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内的扑腾声随着砸门声变大而消失了,仿佛锨了静音,唐念打开柜子,看到小怪物簌簌僵成了一团。
她把它捞出来,发觉它硬邦邦的,身体也在她掌心里缩成了乒乓球的大小,保险柜里还有团未经消化的呕吐物,她费神分辨了一下才认出那是上午喂给它的鸡胸肉。
看起来它像是吓吐了。
“……”
这个怪异的认知以一种同样不合时宜的方式纾解了唐念因砸门而产生的紧张。虽然不清楚它在恐惧什么,但多半与砸门声有关,它也许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如果她关于纠察员入户调查的猜测属实,那么不仅仅是她遭殃,身为被搜捕的一员,它当然也在劫难逃。
现在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唐念不清楚它能否理解合作的概念,她只能寄希望于它理解。
保险柜里已经不方便再藏它了,毕竟如果真的有人进来搜捕,保险柜这种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肯定是首要目标,她环顾了一圈卧室——家徒四壁,没有任何隐蔽空间能够用来躲藏。最后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小怪物塞进了自己睡觉用的枕头芯儿,呕吐物则扫出来倒进了垃圾桶。
外头的砸门声还在继续,唐生民在自己卧室高声催她:“唐念,去开门!”
她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父亲的懒惰,他宁可扯着嗓子喊她去开门也不愿意挪挪他的腿,纡尊降贵去把门打开,如果懒汉吃饼的故事是真的,唐生民无疑会因为懒得转动脖子上的饼活活饿死。不过现在,这份懒惰为她提供了应对的时间。
唐念再次检查起手上的伤口,尽管已经辨不出原先的形状了,可很明显是被利器所伤,不符合摔倒擦伤的说辞。她当机立断把刚刚痊愈的手背放到床板粗糙的边缘用力蹭了几下,直到刚痊愈的手背肌肤被她剐碾得皮开肉绽,再也看不清伤口的纹路。
把绷带重新缠回去时,她看到小怪物从枕头芯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像是在观察她。
她轻斥一声,让它躲回去藏好。
不知道它能否听懂,也可能单纯是被她的语气呵退了,总之它挥舞着触手缩回了枕头芯里。
砸门声持续不断,唐生民又在催了:“唐念!唐念——”
她直起身,匆匆赶去开门。
院子里的铁门不堪重负,发出尖刺的响声,给人一种再不开门门外的人就要拿大炮轰开的感觉。她把门拉开,看到门外站着足足四个纠察员,除了不久前来过的那两位,还有一个蓄着胡子、五大三粗的生面孔,以及她熟悉的工号为13007的纠察员。
蓄胡子那位一开口就犯冲:“死里边了?敲这么久都不开门?”
13007拉了他一把,满脸不赞成。
唐生民终于慢吞吞从屋里踱了出来,见着这阵仗,先是愣了一下:“这是……”
13007忙说:“唐叔,您别紧张,我们就是过来关心一下。最近反叛军横行,上头非常关心民众的安危,唐念手上的伤我们都很在意,能问问具体是哪天在哪里伤到的吗?”
果然。
唐念心一沉。
唐生民则满脸纳闷:“啊?”
他以为纠察员都很忙,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有闲心为自己女儿手上一道伤来来回回奔忙,看来这群人果然都是吃白饭的。他差点维持不住自己面皮下的鄙夷,嘴唇鼓动半天,才忍下冲到嘴边的那句“要不你们去找点正事做吧,实在没事做可以把我家院子里的杂草除了”。
13007开始细致地询问唐念是什么时候受伤、在哪里受伤的,还让她把伤口亮出来给他看一看。
她不得不根据手背伤口的严重程度与恢复程度胡编乱造。
好在唐念有一种撒谎不打草稿而且完全不心虚的能力。这种能力对她而言无需习得,因为她生来就没什么微表情,没有能够被肉眼识别的破绽。
她回答的时候,蓄胡子的纠察员一直用不友好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像在掂量一块猪肉几斤几两。
问话将近尾声,13007才将笔记一合,朝她温和笑笑,卸掉公事公办的态度,换上了聊家常的口吻,关切地问:“好了,没事就好。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复习得怎么样?”
“还可以。”她谨慎地回答。
“我之前送你那套育文出版社的习题你做完了吗?效果好吗?我家小妹今年高二了,我在想要不要也给她弄一套。”
唐念不得不纠正他:“是联合出版社。”
13007轻轻“啊”了一声,苦笑:“看我这脑子。”
一直在旁边倾听的年轻纠察员问:“前辈,你和这位居民小姐认识啊?”
“是,我们好几年前就认识了,呃,多少年前来着……”13007像个思维卡顿的机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其他人都看着她,唐念只好接话:“八年前。”
*
八年前,林桐凭空失踪,九岁的唐念央求唐生民去报案,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你妈妈应该是去哪里买菜了吧,晚点就会自己回来了。
可晚点林桐也没回来,到了林桐失踪的第三天,唐生民才拖拖拉拉地报了案,结果当然没找到人,唐念妈妈失踪的消息就这样在这座不大的小城作为茶余饭后的八卦不胫而走。
某天晚上放学,她被周昊堵在校门外,他神色得意地说:“听说你妈不要你了啊。”
如此俗套的开端。
她用脚趾都能猜到剧情走向,连多听一句都没耐心,饶过他就想往外走。
周昊拉住她:“你前几天不是特别拽吗?你家里人不是特能为你撑腰吗?怎么现在你妈不要你了啊?”
他的话在她看来幼稚得不行,完全伤不到她,可他掐在她胳膊上的手力气巨大,唐念尝试着甩了一下,没甩开。她有点担心他待会儿哪根神经搭错选择对她动粗,唐念对自己的武斗水平有数,需要求救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声音,刚好这时周昊背后有一个愣头青模样的纠察员开着摩托路过,于是她立刻提高音量叫了声救命。
那年13007刚从纠察学校毕业,20岁,青春正好,却被分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城市工作,远离家人就算了,带他的前辈还是个傻叉,让他受了一肚子鸟气,他开着车在街上巡逻,心里琢磨着辞职的章程,还没琢磨出所以然,一声救命从天而降,将他从虚无乏味的巡逻日常里拯救了出来。
*
枕头内芯由棉花填充而成,廉价的料子,对颈椎并不友好。
小怪物没有这种观念,它只觉得这些棉花非常柔软,软得像它出生前浸泡过的那些孵化液。
她的味道侵蚀进棉花里,由许多不同的气味组成,栀子花沐浴露,香草洗发水,奶香面霜,以及她自身淡淡的体香,杂七杂八地混杂,最后织就它此刻识别到的独特的信息素。
气味几乎将它溺毙,她的气味在它的记忆系统里已经跟恐惧与疼痛高度关联,它一点都不喜欢她,可它也没有趁机逃跑,尽管现在就是最好的逃跑时机,它难得获得了一点点触手可及的自由。
——因为这些浸满她身上香味的棉花形成了一个保护层,无意中替它隔绝了另一个气味的侵扰。
它出生后的经历十分有限,几乎每天都被她禁锢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进行实验,但识别自己种群的化学物质是刻在它基因里的本能。它嗅闻到了危险,那是同类死亡后释放的信息素,就附着在院子外某个男人身上。
贸然离开,然后独自应对未知的威胁,或者留在这里暂时接受她的庇护,它必须尽快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
“叽叽叽——”
纱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的鸟叫,一只野猫追着一只落单的白头鹎扑在了卧室纱窗上。
几声翅膀扑腾的混乱声响过后,白头鹎歪着脖子停止了挣扎,被猫牙叼住的脖颈渍出斑斑点点血迹,明亮的黑眼珠也一点点失了神采,黯淡成两团漆黑浓厚的墨点。
鸟的尸体从纱窗与猫身之间的间隙滑落,野猫没有急着去叼,死去的猎物已成定局,它对它丧失了大部分兴趣,转而用爪子扒拉起因为刚刚那番争斗而裂开一道缝隙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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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
缝隙被它越掏越大,用胡须丈量过距离后,它顺利矮身钻了进去。
卧室里的枕头上趴伏着更令它感兴趣的东西。
*
“哦——这样啊。”听完他们相遇的故事,年轻纠察员点了点头。
蓄胡子那位则显出满脸不耐烦:“聊完了?到底有没有问题?”
13007对他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走吧。”
“你确定?真出事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确定。”13007像是对唐念非常放心。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专程过来拷问她一通话,却没有进屋搜查,既冒犯又显得格外草率。
唐念一头雾水将门掩上,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难道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太多?他们真的只是担心她的伤口是被反叛军所伤?
……不。
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唐念沉着脸,反复思索咀嚼刚才在门外与纠察员的那番对话,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她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他们所谓的离开只是个烟.雾.弹,是用来迷惑她、让她放松警惕的说辞,过后说不定还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不管怎么说,继续藏着怪物都太危险了。
她细细地思索着这些天来用它完成的实验。她承认她依然对它富有兴趣,可这份兴趣好像还没有浓厚到能让她置自己于险境。
它没那么重要。
出于自保,她必须尽快处理掉它。
它能在180℃的高温下坚持十一分钟,再久就不行了……
唐念回顾着之前的实验结论,逐渐加快了脚步。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一眼便看到了纱窗破裂的洞口。
洞没有宽到能过人,但容纳小怪物出去已经绰绰有余。
她心里一咯噔,快步走到床边拎起了枕头,来回按压。
好极了,里头是空的。
唐念震怒了几秒,随即又迅速镇定下来,她突然意识到怪物逃了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它既不会说话,也没法写字,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供出她。它逃了就只是逃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它回来报复。
那也没有关系,它敢回来报复,她也有办法杀了它。
想通以后,恼怒散去,她以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想起还没买的生抽,重新拿上衬衫打算出门。无论如何,填饱肚子都是她人生里头等大事。
就是那一瞬间,她听到了猫叫。
喵喵两声,在卧房里响起,诡异又绵长。
声音的来源地是早已被她弃置不用的红色泡脚水桶。
唐念微微一怔,朝水桶走去。
红色的塑料反着卧室冷白色的光,将端坐在里面的狸猫映出了血的瑰艳,它就坐在那里,坐姿古怪,既像猫又不那么像猫,尾巴僵硬地垂于泡脚桶底部,两只黄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瞪得极大,里头瞳孔涣散,黑色瞳仁几乎填满整个眼球。
它始终看着她,在她走近后再次发出“喵喵”的叫声。
喵喵。
喵、喵。
喵——喵。
在重复了十来次之后,唐念才后知后觉它叫声的异常。
它叫起来的音调简直就像唐生民那天晚上找她要钱时,抱着保险柜谄媚地叫——
念念,念念。
念念,喵喵。
喵喵,喵喵。
*
怪物披着猫皮端坐于桶底,以好奇为饵料,钓取她的庇佑。
它知道唐念会答应的。
因为她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心,像幼童仅仅出于好奇便扯掉蜘蛛的脚,她对世间万物的好奇远远凌驾于一切善恶准则之上,是人类最本源的初心。
风送来窗外死去的白头鹎尸体的腥膻,卧室灯光晃眼,映亮她的眼瞳。
她眼底的光亮灿若星辰,冰冷又狂热,以宇宙准则为基准,亘古不变地旋转。
停顿几秒,她朝它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