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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瑞珠触柱,宝珠守灵。

作者:风吹雷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挥舞一整夜,在风中急泻飞扬,转至清晨,天上仍沉沉一色,人间雨声满地。


    几个小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踢踢踏踏,在雨中急促奔跑。


    李府的大门被叩响。秀秀正坐在镜前梳发,心里默背《千字文》,正背到“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翠鸾在次间探头来报:“姑娘,不好了!碧秋小姐来信,说是谢师傅走了!”


    翠鸾的声音飘进来时,已被雨声击打零碎,秀秀愣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走了就是没了、死了。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李府侧门驶出,长街空旷,马匹踏破雨幕,扬起一片白茫茫水雾。


    谢家院内,更添几分荒凉,廊下几个仆从往来穿梭,前堂传来隐隐啜泣,秀秀快步走入,只见吴碧秋瘫坐椅中,一双眼睛肿得厉害。


    叶文珠在一旁揽着她的肩膀,眼圈亦是红的;杨钦与一小厮正默默将一副谢烛遗像悬挂上墙,动作稳重。


    另一边,秀秀见有一陌生面孔,想来便是叶文珠之父叶丛,他正与周四海、周允,将一老仆夫围在中间问话。


    老仆夫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地回想这些时日:“...前日老奴告假回家。昨日下晌回来...就看见后院那块青砖地...焦黑一片。”


    说着说着,仆夫声音愈发颤抖起来:“老爷、老爷他、他就在那儿...把自个儿烧死了!那场大雨下来...什么都没留下啊!我便赶在宵禁前头,连忙给小姐送了信...”


    这话霎时刺得秀秀后背发寒,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只觉得这说辞太过荒谬。


    吴碧秋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这...这是刘叔在父亲房里找到的,父亲的亲笔信……”


    “吾与吴氏萱娘,缘分早尽,昔日指腹之约,自此作废,自此以后,婚嫁各不耽误。


    “家中资财,尽数归于吾女碧秋,由其自行支配,旁人不得干涉。


    “冶铸坊内一应事务,全权交由坊主周四海处置,吾再无挂碍。


    “吾之离世,不过命数使然,如尘随风,尔等不必挂念,亦无需伤怀。


    “碧秋不必为吾守孝,婚事一切照旧,觅得良人,平安喜乐,便是对吾最大之告慰。”


    寥寥数语,谢烛将后事安排妥当,不拖不欠。


    吴碧秋不禁掩面落泪,语不成声。


    自两岁那年她在慈幼堂握住谢烛的手指,半路父女虽非血亲,亦算不得亲密无间,可相处数年,谢烛给予她的,也算是独一份的关爱和亲情。


    今年春,自谢烛入坊后,父女多日未见,岂料天人永隔,一封亲笔遗书竟成了最后的话语。


    看完这封信,在场几人无一不为之悲怆,秀秀是唯一的外人,她轻抚上碧秋的后背,亦是红了眼。


    紧跟着,院中所有人都忙了起来,操办一场葬礼。


    大门被迫对开,正大敞着,悬挂上刺目的白幡,很快又被风雨吹打潮湿。


    前堂外搭了灵堂,设了灵位,那幅遗像挂在正中,谢烛沉默的面容在香烛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眼神平静,注视着众人,仿佛置身事外。


    因尸骨无存,省去诸多繁文缛节。棺椁中只放置了他平日穿的几件旧衣冠,空荡单薄,反倒不必担心天气炎热而腐尸。


    陆续开始有人来吊唁。


    多是冶铸坊里受其指点的小徒,亦或是与他共事过的匠人,他们穿着素服,面色沉重,在灵前恭敬上香,低声惋惜,议论着二师傅手艺如何了得,为人如何质朴。


    周四海和叶丛主持大局,迎来送往。吴碧秋作为唯一亲人,穿着重服,跪在灵旁答礼,人和魂都枯干,和潮湿的天气格格不入。


    秀秀和叶文珠陪同其侧,时不时安慰着,递上些温水。


    周允身着缟素,安排事宜,待前堂里短暂安静下来,他半秉着呼吸,缓慢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随后,秀秀见他转身往门外走去,来兴递上一把伞,他没接,兀自出了门。


    临近晌午,前来吊唁的宾客渐多,人声低语,显得愈发忙乱。


    秀秀瞧着前堂,她暂且插不进手,便转去厨房,看看席面准备的如何。


    刚踏进厨房门槛,但闻匆忙瓢盆碰撞声。三两小厮正手忙脚乱对付着一桌菜蔬和肉块,还有一个在灶前被呛得直咳嗽。


    白事席面虽不求精致,但也要体面、充足,眼下这般光景,怕是难以应付。


    秀秀立刻出了厨房,找到老仆夫,轻声说道:“老伯,劳您快去附近多寻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来帮厨,工钱从优,务必快些。”


    老仆夫闻言往厨房里一瞧,连忙应下,转身小跑着去了。


    吩咐完,秀秀自己也挽起袖子,净了手,主动加入进去。她虽在金鼎轩见惯了宴席场面,但白事的席面自有其规矩,她心中没底,只给小厮们打着下手,等着婆子们过来。


    厨房里热气蒸腾升起,秀秀心思沉坠而下。


    谢烛的突然离世,碧秋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还有弥漫在谢府上下的凄凉之情,让她心头压抑。


    年初码头寻的两位商队大哥,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已过平城,不知兄弟俩在主子家里过得如何,不知是不是还都安生活着……


    她手上择着菜叶,朝厨房门外望了一眼。庭院深深,雨声淡了,吹进来的风湿且凉。


    秀秀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一旁空闲的小灶前,寻来几块老姜,仔细洗净切片,又舀了清水注入锅中,默默点了灶火。


    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姜片在水中翻滚起来。一个小厮闻见一股辛辣的味儿,问:“姑娘这是做甚么?”


    秀秀又去择菜,时不时过来看看汤色,又往里头加了块红糖,边回答小厮:“这雨下个不停,风里雨里跑来跑去,换衣裳不及时,免不了要受寒,我先煮上一锅姜汤,给大伙儿备着。”


    小厮连连点头:“姑娘考虑得细致,我们几个男人大老粗,还真想不起这茬儿。”


    秀秀表情有些僵硬,不做声。待到婆子们过来,接手了主要的活计,厨房里才算理顺了些,她才将煮好的姜汤盛了几碗,放在木托盘上,端着往前堂走去。


    前堂里,哀乐低回,气氛沉重。


    周四海正与叶丛低声商议着午后要办的事,一抬眼,仍不见周允身影,环视一圈,他招手唤来兴过来,低声问道:“少爷呢?”


    来兴眼神闪躲,嗫嚅道:“回老爷,少爷去...去后院了。”


    “后院?”周四海眉头一皱,今天一早,几人已早早看过后院的青砖地和卧房,这个节骨眼上,周允去后院...他心中掠过一丝担忧,面上未显。


    目光一转,正看见秀秀端着汤走来,周四海心念微动,放缓了语气对秀秀道:“秀秀,有劳你去后院叫允儿一声,就说前面有事寻他。”


    秀秀闻言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她将姜汤交由小厮分发,嘱咐小厮锅里再留一碗,自己则转身撑伞,沿着长廊走去。


    越往里走,前院的响闹渐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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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剩细雨敲打瓦檐的声响。


    后院寂静得反常,她穿过月洞门,远远地,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允仍未打伞,正蹲坐在主屋檐下,身上半湿不湿,微低着头,呆呆凝望着前头那块青砖地。


    秀秀方才知道,他并不总是招人烦。


    她的脚步不自觉放轻了,慢慢靠近,在他身侧站定。周允抬起头仰视她。


    秀秀轻锁眉头,低低开口说:“周坊主在前院寻你。”


    “嗯。”周允低下头来,垂下眼睫,轻声应着,一动不动。


    秀秀在无知无觉中把声音放软:“我煮了姜汤,去喝一碗罢。”


    安静半晌,周允干涩地说:“他们都死在雨天。”


    秀秀看向他,视线交汇,正对上一双凄然倦怠的眼,激得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允云淡风轻:“我祖母,我娘,还有我妹妹。她们都是在雨天走的。”


    秀秀知道,雨水和死亡没有关系,她娘死在一个艳阳天里,但她听懂了他的话。


    风雨潇潇,天色寂寂。周允说,被他“刑克”的人都死在雨天,谢烛师傅亦死在雨天。


    她不知所措,表情严峻起来,她又说:“先去喝碗姜汤罢。”


    周允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秀秀随着他仰起头,叫他面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他的声色不痛不痒:“走罢。”


    秀秀惴惴不宁地打伞跟在他身后,抬眼看见前头的背影,他仍不打伞,一个人寂寞地走着,不言不语,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香烛换了一茬又一茬,日暮四合,冷不提防,雨又密密缝。


    偌大灵堂空下来,又恢复了清晨的模样,谢府内外一片冷清。就在此时,一道风尘仆仆的瘦削身影疾步跨入灵堂。


    张绪前几日南下,今早未能随家人赶来,此刻方才下船,衣袍未换,便从码头直奔谢家。


    他向众人一一郑重行礼道谢,目光转向吴碧秋,眉眼之间满是关切。


    天色渐晚,灵堂需人守夜。


    张绪主动开口,声音虽疲惫却坚定:“周世伯,叶世伯,您二位劳累一日,且回去歇息吧,今夜由晚辈在此陪伴碧秋。”他目光扫过吴碧秋单薄身影。


    但礼法在上,二人虽有婚约,毕竟尚未成亲,于理不合。


    一片沉默中,周允上前一步:“我也留下。”


    周四海闻言,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却听周允唤了一声,近乎恳求:“爹,二师傅对我照拂有加,我也理应送他一程。”


    周四海话到嘴边又顿住,看了周允一眼,挥了挥手:“来兴,你留下,仔细照顾少爷。”


    事情就此定下。


    秀秀再三叮嘱碧秋节哀,这才也随叶文珠一同离去。


    临走回首再望,灵堂里烛火摇曳,映着惨白帷幔,丝丝光亮倒向守灵人,影影绰绰。


    风雨漫漫,天色郁郁。周允在棺前跪下,为又一个死在雨天的人守灵。


    雨水在地上急流,裙摆湿了,沉坠坠的,她撑着一把伞上了马车,马发出一声沉闷叫声,向城中远去。


    帮厨的婆子们领了工钱散去,两个小厮将杂乱碗筷归拢到一旁,熄了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就着水缸里所剩无几的清水,涮洗最后几口锅。


    来到一个单独的小灶前,只有一口小锅还静静坐在上头。


    小厮有些疑惑,上前掀开锅盖,里头孤零零剩下一碗凉透的姜汤。


    “哗啦!”,他连锅端起,把姜汤倒进泔水桶,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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