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陆青宴抬起眼,迎上母亲愤怒的目光,声音冷了下来,“母亲,您觉得,是儿子收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做通房丢脸,还是您想将她送上父亲的床,结果闹得人尽皆知,更丢脸?”
“你!”侯夫人被他这句话,堵得心口一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母亲,儿子知道您疼爱我,怕我行差踏错。”陆青宴看着她,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疏离,“但儿子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儿子心里有数。”
“姜意绵如今已是儿子房里的人,从今往后,她的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他顿了顿,看着侯夫人那双不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儿子也希望,母亲能看在儿子和侯府的颜面上,不要再为难她。否则,儿子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让您更失望的事来。”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侯夫人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看着他那双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却又充满了冰冷和陌生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一点点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那个小贱人,不仅抢走了她儿子的心,还让她和儿子之间生出了无法弥补的嫌隙。
“好,好,好……”侯夫人脸上再没半分血色,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你走吧,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陆青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知道今天的话伤了母亲的心,可他别无选择。
他对着侯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侯夫人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张妈妈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心惊胆战。
“夫人,您……您别吓老奴啊……”
侯夫人没有理她,只是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姜意绵,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她斗不过自己的儿子,但她有的是法子,对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鬟。
她要让那个小贱人知道,进了她儿子的房,不是她的护身符,而是她噩梦的开始。
她要让她生不如死。
青松堂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诡异。
姜意绵的身份在一夜之间,从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变成了大公子陆青宴的通房丫鬟。
这个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尴尬到了极点。
说她低贱吧,她却是主子爷房里的人,吃穿用度,都比府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还要好上几分,连陆青宴最得力的长随平安,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姜姑娘。
可要说她体面吧,她又终究只是个玩意儿,连妾都算不上,生死荣辱,全凭主人一句话。
青松堂的下人们,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有好奇,有轻蔑,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敬而远之。
姜意绵对这些目光,全都视而不见。
她每日的生活,简单得近乎枯燥。
清晨,她会比陆青宴先起半个时辰,替他备好洗漱用的热水和换洗的常服。
待他起身去上朝后,她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书房里,替他整理被他翻得有些凌乱的书案,研好他惯用的徽墨,再将他昨日换下的,沾了墨渍的衣衫分门别类地放好。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她天生就该是个伺候人的丫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多在这个地方待一天,心里的恨就多一分。
她依旧不相信陆青宴。
那个男人,心思太深,城府太重。
她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
他将她变成他的通房,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高级的方式来掌控她囚禁她。
那晚他割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替她伪造“落红”的一幕,确实曾让她有过一瞬间的动容和迷惑。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躺在那张冰冷的小榻上,听着屏风另一头,那个男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时,上一世他亲手递来毒酒的画面,就会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张俊雅却又冷酷的脸,像一个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噩梦,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所以,她不能信他。
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她将自己所有的锋芒和算计,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副温顺怯弱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对主人感激涕零的模样。
因为这些,是陆青宴想看到的。
而陆青宴对她的态度也同样奇怪,他待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他从不碰她,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很少跟她说。
两人独处时,大多数时间,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给了她通房丫鬟的名分,却从未真正将她当成通房丫鬟来对待,更像是看守。
他会检查她整理过的书卷,会看她新沏的茶汤色,甚至会考校她对一些古籍的见解。
但目光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种感觉让姜意绵如芒在背。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衣食无忧,却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一举一动都在主人的监视之下。
这日傍晚,陆青宴从翰林院回来,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近来似乎格外忙碌,每日都待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
姜意绵照旧替他沏好了安神的君山银针,又将书房里的灯火,挑得更亮了一些。
陆青宴坐在书案后,揉着发疼的眉心,随手翻开了一本公文。
他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一到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今晚,似乎又有些发作的迹象,眉头一直紧紧地锁着。
姜意绵站在一旁,垂着眼,安静地替他研着墨。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皂角香,混杂着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她觉得熟悉,又让她觉得心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她放下了手里的墨锭转身走出了书房。
片刻后,她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又走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
她将那碗姜糖水,轻轻地放在了陆青宴的手边,而后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研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过。
陆青宴翻着公文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又看了看那个垂着头,神情专注,仿佛什么都与她无关的女子。
他记得府医说过,他这手臂的伤畏寒,平日里多喝些姜糖水可以驱寒活血。
这事只有他身边的平安知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