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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下帖

作者:须弥普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包袱细细长长的,里头唯有竹盒一只,装着一幅卷轴。


    宋妙轻轻张开卷轴,就见一张横画。


    画作尺寸不大,长一尺有余,高不过大半尺,画上又覆了一张纸,两边木轴小而轻便,只做支撑作用,很合放在桌上。


    前堂的桌是常年吃饭用的,虽然日日都擦洗得干净,难免还是会沾染些油星。


    她想了想,把那画重新卷好,掌灯回了房。


    这一回才把画平放在书桌上,将上头盖的纸揭开。


    出乎意料,那一位韩公子打滑州托人跋山涉水送来的,竟是一幅群鱼图。


    图上画着十数尾鱼儿,形态各异。


    宋妙认真品鉴了一番,因见每一条头上都写了名字,乃是甲乙丙丁等等,叫她忽的反应过来,仔细又看了一回画上的鱼儿,持灯去了门外。


    屋檐下,院子一角摆着一只大水缸。


    那缸破了半边口,又有裂边,已经不堪用了,她没有扔,而是在破口处蓄了土,把先前养的青苔移了过去,将缸让给了前次韩砺送来的鱼儿。


    天色已黑,持灯也只能瞧见灰黑青相间的许多条鱼儿慢悠悠游来荡去。


    油灯本就不怎么亮,又有风,更照不清了,况且缸中还是寻常野鱼,并无多少漂亮色彩,身上亦无什么多彩花纹。


    宋妙研究一番,实在对应不出来,只好放弃。


    此时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她正要回屋,路过程二娘母女两个房间,里头早熄了灯,只听得小莲叭叭叭地同母亲说话,细声细气,翻来覆去地同程二娘说珠姐儿送她的茉莉干花,又道:“娘,娘!珠姐儿说,这个泡水很好喝,我明日给你跟姐姐泡了水,出门时候带在身上喝好不好!”


    又有程二娘催道:“晓得了,晓得了你的花儿好,珠姐儿也好,说一晚上了,不许再说话了,快睡!明日再说!”


    虽是无意,到底算是偷听旁人说话,宋妙连忙擎灯快步回了房,一边暗生惭愧,一边却是忍不住面上带笑。


    做早饭生意,天不亮就要起来,自然要早睡。


    她掩了门,预备明日得了闲,趁着天亮再去那缸前对着画认鱼,便把画轴重新卷了起来。


    卷的时候,少不得认真再看一回。


    比起字,韩公子的画作显然要中规中矩得多,看得出来画的时候用笔甚是小心。


    缀的日子不过是数天前,显然一画好就搭人便马,快马加鞭送进京了。


    画有题跋,亦有落款。


    题跋的字只有两行。


    ——洋洋乎乐哉,鱼也。


    ——人乐耶?


    落款则更简单了,乃是“砺敬上”三个字。


    回想起方才所见,缸中鱼儿果然悠然自得,以人之见,洋洋自乐得很。


    至于人自己。


    看着这画,又有字,宋妙不自禁会心一笑。


    方才见了大缸中小鱼,此时又看到画中小鱼,她总觉得自己心里也养了十来条鱼儿似的,游游荡荡,荡荡晃晃,让她的心好似养成了一汪水,清凉、透彻,盈蓄生发着很淡的喜悦。


    平常也很期待每一个明天。


    晚上睡一个踏踏实实的觉,天亮出摊挣了钱,又有新老客人、新的生意、新的食材,自己靠着手艺不但能赚钱,还能得到很多人喜欢,由此换了收入,每天积攒,欠的债一日一日变少,想要的生活很清晰地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等着。


    但这一日入睡之前,她又多了一点期待。


    等收了摊,趁着天亮,要对着那画把鱼儿认一认,青苔也可以再多养一养,眼下还是太薄太瘦了,养得厚厚的,日后赏鱼的时候也能同赏一下青绿苔藓。


    等到月末结算,还了账,给程二娘同大饼他们发了月例同分润,她还想也给自己一点奖赏。


    离开的这段时间,京中虽然一直在说要修渠通河,但看进度,其实并不怎么理想。


    夏汛在即,雨水多了,要是又淹水,总有不好出摊时候。


    她想看看能不能买个雨链回来,到时候就挂在檐下,作为自娱自乐。


    还有两个月就是自己的生辰,从前每年过生时候,家里都会送她一朵金莲。


    金莲是娘亲绘图,爹爹跟着山上的徐叔叔一起打造,每年花朵、花瓣各有不同,每一朵都刻有一个不同字体的“妙”字,就挂在自己屋外檐下,每当蓄水足够,金莲们便次第一朵朵翻身,将积的水扑腾腾倾倒下来。


    莲房当中设有活动莲心,风吹、雨落,莲心与花瓣碰撞,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中也做有机关,需要安静时候,轻轻一拉雨链的长绳,机关带动,所有莲心都会固定住,再不发出响声,只做寻常引水之用。


    来这里之前,她的雨链已经串了有十四朵金莲,刮风、下雨时候,推开窗、靠着椅子,光看那雨链反复翻身倾水,一朵承接一朵,都能让她舒舒服服发上半天呆。


    眼下没有了金莲,她可以请了匠人帮忙打造铜莲、铁莲,或者旁的便宜些的随便什么莲。


    遇得雨水,家里做些取些小食果子,自己就坐在案前,推窗而望,借几本游记、闲文回来,雨链声伴故事,也是一日好辰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爹娘、山上的长辈们,如果在天上看到了、知道了,见得自己平安顺逐,日子过得快快乐乐,应该也会很欣慰的吧?


    ***


    次日一早仍旧出摊。


    昨日卷粉限额是一人四条,食材也多备了,自然有更多人吃到了味道。


    因知再瞒不过去,先前带起来的“卷粉味道寻常,不如吃糯米饭”言论,一下子就消散了。


    宋记在南麓、太学两处学生里从来是饱有口碑的。


    这口碑是从糯米饭、烧麦、雪蒸糕、黄馍馍、各色饮子,另有先前一顿猪脚饭、一顿芋头扣肉处慢慢奠定下来的,很牢固。


    于是对于新出的卷粉,吃过的人想再吃,或者试试其他口味,没吃过的人想吃,等到第三日出摊的时候,眼见又是僧多粥少,买到的人少,买不到的人多,众学生都有些着急起来,帮着宋妙想办法。


    有让她再请一个人的,有南麓的学生催她在酸枣巷尾的食肆里开早食档口的,甚至有太学生异想天开,提议大家可以轮流天一亮就爬起来去宋记帮着蒸糯米饭、洗菜的,也不用给银钱,只用包一天的餐就行。


    最后,连食街上摆摊的同行也看不下去,隔壁柳嫂子来寻她道:“小宋,你这里人手足,可以多做些,尤其是那卷粉,眼下排队的人太多了,还有老多人买不到,日子久了,他们总白凑数久了,就不愿意再出来了——你还是多备些吧!”


    ——却是害怕学生们买不到,恶了宋记就算了,要是不肯出来,又会叫她们生意回到先前。


    由奢入俭难啊!


    宋妙只笑笑,道了谢,不置可否。


    她一向觉得生意不能做尽,只有大家一起吃肉喝汤,才能和气生财。


    况且宋记此时只有两个半人,做的早饭不仅要供食巷,还要供巡铺、京都府衙、并有两个城门口——给巡兵们的,再有沿途一些熟客预订,活计已经非常多了,实在不能再增加份量。


    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人的力气是有上限的。


    中午还要给夫子们做饭,晚上时不时又有招待,要是把时间同精力都放在早食上了,中午、晚上就顾不过来了。


    而只做学生生意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客人类型、来源越广泛,生意就越稳当,越不容易出问题——不然刮风下雨、衙门管制、书院发话,随便一样,都能叫食巷这个摊子再摆不下去。


    不说其他,只说原本的宋家食肆,先前靠着南麓书院红红火火了许多年,去年年初山长一句话,一条街的铺子说倒就倒,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再一说,宋妙虽然缺钱,也着急赚钱,但并不想为了急功近利,盲目扩张。


    招不到合适的人手,保证不了出品,一旦味道不对,现在抢着排宋记的学生们立刻就会翻脸——做吃的,最忌讳把食客当傻子,以为他们都长了条迟钝舌头。


    宋妙的担忧并不是白来。


    南麓书院从前钻狗洞的人虽多,到底学生们是分批而出的,也晓得躲躲藏藏。


    而今一群人为了排宋记,一个赛一个的早,一个狗洞不够用,又新添了两个三个,钻洞的队列也越来越长。


    这样大的动静,学谕们先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见得院内越发明目张胆,自然不能再这么听之任之,少不得出面警示诫谕。


    凡事有张有弛,风纪一抓抓两年,再紧的弦都要崩断了,学生怨声载道,此时听得上头学谕发话,面上唯唯诺诺,私底下仍旧我行我素,该翻墙的翻墙,该钻洞的钻洞。


    而宋妙先前去滑州时候还罢了,到底人不在,旁人提起她的次数自然少上许多,眼下回来摆摊,今日上卷粉,明日上新饮子,引得有人寅时一过就起床,拿着书出门,一边排一边背,从前一惯排中游的人,竟然小试时候还考了个优等。


    不独如此,他竟然还跑出去宣扬,说自己排队时候尤其容易进入状态,记性特别好。


    于是南麓上下学生又掀起一股天不亮就起来,早早去排宋记,一边排队,一边背书的风潮。


    接二连三的消息,宋记、宋小娘子、宋摊主,另有一应糯米饭、卷粉等等吃食不住在书院里头被人提起,旁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会兴致勃勃加入,唯有一人,却是每每躲在角落,从不插话,恨不得天上刮来一道正气凌然大风,赶紧把那些个说话的人给刮走,再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此人自然就是原来“宋妙”的未婚夫林熠文。


    宋妙的名声越大,做的东西同她本人越得学生们喜欢,林熠文的日子越难过。


    不少人都知道林熠文曾经同宋淮舟的妹妹订亲,而后又因宋家出事,也不管宋大郎头七未过,就着急上门毁婚。


    宋淮舟同宋家对林熠文的照顾,有眼睛的都会看,如此忘恩负义,这样无耻行径,从前跟他走得近的,都不再愿意与之为伍。


    林熠文自小学问就做得好,先生器重,来往的也都是同辈同窗中的佼佼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今次虽然说不上被人排挤,却是明显为人冷待。


    骑射时候,没有人愿意给他看靶收箭,难得蹴鞠,大家都不想同他一队,甚至于上课,先生同往常一样诵读优秀文章,读到他的文章时候,同窗们一个喝彩的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沉默。


    林熠文再如何鼓励自己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又如何恨极了当日走得近些的同窗,他受到的影响却是实打实的。


    于是宋妙回来之后的头一回考试,他再一次失了手。


    连着三次等次滑落,退步大得吓人,学堂的先生一向很看重这个学生,找来林熠文认认真真谈了一次话。


    林熠文痛哭流涕。


    他说当日悔婚全是父母做主,自己绝无此意,更不想做那等负心之徒,很愿意扛起宋家的责任,照顾那宋家妹妹,奈何等到知道之后,木已成舟。


    他说自己反复劝说,父母都不肯理会,在家日子难捱,回到学中,同窗们不能理解,日子更难捱,日夜如同万蚁噬心。


    他说这个,说那个,又说从前和宋淮舟亲厚。


    “哪怕只是看在同宋兄的交情,我也不会同宋家妹妹退亲的,可毕竟是亲生父母,做子女的,怎么能目无尊长,违背父母意愿?”


    “先生,学生好苦!”


    看着资质出挑的学生如此痛苦,那先生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他问:“你想怎么办?”


    林熠文道:“我……我是愿意继续为那宋小娘子遮风挡雨的,只是家中……纲常在上,学生有心无力!”


    那先生叹道:“人无信不立,男子要是忘恩负义,小家不能顾,如何顾大家?我去劝一劝你父母,如此做法,只会误了你前程!”


    他果然随后下了帖子到林家,只等得了回信,就上门去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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