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琼华台玉阶千层,祥云缭绕。十年一度的仙门论道大会已至尾声,四方来客,各派翘楚,皆汇聚于此,目光灼灼地投向那方圆百丈的白玉论道台。
    台上,两道身影交错,剑光如练,灵气激荡。其中一人,身着月白道袍,墨发高束,正是此次大会中声名鹊起的年轻弟子  谢安九。
    他的剑法灵动而狠厉,招式看似中正平和,却总在最刁钻的角度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宛如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于对手松懈的瞬间,给予致命一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对阵的蓬莱仙岛大弟子便已汗流浃背,破绽百出。
    谢安九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手腕轻旋,长剑“鸣泉”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尖点在对方手腕的“阳溪”穴上,分毫不差。
    对方吃痛,手中灵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玉台之上。胜负已分。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惊叹。
    谢安九收剑入鞘,对着四周拱手作揖,姿态谦逊有礼,那张俊秀温和的脸上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腼腆,仿佛方才那个出手狠辣果决的人并非是他。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与他温顺外表截然相反的乖张与不驯。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高台之上最尊贵的位置。那里,昆仑掌门与各派宗主并坐,而在掌门身侧,坐着一个慵懒支颐,神情淡漠的男人。
    那人一袭玄色暗金纹长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得雌雄莫辨。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凉薄与疏离。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周遭的热闹与喧嚣便仿佛与他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冷寂天地。
    正是他的师叔,孟悯琅。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孟悯琅那双淡漠的凤眼缓缓抬起,隔着遥遥的距离,与谢安九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那眼神里没有什么赞许,也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却让谢安九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他立刻收回目光,将那份伪装得天衣无缝的乖顺又捡了起来,对着台上的裁判长老深深一揖,而后缓步走下论道台。
    “谢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以筑基后期的修为,连胜三位金丹初期的对手,我昆仑百年未有此等天才!”
    同门的师兄弟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维着。
    谢安九一一笑着应付,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心中却觉得烦躁。他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吹捧,更不喜欢被人当成珍奇之物围观。
    他费尽心机在大会上出尽风头,所求的,不过是能让高台上的那个人,多看他一眼罢了。
    终于,掌门宣布论道大会闭幕,各派修士陆续散去。谢安九寻了个由头,摆脱了热情的同门,独自一人走向后山的静思崖。
    他知道,孟悯琅素来不喜热闹,大会结束后,十有**会来这里清净片刻。
    果不其然,当他踏上静思崖时,那道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立于崖边,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
    山风猎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与墨色的长发,身姿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绝。
    谢安九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上前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师侄谢安九,拜见悯琅师叔。”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语气里的恭顺挑不出一丝错处。
    孟悯琅没有回头,声音比这山巅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风头出尽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是想听我夸你几句,说你为昆仑争光了吗?”
    这毫不客气的讥讽让谢安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几乎要贴上孟悯琅的后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亲近。
    “师叔,安九只是想让您看到我的努力。安九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颗赤诚之心捧到了对方面前。
    然而,只有谢安九自己知道,这乖顺的面具之下,潜藏着怎样汹涌的,想要将眼前之人拖入尘埃的恶劣**。
    孟悯琅终于缓缓转过身来。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谢安九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凤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漫上了一层冰冷的,了然的笑意。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了谢安九的下巴,指尖的冰凉触感让谢安九的身体微微一颤。
    孟悯琅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仿佛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直视他灵魂深处最肮脏的念头。
    他凑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谢安九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淬着剧毒。
    “为了我?谢安九,收起你那套惹人发笑的把戏。你这点心思,还不够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孟悯琅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谢安九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轻蔑。
    “你以为赢了几个废物,就能入我的眼了?你的剑法,看似精妙,实则根基虚浮,华而不实。你
    藏在那些温顺招式下的杀意,就像是幼兽亮出的爪牙,幼稚又可笑。”
    孟悯琅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淬了冰的银针,精准无误地刺入谢安九最隐秘的骄傲里。下颌被钳制的力道并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仰头承受着那双凤眸里倾泻而下的、居高临下的审视。那冰凉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所触之处,激起一阵战栗,是羞辱,也是一种病态的刺激。
    谢安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精心构筑的完美伪装,在这个男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被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算计、他藏得最深的野心,都被对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斥为“幼稚又可笑”。
    然而,不过瞬息之间,他眼底那份几乎要压抑不住的阴鸷便被他强行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委屈与受伤。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蝶翼,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师叔…为何要如此说我?”他开口,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听起来无助又可怜
    “我自知天资愚钝,比不上师叔万一。可我……我已是拼尽了全力。若连这样,都入不了您的眼,那安九…安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生出几分怜惜。可孟悯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眸中的讥诮之色更深。他仿佛在欣赏一出蹩脚的戏剧,而台上的伶人正卖力地表演着拙劣的悲伤。
    “不知如何是好?”孟悯琅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比寒冰更冷
    “那就滚回你的洞府,好好练你的剑,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我摇尾乞怜。”
    说完,他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触碰过谢安九下颌的手指。那个动作,优雅而从容,却充满了无声的羞辱。
    谢安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刺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垂下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与疯狂。他从未被人如此轻贱过。这份屈辱,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孟悯琅擦完手,随手将那方丝帕扔下悬崖,任其被山风卷走,消失在云海之中。他转身,似乎再没有多看谢安九一眼的兴趣,便要举步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谢安九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脆弱与委屈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偏执。他一个箭步上前,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孟悯琅的腰。
    “师叔!”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孟悯琅的脚步一顿,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到了极点。一股磅礴的灵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足以将金丹期的修士直接震飞出去。然而,谢安九却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禁锢着他,哪怕被那灵压震得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也绝不松手。
    “我不走!”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脸颊紧紧贴在孟悯琅冰凉的背上
    “师叔,您看看我!您好好看看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您既说我剑法不精,那便由您来教我!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肯看我一眼!”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里,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言语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强硬。这是一种全然的、不计后果的献祭。他将自己所有的尊严、骄傲,连同那颗扭曲的心,一并捧了出来,摊开在孟悯琅的面前,任由他践踏。
    孟悯琅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以及手背上沾染的、从谢安九嘴角滴落的血迹。他没有再试图用灵压震开他,那双淡漠的凤眸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饶有兴味的冰冷。
    “由我来教你?”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谢安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拜我为师,你可还不够格。做我的剑侍,你这身子骨又太弱。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谢安九听到这话,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他抬起头,隔着衣料,将一个滚烫的吻印在了孟悯琅的后心处,动作虔诚而疯狂。
    “凭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他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
    “不拘什么身份,剑侍也好,玩物也罢,哪怕是您脚边的一条狗!只要能留在您身边,安九……心甘情愿。”
    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吹得崖边的松柏发出阵阵涛响。孟悯琅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身后的少年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宣泄着他那病态的执念。良久,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他反手抓住了谢安九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谢安九吃痛,却咬着牙没有出声。孟悯琅拉着他,将他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扯到面前。他俯下身,俊美无俦的脸庞在谢安九眼前放大,那双凤眸深处,是足以将人溺毙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好啊。”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你这么想留在我身边,我便成全你。不过,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拽,将谢安九整个人横抱而起。谢安九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孟悯琅抱着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静思崖的云海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山风中缓缓消散。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了。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由我定。谢安九,希望你……不要后悔。”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眼前的景物化作了流动的光影。谢安九被孟悯琅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抱在怀中,身体因为高速的飞行而紧绷。他环着孟悯琅脖颈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鼻尖萦绕的,是对方身上清冽如雪后寒松的冷香。这香气和他的人一样,冷漠、疏离,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谢安九几乎要沉溺其中。
    他将脸埋在孟悯琅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这股气息。方才被灵压所伤的内腑依旧隐隐作痛,嘴角还残留着血腥味,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心中那病态的狂喜与满足。他赌赢了。他用最卑劣、最不堪的方式,撕开了孟悯琅那层冷漠的表象,强行在对方的世界里,为自己凿开了一个位置。哪怕这个位置是“玩物”,是“一条狗”,他也甘之如饴。
    流光敛去,二人已然落在了昆仑后山深处的一座孤峰之上。这里灵气浓郁,却人迹罕至,一座精致的竹舍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之间,清幽而冷寂。正是孟悯琅的居所听雪小筑。
    孟悯琅抱着他,径直穿过竹林,一脚踹开了竹舍的门。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可言,进门后便将谢安九随手扔在了冰冷的木质地板上。谢安九猝不及防,后背重重地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还没来得及缓过神,一道玄色的身影便已欺身而上。孟悯琅单膝跪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眸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探究。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钳制,而是用指腹,缓缓地、带着一丝狎昵的意味,擦去了谢安九嘴角的血迹。
    “疼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眼神却冰冷如刀
    “这点痛就受不住了?谢安九,这可只是个开始。”
    谢安九仰躺在地上,黑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来,衬得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愈发脆弱。他喘息着,胸口因为疼痛而剧烈起伏,眼角泛着生理性的红晕。他看着孟悯琅,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虚弱却极尽挑衅的笑容。
    “只要是师叔赐予的,安九……甘之如饴。”他伸出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住了孟悯琅的衣袖
    “师叔,您方才说,我是您的人了。那……您现在是不是该做些,只有对您的人,才会做的事?”
    他的眼神大胆而炽热,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挑衅,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恶劣与下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孟悯琅面前。他要的,从来不是怜悯与温柔,而是这个人最极致的占有与摧残。
    孟悯琅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寒意更甚,却也染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谢安九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危险。
    “你倒是……很会讨打。”他低声说着,另一只手却顺着谢安九的衣襟探了进去,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激得谢安九浑身一颤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便成全你。”
    孟悯琅的手指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一路下滑,掠过平坦的小腹,最终停在了他的腰带上。谢安九的呼吸陡然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了。他能感觉到孟悯琅的指尖在腰带的结扣上缓缓摩挲,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像是在凌迟他的理智,将期待与恐惧都放大到了极致。
    “师叔……”谢安九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颤音,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迎合,还是该抗拒。这种完全被掌控的感觉,让他既兴奋又恐慌。
    然而,就在谢安九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孟悯琅的动作却猛地一顿。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趣,猛地抽回了手,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模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袍,垂眸看着依旧躺在地上,衣衫半敞、满脸错愕的谢安九,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怎么,很失望?”他轻描淡写地开口,语气中的嘲弄毫不掩饰
    “谢安九,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你还没那个资格,让我对你产生兴趣。”
    说完,他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卷竹简,扔到了谢安九的面前。
    “这是《无妄剑诀》,昆仑禁术。我看你根基虚浮,杀意有余而剑意不足,便用这个来磨一磨你的性子。”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给你三个月时间,练至小成。若是做不到,”他微微偏过头,凤眸瞥了过来,那一眼,让谢安九如坠冰窟
    “我就亲手废了你的灵根,把你扔去魔渊喂那些低等魔物。**”
    竹舍的门被山风吹得“吱呀”作响。孟悯琅说完,便不再看他,径直走进了内室,留给谢安九一个决绝的背影。冰冷的地板上,谢安九缓缓地坐起身,拉拢了自己凌乱的衣襟。他低着头,长发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才伸出手,捡起了那卷冰凉的竹简。
    他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起初是无声的,后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回荡在空旷的竹舍里。原来如此。羞辱、践踏、给予希望又瞬间将其踩碎。这才是孟悯琅。这才是他爱慕的、渴望的、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师叔。
    “三个月……小成……”他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好啊,师叔。安九……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紧紧握着那卷《无妄剑诀》,竹简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剑诀,更是孟悯琅抛给他的一场试炼,一个枷锁。他要么在这场试炼中脱胎换骨,要么,就彻底沦为被碾碎的尘埃。而他谢安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谢安九便被彻底禁足在了听雪小筑。这座孤峰仿佛一座华美的牢笼,将他与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开来。孟悯琅说到做到,当真将他视作了最卑微的仆役。每日清晨,天还未亮,谢安九就要起身,为孟悯琅煮水烹茶,打扫竹舍。孟悯琅的要求极为严苛,茶叶要用晨间竹叶尖上凝结的第一滴露水冲泡,水温要分毫不差;竹舍的地板要擦拭得一尘不染,连一根发丝都不能留下。
    这些琐事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本不算什么,但孟悯琅却禁止他使用任何术法,一切都必须亲力亲为。谢安九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薄茧,原本白皙的指节也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中而变得有些红肿。然而,对于这一切,他都逆来顺受,没有丝毫怨言。他将那份乖顺的面具戴得更加牢固,每日恭敬地伺候着孟悯琅的起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侍童。
    而孟悯琅,则将他的顺从视若无睹。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内室静修,偶尔会出现在庭院中,慵懒地靠在竹椅上翻看古籍。他从不主动与谢安九交谈,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谢安九在他眼中,仿佛就是一团空气,一件会动的摆设。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凌迟着谢安九的心。
    除了做杂役,谢安九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那部《无妄剑诀》上。这部剑诀果然不愧是昆仑禁术,剑招诡谲狠厉,每一式都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更可怕的是,修炼此剑诀,需要引煞气入体,以自身经脉为炉,淬炼剑意。这个过程无异于饮鸩止渴,稍有不慎,便会心魔丛生,走火入魔,轻则修为尽毁,重则爆体而亡。
    每当夜深人静,谢安九便会独自一人来到竹林间的空地上练剑。冰冷的煞气顺着剑身涌入他的体内,像无数根钢针在经脉中穿刺,那种痛苦足以让心志最坚定的人崩溃。他常常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湿透衣背,视线都变得模糊。但他只是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手中的“鸣泉”,将剑诀中的招式一遍遍地演练,直到力竭倒下。
    他知道,孟悯琅一定在看着他。虽然那人从未出现,但他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地笼罩着他,审视着他每一次的挣扎与痛苦。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病态的兴奋。他要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在这地狱般的折磨中挣扎求生,又是如何为了他,一步步将自己逼向疯狂的。
    “师叔……您在看吗?”在一个煞气攻心,呕出一口鲜血的深夜,他瘫倒在地,却望着竹舍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带着血腥味的、满足的轻笑
    “安九……快要坚持不住了呢。您……会心疼吗?”
    当然不会。他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没有心。
    可他偏要问,像一个不知死活的赌徒,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一丝可能。
    时间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流逝,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月。谢安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愈发明亮,亮得骇人。
    那双总是伪装着温顺的眼睛里,如今沉淀着一股凝如实质的疯狂剑意。他的修为虽然没有增长,但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
    这一日,孟悯琅难得地没有待在内室,而是在庭院的石桌旁自斟自饮。谢安九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为他添酒。
    孟悯琅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剑练得如何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淡漠。
    谢安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回师叔,已初窥门径。”
    “哦?”孟悯琅挑了挑眉,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门径’,究竟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并指为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便毫无征兆地朝着谢安九的胸口刺去。
    这一击快如闪电,且蕴含着金丹后期的强大威压,根本不是筑基期的谢安九所能抵挡的。若是被击中,不死也得重伤。
    在这生死一瞬,谢安九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本能反应。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手中的“鸣泉”便已出鞘,一道同样狠戾、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黑色剑气迎了上去。
    《无妄剑诀》第一式“身陷无间”。
    两道剑气在空中悍然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爆鸣。孟悯琅的剑气何其强大,谢安九的黑色剑气瞬间便被击溃。
    但就在这短暂的交锋中,谢安九已借力向后疾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饶是如此,那残余的剑气依旧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月白道袍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
    他捂着流血的脸颊,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师叔…您这是…要杀了安九吗?”他抬起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得乖张而邪气
    “若是死在您的手上,安九倒也心甘情愿。”
    孟悯琅看着他这副疯魔的样子,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凤眸中,终于漾开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笑意。
    他缓缓走到谢安九面前,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了他脸上的血痕,动作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不错。”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看来,你这只小野狗,总算是被我磨出了一点像样的爪牙。那么,作为奖励……呵”
    他顿了顿,俯下身,在谢安九错愕的目光中,将一个冰凉的、带着淡淡酒香的吻,印在了他受伤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