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的日子照过。
因为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回来,这件事还没有最后落实,秦荷花耳提面命,特别针对几个小的,谁都不许说出去。
麦穗知道她得多上点心了,她可是姐姐兼姨姨。
月季苗也要隔三差五去除草修枝的,对之前压枝生根的枝条,麦穗和三姐一起,又进行了移栽。
乔奶奶忍不住抱怨,“你爹你娘也是,由着孩子胡闹。这一片要是种菜,吃不了还能卖几个钱。这玩意能当什么?一家人啃它啊?”
麦穗跟她讲不清楚。
立冬把奶奶送进屋。
“奶奶,谁说不挣钱啦,还没到时候,明年开春就有人买,您就等着吧。”
“那是人家给你们画大饼的,明年要是不来买怎么办?你爹娘看起来也不傻,还信他们的鬼话。”
“人家给了定金的,给了10块钱。”
乔奶奶这才好受点了,“这还差不多,依我看,好好过日子,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了。”
“是是是。”
叶秀莲趴在墙头上,问道:“麦穗,又在伺弄你的花呢?”
麦穗一直防着大娘,就怕她现在好养活了,又被惦记上了。
过继也不犯法。
“嗯。”
麦穗嘴上答应着,小身子往墙边躲,看不见就好了。
“麦穗,你怕啥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立冬把麦穗挡在身后,笑着说:“大娘,麦穗不一直腼腆嘛?”
“腼腆个屁,我看她跟别人小嘴叭叭的,不是挺能说的吗?”叶秀莲咂摸明白了,她手搭在墙头,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我抱麦穗的时候她还不记事,是不是你们背地里总说道我,让孩子跟我生分了?”
立冬接口道:“大娘,您可别冤枉人,麦穗跟自家人当然放得开,在外人面前就是脸皮薄嘛。”
“行啦行啦。”叶秀莲隔着墙头递过来一包东西,“小五上山采的,要是别人我还不给呢。麦穗,你把心放肚子里,你都这么大了,养了身子养不了心,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
叶秀莲还真是明白人。
小雪气喘吁吁的跑来,隔着栅栏门就喊:“三姐,娘让你赶紧回去。”
麦穗赶紧站了起来,“那我呢?”
“你也赶紧回去,你在地里喂蚊子啊?”
路上,立冬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问了:“小六,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支书来了,还带着一个穿得挺气派的男的,说是找你的。”
立冬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小激动——是不是录取通知书有消息了?
家里果然有两个人。
但不是裴铮,也不是穿警服的人,这让立冬有些失望。
一个是四十多岁、长得墩实的支书,正陪着笑。
另一个男人三四十岁,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白衬衫和皮鞋,一副城里干部的打扮。
“支书。”立冬喊了一声。
支书热情地让立冬快坐,又对那男人介绍道:“战同志,这就是立冬,是乔家三丫头。”
那个被称为“战同志”的男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谈谈正事。”
战同志清了清嗓子,“我想跟你们谈谈,只需要乔立冬同学和支书在场就行了。”
麦穗心里一沉,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清场,要说见不得光的话了。
乔树生和秦荷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支书,战同志,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战同志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不再坚持,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却没有直接递给立冬,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立冬同学,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战同志先扣了顶高帽,话锋随即一转,“不过,为了县里的大局考虑,有些个人利益,是需要做出牺牲的。兴业家具厂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今年更是计划扩产,能为咱们村提供十个宝贵的招工名额。”
他顿了顿,观察着乔家人的反应。
听话听音,乔树生和秦荷花明白了,这是让他们咽下哑巴亏的意思吧?
而立冬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战同志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抛出筹码。
“当然,我们绝不会让优秀的学生吃亏。只要立冬同学你顾全大局,今年暂时把上大学的机会让出来,保证不再追究,卢家愿意一次性补偿你们家三千元人民币。”
他将那个厚厚的信封往前推了推,“这笔钱,够你们家盖五间大瓦房,顿顿吃上肉了。你还年轻,来年再考,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不叫吃亏。”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千块钱是给乔家的,十个工作机会留给杏坊村社员的,对于乔家人和支书来说,都赚了。
战同志自以为胜券在握,他肯定加笃定,穷人家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三千块钱。
立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天灵盖,拳头捏得咯咯响,刚要开口,麦穗上前一步,问道:“战同志是代表哪个部门来的?是代表公家吗?”
姓战的只是工厂职工,是卢刚的姑父,哪里能代表的了公家?
战同志有些恼怒,“这个家的大人做不了主,让这个小孩做主啊?”
麦穗小手一摇,“你是哪个部门领导啊?有工作证吗?”
姓战的有工作证,但他不敢拿出来,他扯虎皮拉大旗,名不正言不顺。
“让这家的大人跟我说话吧,还是说……这家没大人?”
乔树生站了起来,“这位领导,录取通知书是立冬的名字,那就是她的东西。我们乔家是穷,不是什么都卖,不卖自己的前程。”
“三千块是很多,十个工作机会也很好,但我们立冬的前程,是无价的。今年能让,明年是不是还要让?穷人的努力不是给你们当垫脚石的。我们要是逼着立冬卖了,枉为父母。”
战同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没想到乔家人还挺有骨气。
战同志的语气带上了冷意,“老乔同志,你是明白人。在乡下,多个朋友多条路,可要是……不小心成了某些领导的‘绊脚石’,那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你们一家人,往后可还得在村里生活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直沉默的支书也开始打圆场,“哎呀,战同志,别动气,他们就是一时没想通……”支书又转向乔树生,“树生,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们可别犯糊涂啊!”
“支书,这要是你闺女遇上这样的事呢?你真愿意为了三千块钱,把大好前程卖了?”
战同志把目光投在立冬身上,讥笑,“我们谁说都不好使,我想知道当事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