地……擅长弄脏东西。”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讽刺。
瑟琳娜的脚步猛地一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
他回应了。
不是屈服,不是愤怒,而是……反击。
用她摔碎的酒杯,她染脏的裙摆,影射着她曾施加在他身上的“肮脏”与痛苦。
瑟琳娜没有回头,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她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快步离开了那片区域,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眼神表达恨意的少年了。他开始用语言来宣告他的存在和敌意。
回到公爵府的马车上,瑟琳娜靠在柔软的天鹅绒靠垫上,疲惫地闭上眼。
今晚的接触,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一次危险的交锋。她确认了卢西恩的回归和变化,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与日俱增的、更加深沉和危险的仇恨。
她“弄脏”了他的过去,而他,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将她乃至整个维尔德家族,拖入更黑暗的泥泞。
自救之路,似乎变得更加崎岖和狭窄了。她必须更快,必须找到更有效的方法,在卢西恩的羽翼彻底丰满之前,找到一线生机。或许,那个远在南方的、不起眼的葡萄酒庄园,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