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算堂内的讨论暂告段落,众人领了指令,各自散去忙碌。苏媛去安排内务与情报整合,赵柯埋首于他的机关与典籍之中,晏城则雷厉风行地去调派人手,布置对海龙帮的监视。
    林挽星也准备告辞返回草木心,继续整理今日所得,或许还能从医书中找到更多关于那“引兽散”的记载。他刚向顾怀川拱手告辞,却见对方站起身。
    “我正要去雁滩书斋寻几卷海图,与林大夫同路一段。”顾怀川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顺口一提。他今日一袭利落的白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黑色护腕与长靴勾勒出干练的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处,一枚靛蓝色的织锦肩饰如同展翅的飞鸟,以银线绣出羽翼纹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
    林挽星微怔,雁滩书斋确实与他回草木心的方向大致相同,便点头应下:“好。”
    两人并肩走出千峰坊。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为百溪镇的青瓦白墙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顾怀川步履沉稳,林挽星稍落后半步,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路无话,唯有风声与市井的嘈杂隐隐传来。
    那幅蓝色的翅膀肩饰在晚风中拂动,流线型的姿态灵动不凡,吸引了林挽星的目光。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冷峻的坊主身上,因那幅蓝翅膀而平添了几分难得的飘逸之气,与他平日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正看得出神,一阵稍疾的风忽然迎面吹来,顾怀川的蓝翅肩饰被风扬起,翩然翻飞。林挽星下意识地微微偏头避让,却忘了自己脑后披散的长发间,那根长长的紫色发带也随之飘扬而起。
    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嘶啦——”,发带的末端,竟不偏不倚地缠绕在了那蓝色织锦翅膀的金属扣绊之上。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林挽星只觉得脑后一紧,愕然转头,便对上了顾怀川同样略带讶然的目光。他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窘迫得想要立刻解开,奈何角度别扭,手指摸索了几下,反而让那紫色的发带与蓝色的羽翼缠绕得更紧了些。
    “别动。”顾怀川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林挽星立刻僵住,感觉到顾怀川靠近了一步,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脑后的发丝,动作轻缓地解着那纠缠的结。距离如此之近,林挽星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清冽气息,与他平日接触的草药香截然不同。
    他垂着眼,不敢乱看,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几分。视线范围内,是顾怀川劲装的前襟。
    很快,纠缠被解开。顾怀川并未立刻退开,而是顺手将他那缕被扯乱的长发理了理,又将那垂下的紫色发带轻轻拂顺,让它安然贴伏在墨色的发间。
    “好了。”他说道,声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少许。
    林挽星抬起头,恰好捕捉到顾怀川唇角那一闪而逝的弧度,轻得像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让他几乎以为是夕阳晃眼产生的错觉。
    “多、多谢顾先生。”林挽星连忙道谢,脸上热度未退。
    顾怀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走吧。”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依旧沉默。直至雁滩书斋在望,顾怀川停下脚步,林挽星再次告辞,这次,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转身,朝着草木心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
    顾怀川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墨色身影消失在街角,肩头的蓝色翅膀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发带缠绕的地方。
    林挽星回到草木心时,天色已近昏暮。推开院门,却见院落石桌旁,一人青衫落拓,正悠然自得地沏着一壶茶,不是江澈又是谁?
    “小师弟,回来了?”江澈抬眼看他,笑容依旧风流倜傥,“事情可还顺利?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便沏了茶等你。”
    林挽星脚步一顿,看着在暮色中等待的江澈,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再次绷紧。他缓步走过去,在石桌对面坐下:“有劳师兄久等。调查……算是有些进展。”
    他并未细说,目光落在江澈推过来的那杯清茶上,茶香袅袅,却品不出是友是敌。
    千峰坊,顾怀川的书斋内。
    烛火初燃。渡鸦悄无声息地自窗外飞入,落在书案上,尖喙吐出一枚卷得极细的竹管。
    顾怀川取下竹管,倒出里面的小小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利落,落款是一个“云”字。
    他快速阅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眸色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愈发幽深难测。指尖捻着纸条,移至烛火之上,火苗倏地窜起,瞬间将纸笺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飘散无踪。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完全沉下的夜幕,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封密信内容,如同被夜色吞噬,无人得知。
    百溪的夜,愈发深了。
    夜色中的草木心小院,茶香袅袅,却弥漫着无形的试探。
    林挽星接过江澈推来的茶,并未饮用,只捧在手中,借着微凉的杯壁让自己保持清醒。“师兄昨夜匆忙离去,今日又在此等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澈抿了口茶,笑容慵懒:“不过是关心师弟。今日又与顾坊主同行,可是事情还顺利?我看师弟回来时,神色似乎与往日不同。”他目光敏锐,捕捉到了林挽星眉宇间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细微波动。
    林挽星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劳师兄挂心,只是讨论调查进展,并无特别。”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事,“关于‘蜃楼’,师兄可还有更多线索?”
    见林挽星守口如瓶,江澈也不再自讨没趣,顺着他的话说道:“‘蜃楼’根基在东瀛,其触角能伸到百溪,必然有完善的物资与信息通道。海路是关键。顾怀川掌控沿海航运,查起来确实比我这散人方便。”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及,“不过,海龙帮盘踞码头多年,与各方势力纠缠极深,千峰坊此番调查,恐怕不会太顺利。师弟你卷入其中,务必当心。”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关切提醒,却又隐隐透着对千峰坊能力的不确定,以及将林挽星单独摘出来强调危险的意味。
    林挽星只淡淡道:“多谢师兄提醒,林挽星会小心行事。”他依旧没有透露千峰坊已将调查重点转向海龙帮的具体安排。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万花谷旧事和药理,茶凉了再续,话却始终未曾深入。林挽星的提防如同无形的壁垒,江澈的风趣与看似坦诚,都未能真正穿透。最终,江澈似是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夜色已深,就不打扰师弟休息了。”说罢,便悠然回了厢房。
    这一夜,林挽星睡得并不安稳,脑中反复回响着白日种种,以及江澈那捉摸不透的话语。
    翌日清晨,林挽星起身时,发现江澈果然又如昨夜一般,早已不知所踪,只在石桌上留下一个空茶杯,仿佛他从未出现过。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更添疑云。
    林挽星收敛心神,如常打开草木心的大门,准备营业。虽然流言未完全平息,门前冷清,但他相信清者自清,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能少。
    千峰坊那边,针对海龙帮的暗中调查已然展开,晏城亲自带队,如同撒开一张无形的大网,监控着码头和海龙帮主要头目的动向。
    临近午时,一个满脸惊慌的半大男孩气喘吁吁地冲进医馆,正是之前林挽星救治过的那个中毒渔民的儿子小石头。
    “林、林大夫!不好了!”小石头带着哭腔,“我爹和几个叔伯在海上跟海龙帮的人争渔场,被打伤了!刚抬回码头,流了好多血!他们、他们都不信那些瞎话,让我来请您!求您快去救救我爹吧!”
    林挽星闻言,脸色骤变,二话不说,立刻拎起药箱:“带路!”
    码头上此刻一片混乱。几名受伤的渔民躺在简陋的担架上,呻吟不止,周围围满了焦急的家属和议论纷纷的看客。当林挽星那抹墨色身影出现时,各种异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林挽星恍若未闻,径直快步走到伤者中间,迅速检查伤势。多是棍棒和鱼叉造成的皮开肉绽,其中小石头的父亲伤势最重,腹部一道伤口颇深,血流不止。
    他立刻蹲下身,打开药箱,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手法熟练地开始清洗、上药、包扎。他神色如常镇定自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眼中只有需要救治的伤患。那医者的身姿,让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人,也不由得暂时压下了议论。
    就在林挽星为小石头父亲包扎到一半,正准备固定绷带时,一阵嚣张的呼喝声由远及近。
    “让开让开!让爷们儿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救我们海龙帮教训过的人?”
    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海龙帮众推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狞笑,目光扫过地上的伤者,最后落在正蹲着身子忙碌的林挽星背上。
    “哟?这不是那个万花谷的小白脸大夫吗?怎么,毒完了牲口,又来这儿充好人了?”那混混头子嗤笑着,用棍子虚点了点林挽星,“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别妨碍爷们儿!”
    林挽星没有起身,打好最后一个结,将伤者安置好,这才缓缓站直。他转过身,面对那一众凶神恶煞的海龙帮众,眼眸中罕见的染上了怒意。
    “光天化日,殴打渔民,阻挠行医,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压抑的怒气,在嘈杂的码头上清晰地传开。
    “王法?在百溪,我们海龙帮就是王法!”混混头子猖狂大笑,一挥手,“给老子连他一起教训!”
    几名帮众挥舞着棍棒冲了上来。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就在棍棒即将临身的刹那,林挽星身形倏动!他并未后退,反而迎上前去,左手不知何时已从腰后摸出一支通体漆黑、看似平平无奇的打穴笔——“折枝”。
    笔锋看似柔软,在林挽星手中却如灵蛇出洞,手腕翻转间,点、戳、挑、抹,招式行云流水,带着独特的韵律。他不与对方硬拼力量,而是凭借精妙绝伦的花间游身法,在棍棒缝隙间穿梭,手中折枝笔或点穴道,或击腕骨,或扫下盘。
    只听“哎哟”、“噗通”之声接连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帮众只觉得手腕、膝弯一阵酸麻剧痛,手中棍棒拿捏不住,人也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
    林挽星墨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飘忽不定,长发与紫色的发带随风舞动,手中的折枝笔划出一道道墨色轨迹,竟如挥毫泼墨般写意,却又招招制敌,将万花武学的精妙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七八个气势汹汹的海龙帮众,竟已倒了一地,呻吟着爬不起来。唯有那混混头子还站着,却已是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林挽星执笔而立,笔尖遥指对方,气息微喘,眼神却锐利如刀:“还要放肆吗?”
    那混混头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撂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的狠话,连滚爬爬地带着手下狼狈逃窜。
    码头上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执笔而立的墨衣少年,看着他清俊面容上的凛然之色,方才那些流言蜚语,在此刻这绝对的实力与正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林挽星却无暇顾及众人目光,他迅速收起折枝笔,重新蹲下身,继续为其他受伤的渔民处理伤口,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冲突从未发生。
    只是,他方才那惊才绝艳的出手,以及面对恶势力毫不退缩的英姿,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千峰坊暗中监视码头的弟子,也迅速将这一消息传了回去。
    草木心的林大夫,绝非仅仅是一个温和仁善的医师。
    林挽星:谁告诉你我单修离经易道?大爷我可是名声赫赫的花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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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笔绽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