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试炼：问心）
石殿中央最后一道幽暗的拱门将林默彻底吞噬。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完全由绝望和负罪感构筑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边无际、延伸至视野尽头的破碎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扭曲的钢筋、散落的警徽、破碎的百姓衣物…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血红色的光芒从虚无中透出，将一切染上不祥的色彩。
废墟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他熟悉的身影，他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痛苦与怨念凝聚的苍白幻象。
他的养父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小默…为什么没查出真相？为什么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王守正浑身是弹孔，痛苦地倚靠在断墙上。
“徒弟…这身警服…不是那么好穿的…你扛得起吗？”
牺牲的同事：“默哥…下一个…会是谁？”
新月公寓的张老师、秦老头等住户：“林警官…你答应过…保护我们的…”
无数象征未来浩劫中的死者从废墟中伸出无数只手，凄厉地质问他。
“为什么救不了我们？为什么？”
无数声音直接在林默脑海深处轰鸣，交织成毁灭性的交响。
“无能！”“辜负！”“骗子！”“牺牲有什么用？！”“你保护了谁？！”
林默被这恐怖的景象和声音彻底淹没，他跪倒在尖锐的瓦砾上，双手死死抱住几乎要裂开的头颅，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吼。
“啊——！！！不！不是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尽力了…”
林默的嘶吼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微弱而绝望。衰老的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花白的头发被冷汗浸透，贴在额角，嘴角和鼻腔因极致的痛苦而溢出血丝。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废墟吞噬、同化。
废墟的景象再次变幻，变得更加具体——是他曾在镜中看到的，1937年后上海沦陷、南京城破、山河破碎、尸横遍野的地狱景象。同胞在苦难中哀号，而他却无能为力。
林默抬起头，脸上血泪纵横，目光涣散，信念几乎被彻底击碎。
“许言午…你看到了…就是这个吗…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未来吗…？这样的未来…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林默即将被无尽的绝望吞噬，意识彻底沉沦之时，他眼前闪过了一幕幕画面：文鸿章坚定的支持、徐军毫不犹豫的跟随、马维明和子妊拼尽全力的辅助、小雅和陈昊劫后余生的眼泪…还有新月公寓张雪叫他去吃饭的笑容！
林默涣散的目光艰难地重新聚焦，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执拗。
“…不…还有…还有人在等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不能…不能就这样…”
突然，他想起了与镜婆的赌约，想起了那唯一的、残酷的“救世”可能。巨大的痛苦化为了某种决绝的认知。
林默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却一次次摔倒，瓦砾割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泪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滴落。林默不停地道歉。
“小雅…陈昊…子妊…维明…对不起…我必须…输…只有我输…才能…才能换来…一线生机…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林默准备在这心魔幻境中，主动向着无形的“规则”认输，履行那悲壮的契约。这比战胜心魔需要更强大的意志力，这是一种对自我信念的终极牺牲。
可就在林默颤抖着嘴唇，即将吐出那代表“认输”的话语时，整个废墟空间突然凝滞了。所有的幻象、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镜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那血红色的虚无之光。她依旧穿着那身繁复古老的衣裙，但脸上那亘古不变的、看透一切的冷漠与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疲惫与悲伤的神情。
“可以了…孩子。停下吧！”
林默猛地抬头，他努力地睁着浑浊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婆，干裂的嘴唇翕动。
“…为…什么？”
镜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默，看到了他记忆中所有挣扎、牺牲与温暖的片段，也看到了镜中石殿中相互扶持的众人。
“林默，三千年了…我看了三千年…人性的贪婪、自私、背叛、残忍…我看得太多，太多…”
镜婆转头看着林默，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设立赌约，引你们入局，本以为…又是一场印证“人性本恶”的游戏…”
只见镜婆轻轻抬手，指尖掠过虚空，五人记忆中那些同僚奋不顾身、朋友彼此信任、普通人相互温暖的片段如同流光般闪现。镜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动容。
“许言午为你所见之国运赴死…文鸿章为你之前程抗命…徐军为你之公义搏命…马维明子妊为你之信念耗尽心力…乃至窗外那些蝼蚁…明知必死，却仍选择清醒面对…如今，更有你…愿背负千秋骂名，行此…“失败”之事，只为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镜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林默，这不是“恶”…这愚蠢的、不计代价的…“光”…我看够了…也…看懂了。”
她看着林默苍老憔悴、泪痕与血污交错的脸，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中仿佛有三千年的冰雪在消融。
“这场赌约…是吾输了。你的“失败”，吾…收到了。”
镜婆伸出手，轻轻拂过林默的额头。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涌入林默体内，并非治愈他的伤势，而是抚平了他灵魂深处那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与煎熬。瞬间所有废墟的幻象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褪去。
镜中石殿，空间一阵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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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的身影缓缓浮现。他踉跄一步，几乎软倒在地，幸好被后面的子妊和马维明一左一右及时扶住。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被拖回岸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恍惚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镜婆的声音在石殿中响起，她的不再空灵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疲惫与释然。
“幻境已破…赌约…已毕。走吧…前面的路…仍需尔等…自己走下去…”
随着她的声音消散，石殿开始变得透明、虚幻，通往现实世界的出口——那扇新月公寓地下室的门，在远处缓缓浮现出轮廓。
林默在子妊和马维明的搀扶下，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镜婆声音消失的方向，目光复杂至极，有感激、有困惑、有沉重，最终化为一声极其低微的、几乎听不见的。
“谢谢…”
几乎就在他们出现的同时，一直紧绷着神经、死死盯着镜子的陈薇芷，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她猛地冲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刚刚经历心魔、惊魂未定、同样脸色苍白的儿子陈昊，失声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恐惧、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作为一个母亲最原始的爱。陈薇芷泣不成声，用力到指节发白。
“阿昊！我的儿子！你回来了！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陈薇芷反复摩挲着陈昊的背，仿佛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小雅也流着泪，被姐姐苏雨紧紧抱在怀里的同时也伸出手紧紧抱住陈昊的另一只胳膊。李鹤春双眼泛红的走到子妊和马维明的面前，仔细的检查一遍，才放松的对着马维明笑骂了一句。
“臭小子！”
陈薇芷紧紧拉着儿子和陈昊，文鸿章和王守等人正上前帮忙扶住虚弱的林默。众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未干的泪痕、以及一种经过极致淬炼后更加沉静坚定的意志，畅快轻松地笑着。
就在这开心之时，一阵突兀的、缓慢而清晰的鼓掌声，在地下室响起。
“啪啪啪”
陈静封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极度扭曲、混合着愤怒、疯狂与兴奋的笑容。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好一场感人肺腑的大戏！”
他的出现如同毒蛇出洞，瞬间打破了那丝劫后余生的脆弱平静。所有人心头一紧，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陈静封的目光扫过虚弱的林默、警惕的子妊和马维明，最终落在被陈薇芷紧紧拉着的陈昊和小雅身上，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很快被更深的疯狂取代。
“镜婆大人…您就这样认输了？把我陈家千年供奉，视若无物？把天地认证的契约，当作儿戏？”
陈静封猛地抬起手，一名心腹手下立刻躬身递上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陈静封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面边缘饰有繁复夔纹、镜面却漆黑如深渊的青铜古镜。这正是镜婆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