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厨》 第一百九十七章 骡车 马婶子一时没有答话,只在心里反复琢磨。 她经过的事比小姑子多,考虑得也更仔细,但思来想去,要找坏处,虽也有几样,可跟那些个好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素来有种说法,看人不但要看顺遂时候,更要看慌乱时候。 她虽然认识这一位宋小娘子时间不算久,但跟着做过一回事,就已经足够得见其人本事。 先遇得那一批恶心人的厨役,再碰到今次巴豆事情,莫说这样年纪小娘子,便是寻常有经验管事,乍然遭遇,或许都要手忙脚乱一番。 但那宋小娘子处置起来既不急,也不躁,轻重缓急分得清清楚楚。 下头人本来已经惶恐不安了,她出来一说话,一分派,等到事情处理完了,还给立功的人请了赏钱,一下子就把局面安抚、扭转过来。 有手艺,还有本事,性情还好,但该立威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这样的人要是做不起来生意,做不成事情,还有谁能做? 马婶子一咬牙,道:“我们这样人家,也没旁的东西拿来博,你既有这样上进的心,我同你哥,砸锅卖铁也要供你!” 又道:“也别等什么宋小娘子写了信再进京了,哪怕眼下她看着你好,等回了京,离得这样远,必定又有手快脚快的想着贴上去,到时候未必还记得滑州还有一个你!” “趁着此时好好表现,等河道上事情结束,干脆跟着进京,要是没地方住,王家不肯,咱们家给你钱,寻个落脚地方,你人都到跟前了,小娘子素来厚道,还能退你回来不成?” 张四娘到底年轻些,闻言,心中发虚得很,道:“我这样,岂不是跟强逼似的?会不会不好啊?” 马婶子坐得近了些,给小姑子理了理头发,道:“哪里来的傻丫头,宋小娘子为人厚道,为你着想才不肯收,不然白得的人力,又不用贴补,换一个早就答应了,你到了京城,好歹也算显出自己诚意,总比什么也不干,空等着来得强吧?” 得了嫂子支持,张四娘原本惴惴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忍不住又道:“这样大的事,虽然还未必能成,是不是也得咱们家提前跟王家那边打个招呼?” 马婶子想了想,道:“这事不好家里出声,你听嫂子的,你好好跟王家老三透个底……” 她如此这般一说,最后道:“王家旁的都好,就是人口太多,不像咱们简单,一家子兄弟妯娌,又有公公婆婆,牙齿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各人性情不同,要是能在京城落脚,自成个小家,实在好事。” *** 隔日,张四娘果然找个机会,悄悄找了王三郎。 小伙子只犹豫了一下,就道:“我肯定答应!你本就一心要学艺,从前是没机会,我也帮不上忙,好容易今次运气好,遇得了贵人,做什么不去!” “咱们好好争取,也不用哥哥跟嫂嫂出钱,我跟着一道进京,有手有脚,又有一把好力气,去码头扛包都能养活你!” 他转头回了家,把事情跟父母一学,又道:“四娘怕我们家多想,又怕事情不成,浪费钱,还浪费功夫。”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王老娘忙道:“这有什么好怕的?!那是去的京城,又不是什么偏僻地方!分明是好事!” 又道:“那宋小娘子我晓得,你二花姐,另有隔壁几个娘子,个个回来都赞她手艺,又说她会做人,四娘要是能跟着她,你还怕立不稳脚跟?” “到时候,趁着我跟你爹年纪轻,还走得动,日后你们有了娃,还能去京城给带孩子——我活这几十年,还没进过京,没见过皇帝住的屋子外头墙长啥样!” 王三郎道:“因她说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况且我们两家都是滑州人,她去了京城,年底那婚事怎么办?” 王老娘险些急得跳起来,道:“老三,往日你没有这么蠢啊!这样机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跟着去,咱们看看把婚期往前挪挪,左右本来推到年底,就是想留出点日子盖屋子,眼下既然要去京城,那屋子盖不盖的,也不着急了!” 说着,忙转头去叫道:“他爹!” 王老爹捡了张极矮的小木凳子,正坐着,被妻子叫了,才开口道:“家里本来要盖两间房,一间是你的,一间是将来老四的,他那人好吃懒做,婚事不好说,这会子八字没有一撇,既然你这里急着用钱,房子就先不盖,等河道上事情结了,家里凑了钱,给你们成了亲就进京,看能不能闯出个样子来!” 两家找了日子一见面,把事情一说,全然一拍即合,果然将婚期提前,快快定了下来,各自筹备不提。 而双方各自回家后,那王老爹忍不住就和妻子道:“京里头样样贵,他们两个又都是没经过事的小年轻,出门在外,花钱地方多了去了,你把钱分成六份,只给两份给老三,哪里够?” 王老娘道:“你不要就晓得出一张大方嘴巴——都给老三,老大老二都成了家,各自有儿有女,难道没有意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四光棍一条,又跟老三亲厚,我问了他,才敢这么做,日后也是要还的!” “都是亲兄弟,正是帮大忙时候,一辈子未必遇得到几回,哪里那么多计较!” 王老娘“哦”了一声,却是道:“那你把衣柜后头那个墙洞里头藏的九百钱拿出来,给老三带去京城吧。” 王老爹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慌乱道:“什么墙洞??我怎么不晓得!” “你再装相,我只当是自己放的,就全数取走了?” “别!别!!我攒了许多日子才得这一点,本来还想着要去喝两盅咧!” 王老爹的体己钱,在他极力争取之下,到底还是保住了二百文。 但王老娘正数着钱,却是先后有大儿媳妇、二儿子过来叫。 眼见得自己妻子出去聊了许久,等再回来,面上表情很是复杂,王老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喊你都什么事?” 王老娘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正串到一半的钱,道:“老大老二两家都说,愿意先把自己那一份钱全让出来,叫老三跟四娘先带去京城。” 王老爹身上那二百刚保下来的钱还没捂热呢,忙道:“未必都是兄弟情,只怕还想着将来若有一天老三出息了,自己也好借口跑去投奔。” “都盼着好,都给钱,这还不算兄弟情,要你这样给亲儿子二百文还舍不得的才算父子情,对不对哇??” 王老爹抱钱逃窜。 *** 张四娘这一头事事顺当,府衙里对那河道上两桩事情的追查,却是非常不顺当。 首先是那巴豆之事。 伙房上下齐心协力,早已查出来那是方家车行的方全有问题。 衙门当时就使人去拿了,然而审了又审,方全拒不认罪,直到反复讯问,此人才吓得把当日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他那日一大早按着从前去往河道伙房送粮谷物资,彼时天还没亮,半路却遇得两个拦车的,一问,才知道是赶着去河堤上上工的劳力,因头天晚上家里有事,多喝了几杯,早上都起迟了,眼看已经迟到,再晚不但要扣钱,还要挨批,三天内不能得赏钱,两人于是连忙在路边拦车。 这二人不但极其会说话,还答应一人要给方全二十文。 方全看在钱的份上,又觉得只是帮忙,便叫两个上了车,怕给人瞧见,还特地让他们躲进车厢里,又交代不要叫外头看见。 那方全还不住叫屈:“官爷,小人当真本来只是好意!要是知道这两个是这样狠毒心肠,必定不敢捎带啊!!!” 等再问那二人长什么样子,方全说得语焉不详。 一方面那时候还早,太阳没大出来,不怎么能看得清人脸,另一方面那两个人长得都很普通,身高、相貌也是真的没什么特征。 衙门按着方全本人的供状,画出来许多通缉令,但后者张张辨认,只说都拿不准,按着这个出去搜查,又查当日河道上迟到的劳力,倒是有十来个,可那十来个逐一排查,尽皆不是,此案一下子就没了头绪,卡在了一半,只好反复提审,反复追查。 至于另一个在河道上想要挑事,从而引发械斗的李癞子,此人是个常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货色,被拿住审问根本不是头一回,态度光棍嚣张得很,样样都不承认。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听得卫州人来抢滑州人的活干,城中其他人都只嘴巴上嚷嚷,自己却一点看不下去,很有心要出一口气,正好那日闹了肚子在河道里出恭,见得对面人来,灵机一动,本来只是想拿住了对方,谁晓得事情闹得这么大。 问他前一晚在那酒楼里吃饭哪里来的钱,他就说先前攒的,一顿饭就吃光了。 再问,就东拉西扯,死鸭子嘴硬。 偏偏大魏承晋制,轻易不能严刑逼供,滑州州衙里的法司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当真如此,竟然全都拿个小小混混全无办法。 岑德彰这个做通判的催了又催,居然催之不动,案子依旧僵在了原地。 很快,消息就被捎回了官驿。 都水监的学生们一片哗然,尤其孔复扬,气得简直想要自己上,到底河道上事情更为重要,没办法腾出手来,另又有那岑德彰手下一位门客已经做了承诺,一定尽力催办,三五天内,势必给个交代,他方才暂时按捺下心急。 倒是那韩砺近来忙于协助吴公事跟进河埽制作事宜,因工匠、材料都不够,又有河道上这几日多了不少各处县镇衙门征来的民夫,人数增加了上千之数不说,来源复杂混乱,管理起来也颇为费事,使得他早出晚归,连着好几日都睡在了河道的棚屋里头。 他自己回不来,就托孔复扬捎了口信回来。 “正言说,那两桩案子眼下都没有进展,我们这会子也没空去理会,要过两天才能腾出手,只实在担心有人要使什么歪招,请宋小娘子多加小心,想要什么千万交代,一切安全为上。” 韩砺既然这样说,又使了孔复扬带话,宋妙本也十分不放心,索性老实不客气提了要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能做得出投毒这样丧心病狂事情,后头没有达到目的,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想要引起动荡,除了投毒,就是杀人、放火。 但是此时的毒药几乎都有极大的异味,或是样子十分明显,第一次没能成功,伙房里头已经处处提防,后头更无半点可能。 宋妙就请韩砺调拨了一队巡兵,日夜轮班,伙房附近巡逻。 柴禾是离屋分垛摆放的,防火是按着京城潜火队的要求来做的,油与酒水都是分别入库上锁,想要纵火,不但要穿过几重巡兵,还要躲过张家那一位看库的耳朵。 此人自打出了巴豆之事,更为提心吊胆了,日夜觉得总有恶人要坏事,原本还是听不得老鼠蛐蛐叫,此时只怕虫蚁路过时候,不小心爬得大声些,他都要半夜惊醒,这回差事跟完,人多半都要瘦一圈。 投毒、放火都防备了,那就只剩杀人、伤人。 因知人手紧缺,衙门必定不会多做理会,宋妙便叫伙房一应人按着所住街巷各自成组,每日早上结伴来官驿,统一坐车去伙房,下午回来之后,也由骡车统一送回固定地点,免得半路出事,又特特找了信得过的车夫,交代对方赶车时候一定要慢要稳,注意安全等等。 如此样样小心,果然安安稳稳度过了好几天。 悬着心许久,眼见一直没有事,大家逐渐都放松了不少。 这日一早,依旧是天边只有一线光亮,骡车就从官驿一辆辆出发,驶向了河道方向的伙房。 一大早的,大家各自闭目养神,也无兴致闲聊,出了城,行人也少,一路只听得骡车行驶声。 那车跑着跑着,宋妙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开了前头车厢门,同车夫道:“池师傅,还是稳当些,慢点不打紧,今日是来得及的。” 车夫道:“都是往常一样的,今日还催得慢了——这骡子今天勤力得很,不用怎么叫,自己就会好好使劲跑。” 他下了骡车,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再又回来重新向前。 走了不多时,骡车已经驶到一处坡道处,翻了上坡,就是一道长而陡的下坡。 那赶车师傅一挥手,还没来得及甩空鞭子,前头骡子就焦躁地蹬了几下腿,左跑两步,右跑两步,直往坡上冲。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九十八章 撞邪 车夫忙拉了缰绳,那骡子倒也听话,放慢了几分,老老实实往坡上爬,但没一会就又焦躁起来,不住往左边挨过去,被车夫扯了缰绳,嘴里吆喝着使劲往右边赶。 骡子往右了几步,才跑没多远,复又向左。 每日往返,宋妙对沿途情况已经十分熟悉,知道此处已经到了才开辟出来大半个月的临时道路,坡道右边是寻常荒地,左边七八十步外,就是刚挖出来的河道,足有两丈余深。 她方才已经有些警觉,并未把车厢门关上,见状立时叫了停。 车夫应声挽车,纵然是上坡,也用力扯了好几下缰绳才止住那骡子脚步,不独如此,平日里温驯得很的骡子,此时却是从鼻子里不住发出哧哧声,脚下又反复刨地。 见得动物这样反应,宋妙心中不免打了个突,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把一众人叫下了车,又让去拦后头几辆骡车。 几个车夫聚拢过来,一问情况,果然都说一路都好好的,才转进这个弯,骡子就有些吃不住劲了,不过也不是不听话,只是犟了点。 宋妙思索了片刻,便向后头伙房众人问道:“路也不远,大家走一走怎么样?” 如果放在平常,不过骡子一点小小异样,诸人多半都不甚在意。 然则才经历了巴豆之事,伙房上下都警惕得很,见得宋妙这般说,不仅没人发出一点抱怨声,还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说:“这会子天都还黑着,下坡又陡,骡子眼睛不好使,别错了脚摔了就不好了。” 那个道:“娘子,拢共也就剩两里地,我们走回伙房就是!” 还有人道:“坐车晃得我有点子困,正好走几步醒醒脑子!” 几个车夫见状,自然也应了,当头那个道:“虽也把得住,不过小娘子说得对,还是小心点的好。” 几人也不上车,只在一旁赶着骡子往坡上走,其余人则是远远跟着。 上坡时候还好,然则一到下坡,才下到半路,几头骡子越发焦躁,忽的,也不知怎的回事,一只骡子嘴里发出“呵呃”、“呵呃”的叫声,犹如尾巴后头被点了炮仗似的,直往陡坡的左下方冲去。 这骡子不过一个开始,它一起了头,其余几匹同时尽皆跟上,纷纷带着后头车厢,朝下头狂奔。 几个车夫虽有防备,依旧给吓了一跳,各自使力去拉,竟被拖拽着往前,其中一人直接被拽倒。 那人“啊”的叫了一声,再顾不得其余,急忙放了手,由那骡子拉着狂冲出去。 此时天色只微微亮,伙房众人三三两两走着,虽看不清下头情况,却也听得动静不对,又看到那骡车朝着河道方向不要命似的冲,前后车门“砰”“砰”两声大开,给那骡子带得四处乱撞,不知怎的,那车轮却是磕到挡路东西上,“嘣”的一声,连骡子带车,一齐栽倒在地。 诸人俱是吓了一跳,匆忙围过去,半途见得地上有人,扶人的扶人,又有熟悉车把式的,急忙去帮着把住其余几头骡子。 宋妙也急忙快步上前,确认过前头那只是辆空车,此处虽有两个车夫擦伤了些,一人扭到了脚,幸而没有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她晓得此处不好耽搁,只留下三个老成的跟自己一道收拾收尾,另有一人去报今日河道上轮值的管事人,复又安排其余人先去伙房按照昨晚的计划做早饭。 目送众人举着火把走了,因知人数多得已经成了气候,轻易不会有人敢惹,再往前不远就有巡兵,全出事也有限,宋妙终于稍稍放了点心,返身取了灯笼,去照自己来路。 她方才着急,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到底没有细看,这一回仔细分辨,果然走着走着,半路就闻着一股子淡淡的骚味,先还不重,及至走到那头骡子发疯受惊处,味道已经有些刺鼻,再往前,更是强烈异常。 那腥骚像是什么尿,但是比起寻常猫、狗、马、骡等动物或是畜生的尿气味重了不知道多少,仿佛一块肉每日反复浇尿水,又盖了不通风罩子去沤,等某日想起来,一开盖,那股子腥臊臭味从局促罩子里冲出来,刺激得人眼鼻都难受。 宋妙五感灵敏,闻着味道,尤其难受。 她沿路向前,很快就靠着鼻子把那一片有腥臊味的地方给大致圈了出来。 此处距离河道实在近,不多时,报信的人带着今日轮值的人,是为一个滑州州衙的差官,同一个都水监学生。 宋妙将事情经过详细一说。 几个车夫已经简单处置了伤口,此时站在一旁,充当人证。 那轮值官跟都水监学生一个烦躁,一个着急,跟着路程走了一遍,又查了一回骡子同车厢,果然其余都没有发现问题,只都闻到了腥臊味。 耽搁这一会,后头又有车队前来。 这回的车队却是马车,运送的是做河埽的材料。 宋妙忙使人去拦,又把此处情况一说,再问对方借来马儿一匹,车夫一人。 果然这一回车夫牵着马,方才走到下坡处,那马就像受了刺激似的,跟先前骡子似的不住往左边躲,再强牵着向前,等到了那腥臊味道浓厚之处,早撒开脚丫子死命向前冲,拦都拦不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谁人都知道绝非意外,再不敢心存半点侥幸。 轮值者很快差人去汇报上峰,两只巡兵手里的狗也给牵了过来。 巡狗并没有派上用场,倒是运送物资的车队堵在了这个下坡路上,后头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派了人上来到前头问话,其中有一个却是山林出身,做过十来年猎户。 此人一走近,脸色就有些难看,脱口道:“怎么这里一股子大虫尿的味道!” *** 此处不山不林的,前头有村,后头就是州城,数十年来从未听说过闹大虫的消息。 更何况按着那猎户说法,这里的大虫尿味道重得吓人,莫说寻常马、骡,就是路过的狼闻到了,都得掉头就跑,除非那大虫一日能随地来上个一二十次,不然很难尿出这个效果。 宋妙本来就料想十有八九是人祸,此时几乎板上钉钉确认了是人祸,见得那大开的车厢门,又看到那发狂骡子停下来的位置——再往前头走上五六步,就要两蹄踩空,直接摔下河道了。 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哪怕不摔进河道,宋妙方才上前看了看,发现路上不知哪里来了许多从前没有的石块。 这些石块分散在路边,跟常人两个拳头差不多大,此处又是下坡,车子跑得这样快,一旦车轮不小心被石头被绊一下,那马车车厢一开,里头坐着的人十有八九会被摔出来。 虽然事情最后没有发生,但是一想到可能的场景,宋妙心头就是一紧。 伙房还有事,此处自然不能多留,她把自己知道的全数交代完,就带着手下人匆匆告辞了。 这一路,跟着的人个个表情难看。 都长了眼睛同耳朵,看到、听到了刚刚发生的事,另还有查出来的一点结果,谁人会不后怕? 而宋妙走在最前,除却后怕,更多的却是气。 即便没有证据,但傻子才不知道到底谁人在后头指使,又是为了什么。 一次投毒,二次害人,回回被欺负到头上,还回回都是要命的招数,如果放纵不理,下一回又会变成什么?谁又能保证自己次次都能躲过? 她琢磨了许久,眼见前头就是伙房了,便站定脚步,招呼后头三人,道:“实在没料到会出这样事,倒是害得人人受惊,一会回去,我自会同大家道歉,也说明一番情况。” 又道:“只我怕她们碍于面子,不好直说,你们也帮着问一问,如若谁人觉得这工做得不怎么合适,可以告假回去休息几天,或是想要请辞也没关系。” 那三人中一人忙道:“娘子想多了!难得有个好工,大家都指着长长久久做到这河挖通,哪个舍得辞啊!” 另一人则是道:“娘子何必道歉,是恶人做坏事,与我们何干!” 又有人道:“钱大虫也太可恨了,自己当大虫,还要找大虫尿来害人!他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事情,做什么没有天收!上头那么多官,一个都治不住他吗!” “他手下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有个都头,姓丁的,到处欺压人,案子只要找到他头上,肯给钱,无理也变做有理了,有罪也变成没罪了!只可怜了苦主!” 众人在这里说话,宋妙听得“案子”二字,忽然心念一动,道:“我想打听一桩事,你们要是方便,看看能不能帮忙问问——谁人知道这一二年间州衙里判的,最好是冤案、错案,抓错、关错了人的。” 三人齐齐答应,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立刻就数出七八个来。 等回得伙房,早饭忙完,宋妙把事情一说,众人前一次巴豆时候已经义愤填膺,今次更是群情激奋,莫说没有一个要辞工,甚至还有人想要反击。 有人嚷嚷道:“那钱大虫忒不要脸!等我回去时候,都想拿个篮子去坊子里捡烂菜叶子砸他门上去!” “可惜他家门房日夜守着,想砸都不好砸——老天怎的不打雷劈死他!” 众人在这里说话,却有一人,乃是那夏婶子,偷偷拉了拉宋妙的袖子,去到一旁屋子里,问道:“宋小娘子,我听她们说你想问这两年的冤案?” 宋妙点了点头,道:“是有此事,婶子可有听说过的?” “若说冤案,我有个老姊妹家这两年跟撞了邪似的,一直走背运,碰得一桩案子,眼下只差家破人亡。” “她那当家的原是做挑工的,因做事不惜力,又肯帮着雇主着想,人也机变,给个布商看上招了去帮着看铺子。” “她家有一对孪生子,女儿比儿子大上半个时辰,生得好,脾气也直爽,因家中姓杨,我们叫她杨元娘。” “这元娘时常去布坊里头送饭,偏那铺子里有个少当家的,又有个魏管事同他独生儿子,唤作魏杰的,一道在里头做活,三个人差不多年纪。” “元娘送了小半年的饭,两个年轻人都跟她捅破了窗户纸,说自己喜欢她,只那少当家的自有亲事,只好纳回来做妾,管事儿子却是跟家里人商量了,一心明媒正娶——自然最后选了管事的儿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好那公公在布庄里头也干了半辈子,攒了些钱,又跟人又凑又借,最后到底给元娘他们夫妻两个开了个小布庄子——就在那三榕街。” “这铺子开起来已经三四年了,因那元娘生养了一儿一女,女儿刚满三个月,家里婆婆多病,公公又还在前头铺子里做管事,丈夫常常出去进货,她又要看铺子,又要管小孩,忙不过来,就时不时把弟弟叫过去帮手。” “只她那弟弟,我们唤作杨二郎,虽不到二十,实在作风不大正派,见天出去吃酒耍乐,得一点钱就要胡乱花。” “正巧那一日,听闻他跟人喝了大酒,去了个楼子里寻相好,不知怎的,那相好已经有客人了,他不肯,只在屋子门口闹,最后硬闯将进去,才瞧见床上竟是他那姐夫同他那相好光着抱着睡在一处。” “他本就有酒,当场闹了一通,骂那姐夫没良心,姐姐在家生儿育女,当丈夫的在外头又花又酒,闹到后头,两人扭打在一处,最后他那姐夫实在打不过,衣服都来不及全捡就跑了,那杨二郎也回了姐姐姐夫铺子。”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隔天一早,元娘同她婆婆去开档口,进得后头一看,就见那魏杰一身都是血,躺在地上,胸前中了十几刀,杨二郎手中抓着带血凶器,脸上、身上也都是血,还坐在一旁地上,靠着椅子脚睡着了。” “里正还没往上报,衙役就带着巡兵上了门,把杨二郎拿了去下狱,没几天就判了故意杀人,说是白日里起了冲突,必定心里有恨,手里又有凶器,凶器同伤痕合的很,屋子里也只他们两个。” “杨二郎却是不服得很,他说自己没有杀人,前日另还有个人一桌吃饭,正是那先头布庄少当家的,说要为两人劝和,不知为什么,一觉醒来,那少当家的人不在了,屋子里却是那个样子。”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九十九章 胆敢 “这话本来也没人信,只以为他为自己开罪,偏那晚上同一条街上,有户人家关门倒水时候,不小心把盆中水洒在了一个路人身上,等急着过去赔不是,才发现是那少当家的——跟做贼似的,一听到有人过来就唬得直跑。” “那时候虽然天黑了,毕竟离得近,已经见到那少当家的身上好似本就有许多湿痕,闻着一股子血味,当时没有多想,后头得知魏家死了人,也吓得不行,跟人吃酒时候,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不但这里有个证人,魏家布坊里也有两个客人临走时候,见得那少当家的在里间。” “还有那仵作验尸,说死的魏哥儿身上虽然许多菜刀砍伤,其实都是死后才补的,害他死的是后脑壳那里捅的一刀,那刀反手从右往左,使的是左手刀——正巧那当家的是个左撇子。” “我那老姊妹听到了这个事,上门跪着求那些个人出来作证,给自己儿子挣条生路,本已经有了头绪,不知怎的,一夜之间,仵作、证人,个个改了口,衙门一下子就判了,而今只等着路一通,报给京城得了点头,秋后就要问斩!” “幸而有看不过眼的,偷偷告诉她,说是那布庄员外悄悄找了丁都头,使了大钱改了验尸文书,又拿话来吓,逼着人改了口供……” 宋妙原还只是听,听到后来,忙拿了纸笔来记,复又问了几句。 夏嫂子同杨家极熟,不知听那杨老娘哭过多少回,尽数答了,最后道:“可怜她一把年纪,一个女儿摊上这种事,一个儿子下了狱,眼见家门都要破了,要不是那丁都头,可能早洗净了身上冤屈,哪里至于这个结果!” 伙房里头多是浣衣坊里头出来的,家中情况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素日往来的三朋四友,多也是寻常市井人家,偶然有些富户,也无多大势力,不过靠着勤力、运道,翻一翻身而已。 越是这样的人家,越容易遇事,越容易遭上头欺负。 宋妙上午才使人帮着传了话,一日间时不时就有人来找,等到下午时候,手中登记的纸都写了厚厚一叠,有早年间的,也有近一二年的。 她从中筛选了五六个时间较近的案子,或涉产业、银钱,或殃及人命,又有强买强卖等等,越筛越觉得那丁都头素日行径简直罄竹难书,百死难赎其罪,至于钱忠明,此人虽隐在后头,可要是没有他支撑,外头人又如何敢如此行事。 除却下头,另有那岑通判,并前头许多高官,不管什么原因,不去管束手下,同助恶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当天晚上,她便将这许多筛选出来的案子给了孔复扬。 “正言也在翻宗卷了!”孔复扬忙道,“他今日晓得路上那大虫尿的事,等不得州衙里头自己慢吞吞干活,已经安排了老卢带着十余人去跟去盯着,此刻他自己也去了衙门一道在查,我明日收了工,也会先回衙门帮着翻查——大家一齐出力,不用几天,总能有个结果来!” 又道:“你放心,不是全无方向地找,正言听说你们伙房路上险些出事,气得不行,自己先去那坡上看了两回,因说事情迫在眉睫,盖棺定论的旧案翻起来费时费力,如若是命案要案,还要跟提刑司请示扯皮,就让先要找新案。” “他叫把岑通判到任以来,并前后两任交接之间一应命案并涉产五百贯以上的案子先翻出来,再详细看里头情况——幸而今日你们应对及时,我去看了那坡,背后都起一身冷汗!” 宋妙就道:“旧档案也要翻,大半年积压下来,又有各处县乡的送来,必定积累甚多,并不好挑,我这里是伙房里头大家凑出来的,至少有七八成把握都是冤案,虽说其中详细还要你们自行评判,总能省一点功夫。” “公子且看一看,便只有一二分助力,能叫诸位省点力气,也是好的——伙房人人也都赌一口气,只盼能把恶人绳之于法!” 那孔复扬闻言,果然翻看手中得的文书,本以为只是寻常记录,然则一看之下,意外非常。 他连忙道了谢,胡乱几口咽了官驿里头饭菜,换了双鞋,带着那文书,牵了马出门就跑,也不管自己饭是吃完了,那马儿可怜见的嘴里还在慢悠悠嚼干草,没能咬稳,落了一地,想要回头去就,硬给拉着缰绳扯走了。 再说孔复扬到了衙门,进了库房,此时天色已晚,外间仍旧点灯燃烛的,一堆人在那里翻来翻去,韩砺独坐一旁,身边宗卷摆得最多,却是旁人找出来符合条件的,搬来他这里再做选看。 “正言,你看这个!”孔复扬急忙上前,把宋妙给的文书递了过去,“宋小娘子给的,说是伙房上下集思广益出来的,都是近来命案错案,列得甚是简明扼要!” 韩砺闻言,夹了根竹片在手中宗卷里,放到一旁,复才接过孔复扬手中文书。 因早见过宋妙所拟规矩条例,又有伙房行事细则,他心中其实已有准备,饶是如此,等看到纸上文字,本来皱起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就放松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厚的一叠文书,但他看完,只花了很短的时间。 韩砺知道自己浏览的速度确实比寻常人快,但更清楚今次能这么快,最主要是因为这一位宋小娘子的行文实在漂亮。 人看到条理清楚、叙述得当文字时候,很容易自自然然就读了下去,并不用花时间去理解其中意思,整理重点信息。 她把每一桩可能有用的案子都列得清晰极了,时间、地点、事主,命案在前,冤案在后,衙门怎么判的,而今又是什么进度,冤枉的点在哪里。 行文的结构跟衙门里宗卷的制式要求相仿,但是更为细致。 最前头提纲挈领的文字上,她做了全然的简化,譬如魏家命案,列出凶器、致命伤、人证、物证各项存疑,疑点分别是什么。 这里只是寥寥几个字用做概述。 概述完,后头又是详述,整理了苦主叙述的来龙去脉,剔除了一应多余的表述、情绪上的表达,虽然是冤案说明,但显然提笔者并不把它往冤案方向去描写,而是真正不偏不倚地记录下来最原本的案情和疑点。 孔复扬等他看完,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用?” 韩砺点了点头,从桌上一摞宗卷中翻出来一份,仔细与宋妙文书中所写逐一比对,最后叫道:“卢兄!” 卢文鸣晃了晃头,从一堆宗卷里站起身来,忙过来应话。 “杨二郎杀姐夫魏杰这个案子是你翻出来的,我刚刚看过了,判书里头问题果然甚多,只是宗卷里不少语焉不详的,你且照着这一份文书对一对,明日一早请岑通判安排人找仵作过来问话。” 吩咐完卢文鸣,他又一连叫了几个人,将宋妙所写文书逐一发放下去,让人拿来核对自己手中宗卷。 等一应发完,孔复扬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道:“当日在京都府衙时候,若能有宋小娘子帮着给一众巡捕、差官做记录,我也不至于同辛巡检他们起冲撞……” “你倒挺有脸说的。”韩砺看了他一眼。 “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孔复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自得模样,“宋小娘子前日才夸我,说我擅于博采众家之长,我当时就觉得这话夸得太到位了,等回去反复仔细思量,越想越觉得甚有道理,幸得她提点,日后自然要将此项优点发扬光大!” 他说得到此处,倒是很有些惋惜一般,道:“可惜她手艺实在太好,人人都盯着,不然等我得了官,当真很想要收她做门客——有这样一个细致伶俐人在门下,又能做吃的,又能干活,光是想,就觉得日子有盼头!到时候上上下下……” 孔复扬还没上上下下完呢,就听对面韩砺道:“前日还是给你管公厨,而今连幕僚都要当了,天一黑就发梦,果然当真太闲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让出身前、身后桌椅来,指着桌子上许多文书,道:“你来审吧,审完整理出个结果来,我回来再看。” 孔复扬一愣,忙道:“我只是来送个文书的啊!” 韩砺已经走出去几步,此刻回头看他,道:“来都来了,我要去找岑通判,这里你不坐镇,谁人来顾?” 说完,也不等回复,继续向外而去。 而那孔复扬本来还要嘴上再抱怨几句,等听得“坐镇”二字,犹如腰上栓了千斤顶,一下把他连屁股带人,重重坠到了椅子上,嘴巴也跟给浆糊黏住了似的,再说不出一点象征性推脱话来。 他心中暗想:哪里就能用到“坐镇”这样说法,不过此时除却我,好似,当真,那什么,也无旁人更合适来暂代正言一二了,嘿嘿。 *** 韩砺出得门,径直去了后衙。 他找上了岑德彰,打过招呼,说明一番前头进度,复又道:“而今形势,箭在弦上,最好明日就把仵作召来对证,再安排人力,等有了证据,一息不等,连夜先将丁都头捉了,得他口供,去拿钱孔目——不知官人以为如何?” 岑德彰听说拿丁都头,自无二话,等再听说拿钱忠明,却是犹豫一番,问道:“正言,而今情况,等拿了钱忠明,你们待要如何?” 一边说,一边去看向身后幕僚。 那幕僚却不看他,只看韩砺。 韩砺与其对视一眼,道:“不是我们待要如何,抓了人,审问、取证,最后犯了什么罪,当用什么律,就如何处理——不过依律办事,哪里是我能左右?” 岑德彰脸上一下子有点难看起来。 吏无好吏,更何况钱忠明这样混迹多年,轻易就翻云覆雨的老吏。 哪怕不抓,不审,他都已经可以给对方列出来好几样摆在台面上的罪名来。 监主诈取财、诈为官文书、受财枉法、坐赃,要是数罪并罚,光是前两项,最轻也要杖责二百,流放沙门岛,一旦认真些,必定不是绞刑,就是一个秋后问斩。 “正言,他后头是……唉,消息要是传回京城,一旦京中来了人传信打招呼,我怎么好置之不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岑德彰叹一口气,道:“前几任官,又岂会没有一个晓得他罪行,没有一个动手对付?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任出过手,有一回都已经把人停了职,正要翻他旧账,可满州衙上上下下,没有一处不漏风的,最后给他早早知晓,一番运作,京中来了信,不得不又复了原职……” “为什么要叫他知晓?” “如何能不知晓?州衙上下,巡兵、衙役、差官,哪怕杂役,都会走漏风声,我总不能自己去抓吧?要是能一口气处置了,硬着头皮,木已成舟,我还能装作错了手,一旦叫他提前得知,财可通天……” “官人手里,难道只衙门人能用?” 岑德彰一愣。 韩砺道:“三月间林知州告假奔丧,一应军政事宜转给通判代管,又不是调兵,不过日常事务,厢军难道不能用么?” “往日……往日林知州素来不用厢军做这等……” 岑德彰还没说完,后头那门客早已不耐许久,插嘴道:“通判!林知州也不曾说过不能用厢军罢?况且就算知州尚在,以通判职权,难道不能调用?” “况且眼下这样难得机会,外路不通,哪怕那钱忠明想要向京城送信,除非插了翅膀,这样路况,等他的人一来一回,只怕这里早已尘埃落定,又有什么好怕?” 那门客越说越是激动,道:“那钱忠明敢如此行事,不就是仗着官人秉性仁善?眼下又投毒,又谋害,这会子是次次躲开了,日后再犯,当真出了事,官人倒是怕得罪上官,到时候要是正言有个三长两短,或是河道上出什么大事,难道就不怕了??” “这话!这话如何来说??”岑德彰唬了一跳,“依你们,先依你们,把人捉了,后头不要着急,看看什么情况,再做处置!” “只是怕,那姓丁的嘴紧,轻易不肯招认!” *** 越日一大早,钱忠明辰时末才起的床。 他年纪渐长,越发惜身养福,起来之后,先打了一套五禽戏,又行两周呼吸吐纳之法。 一时练完,早有下人捧了水盆、细布巾过来。 昨晚他睡在小妾房中,这一房才进门三个月,虽然晓得上前伺候换衣服,仍有些局促,倒是那捧盆的是家中伺候惯的,很会曲意逢迎,奉承道:“老爷气色越发好了,今日看着,龙精虎猛!顶好能多休息一阵,只是怕衙门里头缺了老爷,忙不过来!” 钱忠明哈哈一笑,道:“休息不得了,也就这两日,小丁昨日还来说,衙门里头乱了套,求我早些回去……” 正说话间,却听前院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又有哭嚎、吵闹。 钱忠明那笑容一下子就收了起来,冷声道:“去看看今日谁人当值,一点规矩都不懂,让钱义对着人,罚……” 他那“罚”字方才落音,却见院门外一人跌跌撞撞,狂奔而来。 此人面色仓皇,一边跑,一边叫“老爷”,连叫两声,复又道:“不好了……” 那尾音拖着呢,却听“咚”的一声,此人猛地朝前一栽,狗啃泥似的,被一扇厚厚盾牌重重砸在了地上,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个手中持棍的兵士。 钱忠明心中一突,嘴上却是大声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本官宅邸,我官加武德大夫、检校太子宾客……” 一堆无用虚衔还没报完,对面那兵士已然眼前一亮,转头叫一声“主犯在这里!” 一时叫完,此人快跑几步,便朝钱忠明用力一扑。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两百章 酬劳 来人速度实在太快,钱忠明虽然不至于年迈,一个平日里只会打五禽戏、养尊处优的老吏,哪里躲得开对面年轻力壮,日日操练的兵卒。 他脑子已经反应过来,身体却不会躲,被对方一扑一压,来了一个屁股落地倒栽葱,“噔”的一下,只觉自己后尾椎骨头狠狠磕巴在地上,登时痛得惨叫一声,眼前一黑,跟魂都给扯出脑子似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见得官兵,又是这样肆无忌惮抓捕,更见老爷这样惨状,身旁侍从、小妾,俱都惊叫着散了开去。 倒是钱忠明忍着痛,张着唯一能动的嘴,怒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兵,奉了谁人命令,难道不晓得我的身份?竟敢谋害朝廷命官!谁给你的狗胆??” 那小兵咧着牙道:“老子奉命上门拿人,衙门给的豹子胆!” 口中说着,手一拧,就反扭了被自己压在屁股底下人的双手。 钱忠明痛得一边大叫“撒手”,一边又喝道:“小子!你上门拿人,可有逮捕文书?!” 他还要再骂,却听前头一人声音更大,答道:“逮捕文书在此!” 不多时,一群兵丁就围了过来。 当头那个将手中盖了大红官印的文书在钱忠明面前一亮,冷哼道:“钱孔目,有人举报你伪造官文、受财枉法、指使他人纵火杀人,我奉上官之命,前来押捕——一起走一趟吧!” 说着,又对身后人道:“把这宅子前后院都围死了,不要跑脱了一个!再仔细搜查赃物罪证!” 方才被按在地上,钱忠明虽然狼狈,却依旧是惊而不慌的状态。 然而此时此刻,等到被人搜过身,取下一应东西,戴了枷上了铐,又推搡着往外走,他发现竟无一人来问自己伤,也无半点照顾时候,终于觉得今次不大对劲起来。 不是头一回被抓了,但从前客客气气被请到衙门,同今日这样恶狠狠上门,抄家灭门一样做法,区别实在太大。 等到被塞进了车厢里,钱忠明早已头晕脑胀,虽不知究竟什么回事,但很晓得今次事发突然,当要早做安排。 他这会子不但衣服乱了,幞头也早不知掉到哪里,头发便跟着乱糟糟的,遮落下来,粘在右脸上。 连甩了几下,不好使力,他没有把那头发甩开,却顾不得再多,因听得那马车一动,见得车厢里另外三人,强自定神,试探性地道:“三位小兄弟,你们给我带个信去城东蟠桃巷的彭家,只说我因事被抓,让里头人立时进京——不用做旁的一点事,只用带这个口信。” 说着,又拿下巴对着腰间努了努嘴,道:“我此时腰带里缝有金边玉扣一枚,尽可拿去作为报酬,等到了彭家,他们还会另有重酬,只说我交代的,让一人取给三百贯……” 无论是金边玉扣,还是三百贯,对于寻常兵卒来说,都是极为惑人的一笔数字,干上半辈子,都未必能得这许多。 然而听得他这样话,却无一人搭理。 钱忠明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等再进得审讯的屋子,见到对面人人身着公服,却全无一个熟面孔,个个眼生,他从尾椎处开始,直到脑袋,此刻整个人简直痛得发颤起来。 好端端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岑德彰的顾虑不是多余,抓了丁都头,此人乃是钱忠明心腹,又利益攸关,看着虽是个粗糙武夫,嘴巴跟活着的河蚌似的,怎么撬都不肯打开。 但韩砺等人手中拿着宋妙自伙房里头寻来的许多案子,又从档案库里头翻查出更多案子,其中牵扯,又岂止丁都头一人。 姓丁的没有口,还有姓周的,姓吴的,姓褚的,姓褚的不愧姓里两张嘴,说得最快也最多,几乎是一被捉住,证据一摆,稍稍一问,就吓得屁滚尿流,把从前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这褚姓库员专管粮仓,素来行事最为胆小、谨慎,又容易疑神疑鬼,每每轮到他守库的时候,分明已经眼看着大门、二门、库门俱已锁好,等回了屋中,仍不自信,乃至于哪怕数九寒天,半夜总难入睡,不得不爬起来点了灯笼再逐个确认。 此人亲眼看见一个一个熟悉的人被带走,等轮到自己的时候,已是把身后事都想好了,此刻听得审讯官“减等”、“将功补过”等等言论,一被审问,不独和盘托出从前上官如何交代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续又如何坐视外人用沙糠补上,最后又如何报损。 甚至连何年何月何日,谁人凭借什么条子领走了什么粮,他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可见心中不知反复想过多少次。 褚库员甚至还有证据。 他把历年以来所有经过自己的手,不合规法的库粮进出尽数列了个账册。 等带着官差,回到家中,把那米缸底下压着的账册,同一大包动也未动的好处钱取出来时候,那褚库员竟是当场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问道:“你们,你们怎的不早点来啊!” ***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钱家在滑州几代人的经营,犹如一棵一二百年榕树,不独地面上枝叶繁茂,下头更是根深,想要撼动,乍然一看,简直难如登天。 但有时候,只要撕开了一道口子,就会发现原来当中已经被虫蚁蛀空,只剩看似庞大的干巴树皮,拿刀割开,轻轻一推,它自己就会轰然倒地。 一旦第一个人开始交代,顺藤摸瓜,就会牵出后头无数人。 有了物证,有了人证,再翻查旧档,果然样样合得上,再找从前相关人等——认罪、攀咬的人越来越多,口子越来越大,等到后头,甚至于丁都头开不开口,钱忠明又认不认罪,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当观望的人发现,这一位从前仿佛无坚不摧的钱孔目,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但他名下的田产、铺面、钱财,又是那样的丰厚、勾人时候,简直如同秃鹫见到腐肉,群扑而上,只怕慢了一步,就要被瓜分一空。 短短半个月功夫,滑州州衙里头许多官吏,有被申斥的,有停职罚俸的,有去职的,也有一道入狱的,又从下头抽调上来一批新人,不过忙乱几日,就再无那一位孔目的痕迹——连他的屋子也早腾了出来,给其余几位新来的吏员分而用之。 这日下午,当宋妙从河道上回到官驿时候,骡车一停,她刚下了车厢,就见不远处几个人或蹲或站,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而众人见了她,俱都围了上来。 “可是宋小娘子?” “宋娘子?” 宋妙见得面前人人眼生,先点了点头,道一声“正是”,又问道:“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站在最前头那个,也不管此处是为外头街巷,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却是“扑通”一声,一下子对着宋妙,跪在了地上,又伏地道:“宋小娘子,若非你好心,我那儿子眼下只怕已经冤死狱中!” 一边说,竟是要磕头。 宋妙唬了一跳,忙把人硬搀了起来,急道“使不得”,又把众人往院子里让,再问来历。 一番问答,她才晓得原来此处都是前次伙房众人报上来的冤案苦主。 有祖产被占的,有亲娘蒙冤受屈,被诬私通,最后上吊自杀,被吃了绝户的,有经营多年小铺被夺的,又被诬偷盗的,又有被诬杀人、伤人的。 急着磕头那一个,正正就是那杨家老娘——她儿子杨二郎被诬杀了姐夫,此案最后重审,却是终于落定,原来果然那少当家的被拿话一激,一时怒起,将人推搡倒地,哪里晓得那后脑勺正正磕在后头一只酒缸上头,不知为何那样运气差,又磕到了哪个位置,竟是当即丧了命。 少当家的心中害怕,等了良久,见魏杰没了气,身体还渐渐凉了,吓得不行,因怕要杀人偿命,正好那杨二郎趴在桌子上,睡得打猪鼾,鬼使神差,就生了个念头,把一应事情推到后者头上。 再后来回家一说,家里晓得这事情非同一般,忙上门找了丁都头,使了一千五百贯,又搭了一间铺子,才改了这个案子。 眼下钱忠明一倒,从前许多案子自然而然地就被翻了起来。 死者不能复生,生者洗净了冤屈,却是终于从狱中被放了出来。 宋妙听得来龙去脉,实在唏嘘,复又澄清道:“今次乃是都水监来的一众公子起头,又有衙门里头许多官差日夜辛苦审讯办案,才终于翻了案,我实在没有做什么,不过整理了大家说的话,交上去罢了。” “没有小娘子帮着交上去,衙门里那样多的案子,未必能这么快翻到我们这一桩,更不晓得能不能分辨得出来是冤案,而今二郎在狱中吃尽苦头,幸而放出来的早,再多待些日子,只怕不用秋后,命都没了!” 一时又有旁人上来,各说各的冤屈,各道各的谢。 当日宋妙递上去二十多桩案子,重点做了陈述的足有六七桩,此时这里来了足有七八人,一面说,又有人笑,又有人哭,让她心底发酸。 一番谢完,那杨老娘当先道:“娘子正要忙,我们就不多耽搁了!” 于是众人三三两两,从边上里取出许多东西来。 有自酿的整坛酒,有自己种的菜,有自己编的筐子篮子草帽草墩子,又有自晒的菜干、自腌的菜等等,杨老娘是两匹家中自织自染的布,另又有一个,却是提了两个带盖的大竹篓子过来。 此人把竹篓子往地上一放,道:“宋小娘子,这是我老娘自养的鹅,比不得外头卖的肥,却是只只成日走路,肉不是柴肉,香得很,我也没旁的好东西送,拿几只鹅来,表表心意!” 宋妙几番推拒,众人却不肯收回。 有人道:“礼都送来了,哪里又有收回的道理!” 也有人道:“自己种的菜,才几个钱,娘子这样大的恩德,连几样小菜都不肯收,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这菜上不得台面?” 众人撂了东西,仗着自己跑得了和尚又没有庙,各自使个眼色,一道转身便跑,留下一地杂七杂八的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妙一时无法,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不久前多有得见。 而后头大饼何时见过这样场面,方才因被人晓得他是宋妙跟班,不住往他口袋里塞干果蜜饯,吓得连躲带逃,此时见人都走了,才敢上前,见得满地东西,咋舌不已,道:“娘子,这些退也不好退吧?里头那些个果子、叶菜,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宋妙想了想,扫看一遍,复才道:“先收着吧,记一下,再算算价钱,等我托人去一趟州衙,问一问韩公子他们怎么处置。” 等到东西点完,宋妙列了礼单一张,说明东西来历,才请人跑了一趟州衙。 不多时,衙门里却是回来了一个熟悉学生,带回来一盘银块。 “韩公子说,请宋小娘子帮忙寻了对应伙房里头婶子、娘子出来,劳烦她们这两日就把钱送回——是岑通判报的私账——只说通判给的压惊钱,想必不会不收。” 宋妙上前一看,果然托盘上许多大大红包,包里装的尽是银块,每一封上头都写了名字。 那人另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单独封包来,见得左右无人,悄悄递与宋妙,道:“宋小娘子,韩公子说了,这是他同岑通判讨的,专给宋小娘子酬劳,请小娘子得空时候,安排人一道备些简单、方便吃食,衙门里头不少兄弟为了钱忠明这大案牵出来的案子,都熬好些天了,河道上也事情不停,而今苦夏,又饿,又没甚胃口。” 听得是岑德彰掏的银钱,宋妙接的无比爽快,应了是,拢了那些个封包,方才同来人道了谢。 目送对方离开,宋妙兜着银钱回屋放了,方才去得厨房。 还没进门呢,远远已是听得大饼的说话声:“都说要答谢我们宋小娘子,娘子却说,她也寻常手停口停的手艺人,不过互帮互助,没甚好谢的,就跟大家来帮她操持河道上伙房似的,唉,我听得他们说话时候已经十分难过,听得娘子这一句,那眼泪水,直直淌……” 哪怕不见其人,她也能想象到此刻其人在屋子里头手舞足蹈模样。 宋妙哭笑不得,忙进得门去,叫一声“大饼”,又笑道:“怎的这样夸大,跟说书似的!” “大饼也没瞎说嘛!我方才路过,也听他们说话来着,唉,幸而得了你们帮忙,总算脱了身!”却是那张公厨悄悄背过半身,把眼睛里头泪水胡乱一把擦。 等他擦完,复又转过来,装作无事人模样,指着地上许多东西,问道:“这许多菜就罢了,几只鹅怎的办?” 宋妙低头去看,就见四只鹅头从那竹篓盖子钻出来,转着脑袋,嘎嘎嘎叫呢。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一章 酬勤 笼子里都是白鹅,颈长,叫得也欢。 大饼到底是个爱管事的性子,听得宋、张二人说正经话呢,见那鹅吵耳朵,又只只都在摆着头胡乱转,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把它们头按进笼子里。 只可惜手还没按实呢,掌下的鹅脖子一矮,飞速回头,狠狠叨了他一下。 鹅喙尖且硬,正正叨在虎口处。 大饼惨叫,捂着手往后连连倒退。 虽然很不应该,屋子里其余三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妙一面忍着笑,一面上前去看他的手,等见已经红了,就这一会的功夫,连淤青都慢慢显了出来,便忙道:“你屋中有个系灰色布条的篓子,里头有跌打药,快去拿来擦一擦!” 又道:“常有人养鹅看家,这畜生凶得很,你快躲躲,别惹它。” 大饼眼中含泪,狠狠瞪了笼子里诸鹅一眼,才甩着手,欲要走,回身又指着其中一只,叫道:“娘子,方才叨我的是它,一会子定要留着它给我拔毛,才能解气!!” 说完,仍不服气,跑去灶边拿手沾了锅底灰,想要去给那只鹅身上做个记号。 但等他往前几步,到底心有余悸,不敢再走近,复又返身,取了火夹沾了灰,远远隔着五六步,探出火夹,在那只叨他的鹅身上滚了一圈黑色出来,方才罢休,放了东西,甩着被叨的右手跑了。 张厨子见得这小儿模样,哈哈笑,笑完,咧着嘴又对宋妙道:“好大四只鹅,一顿都要做了吗?” 宋妙道:“衙门里头也有三四十人在,加上都水监里头一二十个,只怕全做了也不一定够尽兴吃。” 张厨子便道:“寻常鹅不过酱、卤、焖、烧几样做法,你待要怎的弄?” 宋妙看了看,因听说这鹅约莫养了四个多月,度其大小、肉质,道:“天这样热,人人都说没甚胃口,这鹅大小也不合烧、焖,更不好卤,我想着,或许拿来做点清淡开胃的更好。” “鹅要怎么清淡开胃?” “咱们滑州当地口重,鹅也多是大鹅,肉粗厚,是以张师傅你那卤鹅、焖鹅都做得好,但我自小除却烧、卤,夏天时候,另爱吃一种做法,唤作白切,听着好似胃口全无,但只要食材好,做好了,吃着全是肉香嫩本味。” “我另还有一味单配的料汁——爱吃鹅味的,白口就很好吃,受不了一点鹅味的,得了那料汁,一样觉得好吃!” 张厨子闻言,立刻就道:“若是旁人,听得白切两个字,我掉头就要走的,只你这手艺,倒叫我好奇什么滋味。” 又道:“这样多只,弄起来也麻烦,要是忙不过来,我叫小二给你打下手——等做好了,能不能分我几块尝个滋味的?” 小二便是他那侄儿徒弟了。 杀鹅确实麻烦,最麻烦就是拔毛,鹅毛厚、密,外羽粗硬,绒毛细密,尤其它长得又比寻常禽类大上许多,处理起来就更是辛苦。 况且大饼此时又伤了手,还不晓得什么情况。 宋妙也不拒绝,只应道:“就算腾不出手来帮忙,难道我还不能做主分您一口了?” 又笑道:“我方才同来人说了,请他回去帮着报信,这鹅我讨了一只的份例,要拿来请客的——来滑州这许久,日日借张叔您的厨房,正想也邀您一并上座呢!” 衙门里头辛苦办案的差官、都水监的诸学生、官吏自然辛苦,但在宋妙看来,伙房里提供冤案信息,样样都打听、描述得清清楚楚的婶子、娘子们,同样也有功劳。 岑德彰既然说了要犒劳,又给了银钱,她就想要借此机会,为她们争取一点好处——当日报了冤案的一共十二人,加上张厨子二人,也不过添两副筷子而已。 况且厨房虽然是官驿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张家伯侄二人没少行方便,叫宋妙省了许多力,哪怕为着感谢,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只可惜今日备的菜实在有些简慢,张叔不要嫌弃才好!” 张公厨受用得很,呵呵笑道:“哪里!哪里的话!你来这些日子,我同你切磋,新菜都学到好几个,自觉手艺长进不少——前次刘驿官还夸我那花卷做得‘有几分宋小娘子花卷味道’哩!” 正说话间,大饼已是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哭丧着脸,举着淤紫的右手给宋妙看,又对着那鹅干瞪眼,因听得“嘎嘎”不停,越发气恼,远远怒骂道:“扁毛畜生!” 宋妙道:“要是手疼得厉害,这两日就歇一歇,且先别干活了吧?四娘说一会就来,这里也有张师傅叫小二来搭把手。” 大饼本就拼命摇头,等听得“四娘”,又听得“小二”,那头更是简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忙道:“不用,不用!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痛!不妨碍使力的!” ——开玩笑,那张四娘卖殷勤卖得那样明显,况且她又是个女子,女子同女子相处,本来就更方便,更容易亲近。 要是宋娘子用惯了她,熟悉了她,日后看不上自己了怎么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妙虽猜不透大饼心中究竟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却也没有强迫,只叫如果实在不舒服,一定要说云云。 果然不多时,张四娘就来了,不但是她,连马婶子也来了。 后者道:“听得四娘说小娘子要请吃便饭,又说有鹅,我想着十来个人,娘子又还要顾及衙门里头官人们吃饭,未必忙得过来,早点过来打下手也好!” 人都来了,宋妙自然不会推拒,先问她其余人知道了没有,又问有谁不来。 马婶子就说没有不来的,人人都来,又笑道:“听得说是宋小娘子亲自下厨,个个都喜得什么似的,一会子就到了,本还都说要来帮忙打下手,给我拦住了,说这厨房就这么大,人多也乱,人家官驿自己还要用地方呢——有我们嫂姑两个就够了!” 一下子有了三个人帮忙,宋妙算了算时间,见差不多了,这就开始动手。 天气热,众人也说没胃口,她就不准备再做饭、面等等热食,而是计划煮粥。 先让人把和油腌泡好的米下了锅,拿火煮着,这才去烧水,等水好了,杀了鹅,一众人就帮着洗鹅拔毛。 一时四只鹅肉收拾妥当,宋妙备上两大锅水,各下姜片、葱结、盐,并一圈浊酒去腥。 等水开的时候,另用一只小锅烧水,取大勺,盛了开水,浇烫在鹅身上。 鹅肉遇热则缩,愈发白净、收紧,等烫好,又过冷水,谓之“紧皮”。有了这一道步骤,后头再折腾时候,那鹅皮就不容易烂,吃起来也更弹、更爽滑。 紧好了皮,大桶里的水也开,才去煮鹅。 除了鹅,宋妙还放了几条肥瘦三七开的猪五花同煮,一则增味、二则添菜。 做法既是白切,少不得先将鹅整个浸入水中,复又离水提起,再又浸入,如此三提三浸,能让鹅腹腔之中同外皮的热度相同,不至于外熟内生。 提浸妥当,大火开水煮一会,再转极小火,叫那一大桶水维持将沸未沸状态——这水另有一种说法,唤作“虾眼水”,因那水微微滚沸时候,气泡自锅底冒出,形状就跟虾的眼睛差不多大小。 这样的水做出来的白切肉,是为浸熟,不是煮熟,水温较低,肉熟得缓慢,肉汁自然流失得更少,熟得越均匀,肉也就更细嫩。 慢煮小半个时辰,宋妙拿筷子从肉最厚的位置扎了一下,见无血水,便将整鹅捞了出来,稍稍晾凉,开始斩鹅。 斩肉也有讲究,要先起翼,再斩腿,最后斩身,下刀必须果断,有关节的位置顺着关节走,卸骨不碎骨,否则不仅影响品相,刀口拖曳出来的骨渣同拉扯碎肉也会影响口感。 宋妙在这里斩鹅,先是大饼、张四娘,继而是马婶子,最后连张师傅的侄儿学徒听得那“笃笃笃”斩块声音,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去看。 等那张厨子进来时候,就见得这里四个人,各自伸长四条短脖子去看,本来手里有活的,动作不自觉都慢了,要出门的,一下子也站定了。 几个人伸长脖子模样,自然比不得白鹅,却是颇像忘八。 他走近几步,正要笑,打眼见得宋妙斩鹅,不免看两眼,再看两眼,看着看着,也跟着引颈,变成了屋子里第五只先前认为的忘八,早忘了自己要笑话什么,只立在原地,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看那小娘子斩完了一整只。 一只鹅分明那样大,肌理骨肉各有不同,但见她那动作,实在流畅,只一把菜刀,遇得鹅头,对开去劈;遇得关节,刀尾轻轻一带;遇得骨头,利落一斩;遇得鹅胸厚肉则是用的斜切…… 不同的用力,不同的技巧,不同的斩件方法,使得几乎块块鹅肉大小均匀,都带皮、有肉、连一层极为极为薄的油脂。 张公厨心中一下子就生出一个念头——原来看人给鹅斩件,是这么享受的。 动作是干净利落的,甚至带有一种隐隐的节奏,流畅、舒服,那鹅仿佛生来就是给她手中的刀去斩切的,每一刀落下,似乎都没有遇到一点点滞碍,就跟呼吸一样简单、轻松。 斩好的鹅肉摆进盘子里,摆盘也是漂亮的,皮朝上,跟羊脂白玉似的,一看就是极清爽的一道菜,绝不会腻口。 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味道。 不知不觉的,张公厨嘴里渗出了口水,那口水好似还会倒灌,灌进了他的脑子里——咦,我怎么傻站在这里?我刚刚出去是干嘛来着,这会子又是要做什么来着? 白切鹅是主菜,至于其余鹅肝、鹅心、鹅肠,另又各有做法。 鹅肝、鹅心卤制,鹅肠则是飞水之后,用豉油来猛火快炒,其下垫着绿豆芽,拿只焯水断生的清豆芽来承接那豉油鹅肠的油润与酱汁。 主食是粥。 宋妙自己调的水米比例,事先拿一点油先腌米,多多放水,煮得米粒刚刚开花。 水多、米少,煮出来的粥米与水是分开的。 米汤清澈,只在晃起来的时候有微微的稠度,拿大勺子轻轻一搅,粥米只能浮起来片刻,不多时又会懒惰地重新躺回去锅底,就像休假时候,把眼睛半睁开一线眼缝的学生,一旦反应过来今日不用去学堂,立时又重新闭眼,再不肯起,死也要懒死在床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白粥少不得要配小菜。 小菜是酸坛莴笋、酸藠头、酸姜、酸刀豆、酸胡萝卜,另又有炸黄豆、酸腌菜猪肉末、一盘豆腐乳蕹菜叶——她又把那菜梗单独洗净切了段,和醋炒,添了一道醋炒蕹菜梗。 虽是简单一顿,看似除却白切鹅,没有什么大菜,但一样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看着又清爽、又开胃、又丰足、又馋人。 菜都上了桌,最后宋妙才调的白切鹅蘸料。 那蘸料乃是特制,别有秘方,其中最最要紧是一味以盐腌制的黎朦子,她特地从京城带来,原是广南特产。 老黎朦子,腌的日子以年计,味道已经极透,里头所有苦涩,尽皆转化为一种厚重又收敛的咸酸,将其和着蒜粒、茱萸、芥末籽、葱白等物切得极细,下白醋、酱油、绵白糖、盐、油调和起来,最后盛入一大勺煮鹅的原汤,那香味,哪怕只是闻,也叫人口舌生津。 而今滑州的道路已经通了,官驿里头人也不多,宋妙就摆了好几桌,两桌是给河道上伙房里报冤案众人的,特地安排在角落,方便一会自己人说话,其余几桌是从工地上回来的都水监一众人的,另把其余粥、菜装好,请人套了车,写了条子,让帮忙一并送去滑州州衙。 等众人都落了座,都水监那边不用去管,宋妙少不得先答谢河道伙房众人一番,又各自分发红包一封,小声嘱咐道:“是向岑通判讨的奖励钱,多谢诸位提的线索,这钱虽然不多,也是个彩头,悄悄收起来就是。” 说着举了碗,以粥代酒,敬了众人一口。 喝了粥,她就叫众人随意吃,不用管顾拘束,也不必让。 这话一出,十来个婶子娘子先还你一句我一句地道谢,又做感恩诸语,又推辞推让,各自有些矜持,等推着推着,也不知谁人打的头,蓦然之间,忽的人人歘歘举筷,竟是一点招呼都不打,抢也似的各自朝着自己早看上的菜色抄去。 马婶子第一筷子就奔向了鹅肉。 同样看中鹅肉的人并不在少数,筷山筷林之间,她凭着端菜时候记忆,果然天道酬勤酬劳,夹到了一块鹅腿。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二章 跟随 那一块鹅腿斩成了很合适的大小,如若是张樱桃小嘴,恐怕要两三口,但马婶子这样吃四方的福气大嘴,自认一大口就能连皮带肉吃个干净。 方才端菜时候,毕竟着急,只草草看了一眼,此刻终于得闲,放进嘴里之前,她便抽空认真端详。 马婶子虽没见过白玉,却见过羊脂,这鹅腿煮出来,外皮正正就是羊脂的颜色,黄亮黄亮的,那黄又透着白,看着无比的光滑与紧致。 白水煮肉,并无多余佐料浸染,煮出来就是单纯的熟肉色,带着粉,靠近骨头的位置,粉色更深,肉色更淡,骨头当中甚至有一点嫣红,是骨髓熟而不透的证明——当真是肉眼就能看得出的新鲜。 马婶子把这新鲜一口吞进了嘴里,囫囵先牙齿舌头筷子急急并用,将中间的骨头吐了,就连皮带肉嚼了起来。 此时那鹅肉已经晾放了有一会,外层甚至带一点温凉。 大热天的晚上,吃这样半温半凉的一块鹅,连吹气都不用,适口得很。 她先咬到的是皮,紧接着就是皮与肉中间非常薄的一层鹅油,最后才是鹅肉。 鹅皮爽而滑,甚至带着些微韧度,鹅肉极鲜甜,又有很足的吃头——这鹅到底是四个月妙龄,嫩仔得很,肉质是细嫩的,滑而不柴,但绝不至于只有嫩。 送鹅作为答谢的那一位事主家人并没有骗人,其人老娘养的这几头果然是健鹅中的健鹅,平日里最爱叨人、洑水、散步,使得皮肉紧致,嚼口十足。 细嫩与紧致交织在一起,和着那一层尤为薄的脂肪,形成了这一口鹅肉特殊的口感。 嚼下去,它是爆汤的。 那汤是极薄的鹅油脂肪和极甘美的鹅肉肉汁混合而成,鹅油太薄,又已经半凉,故而不腻,只会增香,鹅肉只有最本身的肉甜,并无一点杂味,全是甘甜的肉汁慢慢被咀嚼出来,满口都是肉香、肉甜。 马婶子平日里自以为口重,但吃到这一口鹅腿肉之后,忽然之间,竟然感受到了白切的魅力。 ——白水煮,只有肉的本味,竟然也可以这么好吃的吗! 正茫然地嚼啊嚼,她忽然听得有人在耳边说话,转头一看,却是那宋小娘子把一小碟子蘸料往自己面前推。 “白切鹅的鹅味重些,要是吃不惯,可以试试拿这个蘸料搭着吃。” 马婶子忙把嘴里肉给咽了,复又咽一口口水,道:“吃得惯!吃得惯!我才晓得白切鹅原是这样好吃的!” 一边说,一边忙去再抢肉。 一旁那张四娘嘴里还嚼着肉呢,听得这一句,却是连忙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嫂子,又指着那各人面前的一小碟子蘸料,急忙做了个“蘸”的手势,因怕她不懂,急得干脆帮她夹了一块肉回来,那鹅肉在蘸料里滚了一个身,方才送进嫂子碗里。 这一块却是鹅背肉。 小姑子的好意,马婶子自然连忙送入口中。 蘸了料汁的鹅肉,又是另一种风味,是她完全没有吃过的味道,带着一种很厚重的柑橘芬芳,咸酸打底,和那白醋明亮的酸,互为明暗,酸得特别精神,蒜、葱白、茱萸、芥末籽,各有辛香冲辣,酱油咸鲜,最后是一点回甜。 这个酱,咸、酸、辣、鲜、甜,味味俱全,但是每一味之间又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一点也不抢,跟白切鹅搭在一起,和谐极了。 马婶子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来是白口吃更好吃,还是蘸酱吃更好吃。 当真是各有各的好吃! 她心中犹豫,很难品评,吃蘸酱的鹅肉时候,就觉得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好吃的吃法,但等喝了一口粥,清了口,再白口吃的时候,又觉得白口有白口的好,可以专注品尝肉味,比起蘸料,更为纯粹。 于是为了公道些,她只好再给蘸酱的鹅肉一个机会。 就这样白嘴一口,蘸料一口,不知不觉,一大海碗的粥就喝完了,她还没办法给两种吃法排出一个先后来。 前堂另一边的都水监饭桌上,同样也在吃饭。 吴公事带着人在河道上奔波了一天,早已又累又饿,根本等不得其他,完全是上一个菜,就吃一个菜,简直吃得风卷残云。 但吃到半路,众人却是一齐停了下来。 因宋妙跟伙房里的众娘子同桌,便由吴公事出面,转头叫了一声,道:“宋小娘子,宋小娘子!” 宋妙听得声音,回头去看,却见对面一群人都朝着自己招手。 “小宋,宋小娘子,劳烦,过来一下呀!” 那吴公事举了举他手里的碗,又看向宋妙手里的碗,做了个带碗的口型。 宋妙不知其意,却是老实把自己的碗筷带了过去。 一走近,桌上人人都叫“宋小娘子”。 吴公事到底头首,笑呵呵指着一盘菜,道:“快,特地给你留的——你快夹了去。” 宋妙闻言去看,却见满桌子已经吃得七零八落,那一盘甚大,却是动也未动,左边是切得厚厚一片的卤水鹅肝,右边是下垫豆芽的豉油炒鹅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奇道:“这是什么说法?怎的还特地给我留东西?大家不必这么麻烦,尽兴吃就是!” 等不及吴公事开口,边上早有个学生插道:“孔复扬都说啦!我们人人都晓得,宋小娘子别瞒着啦!” 又有人道:“孔兄说,上回咱们吃猪脚饭的时候,他同宋小娘子夸这卤猪脚乃是卤味天下第一,小娘子说,其实样样卤味,不同卤法,各有吃头,没有第一第二之分,他再问你最喜欢哪一样,你才答,说自小就很喜欢卤水鹅肝!” “正是!今日这不就是卤水鹅肝吗?快夹!快夹!” “这一盘子我们都没动过,闻着都香哩——若是吃得了,你就都吃了,也不打紧的……” 那个“的”字才说完,此人不自觉地转头看着那卤水鹅肝。 好饱满、光滑的两叶鹅肝,外表已经别卤成了很深的琥珀色,看起来油润、光泽,切了片,叠铺成旋涡叶状态,露出来的切口平滑得简直跟镜子似的,质地实在均匀,连气孔也无,半灰、半棕,渗透着一丝丝油光,光是看,就能想象到那口感究竟得有多细腻。 卤色那样漂亮,卤味那样飘香,哪怕隔着半张桌子,他的鼻子依旧有自己的主见似的,一边嗅,一边怂恿脑子:你闻到了吧,闻到了吧,香不香? 脑子自然忍不住应答:好特么香啊! 答完,它还会自己想:宋小娘子这样手艺,不知吃过多少好东西,她都念念不忘,这卤水鹅肝,究竟得有多好吃?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看着看着,此人嘴里“咕嘟”的一下,却是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 宋妙实在意外。 但她已经想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见众人这样热忱,不好推却,便取了公筷,夹了两片卤水鹅肝,复才笑道:“多谢诸位惦记,我素来样样都喜欢吃,卤水鹅肝虽然好,也要留点肚子吃旁的,况且这东西很容易腻,大家都分来尝尝,不然我一时吃伤了,下次就不想吃了。” 再又举了碗,笑着再三道谢,最后才指着桌上盘子,道:“今次虽然主菜是白切鹅,其实这鹅肠、鹅肝、鹅心,另有那同煮的五花肉,更有一番吃头,其余不打紧,那鹅肠最好趁热——很好吃,不怕脏器味道的,尽可以尝尝!” 说完,方才捧了碗,回了桌。 都水监那一桌子先还笑嘻嘻以目相送,等她一走远,个个唰地一下,都抄起了筷子,眼见就要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吴公事早吩咐过,叫众人不要管自己,不用让来让去,但此时此刻,见得这样场景,心中蓦地一慌。 人这样多,一只鹅才多少心肝肠,哪里够分? 以他手脚,必定是抢不过年轻人的,却也不愿倚老卖老,仗着官职压人。 要说到底是多活些年,又兼官场浮沉,吴公事虽慌不乱,很快咳嗽两声,把那筷子拍在桌上,道:“做什么?做什么!读书人,为了一口吃的,这样有辱斯文,像什么样!” 一边说,一边叫道:“小许!” 桌上叫做小许的正举筷子呢,闻言“啊?”了一声。 吴公事道:“你来分,按人头分,公平些!” 又道:“人人都吃得到,这回不抢了吧?” 这样公平,自然不能再抢。 小许就寻了剪刀来,给鹅肠剪段,又给数着人头,一份一份地平分各色吃食。 吴公事终于安坐着吃上了豉汁炒鹅肠。 镬气十足的一段肠,吃起来,外层很莫名有一种贴着粉的感觉。 那“粉”是肠自带的甜粉,牙齿穿过它,才能吃到下头的爽弹。 它是爽而脆的,那脆中带着韧,甚至有一点回弹,偏偏又很好嚼,嚼起来“咯吱咯吱”,中间居然还嫩,外皮裹着豉汁,咸、鲜、香,豆豉酱香味和着肠的甜香,口感口味都很足,一应味道都给得很直接,偏偏下头给的是绿豆芽,清爽、脆嫩,中和掉了一应咸腻…… 而卤水鹅肝又是另一种口感,一旦进嘴,它是完全不需要咀嚼的,舌头和上牙膛轻轻合在一起,稍稍用一点力,就会让其自己慢慢化开,化为一种极其顺滑、细腻的质地,咸鲜、甘腴、丰美,带着油脂香和卤香。 这样好东西拿来佐的是清水粥,毫不黏腻,清爽极了,和着酸爽脆嫩的仔姜、呱呱作响的酸腌莴笋……简直配得不要不要的。 吴公事一边心满意足地吃,一边在暗暗给自己喝了一声彩! ——好机智应对! 甚至值得写一出戏来称赞称赞,他连戏折子名字都想好了,押韵得很,就叫——老吴智取鹅肝肠! *** 宋妙哪里晓得自己一离开,后头就唱了这样一出大戏。 但她一回到位置上,就发觉有些不对。 ——自己面前的桌上,竟是摆了半盘子卤水鹅肝。 她方才坐定,对面那夏婶子已是急道:“娘子喜欢吃这鹅肝,怎的不早说!” “就是!早晓得,我们早早就把这一盘子放到娘子面前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用他们那一桌的,我们这里尽够!娘子多吃些——我们都不爱吃!” “我也吃不大惯哩!样样都好吃,就是这鹅肝……呃……” “太滑腻了!” “对!太滑了,太腻了!虽也好吃,到底不如旁的菜好吃!” 宋妙听得哭笑不得,忙解释一番,先说自己喜欢吃的实在很多,又说这鹅肝一人吃多了到底不好,毕竟油腻云云。 费劲解释一番,众人到底信了,让了最大最饱满最细嫩两片出来给她,方才把其他一应抢着分了。 一顿饭是慢悠悠的吃,吃到后头,一桌子咯吱咯吱,都是众人吃酸坛莴笋、酸姜、酸藠头等等的声音,明明已经吃饱,拿这些东西吃着玩,捧半碗粥水,都可以坐很久。 终于吃得差不多了,席间却是有一人大着胆子问道:“娘子,这白切鹅究竟怎的做的,还有这蘸料,我若要自己学,难不难?可是有不能外传秘方?” 宋妙笑道:“难倒是不难,其实白切最要紧是食材,鹅好了,一切都好说,其实倒也不必拘束做法,像今次这样小鹅到底少,外头能买得到的都是大鹅,最合拿来卤、焖,烧鹅更是极美味,只是而今天热,这鹅又嫩,我才选了白切做法。” 又详细解释怎么做。 “脖子最好也给一刀,叫那热水能进能出,熟得更好。” “……把那鹅的两只爪蹼倒塞进肚子里,一遇热水,那脚蹼自己就会硬撑起来,把鹅肚子从里头撑大,更好浸水受热,虽是小节,样样做到了,那肉想不嫩都难!” “蘸料其余倒是简单,但里头那盐腌老黎朦子麻烦得很,一定要老,要是腌的年头不够久,酸涩未能全转,甚至还会带苦味,吃起来口感就不对,完全成另一样东西了。” 她一样一样的数,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只是随便捡了几点出来,就把一桌子人听得咋舌不已,少不得叹这看似简单一个菜,竟也有许多讲究。 忽的,有一人小声问道:“娘子,等这新河道挖好,你还要回京吗?其实在咱们滑州开个食肆、酒楼也顶好的!” 这话一出,边上就有人啐她,道:“瞎说什么,我只怕你昏了头,哪有人往低处走的——好好的,从京城来滑州做什么!” 这人啐完,却又看向宋妙,红着面皮道:“娘子,我也来伙房个把月了,您瞧着我为人、做事怎么样?拿得出手的罢?” “娘子京城是出摊做生意的,却不晓得要不要打下手?我儿女都大了,娘家、婆家上头都有兄弟,不怕走开,我愿跟着娘子进京,签个十年二十年契书,投在娘子门下做活,样样勤力,不用给报酬,只不晓得成不成的?” 这话一出,满桌子人,包括马婶子、张四娘两个,都屏住呼吸,看向了宋妙,浑似只要开了这个口,个个都要扑上去样子。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三章 惭愧 宋妙摇头笑道:“多谢婶子看得起我,只是我正欠债,不过出个小摊,家里已经有了帮手,暂时没有余力支撑这样大的架子……” 她见对面那人还要说话,复又道:“婶子这一向表现,我自看在眼里——做事从不惜力不说,也仔细,手脚又麻利,前次发现那装面粉的袋子不对,最后找出巴豆,就有你一份功劳。” “将来我要是有生意做大那一天,必定来找,只不晓得那时候你还肯不肯来帮忙!” 对面人闻言,既高兴当面得了夸赞,那夸赞一听就不是场面话,诚心得很,但又有些失望被拒绝。 其人有一肚话想要再补,却也不敢再说,毕竟宋妙此时到底是婉拒,又留了余地,要是争取到最后,结果更差,反而不美。 她叹一口气,道:“娘子千万记得,滑州到京城,我走得快些,行船走路,几天功夫就能到,只要叫人捎一声信来,我这里立时就能动身的!” 宋妙暂且应了。 眼见如此,一桌子人纷纷忍不住跟上,这个也说自己家里没有负累,那个又说自己一家子都能进京,各有各的理由,俱都想要相投。 这里拢共十来人,个把月看下来,谁人什么性格,又是怎样做事,宋妙自然已经有了谱。 她们能或帮着亲朋故旧上门来报冤,或把听来的案子学了过来,一则是应了宋妙要求,二则也是自己常怀一份公义善念之心,虽不能全然以此判断人品,到底也能看出几分为人底色,况且都是滑州几代久居,根底清楚。 而饮食这个行当,招募人手,其余一应好处都比不上“信得过”三个字。 宋妙自知眼下说这个话还为时过早,毕竟身上还背着许多债,但要是将来果真有食肆重开,生意红火,需要更多人手时候,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 官驿里头众人拿菜佐粥,啃肉吃菜,简直酣畅淋漓,等个个吃饱喝足,靠着椅子歇脚,又恢复斯文,慢慢啜粥了,送往滑州州衙的粥菜才终于抵达。 得知饭菜来了,一众忙了许多日的官吏们,多数却是只各自应了一声,无甚话说。 ——最近事情甚多,个个加班加点,岑德彰不是个刻薄人,每日都给大家安排饭菜,不单如此,他每每还会陪餐。 时辰还早,这样的大夏天,下午时分,太阳晒得发烫,又热、又闷,叫人实在提不起一点胃口来。 但也有一下子就从宗卷里抬起头来的——是卢文鸣同两个学生。 三人本来都眼花头懵了,一听得人报信,个个有了精神。 有个学生立刻问道:“是官驿送来的??宋小娘子做的吗??” 来人应了一声,道:“是!是官驿的宋小娘子,她特地嘱咐小的来交代一句——有一道蘸料,都配好了,但最好现吃现调,不然天热,久泡只怕变味。”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来。 不用任何人多说一句,三人已经“蹬”“蹬”“蹬”地站起身来——这三声“蹬”响,原是快速起立时候,椅子被后腿一下子怼到后头的声音。 一个学生急忙问道:“今日在哪里吃??还是在隔壁屋子里了吗??” 来人报说在偏堂。 三人里卢文鸣到底稳重些,只把步子加快了,其余两个却是十来二十岁学生,根本顾不得那许多,得知了位置,立马撒丫子往外跑,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喊:“卢头,快,快快!” “就来,就来!你们先吃,不用等,帮我占个位置就行!”卢文鸣口中应着,忽的又忙道,“记得给韩领头装一份出来!” 两人嗷嗷应着跑走了。 卢文鸣留到最后,见得屋中其余人俱无动作,便又招呼了一声,道:“诸位,今次这一顿是特请我们宋小娘子做的饭菜,必定好吃,事情是做不完的,不如吃了再回来接着干?” 对着卢文鸣,这一干吏员、差官自然就说了实话。 “岑通判也在,等他吃完了再说!” “也不饿,又热,一会再吃也不迟。” 钱忠明进了狱,其人党羽、手下,牵扯甚深的一并落了网,或受审,或认罪,剩余这些,此刻还老老实实在这里编宗写卷、整理证据的,要不就是平日里不善言辞,要不不会来事,以至于不得重用,才能牵扯不大。 有一瞬间,卢文鸣仿佛看到了曾经分明埋头苦干了许久,等主家来了,却只会躲着的自己。 他太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了。 纵然岑德彰不是个摆架子的人,有得选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和上官一道吃饭呢? 况且这一位面人官,从前看着软绵绵的,一夕之间,便把几任州官奈何不了的钱孔目给捉了起来,一众势力也作鸟兽散,叫这些原本就跟他接触不多的差官吏员,难免要多生出几分畏惧。 “没事,岑通判正同韩领头他们说事,一会半会结束不了,你们现在不去,耽搁久了,反而要正正撞上他!” 这话一出,一众人字也不写了,文书也不看了,事情也不做了,忙撂了手上东西,纷纷站起身来,邀着往外走,三步并作两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到了偏堂,果然没有岑德彰,不但如此,其余上官也一个不在,里头全是自己一干下头人。 赶来的众差官吏员一下子就放心了心,等再往屋子一看,却见好几张方桌拼成了一条长桌,桌旁是一口极大极深的锅,锅里全是白粥,桌上则是摆满了吃食。 许多个大盘子,盘中摆的全是白切鹅,鹅皮莹白,肉朝下,虽然只露皮,不露肉,光看那漂亮样子,也已经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其余一应荤肉各有做法,排在桌上不提,又有一溜子酸坛菜,还没靠得多近呢,已经闻到那腌坛味道,又酸、又香,叫人口水直流。 带东西回来的那杂役还在报菜名,此时正报到那白切五花肉。 他指着已经切成大片的肉,道:“宋厨家说了,这五花肉与鹅同煮,吃进去了鹅肉香,虽是猪,滋味其实更好。” 时下羊贵猪贱,此刻桌上虽然没有羊,但鹅肉也是更能上得了台面的,方才也已经尝了,这所谓的“白切鹅”,味道实在是好,故而众人听了这话,少有理会的,仍旧各自忙着夹鹅肉。 只有几人嘀嘀咕咕道:“猪肉有什么好吃的,这里这么多好肉!” “猪肉,还是白水煮的,滋味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卢文鸣吃宋菜这许久,自然知道这一位小娘子口中从来没有废话,正要上前,就见得盘子里忽然冒出两双筷子,正欻欻朝着五花肉伸去,抬头一看,果然自己人。 ——那两个学生嘴里吃着肉呢,看到卢文鸣来了,忙挥手招呼他,又给递碗筷。 后者飞快夹了两片白切五花肉。 新鲜的肉,白水煮,吃起来是脆口的,肉香十足,因与健鹅同煮,那鹅也慷慨大方地给它借了味,果然吸足了鹅汤的精华,叫那五花肉从里到外,都浸润了一层鹅肉鲜香,远比单独煮的白切猪肉更醇美,格外香、格外甜。 规规矩矩的五层五花肉,三七开的肥瘦比例,吃进嘴里,毫无肥腻感,嚼的时候油脂感也很少,因是冷食,不沾酱都觉得清爽,沾了那咸酸鲜辣蘸料一试,吃得卢文鸣连话都不想说,只想赶紧一片接一片往自己嘴里塞。 粥水是半温的,桌上一应菜色也几乎都不是热食,毫无油腻感,叫人光是看,都觉得好似天也没那么热了,自己胃口也有了。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极少,难得有也是极小的,但嚼菜的声音却挺大,一时是“呱呱呱”的——这是嚼酸莴笋,一时是“嘎嘎嘎”的——这是吃酸姜,一时又是“咯咯咯”——这是酸刀豆。 几乎道道嚼声都极脆。 许许多多脆嚼声从桌边个个地方汇聚在一起,让人很难忍住不去加入。 卢文鸣不禁站起身去夹了好些酸姜同酸莴笋,正要吃,忽的见到碗里几粒蒜一样的东西,不免奇道:“这蒜也能酸腌的吗?” 说着,他拿筷子搛起来那“蒜”,看了一眼。 很快,对面就有个三十出头的差官叫道:“呀,是藠头!” 又道:“这东西,我自离了乡,多年没有吃到了!我黔南人,好似是我们那才有的!” 但这话刚说完,卢文鸣身旁的一名学生就急道:“我们赣州也有!我打小爱吃这个!” 两人这就隔空交流起小时候家里用这藠头做什么,怎么怎么好吃,又如何如何下饭来。 这个说酸坛最好吃,但拿茱萸白醋来生炒也极好吃,当地对这菜另有一个说法,唤作“饭遭殃”。 那个说也可以拿白醋来腌,就是最后要下饴糖,多少有点贵,还能拿来炒肉,也是一道美味。 二人一边交流,手中、口中不停,不断去夹那酸藠头,引得边上人人跟风也去抢着夹。 卢文鸣这才认真看了一眼那所谓“藠头”,长得果然有点像蒜,但比蒜又稍稍小一点,因为腌得足够久,“藠身”已经变成几乎半透明,水润润的,表皮那一层剔透极了,光泽感十足,光看都知道它肯定很多汁。 等送进嘴里,才嚼了几下,就被那汁水给迸了满嘴。 好脆的口感,咬下去,声音像冰碎一样,吃着更是脆嫩极了。 那味道也很神奇,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 这酸坛藠头几乎是直接的纯酸,但酸过之后,就是一股很独特的清冽冲感,紧接着是非常轻微的回甜,有一点像蒜,但没有蒜的臭,有一点像胡葱,但又比胡葱更脆口更清新。 等咽进去之后,从口腔到鼻腔,乃至喉咙,简直跟被洗过一样清爽。 卢文鸣连吃了许多肉,得了这几颗藠头,嘴里早已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记得先前肉味了,只觉嘴里又酸又爽,连忙埋首喝了好几大口粥。 酸藠头如此,其余酸坛菜自然也各有各的吃头。 满屋子人又吃肉,又吃菜,菜声大过肉声,而那酸坛菜全然不比肉逊色半点,引得人人都去抢,不一会,到处都是脆脆的咬断声。 等卢文鸣忙着到处吃了一遍回来,只觉得仍是那白切五花肉最合自己胃口,伸了手正要再去夹,那筷子已经探出去了,忽然在空中顿住,愣道:“白切猪肉呢?怎的一下子吃没了?刚刚不是还有大半盘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话音刚落,就见得对面方才嘀嘀咕咕那几人,个个面上露出尴尬笑容来,其中一个红着脸道:“方才吃了一片,不成想这样厉害,比吃鹅肉更味美,我等一时没留意……” *** 一干人等正吃得欢欢喜喜,畅畅快快时候,同样是后衙,不远处的屋子里,岑德彰这个做上官的刚跟一众手下碰完了面。 他认真勉励了许久,等其余人走了,才转头看向一旁的韩砺,叫了一声“正言”,又道:“幸而前次你们提议盛夏正午天气太热,让河道午时时分停了一个时辰的工,不然这次必定不只这二十来人中暑。” 韩砺道:“天气太热,河道上又没有遮盖,便是有,长时间做活也作用不大,不过边上有大夫,又有药,伙房还一日四次送解暑饮子,多少能预防几分。” 两人说了几句,一旁坐着的几个门客便自然而然插进来,跟韩砺一起商量起了具体事务。 一时说完,其中一人便把自己最新得的消息报了出来。 “昨日来了一队商,说渭州那一带又开始下雨了,也不晓得雨水要持续多久,会不会发涝——他们毕竟上游。”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转为凝重。 韩砺见状,便道:“夏汛年年都有,若不是为了它,我们今次何必下这样大苦功,又挖河,又修堤的?” 又道:“按着如今进度,应该能赶在汛期之前把新河道挖好,便是赶不到,也已经尽了人事,我等问心无愧了。” 众人只好苦笑。 等事情商议完,韩砺却留了下来,等旁人各自散去,方才从身后取出一个布包来,放到岑德彰面前。 岑德彰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原是有一位冤主,他家祖田被占,女儿被诬盗人钱财,今次钱忠明下狱,旧案翻了出来,田产已经归还,女儿也回了家,虽家中遭了这样劫难,他仍旧感念通判恩德,因无其余拿得出手,唯有一桩,多年间靠草编为生,便给通判编了两个草蒲团,又有草鞋一对……” 岑德彰“啊”了一声,竟不敢打开面前布包,只叹道:“惭愧……我……唉!”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四章 抹油 韩砺没有接话。 岑德彰沉默片刻,看着桌面布包,心中痒得如同一万只蚂蚁在挠,难耐极了,终于伸出手去,将其扒拉到自己面前。 他打开一看,先见得最上头摆了一双草鞋,鞋子甚大,虽未必合脚,但编得十分仔细,一点草头、草屑都不见,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挪开草鞋,下头则是蒲团两张,卷成笨重的圆筒状,每一张都有寸许厚。 蒲团用的是寻常草绳,草黄色,但最中间却有一圈白色——原是那苦主还用不知哪里寻来的白色枯草,单编出了一个大“卐”字。 自前朝曌天皇帝为“卐”字定义,寓为“吉祥万德之所集”,因这字简单易写,也是吉符,民间更爱用了,出门逛上一圈,不管是摊贩、店铺的碗底也好,路上行人的荷包、衣帽也罢,简直随处可见。 这样寻常,偏又寓意极好的一个“卐”字,却叫岑德彰看得心头发梗。 他想说话,又不知如何说起,半晌,只又长叹一口气。 韩砺听他叹气,又见他如此反应,犹豫了几息,还是道:“岑兄乃是一州通判,我不过寻常学生,身份有别,按理不当说这个话——但我一般也是百姓。” “我晓得岑兄为人,这话既对事,也对人。” “幼时我同先生到岑兄治下勘探地势、记录水文,多得关照,不但打点食、宿,还主动安排人同往带路,因岑兄盛情相邀,又一心做事,先生最后还特地多留了半个月,走访当地老人,翻查县志,帮着修绘县中堤坝图纸。” “三年之后,我随先生故地重游,水渠、堤坝已是按着原先图纸改了七八成,一问之下,果然岑兄任上所为,及至后任,仍旧沿用。” “当地人提起,都夸从前那一位岑知县事事亲力亲为,爱民如子,任上修堤造桥,引水灌田,听闻哪里有好稻种,想方设法,哪怕自家出面,连跑七八趟也要去寻了过来,给县中试种再下发,又为县学学子增加贴补,各村各镇都拨给名额,百姓感念非常。” “先生当时还同我说,日后如若为官,未必要做大官,小官也有小官做头——县官做到岑兄这个份上,人生也无大憾了。” 岑德彰听到此处,殊无半点得意之色,只是出神,半晌才道:“从前只管一县,人丁有限,事情虽杂,人也有奸猾忠厚之别,到底……实在有什么,我自家辛苦些,也就做了,而今任职一州,人事牵扯……” 韩砺便道:“上官厚道,下头人做事自然舒服,可这厚道要是不做区分,处处播撒,做错也不做追究,搪塞也全无管束,谁人又肯好好做活?” “人性有别,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被恶吏借了势,其中危害,官人为官多年,岂不比我更清楚?” “对那等奸恶官吏心慈手软,就是对百姓心狠手辣。” “前几任州官对付不得钱忠明,最后或被贬官,或调职,但都已经尽力而为,只是碍于能力,官人分明有能力,能做事,却做如此应对,亲民官不为民做主,一味和和气气,自己倒罢,有身家,有背后作保,我等百姓又当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桌上那鞋子、蒲团,道:“我等贩夫走卒,又当如何?” 岑德彰低头许久,方才道:“正言说的是。” 韩砺说完,也不做多留,行了一礼,自行走了。 岑德彰一人坐在桌后许久许久,一时看面前蒲团,一时看那鞋子。 看到最后,他把自己足下软鞋脱了,试了一番。 果然不曾量尺,草鞋长短、大小都不怎么合适,但上脚之后,踩在地上,把活结一束,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妨碍。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等重新回到座位上,脱了鞋子,看着那草结,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正出神,只听一阵敲门声,不多时,却是个门客提了两个食盒进来,道:“正言说官人还未吃饭,叫我来送些吃食。” 岑德彰哪里有胃口吃什么饭,但门客已经送了过来,自然不好推脱。 很快,三四碟子菜,一大碗粥就摆在了桌上。 岑德彰先问了一声,得知那门客已经用过,方才取了筷子,慢慢吃喝起来。 他心中挂着事,根本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两口,终于不能下咽,把那碗放回桌面,却是看向那门客,叫了对方一声,复又道:“跟着我这个性格优柔,行事也样样要人提点的上官,这半年来,实在苦了你们了。” 那门客忍了半年,此时见他主动提起,再忍不住,道:“官人既然晓得我们苦,就拿出个上官样子!说句老实话,我从前跟过几任主家,若说宽厚,没有一个及得上官人,可我在官人这里,却是睡得最不踏实——总怕明日下头又惹了什么事,最后官人一个好性,由人遮掩过去,最后又要我们去帮着擦屁股!” “方才那韩砺还同我们说了许多官人从前在县中事迹,怎的如今官做得越大,反而越束手束脚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越说越是激动,把平日岑德彰许多毛病重新数来——往日也当面数过无数次,全无用处。 岑德彰满面惭色,道:“你说的对,我当尽力改之。” 他心中暗想:夏汛不知哪一天就会来,便是新河道果然得用,按正言所说,将来维护时候,一样要人、要物,要是并不能作用,又遇上洪涝,自己继续优柔寡断,哪怕眼下倒了一个钱孔目,将来一样会有孙孔目、李孔目,难道到时候又为人拿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次就险些出了大事,要是将来继续如此,真个闯出大祸来,如何收拾? 左右最坏都是丢官去职,先前自己样样都想着和气二字,又怕给岳父引来麻烦,最后也没得好,倒不如发一发狠。 想到此处,他一转头,就见到方才放在一旁的草鞋、蒲团。 咬了咬牙,岑德彰硬着头皮道:“明早安排两队人马,去往各县巡查,州衙也是,但凡有无故不到、迟到、早退的,一旦捉住,全数罚俸、诫话……” “每每借口得病躲避差事的,先做劝谕,再不悔改,便做劝退……” 岑德彰毕竟做过官,晓得抓人先抓风纪,此时一二三四,一连串命令说出来,竟也有模有样。 那门客喜得简直要落泪。 只要尝试,慢慢改起来,不管结果如何,又能否坚持,总好过死猪一头,满桶开水浇下去都没有反应。 他忙道:“是!是!小人这就去给官人往下头传话!” 说着已是快步往外跑,激动得险些同手同脚。 而岑德彰一人独坐桌后,回想自己方才行为,只觉得虽然决心不好下,但只要起了头,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再试一次,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就老实自请辞官! 世上既有爱做官的,自然也有不爱、不会做官的!只要同岳父、叔父好好解释,想必他们也不会勉强。 这般想着,岑德彰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下来,也渐渐觉出饿来,重新拿了碗筷,随便夹了点菜,就了两口粥。 一边吃,心中少不得一边盘算。 ——最好明日也去一趟新河道、堤坝,再跑一下留县的水渠,彼处最临新河道,顺便看看来不来得及去田间问问粟米情况…… 或许跑不完,要分两天…… 咦?这什么菜? 他茫然地低了头,就见粥里泡着几根三分长的蕹菜梗,又有两条叶墨梗绿的蕹菜。 蕹菜梗炒得又酸又辣,爽脆,用了少少的油,和在粥里,粥水是白粥自带的一点淡淡甜味,柔化了那激酸和锐辣,极开胃。 炒蕹菜则是不知放了什么调料,奇香,奇醇,又有一股极其浓郁厚重的咸鲜。 菜叶子已经软了,甚至接近于墨绿色,放了这许久的,自然没有镬气。 但先前炒的时候菜的调料就是有一点重的,此时又等了半日,蕹菜叶吸足了味,其实略咸,但那咸又有鲜来做回味,菜又有本身清甜,三者一合,再呼噜噜一大口白粥进去,一下子就把那咸给中和好了。 夏天就是要拿这样的菜来下白粥啊! 一箪食,一菜羹! 岑德彰也! 有草鞋,有菜羹,做亲民官的好好干,做民的就能好点过! *** 晚饭置办了几席,又送了粥菜去州衙,加起来大几十号人的饭菜,做的东西多,自然花的时间久多。 再加上吃完饭,又跟伙房众人闲聊一阵,等把人送走,收拾好残局,时辰已经不早。 宋妙洗漱妥当,去厨房检查了一遍灶同灶上坐的热水,方才掩了门。 正要回房,不曾想,她在半路上遇得一个熟人。 “这么晚了,宋小娘子还不睡啊!” ——乃是从外头刚回来的孔复扬。 他本还打哈欠呢,见得宋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忙问道:“今日你吃到那卤水鹅肝了吗??” 宋妙笑道:“吃到啦!” 又道:“公子好心,怕我惦记这一口吃不到,还特地人人交代,其实旁的我也很爱吃,下回不必这样麻烦。” 孔复扬得意道:“旁的是旁的,鹅肝是鹅肝——一只鹅才出多少肝?我不提前说,你又是个讲客气的,他们肯定抢光了,哪里有得留!” 他顿一顿,一副自己已经很讲规矩的样子,昂首嘚瑟道:“我还没说你也说过喜欢吃那鹅肠哩!” 宋妙看他牙花都露出来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道:“照着孔公子这样说法,你自家岂不是样样都极喜欢吃?” 孔复扬就嚯嚯呵呵地笑,道:“宋小娘子竟是才晓得么??” 又道:“宋小娘子这般手艺,但凡出自你的手,我是样样都极喜欢吃——今日那炒鹅肠跟脆豆芽一道吃,实在味美,哎呀呀,可惜那鹅不争气,长这么大只,肠这么少,这么短,为什么不多在肚子里绕几圈,实在不够吃!” 正说着话,后头忽然吹来一阵风。 宋妙先就觉得这一位孔公子今晚格外亢奋,因离得远些,还不敢十分确认,此刻风迎面一来,果然闻得一股淡淡酒味,便知众人今晚多半喝了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也不点破,只笑道:“那改日等回了京,有机会再给公子单炒一盘。” 说着让到一旁,口中道别,又请叫孔复扬先走。 刚让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孔复扬应了两声,也道了安,才走了几步,却是忍不住转过头来。 他眼睛分明已经很困,还在努力睁大,忽然张口叫一声宋妙,又神秘兮兮地道:“我今日得了一样东西,不好给旁人看,可不秀于人前,何如锦衣夜行!” “老卢不在,算来算去,也只剩你了——只好给你看!” 一边说,一边在怀里掏掏掏,掏出来一个荷包。 宋妙见他说话清楚,走路也是直线,并不走之字,此处是两门之间的正道,边上就是客房,还能听到人声,倒也不担心这人吃醉了耍酒疯,况且他这样着急激动模样,只怕今晚不看那“锦衣”,这厮晚上都不好睡,便站定了等。 而孔复扬掏出荷包,打开里头,竟又是一个布包。 布包里头,仍有一张油纸。 眼看层套一层的,这样小心保护模样,倒叫宋妙当真起了兴致。 等到终于里头东西露了出来,却是一枚方形小印。 “你带了帕子么?”孔复扬刚问完,又摇头,“罢了,用我的!” 说着他果然取了随身帕子,把那小印在帕子上用力一按,又捧着帕子、印章,举到宋妙面前,纵然竭力按捺,那炫耀的意思还是很难遮掩——“看到了吗?是不是顶好看??” “正言说这一向累的时候,他想着换换脑子,得闲就刻几下,做了几个,前两日才刻好——这可是从闵夫子那里讨来的青田石,也就罢了,还是他一刀一刀自己刻的!!” 宋妙看了看那章,又看了看帕子,果然很漂亮一枚名章,便认真夸了一番,最后道:“想必韩公子与你极为投契,又看重于你,方才这样用心!” 孔复扬本就有酒,得了这一句,实在高兴,乐陶陶之余,恨不得把欢欣雀跃传遍天下,叫人人跟自己一样得意,忍不住就道:“我偷偷跟你说,正言刻了三个名章,我一个,老卢一个,另还有一个,你猜是谁的?” 他方才要说,就听得后头说话声,侧耳去听,简直不经说——居然正是卢文鸣同韩砺二人往后院而来。 孔复扬那笑顿时一僵,莫名俨然酒醒,整个人一个激灵,胡乱把章、布一团,往怀里一塞,小声道一句“不猜了,你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走了走了!”,脚下抹了油一样,滑着跑了。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五章 印章 孔复扬说完就跑,一副鼠窜模样,宋妙一边目送,一边忍不住笑。 然则他跑得虽快,奈何到底不会遁地。 二门离这里本来就近,他还没来得及躲进房里,韩、卢二人已经转进院中,见得如此一人站,一人跑,那卢文鸣当先叫一声“宋小娘子”,又奇道:“孔复扬跑什么?” 宋妙笑着为他遮掩,道:“孔公子方才遇得我,只说自己喜欢那鹅肠豆芽,埋怨了半天那鹅光长肉不长肠子,忽的警醒过来,怕耽搁了时辰不好洗漱,赶紧回房了。” 说着,她又同二人打招呼。 卢文鸣闻言,只顾着跟着夸,道:“你这手艺,确实厉害!我今日头一回吃白切鹅,才晓得鹅肉白切是这样滋味,另有那蕹菜,实在好吃,是拿什么搭的、怎么炒的?好吃得出奇!” “蕹菜拿腐乳炒的,桂州白腐乳,这两样是绝搭,如若喝粥最好软炒,炒得咸些,透些,哪怕软熟一点也不打紧,若是搭饭,就要硬炒,炒得脆些、嫩些。” 宋妙笑了笑,又说那鹅,道:“鹅肉不单白切好吃,其余做法也各有吃头,前次同韩公子闲聊时候还说起过,我有一手极好的烧鹅秘方,等回了京,天气凉了,我家食肆开起来,必定置办几个炉子做烧鹅,到时候大家得空,务必要来捧人场,吃个开业席!” 卢文鸣一迭声答应,又五六七八地数月份,忙道:“我原来那主家门下也有些老熟人,今次出来这么久,等到回去,少不得聚一聚,到时候不管小娘子那食肆开了没开,我总要带些人过去,订一桌好饭好菜的!” 又呵呵道:“等吃过了你的手艺,必定个个要当回头客——届时可要送我一盏茶喝!” 宋妙立刻道:“怎的说得这样寒碜,果然我在卢老兄心中,是那等只舍得请一盏茶模样么?” 又道:“汤也好、肉也好、菜也好,不管带不带人来,都尽兴吃!另有果子同我特特做的小食——我听孔公子提过好几回了,反复念叨老兄喜欢浓酥酪,又爱甜口小食,我家中有一做法,比之寻常最浓的酥酪乳香更重,又醇厚,眼下到底在外,不甚方便,等回了京,我一气做上许多,最好老兄捎上一家人来,把嫂子、侄女都吃得牙疼,再不敢以为我小气!” 卢文鸣先是摆手,不住笑着说“没有”“没有”,听到后头,忙又对着韩砺道:“领头,领头,你且看,小娘子说我说她寒碜,分明她此刻寒碜我!” 两人在这里说话,韩砺方才打过招呼之后,就已经站在一边,此时见卢文鸣在此处求饶,只帮道:“有得好吃的,家中嫂子侄女得了好处,你只被寒碜几句,有什么打紧?” 三人说笑几句,到底时辰不早,就要散去。 卢文鸣走在前头,韩砺却慢走一步,忽然道:“对了,险些忘了一样东西。” 卢文鸣回转过身。 韩砺对他一点头,道:“你先忙去罢,不必耽搁——我同宋摊主说点事再回去。” 几步路的距离,卢文鸣不做他想,应了一声,当先走了。 并不等人走远,几乎是半当着第三人的面,韩砺已是随手卸下腰间布包,递到宋妙面前,道:“近来偷闲,做了些名章,这枚是宋摊主的——你平日里管着伙房,每日粮、菜进进出出,领料、入库,常要登名签字,总有笔墨不便时候,得个名章在身上,或能方便一二。” 先前孔复扬说得那样明显,宋妙又岂会猜不到,此时见得韩砺赠章,只以为是办差所需,也不推辞,忙道了谢,方才伸手接过,又笑道:“原来在韩公子手下干活,还有这样附赠的上好待遇!” 她说着,拆了那荷包,倒出里头一枚印章。 孔复扬说用的是青田石,但她手头这一枚,分明不是什么青田,入手很轻,冰凉凉的,头上打磨了出来一个小小的孔洞,红绳从中穿过,系了个活结。 这章整个只有指头大小,等她转过来看那字,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章,叫公子费心了!” 又问道:“这是什么石头?我也不识得——不会很贵重罢?” 韩砺道:“不是什么名石,我前些年跟着先生四处游访,日常与河道打交道,这一枚是河边捡的,当时就觉得上头花纹质朴古拙,很合做章,正好今次来滑州带在身上了,因起了刻章的心,把手头各色石头摆出来一看,果然这一块同宋摊主名字最搭。” 也不知是不是宋妙错觉,对面人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变得低了两分。 “孔复扬同卢兄二人的章用的都是青田石,宋摊主这个却只是我路上捡的寻常石头——刻的时候,其实也犹豫过,只怕拿不出手……” 他还待要说,就见对面宋妙正把手中那一枚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不由自主,已是屏住呼吸。 此处毕竟后院,天色已晚,虽然借了半弯月光并一点灯烛光,其实依旧只有半亮。 宋妙先前只专注于上头刻的字,此时听了韩砺一番话,借着那半亮的光细细去看章身上的花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呀”了一声,问道:“这是云水纹么?好别致!” 语气惊喜得很。 韩砺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子里。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四面有三面都是云水纹,另有一面是个‘卐’字——我想这字寓意很好,捎在身上,总叫人高兴……” 宋妙果然翻到那“卐”字一面,惊讶道:“还是五色地——这样好东西,公子当真舍得给我?” 韩砺只觉得手心发热,又有点潮,险些抓不稳灯笼。 他听到自己道:“我只怕你不喜欢。” 宋妙取了自己荷包,把那石章收进去,笑道:“特别喜欢!” 又将韩砺那空布包递了回来,道:“多谢公子送我这样好章,我明日就用起来——等滑州这里事毕,回了京,应当不必再还的罢?” 韩砺只是笑,其实已经张了口,话到嘴边,心中一品,又觉有些浮,生怕叫对面人留下不好印象,最后只是道:“自然不必——已是送了出去,长长久久都是宋摊主的了。” 说到此处,他又问了几句白日里伙房上的事。 两人聊了一阵,正要各自回房,那韩砺方才问道:“家中食肆开业,宋摊主今日只邀卢兄,却不知准不准备邀我上门吃席相贺的?” 宋妙愣了下,失笑道:“等公子回了京,难道不是商量好了日日都要上门吃饭么?” 韩砺一怔。 “已是长久搭伙了,我还想要厚颜请托公子写一副中堂,毕竟字贵,很能镇得住场面——还要单独相邀么?” 黑夜很能遮掩人的表情。 韩砺下意识把手中灯笼放低,不要照得自己脸上的笑意太过显眼。 他道:“是我心重了——只滑州还要收尾,只怕我回京总要比你晚上一阵,也不知是旬月,还是多久——若能等,那中堂等我回去再写,如何?” 宋妙应得痛快无比,笑道:“光是为了那一笔好字,也必定要等公子回来再行开业——也没有那么快,秋天时候能把这铺子开起来就不错啦!” 两人分别回屋。 韩砺一进门,就见得那孔复扬取了一叠稿纸在桌上,手中持章一枚,沾了印泥,认认真真在那纸后一下一下戳章,戳完一个,欣赏一回,再戳一个,又欣赏一回。 他走近一看,就见那桌上摆的都是近来对方所撰私人文稿,不免问道:“大晚上的,先前在衙门里头时候不住喊累,说一回来就要沾枕头睡觉的是你,眼下不睡的也是你,这章盖得不累吗?” 孔复扬头也不抬,口中却做埋怨道:“谁叫你临走时候才给我这章,构架刻得这样好,石头也漂亮,我回来遇得宋小娘子,拿出来给她一看,被她一夸,又夸笔锋,又夸石头,又夸刀法,得了,这会子对灯反复看,看她夸的地方,越看越精神,一点也不困了。” “下回再有这样好东西,你最好一大早就给,白日盘上一天,晚上才不至于这么上头,大晚上的给,还叫不叫我睡觉了!” 韩砺却没有理会他所谓的早晚,忽的问道:“你还给谁人看了这章?” “我又不傻!”孔复扬终于抬头,不满地白了韩砺一眼,“旁人都没有,只我们三个有,我自然只是跟有的炫耀,还反复认真叮嘱了,叫他们两个不要外传,免得……” 他说着说着,猛地一顿,等再抬头时候,见得正静静看着自己的韩砺,一时嘴角都有点抽抽,恨不得给自己这多话的嘴一巴掌。 *** 另一头,宋妙回得屋子,却也同样不着急睡。 她先把那印章取出来,借着屋中油灯光照,把玩了一会,又印了两回,去看那吃墨同笔触,欣赏片刻,方才收了起来,又取了纸笔,先算一回时间安排,再写一回回京时候要做的事情。 她来滑州管的是河道上劳力役夫的伙食,等到新旧河道挖通相连,堤坝修得七七八八,不再需要这样大批的人力,身上差事自然也就告一段落。 当初早已商定好日子,看着如今情况,比起原本计划多半还要晚上几日,不过影响不大。 除却她同大饼两个,另有几名学生也要早早回返,但韩砺并吴公事等都水监一行,却是要等到汛期过了,方能回京。 这几日,不单吴公事,便是下头许多学生,另有都水监几名跟着来的官吏,都暗戳戳或单独,或结伴找上门来,同宋妙发愿,请她尽量能多留一阵,依旧照顾他们肠胃,叫这日子每天都有盼头。 但滑州的路都通了,水也退了,纵然京城乃是下游,迟滞些,等这里差事办完,必定也已经水消,便是道路、房屋,多半也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不再影响做生意。 对宋妙而言,相比起来,自然是京城的摊子、食肆更为重要,只好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将来回了京,一样可以常常上门吃饭这样话来安抚。 而类似的话甚至不用提,韩砺就已经把后头安排想到,早在半月前还特地跟她说,在城中找了个镖局,让那镖队帮着寻了两个女镖师,到时候会跟着她、大饼并几个学生一并回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算着日子,回去多半是六七月间,那样热的天,跟冬春两季全不一样,当要未雨绸缪,看看要不要把烧麦换下来,或是少做些,找个清爽些的品类顶上。 另还有趁着时节,正是青梅时候,等自己回去未必还有,幸而滑州也是通衢之地,实在不行,寻个一天两天,买些青梅回来,带上大饼抽空腌上,再带回京城。 自己腌的,同外面腌的,味道还是大有不同,日后做菜,不管糖醋小排、酸甜猪脚、酸味鸭、梅子鱼等等,都用得上,另有青梅饮,甚至将来吃烧鸭烧鹅时候,有这一味,也可以再添做一个蘸料。 除却青梅,另有杏子、樱桃、青瓜,也马上是应季,有些能做能制的可以想办法做起来,或腌或渍,日后总有能用得上的一天。 盘来算去,眼见更深,她才赶忙歇下,次日一早,照旧去伙房里头当差。 眼见夏汛临近,近来各处都在赶工,河道上的劳力一日多过一日,伙房里要准备的吃食分量也越来越多,虽说都早有安排,样样按部就班,伙房里头也都是听命的,到底始终精神紧绷。 宋妙忙完一天,见得顺顺当当,并无意外,方才放松下来,眼见前头就是官驿,便琢磨着今晚拿那莴笋干泡了,一盘子炒腊肉,另一盘子用素油单炒,晚上也不想吃饭,只喝粥就是,才同大饼说完,后者正乐,只说自己立时就进去,问张公厨讨一锅份例饭拿来开粥。 说着,果然一下车厢,他一溜烟就往后后厨跑。 宋妙慢走几步,刚一进得前堂,却听得一人笑着叫道:“宋小娘子可算回来了——叫我们好等!” 她听那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只见一张桌上,坐着两人,一小一大,小的可亲,大的讨嫌。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六章 卖命 宋妙颇为吃惊,站定问道:“项员外怎会在此?” 项元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声叫完,本来大喇喇等着,几息之后,不见宋妙主动走近,眉头微微一皱,复又露出一个笑来,也不起身去迎,而是指了指对面座位,道:“小娘子且坐下,喝一盏茶,待我慢慢道来!” 宋妙摇头道:“难为员外好心相邀,我还有差事在身,不好耽搁——茶就不喝啦。” 说着,她看向一旁早早已经站了起来的梁严,笑着叫一声“小严”,又伸手去取腰间荷包。 梁严见她进门时候,早已站起身来,蠢蠢欲动,听得一被叫名字,根本按捺不住,几步小跑着过来,口中连喊“宋姐姐”。 宋妙不着急管他,先对着桌后项元问道:“我前儿做了些零嘴,想给小严吃着玩——却不晓得项爷介不介意给梁严吃外食的?” 项元道:“什么外食?我与小娘子认识许久,又往来亲近的,这样好的关系,你都能算得上小严长辈了!得一个这样照顾他的好娘子,我乐见其成还来不及!” 宋妙手一顿,微笑道:“不敢,我当要叫一声项叔,不好乱了辈分。” 项元本还要说话,脸上正笑,闻言,那笑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就做无事人似的遮掩过去,打哈哈道:“倒也不至于称叔,我看着稳重些,其实正当年龄,只是要做生意,不得不把自己往大了捯饬,又兼家里没个仔细人照管——一个人支撑这样大排场,家中、族中且不论,下头更有许多生意要管顾,又成百上千伙计、帮雇指着靠我生活,总是艰难些。” “今次急着回家,就是临急临忙得了信,只说家中老娘突然心中绞痛,我慌得不行,生意都不做了,带着人就要赶忙回去,偏这路上又给水堵死,走也走不远,都急得要撂下货自己先回了——幸而又得人再捎了消息来,偷偷告诉,只说并非当真急病,只是老娘见我久不回家,操心大事,一心想要……” 听得这一位项员外在这里越说越不像,宋妙本就先入为主,对此人有成见,自然越发不耐,根本不能起半分动容之心,也不觉得他一个身家巨富的豪商,有什么值得跟自己一个负债摊主大吐苦水的。 她正要借故离开,抬头一看,却见二门处,那大饼正站着,一副想要出来,又怕打扰模样,便朝对方使了个眼色。 大饼见状,脚板底早就已经跟有人拿着木爪挠了半天似的,痒得不行了,顿时一乐,飞也似的跑着出来,叫道:“娘子,您这里忙好了吗?后头厨房正等您备菜哩!” 他说着,一副才看到项元、梁严二人模样,忙站定行礼,叫了声:“项大员外!您老怎的来了?” 项元说了半晌,口中干渴,趁机正喝茶,听得“您老”二字,那茶卡在喉咙,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到底忍住,点头也不是,辩解也不是,更不好跟个小二计较,只好把茶放下,含糊过去。 而宋妙应了一声,先把荷包递给已经到了跟前的梁严,叮嘱道:“是琥珀核桃,里头添了饴糖,吃了记得漱口。” 又道:“我这一向事多,若有什么消息,只管叫人来传话,报给驿站就是,我忙完差事,自会去问。” 梁严忙道:“宋姐姐不用分心理我!我近来上进得很,项叔叔请了大镖头来教我习武,我如今马步已经能蹲到一炷香功夫了!师傅连着好几回夸我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又说我能吃苦,能坚持,手大脚大,骨头还硬……” 他哇呜哇呜说了一通,连珠炮似的,又着急求表现,想给面前人晓得自己有多能干,又抢着要在最短时间内把话一口气说完,才好不耽搁时间,影响宋妙做事。 梁严本就不是个嘴皮子特别利索的,好几次舌头都险些打结,一时说完,依依不舍道:“宋姐姐去忙,等以后……”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项叔叔就在身后。 寄人篱下这许多日子,梁严年纪虽然小,但说话、做事,都已经学会先在肚子里过一遍了。 项叔叔想认他做义子,改姓后继续留在项宅,请人回家授课,好文武兼修,又说要把项林送去外头书院读书,这种做法,显然一应相干的人,都不会满意的。 他此时一心要去京城习武,已经想好了回项宅之后,就去找项老太爷、老太夫人一众人,一齐来劝,并不想提前走漏风声。 梁严一下子闭了嘴。 但项元得了他先头一句梯子,已经全然够了,眼见再端架子,鸟儿就要飞了,忙站起身来,迎向宋妙道:“宋娘子几时得空?我有些事,还想寻你商量。” 又道:“刚有下头茶商奉承了我两包径山茶,这茶新出,千里迢迢打余杭过来,泡着嫩绿嫩绿,滋味又清醇、香气又清幽,同兰花一样,那茶商说,若非是我,亲爹来了都未必肯给咧,娘子也来尝个新鲜!” 宋妙道:“若是开酒楼的事,我已经仔细想过,实在没有这个打算——多谢项爷费心,只是不必再提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是酒楼,是我另有要事。” 宋妙本来已经迈步,也不收步,只保着那一副要走架势,道:“项爷请说。” “三句两句,却也说不清楚,索性今日也无旁的事情,我就在此处等着,小娘子今晚忙完了,出来寻我,你我吃饭、喝茶,慢慢细说!” 宋妙摇头道:“项爷是个爽快性子,我素来也是有话直说——我而今身上自有差事,忙完也不知道几时,天色太晚,虽然辈分、年龄有差,我叫员外一声伯伯都当得,到底男女有别,瓜田李下的,饭、茶就不用了。” “项爷交际遍天下,身家豪富,便有什么要事,也犯不上跟我这个做小生意的厨家商量,思来想去,多半是为了那新河道上头生意吧?” “若要引荐,项爷直说便是,吴公事也好、韩公子也好,都是极好说话的人,况且这又是公事,便是没有引荐,他们也不会拒绝,若有其他,你晓得我,整日只会做菜,也无旁的本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一番话,前拦、后阻,把项元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打得乱七八糟,但到底是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旁的不说,脸皮、耐性都足够,笑道:“是河道上的事,但不是我,是我另一个老友——眼下此人不在,我明日带他过来再说。” ——几句话功夫,又自顾自定了明日上门。 宋妙道:“不必这样麻烦,若是为了河道事,项爷稍待,一会就有人回来,我同他们一说,引荐一番,明日您再带着那友人往河道去,省时省力,您这样做生意老手,自然比我清楚得多!” 项元眼皮一跳,道:“许多话,我也不能十分做主,要是一会说起事情来,一问三不知的,叫人觉得我项某脑子装着水就来谈生意——还是明晚再说的好!” 说话间,正好此时外头一阵嘈杂人声,又有人说说笑笑,又有人喝骂,还有人笑骂,不一会,一窝蜂进来一群人,都是从京城同路而来的学生,当头那个见得宋妙,眼睛一亮,上前叫道:“娘子,且看我们带了什么回来!” 一边说,一边把手中东西高高举起。 宋妙定睛一看,却见此人两手提着鱼,大小不一,大的近有尺长,小的只得巴掌大。 鱼都拿绳穿了,头朝上吊在手上,最大那条正活力十足地甩着尾巴。 “今日公事带我们去试河埽,不想拦出来的水中剩了这许多鱼,正好河工里好些个都是渔民出身,帮我们绑了,说里头除却些杂鱼,其余都是白鱼,还都翘嘴,只怕捅了个翘嘴白鱼窝,又说这鱼好吃,公事就赶紧喊我们带回来了!” 此人话音才落,头一偏,余光一瞥,反应过来一旁还站着一个生面孔,忙问道:“这位是?我不曾打搅你们说事吧?” 宋妙正要说话,项元生怕后头当真来个姓韩的、姓吴的,趁机找个借口,带着梁严匆匆走了。 其余学生也没多想,见得人一走,各自围了上来,叫宋妙看他们带回来的鱼——人人手里提着,另还有人提了个桶,里头尽是两指长宽的,六七个人,只怕这里有个二三十尾。 宋妙忙请他们把鱼都带到后厨,又喊大饼准备大盆大桶。 她原本打算今晚简单吃一点,拿莴笋干炒个添菜就是,然而此时突然得了许多鱼,鱼又不能久放,就怕放着放着就肚皮朝上睡着了,只好盘算着尽快把该处理的先处理好。 一时先去看鱼,正点数间,就见张四娘进来道:“路上见秀才公们手里提了许多鱼,只怕带回来要吃的——我自小河边长大,鱼是吃惯杀惯的,赶紧转回来,来给娘子搭个手!” 张四娘不但会杀鱼,还会认鱼,不管大鱼、小鱼,她条条都叫得出野名字,还都吃过。 宋妙见状,先简单问了口感,因知多是细嫩肉,但有些刺多,有些刺少,有些小鱼腥味较重,就请她按着鱼刺多寡帮着分了个类,又带着大饼慢慢杀鱼、清理,自己则是腾出手来,先把杀好的几条刺多大鱼拿布擦洗干净,使盐腌了,挂起来风干。 *** 官驿里,宋妙正同两个帮手一起收拾大小白鱼,一条街外的一处宅子里,项元却是正同那旧友相对而坐。 对方姓芮,名福生,不过二十五六岁,生得有个五六分的俊美,但他衣食住行,样样讲究,靠着打扮,凭空又添了两分相貌。 二人前日就进了滑州城,直接住进了先前那药商早前置下的宅子,这两天各在外头跑了一番。 眼下重新聚头,那芮福生先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说了,道:“这门子生意还是值得做的,眼下河道上五六千人,一天虽然分两班,到底都要吃两顿,棚屋里过夜也有不少,我已是发信去招几个熟手过来,都是从前做过倾脚行的,估计明后天就能到。” “到时候就在滑州现招倾脚头,这里人力便宜,要是能早点把这活给拿下来,架子一搭,钱自己就晓得往里头滚了——只是在河道上搭茅房麻烦些,要费点功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项元道:“这个简单,到时候那木头一插,扯点烂麻布,隔上三五百步搭个草棚就是……” 两人商量了一阵怎么省钱,怎么来钱的细节,那芮福生最后道:“一应都不怕,就怕这买扑中不了。” 又道:“听说管这事的人姓卢,不是滑州州衙的。” 项元先前在滑州城中因为宋妙的事,已是了解过一回官驿里头住着的一众人,今次再打听一次,自然知道得更清楚些,道:“是跟着都水监的人来的,唤作卢文鸣,听闻做人有点死板。” “他不会不收钱吧?” “那就多给些,给到他收。”项元浑然不放在心上,“做生意这些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爱财的,都是嘴上说着不要,多给一点,就老实了。” 又道:“等拿到了这个差,也可以问问旁的,我听闻那河道上还打算开几个杂货铺子,虽说来来去去,多是些穷鬼在干活,榨一榨,一样能捞不少。” 一时说完,项元又约这芮福生明天下午去官驿。 “寻了个人给你我引荐,只那老夏,明日就不带他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俱不说话。 那芮福生顿了顿,又夸起项元本事来:“……项兄还说自己人生地不熟,结果哪里都能寻得到关系!” 项元只摆手,呵呵笑道:“未必能成——也是阴差阳错。”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道:“其实我有一桩事情,心中始终有些犹豫,今日说起,也是知道你见得多,索性来问一问芮老弟。” “有这么一个娘们……” 他把宋妙情况大概说了一遍,道:“虽也识字,也有手艺,到底没个娘家帮扶——我原觉得不打紧,先前林子他娘倒是有娘家,最后闹成而今这样,还不如没有,可这些日子仔细一想,毕竟我根基都在老家,要是讨回去一个势弱的,生出来子嗣,少不得跟前头娘家打擂台,赢了林子吃亏,输了,到底又是我骨肉……” 那芮福生了然,道:“是个绝色吧?” 项元笑。 芮福生就道:“都说娶妻娶贤,老兄不如当地找一个有门第的,以你身家,难道还缺钱?正要叫子嗣读书得官,好保家业,至于那娘子,你雇她帮着管酒楼得了,实在喜欢,给点金银宝贝,还不是随你怎么耍?” “但凡是个像样的厨子,仗着自己有点手艺,一个两个都狮子大开口,前次我出五百贯,要跟她一道开酒楼,她都嫌少,真要耍,又要雇,不知得费多少银钱。”项元摇了摇头,“不划算,还是讨回家的好,到时候她为了自己同儿女将来,也要卖命干的。”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七章 谦虚 那芮福生闻言,却是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我就说项兄怎的会做这样赔本买卖,只是按小弟想来,那姓宋的娘子即便万般好,只一桩没有娘家助力,已经不中了。” “你我走南闯北,自然晓得官商官商,有了官,才有商,后头不站着个当官的挺着,赚再多又有什么用?随随便便上边哪个伸个手指头,就把我们给捏了!” “就算是老兄这样多家资,难道不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全靠使钱打关系,岂不心疼?” 这一句,简直正正说到了项元心坎上! 他叹道:“正是,这话说出去旁人都不懂,只你我这样自己赤手空拳赚家业的才晓得钱来得艰难,日子过得辛苦!” 芮福生道:“老兄从前劝我,而今轮到我来劝你了——不如还是眼光放长远些,那等做熟了官的喂不饱,他们女儿姊妹轻易不好娶,倒不如觑得哪家读书好的,早早说上亲,资助那兄弟读书得官。” “到时候把人托举起来了,日后还能帮扶自己一脉,子嗣也能顺着前头闯出的道路走,有个长辈在官场上带契。” “过得几年,不管是小舅子也好,大舅子也罢,一旦中了举,有了钱,使足了,还怕不能往上爬?爬高了,变大官,你得了大官庇佑,还怕自己赚不够钱?只怕人人都急着给你送咧!” 项元听到此处,却是摇头笑道:“老弟还是年轻,以为读书人是什么好货,只你会算,他们不会算?” “去年我路过真定,有个做皮子生意的,姓楚,你还有印象吧?” 见芮福生点头,项元又道:“一见面,他就同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怨,说给儿子定了一门亲,供养那亲家兄弟读书,而今倒是得了官,升得也快,却是转头翻了脸,姐姐也不认了,装一盘子银子送上门,只说还了从前情分,还说楚家要是再打着自己名号在外头混迹,就要报官捉人!” “无情最是当官的!势低时候千恩万谢,一旦得势,就猪鼻孔插葱上了天!亲兄弟都要防一手,更何况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女儿,本已经泼出去的水了!你还指望能派多少用场?” 芮福生吃惊不已,问道:“竟有此事?前次见他,还风生水起的!” 项元点头道:“我亲耳听到,岂能有假?” 芮福生少不得叹息一番。 但他想了想,又道:“虽如此,你说的那个,毕竟只是个做不得用孤女,将人娶进家门,也忒不值得了——若说绝色,哪里不好找?老兄只要发个话,天南地北,十个八个极貌美的,我都能给你寻来,养在房里,爱怎么耍,就怎么耍!” “我给你出个主意——谁说讨回家中,非得做正头娘子的?” 项元迟疑问道:“老弟的意思是?” 芮福生直接把话点破,道:“老兄这样身家,难道还纳不得一房贵妾?” 项元摇头道:“那娘们有些脾气,又有手艺,若说做妾,多半不会同意。” “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芮福生不以为然,“既是个没有倚仗的,咱们设个法子,只要得了手,还怕她不愿意?” 项元神色犹豫,半晌,道:“这……不大好吧!” 芮福生哈哈笑道:“老兄平日里做事都是痛痛快快的,今日怎的叽歪黏糊起来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你为人,进了房,难道还会委屈她?最好一举得中,大着肚子,最多不过寻死觅活一阵子,你哄一哄,给点子好处,她将来自己就想转了!日后样样都还会帮你思虑!” “这样看着贞洁烈性的,只要上过手,个个都老老实实,没有一个例外的!” “女人一辈子,不就是求个依靠?项兄这样好的条件,出去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难道还以为是从前娇养女儿,在这里拿腔拿调的!” “这会子到底是住在官驿,不好动作,但你不是说,她过一阵子就要回京么?” “路上人乱马疲的,住店时候,出点什么岔子,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给她半道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项元仍旧有点迟疑,道:“不合适,要是中途叫嚷起来……” “你一个大男人,怕个啥!叫嚷起来,她吃亏你吃亏?引得旁人撞门,果真瞧见,她自己如何有脸?”芮福生哈哈笑,“老兄,听我的!” “我们本是为她好,按你说的,一个孤身小娘们,也没个家世,又有手艺,又有宅子,不晓得多少人眼红,这里好歹还给个名份庇护,遮风避雨的,换一个,说不得抢了人去,还要被后宅磋磨——你家这样清静,等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后头就算来了正头娘子,腰杆也是挺直的!” 被劝说了这样一大番话,项元仍旧拿不定主意似的,摇头道:“罢了,我再想想,左右还有一阵子!” “项兄好好思量,时间不等人,要是人回了京,你想动手,就更难了。”芮福生劝完,却是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笑容来,“到底什么绝色,叫项兄这样念念不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项元闻言,却是往后头交椅上一靠,脚一搭,翘起了二郎腿,那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一拍着大腿,半眯着眼睛,似乎在琢磨。 想了半天,他摇了摇头,砸吧砸吧嘴,笑道:“绝色是绝色,到底年纪小些,少几分滋味,不够带劲,不过我到底不是从前风流时候,而今年纪上来了,也不像往日醉心那事,除却颜色,还是看中她手艺。” 芮福生哈哈笑,道:“还没进房呢,老兄倒替人谦虚起来了,果真如此,明日我倒要好好看一眼,究竟是不是差点滋味!” *** 官驿外,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个小孩从马车上下来,正做仔细叮嘱。 “你向来懂事,不用我反复交代,一会进去见到了人,不要瞻前顾后,大大方方的就行!” 那小儿个头不高,相貌倒是生得不错,看着挺讨喜,闻言立刻点头答应,又道:“是,侄儿一定好好表现,不但今次,日后进了京,跟在两位公子身边,也会好生进学、做事,不会叫二叔同族中丢一点脸!” 见得他这样反应,那中年男人反而一下子站定了脚步,道:“慢来。” 又把那小儿拉到一边,道:“孩子,先前就说过,我送你进京,不是为了叫你照顾谁人——你姨也特地同我交代过,叫我要跟你解释清楚,今次是去进学,不是去伺候人的,你晓不晓得?” 那小儿犹豫一下,道:“我晓得,但能跟在庭青先生身边的机会实在难得,反而叫我占了去,不给两位哥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二叔,我每日把学到的内容整理成文,定期往家里寄,怎么样?”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他摇头道:“不妥!” 又道:“你年纪小,不晓得这样行事很忌讳,前辈大儒不主动外传的内容,都不要随意对外透露,说不准透出来的哪句话被解释成什么意思——我送你去京城跟着庭青先生读书,既是因为你资质最佳,也是你年纪最合适。” “你只管自己每日怎么学,记下来只是给自己看就是,不能轻易给了旁人去!” 他在这里交了几句,那小儿忍不住道:“我只给两位兄长看,只要他们不外传……” 中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义子的肩膀,道:“你兄长自有他们的出路,你只安心读书,好好跟同门相处,哪怕不是正经门生,处久了,一样能有感情。” “将来若能考取了功名,得了官,你们几兄弟彼此照应、守望相助,比什么都强,好过此时年小力弱,分心做什么记录送回来。” 小儿仍旧有些着急,道:“得了这札记,说不定兄长们能考得更好……” 中年男子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哪怕他们考不上,你考上了,也很好——我同你婶子认你做了义子,义子就是子,若非不想占了你这一脉去,早把你族谱迁到我这一枝了,但无论哪一枝,一支笔写不出两个张字。” “你有了功名在身,难道不会回馈家族?难道不会友爱兄弟、孝顺我同你婶子?” 小儿忙做点头,恨不得马上发个誓。 又叮嘱了几句,中年男人才拉着那小孩进了门。 原来这中年男人唤作张附,乃是当日卫州学官袁敬妻子张氏的娘家兄长。 那时张夫人见丈夫做事不牢靠,为了给儿子托底,特地请娘家人出手帮忙。 长兄张附一心想要多添两个名额,为了把自己家小孩一并送去陈夫子身边进学,完全是不遗余力地帮忙筹买粮谷,还把自家的药材折了价,半卖半送给了滑州。 不仅如此,他还从族学中抽调了许多子弟,又安排了自己铺子里的管事、伙计出来帮忙,还主动联系采买大批量木料、砖瓦等物,可以是毫无保留了。 如此表现,韩砺自然看在眼里,先让张家安排了大夫在河道上轮值,又设了带招牌的草棚。 由此,张家医馆的名声倒是一下子响到了滑州,卫州各处县乡下头许多人也把医馆名字认住了。 这个月,张家医馆的病人增加了很多,一问,几乎都是介绍而来,再问源头,果然就是有人在那草棚里看好了,回去帮着宣扬,于是许多人慕名而来。 除却草棚,韩砺还让他们还在河道上设了货铺,虽然卖得东西全是平价,不能加价,架不住人多,四五千人的地方,还有千把人住在棚屋,不好进城采买,吃喝拉撒都要解决,自然许多东西要买。 不仅如此,他还同意加多一个名额去往京城陈夫子门下游学的名额。 张长兄一共三个儿子,长子次子年纪太大,幼子又是刚会跑,已经过了韩砺限制的年龄,他就把这个族中读书最好的小孩带了过来。 这小儿叫做张泳,去年八月满的十岁,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惜自幼没了父母。 张家长兄是族长,资助他好几年了,趁着这个机会,索性认作了义子,今次带人过来,是给韩砺掌一掌眼,获得一个首肯的。 进门之后,左右一问,张附才知道原来韩砺还未回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不着急,找了张桌子,要了一壶茶,坐下慢慢等着,一边等,一边教那张泳去了京城,如何行事。 “你虽是去读书,毕竟是拜在门下,不是寻常课业师生,关系更近,你当要待之如同父母,孝顺二字,用于师长身上正正合适,不至于刻意奉承,但也要留意看他喜好忌讳,尤其先生年纪不小,饮食上自当多做小心,不要一时疏忽,弄出什么不好来……” *** 张长兄在这里教义子,后厨中,宋妙却在炸鱼。 翘嘴小白鱼,按着张四娘的说法,这品种哪怕长老了,也只有半个巴掌大,去了鳞片、腮和肠肚等一应内脏,把肚子里的黑膜清洗干净,拿姜葱同盐稍稍腌一下,擦干鱼身上水,就直接拿猪油去炸。 多油,中大火,鱼是次第入锅的,一从锅边滑进去,就发出“刺啦”一声响,鱼皮几乎立刻收缩、定型,释放出油炸的香气。 炸鱼最合用猪油,猪油本就带着一股极其浓郁的荤香,小河鱼则带着河鲜独有鲜味,两者相撞,那一点鱼腥简直被热猪油给一霹雳炮轰走了似的,只剩炸鱼的焦香中混着油脂香,尤其鱼鲜味被放大又放大,简直香煞。 鱼身擦得足够干,煎炸起来,就不容易破皮、掉皮。 等到炸得一锅鱼通身金黄,先捞出来,添柴加火,候那油锅变热,拿大火复炸一回,盛出来滤了油,用个大盆子装好。 调料很简单,芥茉籽、花椒现焙现用,热乎乎的跟盐一道磨成末,往鱼身上一撒,大盆轻轻颠翻,让里头蘸料跟鱼混合均匀。 一盆子小鱼,外皮是焦香诱人的金黄色,鱼皮被热油炸得起了泡,像虎皮一样带着斑纹,有些地方颜色更重,有些地方则还是浅黄,鱼尾是焦黄的,边缘甚至还捎带着一点油润,硬邦邦又倔强地杵着,但很显然只要牙齿一到,它自己就会投降,碎成香香的一口酥脆。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八章 蜜蜂 小鱼一锅一锅地炸,只要带着做过一回,足可以交给两个帮手看着锅,宋妙只是时不时去看一眼火候。 她得了空,就去管另一个菜。 四斤上下的大翘嘴有两条,因张四娘说刺少肉嫩,宋妙原本预备拿来蒸,但看到那鱼的大小,又一掂量,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样尺寸,不应当这么坠手,再去细看,果然见得那鱼肚极大。 宋妙本以为里头是鱼白,甚是期待,然则等切开鱼肚,就见里头全是裹肠连肝的,全是厚厚条块状的油脂,甚至那鱼腹也比寻常白鱼厚了不只三五分,尤其肚皮尖那一条,又胖又厚,全然像一块油,肥得简直是透明的——俨然生前是一条不爱游动,脑满肠肥,偏还不缺吃喝的懒鱼。 这样肥的鱼,她哪里还敢拿来清蒸,想了想,又去问张四娘,得知这鱼细嫩有余,鲜甜不足,盘了一下手头材料,索性改了一点做法。 仍旧是蒸,但单独又另调了一个味。 她取了豆豉来,拿刀背拍松,泡水片刻,滤干后用热锅冷油小火慢慢煸炒出香味来,再下蒜末、茱萸碎、芥末籽,炒出那股辛香味同激辣,最后补酱油,添极少一点糖。 那豆豉产自潭州浏县,黑亮、柔软,比起旁的豆豉,咸味更为柔和,突出的是豆子发酵之后,本身的鲜味,另又自带一股淡淡的甜香,酱油用的也是鲜酱油,日子浅,盐味和鲜味都轻。 煸炒之后,鲜酱油蒸发了水分,又和进去豆豉香,愈发醇厚浓香,一应调料中的咸味、鲜味、辣味,激发得都更明显。 清理干净鳃鳞内脏,大白鱼横刀劈半,破开脊骨,却又留那一段皮肉连着,姜丝切得细细的垫在盘底,将鱼从中张开,通身码盐吃足了底味,就将两边鱼腹腔朝下,平铺在厚姜片上。 厚姜垫底,一则去腥,二则把那鱼略略托起,不至于黏住盘子底,蒸制时候热气也能均匀透底,叫那鱼熟得更均匀。 因擦够了盐,这鱼肚子又极肥厚,同鱼背肉相差不多,不怕熟度不同,宋妙连花刀都不用打,直接铺足了姜丝,上锅去蒸。 四斤的大鱼,哪怕开了边,也要蒸足了一刻钟。 等到鱼蒸好,捡去姜丝,倒掉蒸出来的水,在鱼上头从头到尾覆盖上先前调制的豆豉茱萸,再下葱末,拿烧得青烟直冒的热油一浇,“歘”的一声,葱香、鱼香、豆豉茱萸香,就涌得满厨房都是。 与此同时,几锅酥炸小白鱼也已经尽数炸完。 趁着颠裹调料的时候,大饼得了宋妙交代,忙跑了出去通知吃饭。 他跟只小蜜蜂似的,在后院里头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叫过去,这里“嗡嗡”一声,那里“嗡嗡”一声,每到一处,只用“开饭啦”三个字,甚至最后那个字还来不及落音,早把那门给喊开,借着馋虫,勾出里头人来。 众人听得声音,见得人,一边应,一边匆忙锁门,一边还忙着或道谢,或问话。 这个道:“咱饼子,今晚那许多鱼,宋小娘子是怎的做哇?” 那个问:“今晚吃什么?昨日那冷粥吃得实在痛快,小大饼,你帮着通个气,问问宋小娘子明日能不能也做粥?” 边上立刻有人接道:“粥也行,只要是能给搭个面饼子就更好了,前次那三页饼同煎饼都顶顶好吃,你帮问问宋小娘子后头哪一天还做呗?叫我好有个准备,早早回来,千万不能给耽搁了!” 另又有人道:“今晚的鱼有没有能拿来泡饭的汤汁的?我吃鱼不在行,回回那刺都卡颈子……” 大饼每叫开一扇门,就多两张嘴来问话。 他又着急答,又着急往下一间房去叫门,到底没有练过口条,嘴里哇哇咧咧的,忙得恨不得多生出十张嘴,这里说一句“都有、都有!”,那里说一句“不怕、不怕!”,混答一气,自以为面面俱到了,其实人人都不晓得哪一句是答自己的。 不过众人问话也就是问个意思,门一锁,见得大饼上蹿下跳的,人人好笑,脚下却不停,个个匆忙往前头去了。 果然一落座,菜就一个又一个接着上了桌。 除却张厨子做了两荤两素,两大桌还各有一碗腌坛酸,一盆子香炸小鱼,最后宋妙同张四娘一人端一个托盘,分别送上来一大条蒸鱼。 坐在上菜位的人见得宋妙二人端菜过来,急忙让开,又腾挪位置出来给她们放鱼,又催她们同大饼赶紧来一道吃饭。 宋妙只说自己照例在后厨留了饭,正要走,就听得卢文鸣声音,转头一看,果然角落里那老卢正对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劝个不停。 “员外吃了饭再走——-来都来了,韩领头今日不会太晚的,说不得过一会,你前脚刚走,他后脚人就到了。” “真个不用,也是我没提前打个招呼,今日正好过来,想着是既是到了,孩子也在,先一齐熟熟路认认人,送个拜帖,再另约日子的!” 卢文鸣闻言,十分为难,连忙留道:“你自家不怕,难道小孩也饿着肚子回去?正好今日我们带了许多鱼回来,听当地人说,这是老水渠里头的鱼,大的能有个三五尺长,又肥又嫩,宋小娘子亲自动手,你难得遇到这样巧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却忙摆手,拉着小孩就要往外走。 宋妙听其说话耳熟,索性不着急回厨房,等了一会,就见到转了身,正要往外面走的张附。 伙房里头不少东西都是张家人帮着置办的,连看库都是张家的伙计,张附更是没少带着人往河道跑,又出人又出力又出钱,宋妙与其接触不少,颇为熟悉。 两人对了面,都认出彼此来,互相招呼。 宋妙是知道内情的,便问道:“张员外是带孩子来寻韩公子么?” 张附点头,道:“今日来得仓促,下午才从北门口进得城,连行李都还在外头马车上,只是路过,就想着顺便带着张泳进来看一眼——张泳,快见宋小娘子。” 张泳闻言,立刻上得前来,郑重给宋妙行礼,行动间很有章法的样子。 张附又道:“他月后就要进京,也不晓得是不是与娘子同路,要是同路最好,便是不同路,将来到了京城,必定还有往来时候,我儿年纪小、经事少,欠缺些火候——还请宋小娘子要是见得不好,帮着看一眼,提点一句!” 宋妙也不拒绝,一口应了下来。 看着对面的人为了晚辈的将来,这样恳切,宋妙一时想到项元和梁严,心中不禁叹一口气。 因见那卢文鸣着急模样,她知道对方讷于言辞,索性帮着开口劝道:“张员外若要找韩公子,不如再等等,打明日起,往后连着好几天吴公事都要寻他看水渠,未必能早回。” “按着韩公子素日做事,一旦见了张泳,说不定就要给他提前出个题,探探底子,错过今晚,就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了——若能早些得个点评,也是好的,韩公子很会教人。” 她又把自己认得的一位下舍生,借着韩砺指点,又兼自己用功,另有其余先生帮忙,如何在最后一年从外舍升了内舍,文章又如何进益的故事说了。 这例子一举,那张附的鞋底好像突然之间就渗出了一层浆糊,牢牢粘在地面,一下子迈不动道了,口中忍不住道:“是了,庭青先生以经义闻名天下,可韩公子同样文名广传,我平日里见他做事的多,只以为是能干的,竟是傻了,忘了他还有一手好文章!” 张附费尽心思把晚辈送到京城,自然就是为了读书做学问,此时起了求得韩砺指导的心,根本不用再劝,自己就主动应了,一副十分不好意思样子,道:“既如此,我们父子两个就打扰了!” 一坐到桌边,根本不用介绍,人人都认得他,俱都打起招呼来。 想着张家出的钱、使的力,帮的忙,早有学生咽着口水,把桌上那一盆子酥炸鱼送到了张泳面前,道:“这个香,小孩子肯定喜欢!” 说着,顺手又往自己碗里夹了两条。 又有人忍着心痛,把那一大盘豆豉茱萸碎蒸翘嘴鱼腾挪到了张附手边,道:“张员外吃这个,宋小娘子蒸的鱼,实在绝了!” 张附道了谢,很捧场的给张泳碗里夹了一条,跟众人寒暄了几句,嘱咐小孩慢慢吃,自己却是悄悄起身,预备去找驿卒买两坛子好酒。 走了大人,桌上就剩个十岁小孩。 这一桌子都是学生,见张泳也不动筷子,只老实坐得直直的样子,便个个照顾他道:“吃啊,怕什么!这里一大盆!” “很香的,这会子刚炸出来,宋小娘子说冷了就没那么酥了!” “你是不是怕刺?”有人从盆里又夹了一条出来,吃给他看,“就是小鱼头跟中间这条大刺别吃就行,我牙口好,我大刺也能嚼着吃!” 这人筷子一动,嘴巴一嚼,边上立刻就有眼尖的看出来不对。 “喂,说好了按人头分的,你怎的抢公中的???” “张员外来了,这还按人头分么?刚才林二不也偷了两条??” “你也晓得自己这叫偷啊?” “啊呸!我说错了,拿!是拿!” “刚才林二”立刻给自己澄清:“我早就跟冯老弟说了,让他把我那两条扣出去!” “那我的……我的也……唉!我刚刚那条是小鱼,拿来做例子吃给这张小子看的!扣一条是不是有点多??两条才顶得上旁的一条大啊!” “只你会做例子,我难道不会??” 一群人在这里争鱼,张泳头也不敢多抬,只好盯着自己的碗。 一边盯,他忍不住一边咽口水。 刚出油锅的一条鱼,两指宽,三寸长,明明尺寸挺秀气,香得却是那样粗鲁狂放,带着荤香同鱼焦味,另有花椒的暖辛味,不住往他脸上扑,香喷喷,热烘烘。 这鱼一看就被猛火炸得极透,鱼皮还在很缓慢地往外滋着小油泡,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一身都是斑驳虎纹,浅黄、金黄、焦黄交错,只在最中间鱼腹的位置剩下一点苟延残喘的白,那白都是被炸得凹凸,带着酥壳的白。 虽然没有上糊,但是高火之下,已经有那么几处鱼皮离了肉,那皮极轻,极薄,几乎可以透光,半露出底下的细白,翘起来的边角反而是厚的,鼓泡起来,泛着油,不用吃,光看就能想象它到底有多酥多脆多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哪有小孩不喜欢吃炸物? 张泳简直坐立不安,仿佛屁股底下竖了一万根鱼刺。 好容易张附回来,带来了驿卒和几坛子酒,跟众人客套感谢一番,回了位置,见得侄儿碗中那一条鱼动也未动,心中一叹,忙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又道:“快吃,别饿着!” 张泳这才敢动手,急忙把那鱼往嘴里送。 他当先就往鱼背试探性地一咬。 先吃到的自然是调料味。 花椒现焙现碾,格外的香麻,满是鲜明的火炙气——和着细盐,裹得均匀又轻薄,如果五分是恰到好处,那这调味就是六分,宋妙手下得更重,叫人吃得满嘴都是暖呼呼、麻滋滋、咸津津的。 但嘴巴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底下的鱼香味就已经猛猛往外冲。 拿猪油这样的荤油炸鱼,自然是香上加香。 鱼皮炸得极干香,鱼肉也炸透了,大刺小刺,哪怕鱼骨都完全炸酥,嚼巴嚼巴就可以吞进去。 鱼尾巴那一段连着鱼骨都焦香的,但再往中间,鱼中脊骨的那一层鱼肉又还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一点细嫩,带着河鲜独有的鲜甜,不住冲着你的舌头叫——“啊啊啊我是鱼啊我是鱼啊!” ? ?这章的结构其实还需要改的,有一部分应该是下章的内容,但是晚上累了我写不动吃饭了……我看看明天更新的时候怎么置换,对不住最近太忙了更新比较混乱,影响到大家的阅读体验了,我明天尽量调整过来QAQ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九章 冷漠 抱歉大家,麻烦往前翻一下,前一章后半部分有增加和调整,原本的内容挪到了本章中间。 *** 张泳从小家贫,小鱼没少吃,但谁会舍得拿足油来炸?还是猪油! 这样的香,这样的油,把他这个小孩吃得欢天喜地。 而一旁的张附却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大鱼。 劈半平铺的一条翘嘴大白,老实不客气地横卧在盘中,卧得舒舒服服,上头细致地撒满了调料。 豆豉乌亮、炸蒜金黄,另又有葱花茱萸切得极细碎,底下的则是浅酱色的汁,上头浮着薄薄一层油,衬得白白的肥鱼尤其漂亮。 学生很懂待客,这鱼肚子正中的位置就朝着他摆放,叫张附避无可避的心安理得,到底从中后段分了一块肚腹肉出来。 张附的见识并不少,到底囿于地域,没有吃过这样的做法,一夹了肉,就忙往嘴里送。 但那块鱼肉刚入口,他立刻忍不住张了嘴,不住往外头呼气。 太烫了! 已经放了有一会,这鱼肉仍旧非常烫,不是其他原因,完全是肥的。 油降温本来就更慢,这鱼肚腹处最底下的那一条肥得简直跟油一样,蒸出来是透明的,进口不但糊嘴,还跟这鱼皮的胶质一道粘着牙齿。 吃到这一口鱼,张附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什么叫“绝妙”。 无数的正好,才得出来的这一口肉。 鱼是正好的。鱼眼白白的,圆圆的,被蒸得爆出了框,力证着足够的新鲜。鱼皮白中带着一点黄,透着油,表现出它到底有多肥腴。 没有下花刀,鱼的鲜味和肉汁仍旧死死锁在皮肉中,一咬,就淌出来。 火候是正好的,筷子轻轻一拨,鱼肉成瓣,刚刚能离骨,但是脊骨那一条又还带着一点薄薄粉色。 调味是正好的,酱油和豆豉并那一咩咩糖调和出来的咸鲜,多一点就咸了,少一点又不够底味,炒汁收得也恰恰好,不过浓,不然多少会生一点焦糊味,也不过淡,否则不能吊出鱼的鲜。 调料也是正好的,茱萸、蒜末、豆豉都和一点猪油炒过,比例合宜,最后撒的葱,热油更是把葱香味激发得绝佳。 豆豉茱萸酱的咸辣,正好中和了那鱼肚皮上油脂的肥腻,鱼肉细嫩、紧实,这么大的鱼,还能这么鲜嫩,肥脂在其中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佐料撒得足够细致均匀,一口下去,辣是主位,但并不抢味,辣得鲜活极了,咸鲜又是基底,靠着茱萸、豆豉和葱蒜的香气和鱼的鲜味衔接起来,衬托得鱼肉愈发细嫩、鲜美,哪怕不去裹下头的底汤,滋味也是够香够足的,在嘴里是层层铺开的美妙。 按理清蒸鱼很少能是下饭的菜,但这个做法,不但好吃,还很下饭。 张附本来要敬酒,吃着吃着,已经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只晓得埋头吃饭吃菜,不多时,一大碗米饭就进了肚子。 吃到最后,等两桌子饭菜一扫而空,人人靠着椅子歇肚子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刚说要给诸位拿那酒去配炸鱼呢?!” 眼下那炸鱼连骨头都不剩了,只有孤零零几个被嫌弃的头! “放着!放着!等河道上忙完了再喝!” “到时候张员外再来,我们请托宋小娘子再炸一大盆,吃个撑,一起不醉不归!!” 一顿饭下来,众人本来还有些生疏,此刻俨然同那张附成了饭友,多了几分亲近,正劝他今日要是等不到,不如明日晚上再来,又问住在哪里,可以叫人去送信云云。 果然这一日等到将近亥时,吴公事才带着几个下官同孔复扬一道回来,韩砺更在其后。 得知今日吃鱼,还是那样好吃的鱼,吴公事还能勉强压着,只从鼻孔喷火,孔复扬却是急得简直要跺脚,忙追去找宋妙问明天还有没有。 而韩砺回到之后,见得张附并那张泳,果然如同宋妙所说,当即坐下来考教了一番,等问完,得知这几日两人都会留在滑州,住得还不远之后,先取了笔墨,写了个题目,又划定了书目篇章,让张泳回去读了,写文章一篇,明日再来。 因他明日跟吴公事事情甚多,还特地找来了孔复扬,嘱咐对方先帮着看看小儿作业。 孔复扬自是满口应承不提。 *** 张附、张泳父子两个跟着坐到桌边吃饭的时候,另一间屋子里的桌边,同样坐着两个人。 十人位的大圆桌,上头摆了三菜一汤,梁严、项林各据一边,俱不说话。 项林冷着脸,盯着梁严,见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反而更气,冷哼一声,正要刺几句,不妨梁严三口两口扒完饭,把碗筷一放,头也不抬,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走。 他这样做法,把项林本来八九分的不满,变成了十二分的火气,当即把手里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摔,也站起身来,追出门口,对着外头大骂,“狗杂种”“直娘贼”“口口口口”“口口”地叫嚣了好一会,也不知哪里学来的粗俗话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骂得这样大声、这样恼怒,情绪自然激动,因见他脸都气得通红,后头两个下人本来不想管,这会子也不得不上前劝话。 一人道:“少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等咱们回了乡,跟老太爷、老太夫人说清楚,将人打发出去就是!” 另一人道:“说一句难听的,少爷是主子,他是仆,都不是一种身份,犯不着理他,骂他还是给他脸了!” 同样的话,劝第一次的时候或许中听,劝得多了,就不管用了。 项林不仅脸红,连眼睛都红得厉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哭了,他道:“我爹瞎了眼,看不穿他的真面目,死活都不肯让他走,祖父祖母再怎么硬也赢不过爹爹——竟还要分我的家产给那狗杂种,口口口惯会装可怜、装相!” 说到此处,项林一下子就想起来下午时分,亲爹特地使人过来,带了整身新衣服、新鞋子过来,让梁严换上,带着人出了门,直到方才才回来。 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新衣服、新鞋子了,凭什么姓梁的有,自己没有???自己应当有个十身八身才对!或者本来应当只自己有,姓梁的没有! 另还有,凭什么要带梁严出去? 下午遇得芮叔叔时候,他还特地问了父亲去向,对方只说是出去谈生意了。 梁严竟然已经开始被带着了解家中生意了吗?? 那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算什么? 眼见项林模样不对,那两个下人也有些着慌。 其中一人忙道:“少爷,不如我们去治治那厮——您先头让我去问,我已经探到了,他多出来那个荷包就是今次出去时候旁人送的,里头都是吃食,这傻货实在没见识,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我们扔点黄泥巴、虫子进他那荷包里,叫他吃不成!” 往日里项林很有兴趣的事情,今日他却连话也懒得回。 他一咬牙,恨恨然道:“毁个荷包算个屁,你们两个没用的!成日净出些馊主意!” “你们说,那狗杂种如今每天早上一过卯时就起来,去院子里练梅花桩?” 得了二人的肯定,项林忽然就道:“明天去找找斧头,不对,还要找把锯子,我们明晚就把那梅花桩给锯了,留个边边,还叫它留在上头,等姓梁的早上爬起来,一踩一个空,摔下来,最好摔傻脑子,便是脑子没事,摔断手脚也不错!” “不是早起走梅花桩吗!不是显摆吗!我看他摔断了手脚还怎么显摆!” 这一回轮到两个下人不敢说话了。 “怕什么,我也去,出了什么事,我来兜着!不会叫你们挨骂的!”项林憋着一口气,道。 两个下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点发白。 同样是在滑州,谢家宅子里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谁敢相信这一位小主人说的“我来兜着”、“不会叫你们挨骂的”呢? *** 次日下午,从河道伙房回到官驿之后,宋妙把那吊着的鱼取了下来。 渍盐腌吊了一天一夜,鱼肉已经完全晾干,唤作“一夜干”,皮肉按下去只有微微回弹,拿来和猪油蒜末姜丝香香一煎,本就自带盐味了,调一个咸辣酱汁,焖煮片刻,等那汤汁收得半干,就能出锅。 这菜也极下饭,又因风干之后,鱼肉脱水紧缩,鱼味更足更浓,鲜里带咸,咸中回甜,表皮干爽,咬起来更紧更实更香不说,连肉间的小刺都半分离,去刺也更方便。 众人回来,果然香香吃完,那孔复扬才姗姗来迟,韩、吴两个更是不见踪影,连卢文鸣也没有回来。 宋妙早知前头二人要晚归,不想此时又多了一个,幸而今日这菜不同昨日,不怕久放,便先打发孔复扬去坐着,只说饭菜一会就上。 等她跟大饼端菜出去的时候,就见张附伯侄两个已经到了。 此时早过了饭点,前堂的人倒是不多,孔复扬收那张泳的文章,看了一遍,指出来几点地方,让他坐在一旁的桌上,当场去改,复又道:“等你改好了,正言回来看了再说。” 张附也是书香出身,从前虽未听过孔复扬名字,这一向也早知道此人是个太学才子,眼下听得他给侄儿的点评并做的批注,自然晓得其中水平,忙道了谢,又让从人去车上把笔墨拿下来,收拾一旁桌子,好给小儿作文。 而饭菜一端上,尤其见了那鱼,孔复扬简直千恩万谢,不住夸赞。 他那一张嘴本就生得话多,此时几无重复,简直滔滔不绝。 宋妙有心要听这厮到底能夸多少句,刻意不去推辞,正心中默默数数,已是慢慢数到三十下,眼见对面人毫无文思枯竭迹象,自己倒是数累了,刚想说话,却听后头一人叫了声“宋小娘子”。 她回头一看,却是那项元带着个生人进得门来。 因不想影响孔复扬吃饭,宋妙上前几步,引着人往一旁走了一段,复才正式见礼。 项元做了引荐,只说对方姓芮,乃是他的旧友,今日一并过来拜会韩、卢两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行完礼,一抬头,刚打个照面,宋妙就有些不舒服。 这名姓芮的员外,站得实在太近了。 寻常生人见面,又是性别不同,正经要至少隔开四五步,方才合适。 她刚刚本来站的位置距离正好,但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抢上来两步,正借着慢慢行礼的功夫打量自己。 更令人觉得不适了。 那目光很奇怪,看人不但看脸,也看身形,从上到下走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看回去。 宋妙下意识后退两步。 那芮员外这才收回目光,开玩笑一般道:“小娘子好品貌!倒叫我一下子恍了眼!” 宋妙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根据,但她直觉得对方这一番解释不尽不实得很——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更多的是一种掂量感,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一样货物。 这芮员外三十上下,有个六七分的相貌,锦袍、玉冠,连腰带都是佩玉的,腰间的荷包更是走线飞针十分精致,样样都是铺子里买得到的最好那一等,唯有手中扇子乃是寻常木扇,看着又素又旧。 但宋妙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扇子。 玳瑁做框、象牙做骨,虽然没有打开,已经能看得出来这是好奢侈的一把扇子,比起对方身上其余装扮,昂贵了不只一倍两倍。 她没有过多跟此人搭话,而是对着项元道:“实在不巧,韩、卢二位此时暂未回来。” 又道:“但有另一位孔公子,此时正在吃饭,两位不妨稍坐片刻,我一会来做引荐。” 正说着话,堂中毕竟闲人不多,后头那孔复扬先前见得有人来找宋妙,又是那项元,已是提着心,一直竖着耳朵听呢,等听到自己名字,立时就忍痛放了筷子,站起身来,转头道:“找我的么?什么事?若是正事,我也不忙吃饭,先说说吧。” 宋妙还未说话,那芮员外已经上得前去,一面自我介绍,一面几句,把话问了,一面又道:“公子先吃!先吃!一会再细说!” 说着,他扫了一眼桌上那菜,却是笑着搭道:“公子原来爱吃鱼啊?我自小吃得一种鱼,唤作鯃仔,也叫祭鱼,离海就死,肉又嫩又鲜又肥,一层一层的,当地人叫它千层糕。” 又道:“正好前几日有人送了不少过来,都是海盐腌了风干的,大大一条,待我送些过来。” 说着,转身又去找驿卒要酒。 他往后走,正正同来送饮子的张四娘同大饼打了个对面。 宋妙就见那芮福生先看张四娘的脸,转头就去看大饼,看完大饼,明明已经错身而过了,还回头去看张四娘的背影——此时明显看的就是屁股。 虽然只一瞥而过,那眼神依旧没有多少淫邪,只有冷漠。 ? ?感谢春暖花开的某年亲送我的香囊一只,特务猫猫亲送我的平安符两枚,书友亲送我的平安符一枚,么么哒=3= ? 多谢书城常清静_Ec亲送我的小小心意五枚,JINGJING~、sar.、坐看云起、我爱侬侬、奥特曼小姐、c.ym六位亲送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 ? 谢谢大家^_^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章 伤疤 一时驿卒果然上了酒来,跟着送到孔复扬桌上。 孔复扬当即拒绝,只说自己素来不爱喝酒,明日又要早起,不好耽搁了公事。 芮福生同项元一并去劝。 二人一个说这酒虽是清酒,其实不烈,哪怕一坛子喝下去,一泡尿就没了。 一个说这鱼烧得这样香,不搭一点酒,实在可惜。 又一齐说,自己也没吃饭,如若孔复扬不介意,他们就点几个菜,三人一桌,边吃边聊,既不误事,人多也热闹,好过一人寡吃。 孔复扬平日里虽然性格跳脱些,遇得正事,却没有掉过链子,因知对方是为了河道上的生意而来,公是公,自然不能拒绝。 但此时乃是私人吃饭,而项元从前行径,他又实在不喜,哪怕只为了此人先前欺负宋妙,他也不肯松口。 项、芮二人一个是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另一个也是人精,根本不把孔复扬拒绝放在眼里,因知哪怕此时不情不愿,一等落了座,喝了酒,男人推杯换盏,不管前头是什么态度,都能在酒桌上同流合污的。 尤其这样未经事的学生,只要同一张桌子坐下,后头就完全任由自己搓圆搓扁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哪怕孔复扬舌灿莲花,一时也有些招架不住。 眼看芮福生已经拉了椅子,就要坐进去,正逢那张附领着张泳并一个仆从正从后院出来。 他原是带着人一并去后院洗手,临走之前,拿手摸一把桌面,只觉油腻腻——前堂桌子毕竟平日里供人打尖吃饭的,驿卒擦得未必那么干净,日常坐坐还好,拿来写字,手脏了是其次,要是把纸脏了,势必影响文稿书面。 张附只怕给韩、孔二人留下不好印象,便又从后头打了水来,要带着侄儿一起擦洗桌子。 此时一路出来,他见宋妙皱眉站在一旁看着当中一桌,自然跟着去看,一时听得项、芮两个说话,又听孔复扬推拒,哪里还有不懂。 眼见二人劝酒,那酒一看就是官驿里头的——他昨日还买了两坛,买的时候就试过,其实有些烈。 父母为子女计,一向是不遗余力的。 张附认了族侄做义子,为其铺了那样多路,眼下亲自陪着人过来,就是一心把路再铺平些。 昨日韩砺给侄儿布置了功课,又交代孔复扬跟进,那孔才子刚刚给了意见,一会改完,少不得还要再做指点——他正恨不得对方连饭都少吃几口,免得饭意上头,困顿乏力,看侄儿文章时候不够精心,此时哪里能忍芮、项二人在这里劝酒。 ——要是吃醉了,看不成文章怎么办? ——等那韩砺回来,觉得这文章改过了还不满意怎办? 他心中早已生了着急,只是师出无名,不好动作,忙转过头,小声叫一声“宋小娘子”,又指一指中间。 宋妙正犹豫。 她怕自己一旦上去,要被那两人拉着同桌吃饭,到时候要是忍不住掀了桌,对方毕竟为了公事而来,场面狼藉,实在不好看。 此时见得张附过来,又这样主动,她犹如瞌睡遇上枕头,那里有拒绝的,自是连忙点头。 而张附得了宋妙首肯,当真一点顾及都没有,先把手里拿的书交给后头侄儿,抖了抖袖子,立刻就上得前去。 他叫一声“二位当面!”,自我介绍一番,复又笑道:“孔公子吃饭呢,他晚上还有要事,不便喝酒,两位要是得闲,我来请一桌,咱们三喝一杯!” 说着,转头交代那从人道:“你去问一问厨房还能不能点菜,要是不能,出外头买几个菜肉回来,相逢不如偶遇,我与两位……不知是兄台,还是兄弟?” 又自报年纪。 都是场面上的人,张家又是卫州知名的家族,有些名望,项、芮二人知道了对方来历,自然不好得罪,只得讪讪答话。 一时论起来,里头张附年纪最大,项元其次,最年轻的是芮福生。 张附一下子就摆起了大哥的谱,拉开边上一桌的椅子,邀道:“来,项老弟、芮老弟,这里坐,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我也来交两个朋友!” 说着,又催那从人道:“快去问菜!” 项、芮二人方才强劝孔复扬时候有多得劲,此时被张附强拉着一桌共饮时候,就有多憋屈,偏又不好拒绝,只得过来坐了。 张附一时又催茶,又起身去旁边捧酒坛过来,口中笑道:“这两坛子记我头上!我们三个今晚不醉不归!”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芮福生自然不肯再丢面子,忙道:“怎能叫张兄来请,我来!我来!” 说着也去抢酒坛子,要给他抱过来。 那坛子甚大,一坛里头足有一二十斤酒,底座下设两边凹进去把手,张附把住了,芮福生想要抢,自然不容易。 偏就此时,那仆从和张泳从一旁路过。 此时众人所据,一共三桌,呈一个“V”型。 孔复扬所坐乃是右上那一桌,继而张附父子过来,因张泳要作文写字,最好得个清静位置,就选了左上靠角落那一桌,茶也上了,包袱也放在桌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及至项元、芮福生二人最后到来,张附为了将二人引开,既不去劝孔复扬喝酒,打扰他快快吃饭,又不吵到自己侄儿作文,特地选了最远一桌,处于最外最下。 而那仆从得了分派,要去问菜点菜,手中却还拎着水桶、抹布等物,少不得先要回桌边放下,便从几桌当中空隙穿过,恰好与你争我抢的张、芮二人撞个正着。 他拎着那桶水虽然称不上重,装得倒是挺满,一时为了躲避,不得不要后退。 然则刚一退,他就察觉不对,回头一看,只见那小少爷张泳正跟在后头,手中捧纸抱书拿笔的——自己退后,正好一脚踩上。 从人自然猜不全张附的心,看不得那样长远,眼看着主家为了义子拜那个先生,还不是投入门下,只是游个学,都肯倾尽家力的。 而这会子家里、生意上许多庶务不顾,一应抛下,都要带着人先来拜码头。 此人只以为是主人家实在看重这才认的小主人,不独他,家中人人尽知,都不敢怠慢。 他此时生怕踩实伤了小主人,忙把脚一扭,身一侧,想要去扶稳一旁桌子。 那桶中水满,提的人身一歪,手自然随之而动,里头水就要倾出,眼见要撒到张泳身上。 从人忙把那桶又抬高,往右一斜。 提过水的人都知道,水满时候,常常不归人控制,你想他它左,它就右,你想它右,它又左。 此时这水就一时左,一时右,正好右的时候,后头同张附争抢的芮福生一个不备,正正靠在桶边上,就听“哗啦”一声,那水倾倒了半桶出来,正正倒在他右边半身。 这一切全然乃是意外,叫人实在反应不及,等听到那从人一声惊叫,水已经洒出,芮福生半身都湿了,顿时勃然变色。 他定睛一看,见是个从人,当即怒骂道:“狗厮鸟,你瞎了狗眼吗?!” 口中说着,反手就是一巴掌。 那从人将水撒到客人身上,本慌得不行,被打也不敢还手,捂着脸,胡乱放了水桶,就一迭声道歉,又要上前帮忙。 芮福生尤不解气,一脚又踹了上去。 他踢得实,用力又大,“砰”的一声,竟是出了响,把那从人踢得一个踉跄,卧倒在地。 一时满屋子人都看了过来。 踢完,芮福生甚至又追了上去,欲要再补两脚。 张附脸色顿变,立刻喝道:“张升,你怎么当的差!” 又骂道:“你给我过来!” 一边说,一边飞快上得前去,扯着那从人起来到自己身后。 项元本是安稳坐着旁观,听得张附说话,又见他动作,面色立刻就变了,也急急上前去拦,叫道:“芮老弟,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做什么!” 孔复扬早撂下筷子,扭头来看,复又起身上前来拦。 宋妙忙去一旁取了干巾与铜盆,过来同孔复扬道:“不如帮芮员外把袖子衣服拧一拧,不知里头湿了没有——要是没有湿,我且请大饼帮忙去厨房烤一烤外衫,一会就干了!” 又道:“便是里头也湿了也不打紧,我看韩公子同芮员外身材仿佛,不如借了他的衣服来替换一下,烤干再换回来,虽人不在,想来孔公子可以做主,等人回来了,必定没有二话的!” 孔复扬当即道:“正是!” 一边说,一边主动去给芮福生拧袖子。 半桶水浇下来,芮福生的袖子、衣摆、裤子都湿得透透的,尤其右边一幅袖子,一拧就淌水。 因这里拧水,宋妙就把那铜盆拿过去准备接着。 孔复扬捉了芮福生袖子,正要往上卷了方便拢布。 袖子一掀,便露出手背、手腕来。 上头三点上指甲盖大的伤疤,有一处痂还未落,正在手背,另两处都在手腕,三处伤疤呈对立状。 孔复扬还没来得及拧水,那芮福生的脸色已是变得十二分的难看,狠狠只把手一收,背到身后,怒道:“不用了!我自回去换衣服!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着,竟是就这般拂袖而去。 他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此时更是说走就走,其余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尤其项元,还要商量正事,忽然走了合伙的,忙叫一声“老弟!”,又远远喊“这又是做什么??” 项元忙跟孔复扬、张附二人说了两句,就急急追了出去。 人一走,张附忙去问那从人道:“踢哪里了?好似是捣心脚!” 那从人捂着胸口在地上坐起来,缓了一会,显然极痛,好半晌才和缓过来,忙道歉。 张附道:“也是你行事不够稳重,但那人……唉!” 又道:“踢得太重了,我叫张利送你去看看大夫,免得损身都不晓得。” 说着果然喊了人来,把从人搀了出去。 “这芮福生,也太……”张附摇了摇头。 “恶形恶状的,简直欺人太甚!”孔复扬忿忿然道。 宋妙半蹲在地上,手中拿着那铜盆,却是不禁出神。 芮福生脾气固然凶恶,但这一回走得却是没头没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前明明那项元去给他拧裤子水的时候,一样湿漉漉的,却没说话,怎的孔复扬一拧袖子就…… 她捧着盆,正要去倒水,走到半路,张四娘眼里都是活,早上来接,宋妙却是不着急松手,忽然问道:“四娘,你晓不晓得有一种鯃仔鱼,也叫祭鱼,肉嫩肥,一层一层的,另有个名字叫千层糕?” 张四娘想了想,摇头道:“想必不是我们这里的鱼,我从没听过的。” 宋妙把盆让给了她,回身又去问孔复扬,只问对方记不记得方才那芮福生手上伤疤分别在什么位置。 孔复扬一愣,道:“有疤吗?” 又道:“我一心拧袖子,倒是没有留意他手上还有疤。” 宋妙便又问孔、张两个,道:“方才我听那芮员外说自己是秦州人,却不晓得二位听他像不像秦州口音?” 张附回想了一下,道:“有点那个意思,又说不好。” 孔复扬则道:“他官话说得不错,听不大出口音。” 又道:“当要去问正言,他才是凤翔一带的。” 宋妙见状,便也不再多问,只同大饼交代了一声,和张四娘一道出了门。 此时天色不早,鱼档已经关门了,但不少南北货铺子还开着,她一间一间问过去,几乎一条街都问完了,也无人知道那所谓千层糕的鱼。 眼见时辰晚了,宋妙便不耽搁那张四娘,同她一道往官驿走,只等那王三郎来接。 但走到一半的时候,见得路上一间老大酒楼,宋妙只是路过,便闻到鱼鲞味道,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一对夫妇推着车来送货。 她上得前去,和那妇人随口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道:“嫂子叨扰,我看你这里许多鱼鲞,味道闻着都好正,想来是个行家腌的——却不知哪里来的?” 那妇人得意笑道:“我自己手艺!” 宋妙先赞一声“好手艺”,再又问那千层糕。 那妇人道:“千层糕?你说鯃仔么?你问旁人这名字多半都不晓得,换一个问,说是子鱼知道的就多了——我们闽州当地才叫鯃仔,也叫祭鱼,出水就死的,好吃是好吃,肉确实一层一层的,这诨号一点也没叫错!” 宋妙道了谢,又问几句细节,因知对方是来送货的,只说自己也想买鱼鲞,讨了对方店铺位置——没有店,原是家私人坊子,只做订货生意。 得了地址,宋妙道了谢,方才走了。 回得官驿,送走了张、王一对,天色已经尽黑,宋妙却不着急休息。 孔复扬心里只有拧袖子,连伤疤都看不到,她自然不放心同对方多说,索性自己等。 等到将近亥时,那韩砺回来,她方才上前,同对方说了今日事,又问道:“公子不如明日听一听,看像不像秦州口音?” 韩砺先还笑着相迎,等宋妙描述一番,又是闽州,又是手上伤疤,因知当日那走脱的那拐首吕茂是出生闽州,手上又有黑痣,此时虽没了黑痣,却有差不离的疤痕。 他听着听着,脸上笑意渐收,最后道:“口音不重要,我且去问一问。” 一时详细询问了几处细节,那韩砺转身就往外走,回得州衙,先寻岑德彰,一番闹腾,后者忙叫了州中巡检使来。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一章 匕首 不同于岑德彰的紧张,那巡检使简直喜从天降。 京城上元夜走失过百人,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原是个团伙所为,最后却跑了拐首,各地莫不引以为戒,战战兢兢。 搜捕文书自然也发到了滑州,当地还搜查过一番,并无结果。 要是这一回当真遇到了贼首,简直是一份白送上门的大功,就算错认,也不打紧,不过白跑一趟而已。 因韩砺说吕茂为人机变,又穷凶极恶,当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要叫人再跑脱,或是牵连旁人,那巡检使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人亲自盯着一众手下,一群巡检一点不敢怠慢,先找来里正问清楚了情况,立刻就把那项元的合伙药材商召了过来——此人世代居于滑州,乃是当地有名的商贾,身家清白,并不怕串通一气。 那药材商被讯问一番,先还打哈哈,遮遮掩掩不肯多说,又帮着打探芮福生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会不会是误会,然则等得知可能是京城逃来的拐首,惊得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他先还不肯信,等发现那芮福生到滑州的时间全然对应得上,乃是从船上跳逃几日后,又被问及芮福生手上伤疤——却没有留意,只晓得大热的天,芮某人也常年长袖长袍,从前只以为是习惯,而今一对,分明为了遮掩。 此人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他先前看那芮福生家中富贵,人口简单,本人又是仪表堂堂,已是动了念头,想着河道上的生意有个眉目,就要撮合自家妹妹同对方亲事。 “怨不得!”他擦了擦额角冷汗,“怨不得上回我随口抱怨手下僮儿做事不老实,他说‘打杀两个儆一儆,其余就都变得懂事了’,我只以为说笑,却原来他果真打杀人跟杀鸡一样!” 等听得衙门要自己带着官差上门捉人,这药材商立时就两股战战,脸也白了,眼睛也直了,不住摇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又道:“我不晓得还罢,一晓得,见得人,脚都软了,莫说赚他开门出来,只怕一开口,里头听声就知道不对!” “不如明日等他出来,在门口抓了就是!” “便是此时要动手,我出头也不合常理啊——大半夜的,突然上门,傻子都晓得不对吧?” 他反复推脱,眼见衙门里头不肯放过,想了又想,生出一个主意来,道:“不如叫那项元——这人我多年相熟,敢做担保,决计跟那恶犯没有关联——况且他眼下跟芮福生,不!吕茂,他跟吕茂二人住在一处院子里,上门去叫,反而合适!” “正巧,我方才见他正在和那漕帮的何老大商量事情,说不得还没回去——眼下把人截住,一点迹象都不露!” 又跌足道:“我那宅子!唉,住个祸水不说,衙门还上门抓人,只怕要坏了风水!” *** 韩砺是为都水监借调,只司河道,捉贼捉人的事情,自然不归他管。 但他一直没有走,看着、等着巡检使并一众人做分派。 等人人各自领命出发,韩砺方才同那巡检使道:“先前也同官人说过,那吕茂水性极佳——我见那处宅院离河道甚近,不如安排一队人马去河边做个埋伏,有备无患。” 那巡检使有些不以为然,道:“前后门都有人把守,墙根处也站了人,另又有一队人手跟着进去捉人,统共都安排三四十个了,只拿一个贼人,哪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不必这样多此一举吧?” 韩砺道:“虽说已经十分妥当,但这厮狡猾得很,狮子搏兔,也尽全力,若是人手不够,我回去领一干学生搭手,叫老练官差带着,官人觉得如何?” 那巡检使并不答话,却是看向岑德彰,问道:“通判以为如何?” 岑德彰道:“此人案子正言跟过,依他的话好了,只是辛苦些下头人。” 上头发了话,那巡检使无法,只好应了,另又安排人手不提。 *** 此处且不论,另一头,那芮福生甩手出了官驿,却被项元大步追上,反复去劝,道:“你我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打骂过不就得了,跟个狗口口眼的下人置气做什么?好容易那张附欠你一个人情,姓孔的酸书生还给你拧袖子,这样得意,这样有面,你翻身就走,是个什么意思??” 芮福生却站定道:“老兄,你自去谈,我一肚子火气消不出来,此事我信得过你,不管了,谈下来,后头我再使人来跟就是。” 项元气得心里直骂娘,又劝了好一会。 那芮福生却道:“我也不是撂梁子,前次你要的那些个海货,鱼鲞、虾、干贝并干鲍都有了消息,我且回去给你联络联络。” 河道上自然是大买卖,可自己素日的生意才是根本。 项元从前就是跟芮福生做过生意,晓得此人门路甚多,山珍海味,样样都都能弄得到,今次向对方买了一批海货,订钱已是付了,只一直没有消息,眼下听说有了进度,又见对方死活不肯回去,只好松了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自己返身官驿,寻了孔复扬说事,等了半日,不见韩、卢两个回来,只好定下次日一早再去河道面见商量,回家路上,又绕去找漕帮商量货物水运事宜不提。 而那芮福生辞了项元,却不着急回府。 虽是借的住处,那药材商的院子却是傍水,与城中河道不过一条街加一二百步距离。 他到得河边,寻了条小船,特地找了个老叟船家,使钱包了下来,叫对方漏夜在此处等着,只说自己家中有急事,着急回乡,要包船去下一处码头,此时去收拾行囊,一会就来,又还给了钱,叫对方买些食水在船上放着。 等订好了船,芮福生转身回了院子。 他进屋先锁门,还确认了一番那窗纸未破,又在窗后放了半桶水,屋门后放了顶棍并椅子,方才去收拾细软。 东西都是现成的,早拿包袱装好了,他逐一点数,里头除却寻常钱物,还有僧袍一套、道袍一套,又有僧道文牒各一份,一应配套用度。 确认无误,芮福生重新把包袱裹上,换了一身靛色衣服,绑腿束袖,把头冠脱下来换了布巾,又换了根新腰带——大腰封,略重,里头缝了银片、金片。 一时样样打点完毕,他才磨墨提笔,写了封信留给项元,只说自己刚得了消息,秦州老家出了急事,来不及啰嗦,半夜不好吵闹,索性自己先走,又说他那海货生意一样会继续跟进,让不要着急,再说那河道之事,自己就顾不得参与了,让他另寻人合伙云云。 信写完,他正要吹灯等到半夜,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人在外头叫道:“芮老弟,我看你还掌灯,你睡了没有——河道那头得了个消息,有点子急!” *** 门外,项元手心一直冒汗。 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而是犹豫。 生意做得这么大,走南闯北的,若说没几个脚踩两道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侠以武犯禁,哪个豪强没养几个打手?有些奢遮人物家里的护卫手里都捏着不止一条人命。 当日京中的上元走失之事闹得甚大,他自然也听说过。 要是这芮福生果然就是吕茂,不得不说,拐卖那许多人,确实有伤阴德。 但对方毕竟没有拐自己的妻儿,也没害到自己半分,相反,两人生意做得有来有往,多年间相处甚是和谐,只今次突然摔了脸,但要是因为提防身份暴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是人落了网,后头许多产业、生意,必定要被查封。 但自己才跟对方买了许多海货,又有些往来银钱,正在账上,还没来得及确认——等进了衙门的口袋,还能掏出来吗? 必定不能了。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项元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项兄,什么事?你那海货,我已是说好了,过几日就能到,到时候自有掌柜的上门找你……” 门还没开呢,芮福生在里头已是答道。 话说得漂亮,事也做得周全。 等门一开,项元有心去看,就见芮福生没有持灯,披着个袍子站在门后。 大热的天,对方袍子里隐隐还有另外一身,虽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头上没有带冠,却极难得的包着布。 项元手里提着灯笼,悄悄往下一照——芮福生下头鞋子也是外出的鞋,不知怎的,竟是比白日里矮了一大截。 项元心中一跳,张口道:“是河道上事情……” 他说到此处,余光一瞥,眼见左右几名差役已经摸棍的摸棍,执刀的执刀,心头一动,俨然鬼使神差,因见芮福生看着自己,却是突然卡顿一下,先看向芮福生,又朝着右边门口处使了个眼色,又作示意。 芮福生连丝毫迟疑都没有,突然后退一步,将门一关,又把一旁地上水桶“咣啷”一下掀翻在地,返身便朝身后冲去。 这屋子后头有大窗,窗户正洞开,他跑得飞快,一手提起床上包袱,翻窗便朝狂奔。 屋外,几名衙役几乎同时往里头扑。 ——正正扑在了门上,把门撞开。 有那没收势稳住的,一个踉跄,忙扶着门,险些摔到在地上,有那稳住了的,见得芮福生已经逃了,想也不想,迈腿就追。 一脚就踩到地面。 地上并非水,滑腻腻的,全是油,一下子摔倒了三两个。 后头忙有人叫道:“贼人跑了!快绕道后门去堵!” 果然有人嗖嗖嗖绕过去,循着芮福生踪迹去追。 项元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忙也缀了上去。 芮福生翻窗出门,绑了包袱,先往后门跑了半路,远远见得后门掩着,门缝中却又透出外头一点隐约火光,立时停了步,再一转头,却听后边又有脚步声,知道追兵就在身后。 前有狼,后有虎,他心思如电转,不进也不退,索性攀踩着一旁假山就要翻墙出去。 但刚翻到一半,就见得墙根不远处有好几人守着,听得自己动静,已是叫嚷起来,道:“贼人在这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着,已是有人拉弓射箭。 芮福生见得弓箭,忙缩回头,正犹豫是否强闯,余光一瞥,却见一堵墙外,后院练武场中,竟是有人举着灯笼在那梅花桩位置站着。 相隔不远,此时又是夜晚,只得那处甚是光亮,芮福生一眼就看出举着灯笼的是个半大不小孩子。 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小孩,一个是项元儿子,一个是项元义子。 被逼到夺路而逃,又被逼回原地,芮福生已经再无它选。 院子一分为二,边门是锁死的,左边是芮福生的住所,右边却是分给项元的。 但一扇门,根本挡不住半点。 芮福生跳回地上,助跑几步,翻了当中那道墙,一路直奔练武场而去。 此时后头追兵已至,俱被挡在墙外。 项元正尾随而来。 当头那差官忙喝道:“钥匙呢??快开门!” 钥匙就在项元腰间,但他只在身上胡乱摸了一把,几乎毫不犹豫便叫道:“钥匙在管事的那里!” 那差官当即叫道:“撞门!” 一旁就有山石,早有人抱了石头过来砸门。 而墙内,芮福生一个纵跃,已是抢到了那小儿边上,定睛一看,正是那项元亲子项林。 他此时心中只得一个念头——天助我也! 项林见得人来,又听得外头嘈杂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扼住脖子,登时一声尖叫。 伴着那尖叫而起的,却是“轰隆”一声,边门应声而落。 一众追兵一涌而入。 但芮福生心中却已是有了底,左手扼着项林脖子,右手从小腿处抽了匕首,抵在那小儿颈项处,冲着围上来的追兵叫道:“都让开!再靠近一步,休要怪我刀下无情!” 他那力气使得正好,既能叫项林哭叫出声,又不能叫他扭动挣扎。 而门外,听得那熟悉哭爹叫娘声,项元面色大变,几步追上,等见得芮福生手中小儿,简直如遭雷击,叫道:“芮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芮福生狞笑道:“项兄,兄弟晓得你照顾我,儿子可以再生,我这命,却只有一条——你正年轻,再生就是!” 一边说,一边手里使劲,叫道:“谁敢上前!都让开!” 项林此时反而哭声渐小,吓得不能动作。 见得芮福生手中有人质,在场官兵俱不敢动,只当头那个忙叫道:“有话好好说,你且把刀放下。” 又反复拿话来劝。 旁人不敢动,项元却不同。 他只这一个儿子,虽然诸多毛病,也说要不再理会,到底亲生,如何不心疼,尤其他同芮福生相识多年,总觉得此人会给自己两分面子,忍不住抢上前两步,张口就道:“老弟,你……” “你”字还未落音,只听惨叫一声,一个东西滚落在地——却是芮福生扼歪项林的头,匕首一斜,削下那小儿半只耳朵。 一时项林满脸、半身是血,痛叫不绝。 项元决眦欲裂,心中又气又悔,到底他也是街巷出身,一时血气涌起,骂道:“姓芮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边说,一边却是扑将上前。 芮福生练家子,反应不可谓不快,一个侧身,一个扫腿,把项元扫翻在地,当头就是一拳。 眼见对方捂着头,还要起身缠斗,又看后头许多官兵要围上来,芮福生却是撂了项林到地上——这小儿双手已经被倒绑——又趁着项元头晕目眩,不能反抗,抽了他腰带,把人上衣一扒,扯着他的头,持刀将人抵在梅花桩上,转头对众官兵道:“谁敢上前!” 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项元毕竟成人,头上挨了一拳,正犯晕,被刀一抵,背后又是悬空木头,不住挣扎。 芮福生恶从心起,喝道:“再动我就宰了你!” 一边说,一边故技重施,挥刀就朝着项元耳朵斩去。 他此时一脚踩在梅花桩上,一脚踩在地上,本来极稳,不知怎的,却听“啪”的一声,脚下一错——那梅花桩竟是当中折断,叫人突然踩了个空。 人一旦重心不稳,就会下意识用手借力。 芮福生不自觉挥刀。 那匕首削铁如泥,正正削中不知什么,一路滑下。 他听得一声惨叫,等稳住身形,低头一看,却见项元在地上打着滚。 ——此人自下巴到喉咙、至于前胸,正往外飙血。 ? ?明天就双倍月票啦,我明天更新的时候一定会厚着脸皮向大家求的,请亲们如果有想给小妙的票票,要是能攒就先攒一攒,明天再投好不好,不然我看着好心痛(;_;)/~~~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网 芮福生这一刀乃是收势不住,由前胸往上,因倾其全身重量,又有手中力道,着实势不可挡。 前胸有骨,到底有所阻碍,但也皮开肉绽,劈胸断骨,等到一路往上,更是直直破开喉咙。 项元在地上翻滚几下,先还惨叫,那惨叫声只高昂一半,立时哑了,人也僵在当地,便如一只被捏死了脖子的鸭子,只会发出咕噜咕噜的漏气声。 满场人都露出不忍神色,当头那个官差忙喊道:“大夫!快叫大夫!” 又带着人要上前去捞项元。 芮福生反应极快,立时弃了大的,反手去抓地上小的。 项林瘫在地上,见得父亲如此情状,早已吓呆,连话也不会说、眼泪也不会掉,只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更不会挣扎,便似一只鸡仔,给芮福生挟在腋下。 芮福生匕首抵着项林颈项,喝道:“都让开!谁敢上前!” 眼见他说动手就杀人,毫无迟滞,场中谁人还敢赌,只好去看那当头的。 凶犯手中有小儿做人质,那头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老实让开,又止住手下上前。 芮福生捏着人,令道:“把前后门都打开,若是给我见着一个人跟上来——” 他一边说,连讨价还价的功夫都不给,信手就是一劈。 一根尾指滚在地上。 项林终于有了反应,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小儿声音何其之尖利,顿时其声透天。 芮福生反手又是一下,再一根手指——这回却是无名指——滚落在地上。 他狞着脸喝道:“再叫,老子把你头给割下来!” 项林那叫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再不敢动。 不独项林,一院子人见得芮福生如此穷凶极恶,也不敢再动。 那头首哪里还敢耽搁,立刻叫人打开前后院,又让人撤开。 芮福生挟着人一路先往前门,走几步,就喝令众人不得跟上,速度还极慢。 如此行动,自然早有人跑得快的人得了那头领命令,度那芮福生方向,匆匆潜出汇报。 上头得了消息,自有人调兵遣将,伏在前门。 眼见芮福生慢慢走到一半,他本是倒退,不知为何呢,忽的转身,又往边上走。 诸人正做莫名,却见此人抢跑几步,钻进偏门。 一干人等正往里冲,忽的最前头一人大声叫道:“不好!” 应声而起的,是一声马鸣。 偏门里头正是马厩。 一匹快马冲撞出来,与众人迎面撞个正着。 四条腿的高头大马,还打了铁蹄,两条腿的公人都还要命,就算不怕死,也怕伤了残了,哪里能挡,哪里敢挡,急忙匆匆往外闪躲。 饶是如此,也有两人被马蹄踢翻,呼着痛在地上打滚。 芮福生抢了马,夹着那项林跨坐在自己前头马上,一手拽死他的头发,露出小儿颈项,另一只手拉着缰绳,一路飞驰。 他不朝前门,不朝后门,竟是直奔偏门,夺门而出。 这宅子本就占地不小,派遣而来的四十来人,各有分派,其中十二人分为三队,各守一门,因先头芮福生往前门走,后门、偏门各抽了一人往前门埋伏。 此时偏门门口不过剩余三名守卫,听得动静,上前来挡,被芮福生两把粉末左右洒下,逼退一个,另有两个未能反应过来,正迎上那白色粉末。 这二人先后呼痛,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原来芮福生撒的是石灰粉。 他打马快跑,临走前,不忘抢了其中一名守卫腰间佩刀。 一时到得路边,路口处竟也有三四人拦路。 守兵听到声音,拿了栅栏挡着,又要来围,然则见得芮福生手中长刀,各自慌张,忙往后退,只盼那栅栏把人逼下马背,好做捉拿。 但芮福生那马乃是重金购来,十分神骏,此刻一路奔驰,见了栅栏,连一点迟疑都没有,反而冲得更快,将到跟前,飞跃而起,竟是毫不费力地翻了过去。 众人大慌。 其中一人持盾就要来追。 芮福生一把长刀掷去,阻挡来人一时。 两条腿如何抵得过四条腿,拦了这一时,再无人缀得上,只隐隐听得后头马蹄声,总算有了片刻喘息。 临近河边,眼见前头就是岔路,芮福生取了马背上的麻袋,又拿布把项林嘴巴堵死,眼睛蒙上,用麻袋将其整个包住,行到岔路处,弃了马匹,打它往另一条道走。 趁着这个当口,他没有走另一条岔道,而是再度向前,取了一条小径,背着包袱、麻袋,施施然岔往河道,一边走,一边不忘掸了掸身上灰土、整了整头巾。 等确认自己走得足够远,后头房屋、街巷已经能全数遮挡,他才点了火引,燃了随身一支蜡烛。 今日天上只有弦月,到得河边,果然江上黑得很,空荡荡的,只一艘小船靠在岸边,吊着一盏孤灯,隐隐照见一人歪在船头,一副正打瞌睡模样。 芮福生上前叫道:“船家。” 那人一下子惊醒似的,抬头来看,忙道:“客官来了?怎的这么晚,我还怕你不来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一指船舱道:“买了不少吃食,都在里头,客官一会瞧瞧够不够。” 说着,又去摸腰间。 芮福生此时左手举烛,右手倒扣持刀,见状,瞳孔一缩,一脚迈出,就要动手。 那船家却是摸出来一抓铜板,递过来道:“还剩十二文……” 芮福生道:“赏你了。” 那船家连连道谢,又搭了木头板子,请客人上船。 即便知道此刻时间紧张,芮福生却全然不乱阵脚。 他先举了手中蜡烛,去照对面人脸。 花白胡子、小眼睛、招风耳,身上穿着布衫,右边袖子打了个补丁——果然就是自己定下的那个船家,连衣服都没有换。 照完人脸,他又去照船头。 船头处有个圆圈,中间画着一横——都是白色——是他先前用滑石做的记号。 船是原本的船,船家也是原本的船家,芮福生总算略微放松了些,先叫那船家后退一步,也不用板,自己跳进了船。 “外头黑布隆冬的,风又大,客官进船舱里头睡一觉,等醒来就到地方了。” 那船家笑呵呵的,正要转身去收木板,忽然站住,很有眼力见地冲着芮福生伸手道:“我来给客官放行李。” 芮福生一巴掌拍掉那船家的手,只催道:“别啰嗦,不该管的别管——快些,不要耽搁了我大事!” 语毕,却是站在原地盯看。 那船家忙答应,收了木板同绑绳,取了撑杆,冲着河岸一撑。 小船轻轻一荡,顺水而下。 芮福生看那船家动作熟练,又见船只已经驶出,也不再啰嗦,转身就往船舱走。 他走到船舱门口,正要进去,就见一道帘子直直垂地,挡得一点缝隙也不露,顿时心中一动,暗道:先前有这一卷帘吗? 想到此处,他那伸到一半的手忽然顿住。 此时船只已动,河风自背后而来,吹得芮福生头巾、衣袖纷纷飘动——但那帘子丝毫不动。 不独不动,简直崩得太直太紧了。 芮福生并不往前,反而退后,反手刚要解下身后麻袋,却听对面船舱门口突然“撕拉”一声。 ——门帘应声而落,从里头一连扑出三四个大汉,个个手中持棍,挥棍而上。 看众人身上穿着,分明都是官兵。 芮福生岂会不知道自己中了计,连退两步,就要去捉后头船家,只还没来得及动手,却听得“扑通”一声,一转头,船上哪里还有什么船家——居然已经跳河逃了。 他倒提着麻袋,已经来不及解开,使匕首使力一拉,也不管那刀割到里头哪里,正要露出里头项林来好做要挟,对面棍子已经捅到面前。 从来兵器一寸长,一寸强。 船只本来就小,这样方寸之间,芮福生的匕首再是神兵利器,不能靠近对手,自然是吃大亏的。 几根棍棒,逼得他甚至抽不出手,只得拖着麻袋,复又向后,余光早瞥见一旁方才船家用的木板踏,便先放了左手麻袋,飞身拾起,举着冲着对面一砸。 为了躲开这重重木板踏,对面官兵不得不侧身让头去躲。 芮福生得了这一点空隙,终于有了喘息,正要去拿项林,转头一看——那麻袋竟然在移动——船边冒出两个头、两双手来,正把那袋子往外扯。 其中一个就是先前那船夫——不知何时他又浮上水面来。 芮福生怒极,正要去追,就听后头破空声,转头一看,几根木棍投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四个扑来差官,船舱门口站着一个,大声叫道:“吕茂,快快投降!你再顽抗,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木棍声、叫嚷声、招降声,一众人等并不上前,只拿棍子同他缠斗。 芮福生审时度势,只一算,就知道来不及捉那项林,久留下去,只会吃亏,也不恋战,更不纠缠,而是抓了腰间几个纸包,一时捏爆,朝前一撒——故技重施,又洒出一大把石灰来。 众人晓得厉害,纷纷后退。 趁着这后退当口,芮福生冷笑一声,道:“抓得住老子的人,这辈子还没出生!” 说完,转身一跃,“扑通”一下,跳进了河中。 暗夜之中,河里只有水声,肉眼见的,全是黑黢黢一片。 芮福生一进河里,全不见踪迹。 可船上没有一个人着急,船舱里早早就钻出几个人来,纷纷到得船边,取下船侧的渔网头,开始往上头拉网。 呼啦啦水声中,许多道网给拉上船来,其中大多数是空的,有些网了些鱼、破烂垃圾,唯有一张,拉的人叫道:“在我这里!” 一时人人去帮忙。 果然网一起,里头一人被裹得死紧,带着一身的水,被直直拖上船来——正是方才自称“老子”撂狠话的芮福生。 一船官兵急忙冲上前去把人压住,堵嘴的堵嘴,反手绑手的绑手,绑脚的绑脚,忙作一团。 另有先前那船家并另一人也爬上船来,拖着一个大大麻袋——里头裹着湿漉漉的,正是项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捉了人犯,那船忙往岸边驶。 岸边早有许多人点了火把在等。 领头官差匆匆上前,行了礼,先叫一声“巡检使”,说话时候,却是向着对面另一人。 “好叫官人知晓,好叫韩公子知晓,那芮福生已经落网!” 这是真真正正的“落网”。 他是官差,许多话不好说,但后头跟过来的几名船家却没那许多顾虑。 众人一路跟,一路忍不住拿脚去踹渔网里还没被解开,反而给人抬着一路过来的芮福生,一边踹,一边冲他吐口水,又纷纷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好事不干,做人贩!” “人贩子不得好死!” “逃啊!你再逃啊!看你游得快,还是老子渔网大——我才是老子,你算个屁的老子!” “龟孙子还割我网,有你死的那天,拿你来祭我的网!” “贼泼贱!呸!” 诸人又要骂,又要吐口水,当真忙死了。 一时上得前,早有兵丁去拦着,才不得不罢休。 等一抬眼,站在最前那个见得对面一行人,却是喜得上前,道:“韩秀才公,你好神算,你怎的算准他肯定不会进我船舱,必定跳河?你叫我在河中方向设网——果然那一网中的!” *** 芮福生落了网,自被送去衙门。 而那项林被救了起来,却也一身是伤。 他断了两根手指,少了一只耳朵,从左眼到嘴巴再到下巴,被那芮福生拿匕首划拉麻袋的时候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出来,一上岸,就一直哭爹喊娘。 早有大夫跟着过来,给他扎了针,又涂了药。 那喝的、敷的药里都有麻沸散,他慢慢没了痛感,脑子里却忍不住闪过许多乱糟糟念头。 一时想自己没了手,没了一只耳朵怎么办——此时他没有镜子,只知道脸痛,却没多想,不知道伤成什么样。 一时又想,爹挨了那样一刀,不知伤成什么样子,肯定极生气,要是被他发现那梅花桩是自己搞坏的,必定会往死里打。 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催了好几回,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没有一个下人肯给他去找锯子、斧子。 自己不得已,半夜越想越气,才偷了匕首,提着灯笼亲自上的。 该说不说,那匕首果然削铁如泥,弄几根桩子根本不怎么费劲的。 但谁能想到,原本分明是对付梁严的,最后会应到爹他身上呢?? 这回只怕哭也没用了,不会真的给打残吧?? ? ?双倍月票啦,如果大家有多余的月票可以投给我们小妙吗~谢谢谢谢! ? 好像明天运营官小兔会开月票活动,具体怎么参加可能要明天再留意小兔发的帖子,回了贴子再投票才能有补贴。 ? 不过妙妙的运营经费太少啦,只能有少少的朋友能拿到补贴,更多的朋友只能是完全白送给她啦! ? 我们看看下个月有没有可能争取多一点经费,让投票的大家都能回一点血~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三章 照顾 麻沸散镇定、止痛、安眠。 项林还没想出个应付办法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头一靠,就睡了过去。 此时四下嘈杂得很,河道上船只往来吆喝声、收网声,河岸上互相通传吹哨声、收队声不绝于耳。 但那巡检使置身这样环境之中,却是半点都不嫌吵闹,只觉得悦耳极了。 他甚至还做了对比——哪怕前次老娘生日请来的那有名戏班子唱的戏,与今日这河道上热闹声相较,也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不管当中遇得多少波折,只要最后捉到了吕茂,就不算白忙活一场。 他向前几步,走到河岸边,看着河道里星星点点的渔灯闪烁着穿梭,映得江面瑟瑟如枫,红黄一片,不知哪里突然冒出来了雅兴,叹道:“江枫渔火,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如此——想不到滑州的渔火不但江枫一片,还能网到这一条大鱼!” 说着,他又转向一旁站着韩砺,道:“韩小兄弟,你先前提议要封锁河道,又要临时征调城中一应船只,我还觉得有些兴师动众,此时看来,原是未雨绸缪,倒显得我自家有些想当然了!” 又道:“也叫我好生反省一回,将来行事,切忌武断纵性。” 韩砺跟着走上前去,看那河道上往来渔船,过了片刻,才道:“寻常贼犯,如此行事自然小题大做,只会浪费人力,无怪官人不以为然——我今日这样提议,却是因为早有亲近之人吃过大亏。” 那巡检使不免细问。 韩砺便将辛奉事情简略一提,又道:“那一位乃是多年老巡检,从来事事当先卖命,又兼经验丰富,不想遇得吕茂,阴沟里翻了船。” “他以身为例,我亲眼得见,要是再不多做提防,只怕给他晓得,日后见我,都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这巡检使也是从下而上一路升任,听得这样经历,少不得再问明白几句,等得知辛奉如何搜检,又如何查到人,最后有怎么被吕茂从船上跳河逃遁,不禁唏嘘道:“是个能干的,可惜跑了人犯,虽说人人知道他是被带累的,最苦最累也是他,可若是上官不肯卖个大脸,只怕还是逃不过处置。” 又叹道:“若是这吕茂早一时给他巡河时候捉到,或许还能将功赎罪,眼下虽是便宜了我们滑州得功,他那边,唉!” 韩砺道:“总归是将人抓到了,既然抓到,虽不好违了规矩,却也多了些行事余地出来。” 那巡检使闻言一愣,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心中难免一哂,复又一叹。 他自然晓得最下头巡检、官差辛苦。 可人位置不同的时候,目之所见,自也不同。 巡检上官自然就是军巡使,可这一个唤作辛奉的,在京都府衙数十年下来也只是个巡检,已然说明许多问题。 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此人背后必定没有跟脚。 军巡使虽然能帮得上一些忙,职权之内,不过也就是把尽量那惩处做得轻些,要是想完全揭过,高高提起,轻轻落下,除非出大力,使大脸。 可凭什么给一个不是自己门庭,又无足轻重的巡检去出、去使呢? 亲信都看顾不过来呢! 把好处随便给了外人,那自己人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吧? 平心而论,哪怕把自己放在那军巡使的位置,最多也就安抚一番,遣人上门慰问时候多出一点银钱,其余再不能够了。 但见得面前学生好似觉得今次吕茂落了网,那辛奉就有救了的样子,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虽然是个有本事的,究竟还是太年轻了! 等日后多撞几回南墙,就晓得做官、做人到底有多难了,何苦现在打击他? *** 此处事情告一段落,安排了人帮着收拾收尾,其余人收工散去,方才要走,外头就匆匆来了两名衙役。 二人先找上官,上官再找上官,很快找到那巡检使面前。 “什么??张老大夫也说没救了??” 回话的人不敢大声,却也不敢小声,那声音几乎要溜着缝钻进地底下。 “是……是……大半夜的把张老大夫同顺安堂的镇堂大夫都请过来了,冯官人嘴唇都说破了,也说不惜一切,只要能救回来——但两位大夫都说割破了喉管,神仙也难救,眼下人已是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只能先拿棉花堵着喉咙。” “张老大夫扎了针,顺安堂把医馆里收着的老山参都拿了出来,也只能争取到半把个时辰给他交代后事——也未必能撑到那样久,人说走就走了的。” 那巡检使立刻变了脸,道:“那行商一人来此吗?身旁可有家人?” “有个儿子,有个义子,手下也有些,另有个老管事,其余人都叫到了,只亲生儿子刚给那贼人掳走了,冯官人叫我们来问一声,不知人有没有救下来,眼下能不能带回去?” 这种时候,谁人会做阻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一会,众人就一起到了项林面前。 见得小孩脸上横七竖八绑着白布,那巡检使也吓了一跳,忙叫了大夫来问。 大夫道:“那贼人忒下得了手,这小儿受了惊,落了两根指头、右边耳朵,伤了脸——将来多半要留疤,不过性命是无碍的,挪动也无妨。” 得了这一句,早有人叫了车来,叫大夫在一旁守着,跟那项林一起被送了回去。 其余人留在后头,各自正做唏嘘时候,却听得一人悄悄道:“你们别着急可怜——今日是那行商去敲的门,老陈、连顺两个跟在前头,都说瞧见他对那贼人使眼色来着。” “那贼人原还没发现外头有人埋伏,他眼色一使完,对面就跑了。” “不是吧?莫不是看错了?” “老陈那眼睛!隔了半条街,你在河里洗澡他都能看清楚你屁股上黑痦子,你说他看错了??况且还有连顺呢!也看错了?” “瞎、瞎说!你才被看屁股!” “你就说你那屁股上有没有痦子吧!” “没!没有!我那是腰!” “哦,分成两瓣的腰!还挺肥!” 生了两肥瓣腰的公人恼羞成怒,道:“有没有的,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哎呦!老陈这嘴巴!怎么这么大!” 又忙把话题扯回来,道:“你说他图什么?要是不使眼色,不通风报信,说不准在屋子里就抓住了,搞得这会子大家费这么大劲!” “你我只是费劲,他自家费命啊!儿子也给那贼人弄成这个样子!” “莫不是看错了吧?” “到时候一审那贼人不就知道了?” 一众人议论纷纷,先还有惋惜的、可怜的,等到得知十有八九是那项元通风报信,少不得转了口风,各个骂一句若是真的,那就活该,又说可怜了小儿。 诸人在这里可怜小儿,那小儿项林却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他正流口水呢,忽的被人连推了好几下,其实醒了,只不愿、也不敢睁眼,直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 “少爷,你醒醒!” 项林偷偷瞄了一眼,见得来人是个熟悉从人,这才慢慢坐起身来,问道:“怎么是你来?升叔哪里去了?喊他过来!” 对面那从人往日一向唯唯诺诺,不知为何,今次脸上却是露出十分复杂表情,道:“少爷,升管事正陪着老爷,一时走不开……” “他不来,我就不下马车!” 他还要说话,那从人忙道:“老爷这会子不好打人了,只有些话同少爷交代——快些起来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项林本就心中有鬼,听得这一句,又担心是骗自己去挨打,又害怕真的出了事,最后拖拖拉拉下了马车。 他几乎是被扯着往后院走的,不多时,越过两重门,又穿过那已经被撞开的边门,居然又回到了梅花桩旁。 练武场上,尤其是梅花桩边上,已经几乎站满了人,聚了无数火把、灯笼,映得犹如白昼。 项林本来还两步拆做三步走的,然而等到了前头,见得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蹭的一下就来了火气,快步上前,嚷道:“梁严,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严抬头看他,一边看,一边拿袖子在脸上胡乱——他两只眼睛红肿异常,此时正淌泪,两道鼻涕擦也擦不尽。 项林嫌恶极了,骂道:“鼻涕虫!” 正还要再骂,却听一人叫道:“快带少爷过来!” 左右立刻上来人,把他半拥半推着到了一张躺椅边上。 忙乱间,项林险些崴了一下脚,气极,转头就要去瞪那从人,却被人捞了过去,按到了地上,道:“少爷,快跪下!” 项林一愣,瞪定睛一看,才发现躺椅左右围满了人,有自己认识的,也有自己不认识的,至于其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苍白,胡须只剩极短的一茬,下巴处有一道伤痕,眼睛闭着,侧着头,从脖子到脚都盖上了厚厚一被子,此时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喉咙处,正发出明显的咕噜咕噜声。 项林足足看了好几回,才反应过来这是突然没了胡子的亲爹,见对方躺在椅子上,虽觉奇怪,心中委屈却是先涌了起来,扑得上前,哭道:“爹!!那姓芮的……” 他还没说完,已经被那管事拉住。 管事的冲着项元耳朵大声叫道:“老爷,少爷来了!” 项元慢慢睁开了眼,好像这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他指了指梁严,又指了指项林。 梁严把眼泪擦了,上前几步,半跪在那躺椅边上。 项元略略抬起手。 一旁那管事的便把梁严、项林二人的手一起举起,搭在了项元身上。 项元很努力地捉着一个义子,一个儿子的手,竭力搭在了一起,又去看那管事的。 管事的捧出来一张纸,纸上乱糟糟的,全是不成句子的字词,一个一个的,有些甚至还是脱字,单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方才小少爷没来得及回来,我们同滑州州衙的冯官人、毛官人,还有差官们一起做了见证,老爷说,等他走了,请大少爷,小少爷两位不用扶灵柩回乡,自寻了镖局护送就是,也不用守大孝,守够头七,二位就带着行李上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爷已经请托了人寻了南麓书院,另也托了人在找合适武馆,等两位少爷进了京,小少爷进得书院好生读书,严少爷暂且落在朱梁富朱掌柜的家中……” 他把一应安排说了个遍,又说产业。 朱家的铺子暂时仍由各家掌柜的代管,田产并其余资财给项家两位老的打点,等等等等。 一时说完,他又看着项元问道:“老爷,您可是这个意思?如若是,就点点头,如若不是,就摇头!” 项元很慢,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此时眼神已经几乎涣散,但是还是竭力抬起头,先看向梁严,其实说不出话,只反复做口型,认真辨认,乃是“互相照顾、梁林”几个字。 梁严强忍着泪水点着头,道:“项叔叔放心,我同项林一定会互相照应的!” 而项元看完梁严,又看向项林,这一回,他却是从挣扎着,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儿……子,不要学坏,读、书……” 那声音漏着风,几乎听不清,怪吓人的。 项林泣不成声,哭道:“我不要!爹!我不要读书!我不要进京!你不要死!!” 项元没有反应,而是转着眼珠子,最后看向管事的,张着嘴巴,用口型道:“芮……福……生……” 管事知道他意思,忙道:“方才外头来了回话,此人已经抓住了!” 项元眼睛一直,嘴巴一张、手一使力,脚一蹬,好半晌没了动静。 满场人屏住呼吸等了半日,不见再有反应,才有大夫忙上前去望切。 两个大夫几乎同时给出了结果。 “去了。” “人走了。” 二人话音才落,梁严、项林两个已经先后哭了起来,只前者是不住流泪抽泣,后者却是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却把手从梁严手下头、项元手中用力抽出来,口中拼命叫爹,眼睛却狠狠瞪着对面梁严,眼神满是恨意。 而那管事的站在一旁,见得项林模样,心中已然如同明镜一般。 ——往日项元几乎时时挂在口中,要给梁严改姓,移他入族谱,分他一半家产。 但今日一应钱财、产业分派中,却是丝毫没有提及这个所谓的义子,仿佛忘得干干净净。 此时人死如灯灭,没了当爹的,谁还能压服得住项林这个独苗承宗小儿? 那所谓的分产,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只不晓得老爷这样处心积虑安排,小少爷究竟稀不稀罕。 就怕不但不稀罕,还要掀翻了去!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得空 项元既死,虽在异地,少不得停灵发丧,按着他死前交代过了头七再扶灵还乡。 众人而今借住在那药材商宅子里,一夜之间,先是官兵上门拿人,再是直接出了人命,这样大一个院子,还是新买没多久的,一下子成凶宅,日后住也不好住,卖也不好卖。 药材商跟项元本就只是生意往来,还指望靠这回的买卖多挣点钱呢,没成想遇得这样倒霉事,和被人拿黄连根在心里捅啊捅似的,苦得不行,早把项、芮两个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连夜找了那项家管事,道:“谁想到飞来横祸,项兄遭了这样惨事,也是那芮福生不做人!” 骂完芮福生,他又开始谈感情:“我与你家员外多年交情,他眼下只剩个小儿独苗,做长辈的自然当要照管,这宅子可以继续借给你们住,但出了这样的事,停灵时候,是不是当要挪去寺庙、道馆里头,寻几个有德行的大师来帮着消灾解厄才好?” 又道:“项兄生前就是个排场人,总不好叫他走得这样寒酸,法事也要大操大办的吧?去个三界外的地方,也方便些。” 话里话外,尽是暗示。 项管事是个明白人,立刻道:“员外说得是,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置办棺椁材料,一会就想办法找个近处寺庙,将老爷请过去……” 这药材商同项元生意往来不少,眼下宅子的事情确认好了,又问生意事,催着结账的结账,给货的给货,又有原本商量好了,跟项元下的订金,此刻也要退,另有三方一起置办的东西,因项元是中人,芮福生出了事,那一份应当也由中人来给付。 一三五七九,越算越多。 项管事哪里敢应。 他本要拿话敷衍过去,药材商却不肯,只追着立时给个结果——项元在滑州的摊子铺得不小,牵扯的行当很不少,等到了白天,消息传出去,大家一起上门堵着,自己未必能抢得过旁人。 “你说了算吗?项林在哪里?我找他去!”药材商说着,迈腿就往后头走。 项管事急忙追上,好一通劝说,又说小少爷重伤,正做休息,等明日看了帐,商量清楚,头一个必定给结。 软磨硬泡,那药材商人全不理会。 这宅子本是他的,熟门熟路得很。 项管事刚追进后院,就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尖骂声。 “扫把星!是你!都是你!你走到哪里哪里死人,你爹娘是给你害死的,眼下又来害死我爹!” “现在我爹死了,我也给歹人伤成这样,只你一点事都没有,都是你克的吧??” 院子里,好些伙计、帮工站在一旁,都不说话,也不敢动作。 骂人的自然是项林。 眼见那药材商看向自己,项管事一个头两个大。 他忙上前去,拿项元临终时候话来劝这一位,又道:“一会停灵,少爷同严少爷两个还要披麻戴孝当孝子迎客,往后还要捧灵捧牌,怎好现在吵起来,给外头人看了成什么样子?老爷还在后头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项林反而更气。 从前亲娘死的时候,他就听人说过,做孝子、捧灵捧牌的,日后是要分家产的。 梁严这个野种,还敢想分家产?? 项林顿时嚷道:“他是你哪门子的严少爷??他凭什么守我爹的孝??他姓梁,我爹姓项,他一个外人,迎什么客??看到他别人才要笑话!” 他说着,指着门口破口大骂道:“姓梁的,你但凡还要一点脸,就给我滚!不要再吃我们项家一口米、一口饭!” 梁严肿着眼睛,尴尬而立。 见他不动作,项林越发恼怒。 他自服了麻沸散,睡了半路,其实还困,结果突然被叫醒,又知道亲爹意外而亡,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莫名的亢奋状态,又困,又累,又紧张,却又混着着奇怪的兴奋。 此刻看着面前梁严,他简直火从心头起。 若不是这狗杂种这样处处卖弄表现,一心争抢,自己怎么会被气得连夜去削梅花桩? 梅花桩不断,那一刀未必会那样重,那样错,爹他也不一定会死! 都是这梁杂种的错! 这念头一旦出来,简直就在项林脑子里生了根一样,仿佛得了玉净瓶里的琼脂甘露浇灌,刹那三十六甲子,只一瞬间,就长成了上千年的参天大树,不管谁人来,怎么用力,都撼之不动。 他看向梁严的眼神更凶,更恶,再忍不住,左右一扫,见得不远处地上摆了块不大不小石头,几步上前,搬起就冲梁严头上砸,一边砸,一边骂道:“你滚不滚,你滚不滚!你不滚,我就把你打出去!” 说着,又转向一旁已经上前来拦的管事,吼道:“我爹死了,现在我说了算!谁敢说话,一起给我滚!” 这话一出,见得场中人人闭嘴低头,便是那管事的也一下子停了脚步,他竟有了一种畅快感觉。 啊,是啊!爹死了,这下我说了算了! 虽有些难过,反正他一年到头都在外头跑生意,也不回来几次,回回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还老爱管束人,自己做什么都是不对的,都是不如旁人的,在当爹的眼里,连梁严这个野种都比自己这个正头儿子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又逼着自己读书,又强要自己习武,不让做这个,不叫做那个,连跟谁玩都要管! 去他娘的读书,读个屁的书! 他才不要进京,才不要去什么学堂!才不要给人管着! 他要回家! 家里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谁不是任由自己说了算! 想斗狗就斗狗,想打鸟就打鸟,吃什么、玩什么,再无人拦着! 老家还有特别多玩伴,个个有眼力见,只要说一句,全都会围上来。 前次自己说想要一柄打鸟蛋的弹弓,隔天五六个人都送了弹弓来,拥着他出去,还给把鸟蛋、鸟窝位置都给找出来了! 他先前放过话,等自己开了铺子,就要招他们做掌柜的,一起做大生意! 回去就开,开个大大的弹弓铺子! 项林越想越兴奋,眼睛已经发红起来。 对面,梁严躲开那砸过来的石头,道:“项叔叔走了,你最难过,我不怪你,你不想叫我守灵、捧灵,我就不守、不捧,项家的钱财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姓梁——但我磕个头总可以吧?” 项林一指后头那盖着的白布,道:“磕完头就滚!” 梁严果然上前,跪在地上,正要磕头,不妨那项林一个健步冲上前来,对着他的后背狠狠踹了一脚。 “噗通”一声,梁严一个重心不稳,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子见了血。 项林哈哈大笑,道:“磕啊!磕头啊!怎么不磕了??” 满院子人没有一个说话。 就是那药材商一下子也看呆了。 梁严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捂着头,好一会才缓过来,忍着痛,忍着气,翻身起来,走到项元另一边,重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头一磕完,他站起身来,就对项林道:“项叔叔叫我们……” “滚你娘的蛋!”项林指着大门,啐了一口。 闹成这个样子,梁严自然不可能继续在院子里待着。 他捂着头出了院门,回得自己房中。 项林恨透了他,他再留下来只会自讨没趣。 可自己才十岁,又能去哪里呢? 哪个店铺里招学徒?或是招小工? 他在屋子里翻了一圈。 在项家这些年,先头因为项叔叔常年在外头跑,在家的时间不多,家里仆妇同项家两位老人各有事忙,况且又有一个项林在,是以并没有给他备太多东西。 后头项叔叔说要带他出门,倒是置办了些物什,但也是春夏两季衣服各几套,。 另又有出门在外,给带着认识各色叔婶伯嫂时候,对面给的见面礼,其中不少是金银之物。 梁严翻了半日,最后拿了两个箱子,把东西一样样摆好,衣物鞋袜放一个小木箱,其余给的东西放一个木箱,等到放好,他本是想要点数东西,不曾想,一低头,一滴一滴的水,一下子就落到了箱子里。 他忙把箱子盖上,擦了擦眼睛,叫那水不要再溪流,复又回身去了角落,从木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来。 包袱很破旧,上头还打着补丁,打开来,里面不过两身衣服,一双布鞋。 梁严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旧包袱里最大的一套——这是他当年被项叔叔接回家的时候随身带的包袱,里头东西自然姓梁,不姓项。 几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从前勉强算得上合身的衣服,此刻一上身,已经又短又小,小腿、半截胳膊都露了出来。 但不是不能穿。 穿好了衣服,正换鞋,梁严就听得有人敲门而入。 他猛地抬头,看到那进来的人,又见其人身后空荡荡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失望神色,复才站起身来,叫道:“升叔。” 来人是那项管事。 见得梁严表情,又看他此时动作,再看那一身短小打扮,一旁一个打开,一个关上的箱子——打开那个,里头样样东西都平铺摊开,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方便叫人点认,而不是要带走,项管事哪里还会不知道他的打算。 “梁严。” 项管事没有像先前一样叫什么严少爷,而是喊了名字,几步走上前来,却是叹一口气,道:“哪里用得着这样——老爷给什么,你就接什么,是你应得的。” 梁严摇头道:“我不姓项,就不占这个便宜了。” 又道:“升叔,项叔叔先前交代,要我跟项林两个互相照应,眼下他不想见我,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我……” 他“我”了好一会,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我什么呢? 此时此刻,梁严太希望自己是戏文里潇洒的侠客,一掷千金的富豪,或是武艺高强的将军。 可天下这样大,他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甚至离了项家,连口吃的都不知道怎么得。 怎么会这么没用! 项管事没有拦着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信,道:“你且收着——城西有一队行商,那头领是老爷旧识,过两日这里忙完了,我带你上门,你跟那商队进京,去投朱梁富朱员外。” “今年老爷在他那里下了一笔订钱,说要买腊鸭、腊猪,我信里说明白了,就把那钱转成你平日里开销,再托他帮着找个靠谱的武馆——你好生练武,那朱员外虽是个屠户出身,我旁观这许多年,是个讲义道的,人也仁厚,你在他那里,不会吃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梁严忙摇头,道:“我原就不想占这个便宜,项叔叔给员外的订钱,眼下自然就是项林的钱,要是叫他知道了我在后头用他的……” 项管事听得梁严如是说,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你个犟种!” 又道:“老爷在时候,我不好说,眼下既然走了,你又傻成这个样子——当日你爹拿命救了老爷出来,他做什么不一回来就给你家里头贴补,而是要硬等了好几年,等到你家中没人了,才使人去找,最后把你接进府里头,你可知其中缘故?” 梁严摇头。 管事的再道:“你爹本来不用死的,是老爷说自己货单同钱票都掉在了半路,硬要回去捡,才遇得杀回马枪的劫匪——货单、钱票,其实都在他身上收得好好的,他要回去捡的,是同商队一个商户的,因见被劫匪砍杀时候掉在地上,心中一直惦记……” “他做了梦,梦到你爹上门来讨公道,先还不当回事,直到隔天去丰县做生意事,旁人都好好的,独老爷一个,平地摔了一跤,跌断了胳膊,再到中午吃饭时候,竟是被米饭里的石头碎给磕断了半颗牙——回来就急着去寻了灵台寺的大师父,这才按着对方教的,跑去接你。” 大热大闷的天,梁严听着听着,只觉得全身发凉,等听到最后一句,仿佛被人从头顶凿开了一个大洞,往里头灌倒掺着碎冰的冰寒冻水,叫他连牙齿都在发抖。 *** 官驿里,宋妙一直提着一颗心。 她等了许久,没有消息,只得和衣先睡了。 睡也睡得不甚安稳。 凌晨时分,听得外头些微有点动静,她立刻就爬将起来,一开门,果然见得不远处那韩砺提灯自二门处走来。 她忙出得门去,半路迎上。 而对面韩砺举灯一看,见是来人是宋妙,甚至不打招呼,也没有一句寒暄,等走得近了些,立刻就道:“抓到了!芮福生就是那拐首吕茂!” 宋妙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没有问,韩砺已经主动解释一番,在哪里抓的,又怎么抓到的,用了什么法子,最后道:“若非你心细如发,他此刻已经逃了。” 又把那芮福生如何准备,又有多少脱身之计简单说了。 宋妙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便不再着急,只道:“既然贼首已经伏法,我就不叨扰公子了——熬到此刻,想必辛苦得很,早些休息才是正理,明日得空,再来细问。” 说着就要告辞。 韩砺应了一声,正要走,却是忽然站定,问道:“若我没记错,明日是轮到宋摊主旬休吧?” ? ?谢谢大家的月票、潇湘票和各种票,如果没有意外,下个月(10月)妙妙会有比较多的活动基金,到时候要辛苦运营官小兔啦! ? 我们尽量看看能不能设置一些参与难度低,又能限定真正读者门槛的活动,给大家回一点血。 ? 有什么好的活动建议的话,麻烦大家多多在评论区留言,以供运营兔参考,谢谢大家,穷苦小妙终于阔上那么一个月了,开心!!!感谢食友们!!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五章 挂名 宋妙点了点头,问道:“公子有事?” 韩砺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有点公私相混的事,想请你帮忙。” “今晚帮着捉那吕茂的一众船家,因时间紧,又怕走漏风声,出大力那些个,都是我特地从河道上信得过的人手里选出来的。” “而今吕茂虽然落网,案子尚未了结,也不知其人身后有没有同党余孽,自然不好大肆张扬,免得船家们被人事后寻仇——但岑通判同巡检使特请了一笔银钱下来作为嘉奖。” 说到此处,他特地补了一句,道:“今次能捉到此人,全靠宋摊主发现得及时,你是首功,自然也有一份奖银,但除却滑州,大头还是在京都府衙,等案子落定,我与孔复扬都会一道盯着给你请功的。” 宋妙毫不推辞。 得知捉了吕茂这样恶贼,她心中实在高兴,笑道:“虽不至于首功,但能出一点力,我也痛快得很,就不同公子客气啦——劳烦!这样嘉奖,我脸上甚是有光!” 又问道:“那帮忙的却是什么事?” 夜半天黑,正是太阳出来前最暗的时候,再如何有灯笼,只一盏孤灯,映得人脸都是明暗隐约的,其实看不太清脸。 但只听那轻快声音,韩砺就觉得自己已经能想象到对面人表情。 他先前做事时候,只是做事,等终于捉到了人,其实想的更多却是后头如何处置、怎样收尾,另有如何对接京都府衙,一面审人,另一面得加紧把审出来东西送往京城,发令各州,快快解救其余被拐苦主,心中并无多少放松。 可眼下听得这样声音,见得这样反应,他那一颗心,莫名也跟着痛快起来,没由来的,一张脸好像也跟着甚是有光。 他那肩本来紧绷,此时自然而然放松,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松,道:“其余帮忙巡河的不论,是府衙找的,他们自己发放银钱,外人不好插手,但另有七个主力、十个搭手,是我半夜使人去敲的门,并有那一个撑船的,也是我自去交代,我打算让人收了工,来一趟官驿,一则领钱,二则也有些东西想要逐一细问。” “来了自然不好干坐——你能腾出手来,帮忙准备些宵夜么?” “自然。”宋妙笑道,“小事一桩,只不知什么时候来,一共就是小二十人吗?” 韩砺点头,道:“未必要亲自动手,你难得休息,其实出去买些小吃小食的回来,另外备个简单饮子也行,不用做得太麻烦。” “但要是能有一口好吃的,还是更好,对也不对?”宋妙笑问道。 韩砺根本不能摇头,顿了顿,道:“我要说不是,实在是在说客气话,但你难得一天休息……” 宋妙一时好笑,道:“公子使钱雇我,还要忧这个,想那个的,难道不姓韩,反而改姓了范?” 她笑眯眯道:“放心罢,公子也太高看我了——我若忙不过来,或是累了,自己会说,不会强撑一点!” 又道:“正好河道上临近尾声,这一阵吴公事领着人,日夜都对料对账,前夜还特地同我说,吃了许多天公厨,日日惦记咱们自己的小厨房手艺,既如此,明日一起多做些,等人回来,多得个夜宵——也不是只有来,没有往——公子便盯着孔公子,叫他帮我把那请功书写得漂亮些,当做往,如何?” 韩砺一口应承,道:“另有一桩事……” 他迟疑了一息,本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宋妙见状,问道:“什么事?” 韩砺顿了顿,却是转了一个话题,只把项元伤重不治的情况说了。 宋妙惊愕极了,忙问原委。 韩砺把来龙去脉说了,又道:“眼下还在审,但是已经有差官出来指证,说他敲门时候偷偷给那吕茂报信,另有追拿吕茂时候,因边门拦着,问他钥匙,他推说管事收着,自己并无钥匙在身。” “但那吕茂脱他上衣时候,掉了一圈钥匙在地,户主指认,里头就有边门钥匙。” 宋妙简直不能理解,道:“吕茂这样恶徒,怎会有人不想着快点捉起来,竟还要帮——帮得把命都搭上了??” 韩砺摇头道:“怕是生意往来,牵扯太多。” “此人事情未有定论,且先不去说他,免得错怪,只他家有个小儿,唤作梁严那一个,是你旧识,我怕你着急,就先来通个气——也不用过多担心,按着项家说法,过了项元头七,便要送他进京,届时你们都在京城,反而能够常见。”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了看东方天边,眼见将白未白,忙道:“实在太晚,这个时辰当要养眠才是,我不多说了,免得叫你过了睡意。” 语毕,他把手中灯笼举起,同上一回一样,朝着宋妙前方照路。 宋妙忙也道:“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倒是我耽搁你了。” 二人话别,各自回房。 宋妙一人住,关了门,也无甚顾忌,自己回床续上一觉。 而另一间房中,韩砺却是与孔复扬同屋而居,轻手轻脚回了房,小声洗漱休息不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说那孔复扬忙了整日,一夜好眠。 他在太学时候就是闻鸡起舞,这会因知次日还要带着人去河道上清点查核,又要对账,一到点,自己就醒来了,翻身起来,掀开帐子,却见那窗户大开,一人据案而坐,正运笔疾书。 孔复扬顿时惊了,两手一搓眼睛,定睛一看,忙趿拉着鞋下了床,一边往那桌案走,一边出声问道:“正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道:“我等你到半夜,还特地给你打了洗漱的水,你瞧见没有的——昨夜到底什么事情,好不容易回来,匆匆又走,最后搞得那么晚?” 韩砺没有立刻回他,而是把手中一句话写完,方才应道:“约莫丑时一刻回来的,回来就见得洗漱的水打好了,水壶也是灌满的水,另还给我备了小食——多谢!” 他应话时候,笔也不停,只速度略慢了一点。 孔复扬见状,忍不住上前道:“你丑时才回来,这会子又在写什么,不用睡的么?劳力也不是这么劳的,你当自己……” 他还待要说,已经走到案前。 一旁晾放着两页稿纸,孔复扬一眼扫过,见得当头“辛奉”二字,不免“咦”了一声,顿时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站在边上看了起来。 他先是引颈看,看了几列字,越看头越歪,那头简直要扭成绞股麦芽糖似的,当真有点发酸,索性走到另一边,伸手取了那文稿认真去读。 看完第一张纸,他忙又手忙脚乱去找第二张,继而第三张,终于从头到尾粗粗扫了一遍,忍不住又翻回最开始,一字一句吟念起来。 好几回他嘴里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分明已经品到下一句了,复又翻回去重新读前一句。 一共不过三张纸,字还挺大——想是因为天色没有大亮时候就开始写,又没有点灯,不得不如此——总共不过小几百字。 但就是这小几百字的一篇文章,孔复扬足足读了一刻钟有余。 他记忆力尚佳,虽不至于过目不忘,看过两遍的文章,基本已经记得七七八八,即便如此,还是盯着那纸不肯放,半晌,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叹道:“从前我总以为你文风犀利如锋,却原来也可以这样……” 孔复扬想了一会,本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总觉得哪个词都不适合,不足够。 他一时有些惆怅,但很快,那惆怅又化做了嘲讽,道:“蔡秀还说自己文章与你各有风格,又在外传什么‘蔡雄浑,韩刁锐’、‘并驾齐驱’,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的!” 说到此处,他忽的才反应过来似的,忙把手中纸翻到第二页,觑准其中一段,读了有又读,急急问道:“正言,那吕茂落网了???你昨晚就是去捉他的??” 这一回,韩砺终于把笔放回笔托上,转头回道:“落网了——不是写了吗?” 孔复扬愣在当地。 他又是惊,又是喜,又是茫然,问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线索??这‘行商’说的是谁?怎么如此突然??我好歹也跟过此案,怎的毫不知情??” 他一肚子问题要问。 韩砺就逐一同他把纸上没有写东西说了,宋妙如何发现线索,如何告诉自己,自己又怎样去的衙门,说服了岑德彰同巡检使,又如何临时安排人上门去寻了一众熟悉船夫,最后怎么和那被吕茂早早选中的老船夫逐一交代应付事宜。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一环扣一环,不管哪里错漏,都不能这么完整地生擒吕茂。 说完,他还又补了一句,道:“今次有个船家功劳甚大,将来你写请功折子时候,不要忘了给他添一笔。” 孔复扬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终于渐渐回过味来似的,道:“原来那芮福生就是吕茂——怨不得宋小娘子要来问我,有没有看到那芮福生手上伤疤!” 他后悔得简直想要拍大腿,又是气,又是恼,忍不住骂道:“果真我太蠢笨!这奸贼!分明手上有痣,竟是如此狡猾狠心,自己的肉也下得了手去点剐了!” 说着,又把手中文稿轻轻整理妥当,问道:“这一份是要早早送回京城吗?” 韩砺摇头,道:“先放着,等看后续能救回多少苦主再说。” 孔复扬点了点头,正要去洗漱,忽的见得韩砺面前另一份稿子,不免奇怪,道:“怎么还写——这稿子不是写完了吗?” 韩砺却是把面前那两页纸拿了起来,分别打量了一下,眼见没有湿墨痕,方才递给孔复扬,道:“这是请功折子,我写了其中一点,你可以拿去参考。” 孔复扬只觉莫名,道:“不是说了我写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又低头去看。 韩砺道:“也是挂你的名,你随意改,改完,自然就是你写的——只这两部分都是我经历最多,最晓得其中细节——虽然写了也未必有人去看,到底她立那许多功劳,那样能耐,如若一笔略过,太可惜了。” 而孔复扬早已没有耳朵去仔细听他说什么,只盯着面前文稿,半晌,骂道:“你写成这样,叫我前后怎么写旁人的!叫我怎么下得了手改??你逼死我得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同于韩、孔两个早早起床,忙于事务,轮休的宋妙却是难得地睡了一个极饱足的觉。 临睡前,她还先想一回项家的事,因听了韩砺说那项元行事,再如何知道死者为大为尊,还是很难不骂一句活该。 要是当真放跑了吕茂,不知要害苦多少人。 至于梁严,必定是难过的,但那项元待他明显也是利用大过真心,长痛不如短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是项元义子,这两日多半要忙于守灵、跪迎,自己先不去打扰,等项家忙过这一阵,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好生安慰一番也不迟——这种时候,说什么话也没有用,还是要靠时间。 还没等多想一点旁的事,宋妙就睡着了。 这觉算得上半个回笼,没有做梦,又长,又沉,非常酣畅,醒来时候,眼睛都睁开了,她才听到外头不知道什么鸟儿叽叽喳喳乱叫,又有蝉叽叽唷叽叽唷地吵。 睡得好,心情都是好的。 听到这些个家伙互相比声音大,宋妙也不嫌烦,等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就饶有兴致地拿厚布枕垫靠在床头,侧着耳朵去听。 一时认真研究鸟儿聒噪——好似是三四只鸟儿在吵架,最后有一只吵赢了,眼下正得意地扑扇着翅膀到处叫着绕圈圈。 一时仔细去辨蝉虫鸣叫——这边倒是挺整齐,叫的时候差不多是一起出声叫,停的时候也是一起停,当中还时不时有一段空白,但往往安静了没几息,等到不知哪一只耐不住性子的蝉虫试探性地一开口,其余又一股脑跟上吵吵起来。 从音色、音调、顺耳等等方面慎重评判一回,宋妙最后在心里给两边打了分,列出了高低——还是小鸟的嘚瑟好听些。 又躺了片刻,直到尾椎骨都因久躺而有点发麻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宋妙才心满意足地起床洗漱。 此时大饼早起了,见得宋妙出来,忙上前来迎,又说自己留了早饭,请宋小娘子记得吃,又问自己有没有什么要做的。 宋妙就笑着道了谢,又回道:“当真有,今晚要做宵夜。” 她报了一堆东西,各色豆子、莲子、白果、薏米等等,让大饼先去泡着,又说了些新鲜佐料,无非葱蒜芫荽等等。 大饼把该泡的泡上了,又点数了一番东西,回来道:“今日厨房里没有芫荽,葱也不是娘子惯用的香葱,我去买一点——等娘子吃过早饭,我就回来了!” 但宋妙还没来得及吃几口早饭,大饼却是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小声道:“娘子,那梁严好似在外头——瞧着有些不大好……”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好运 宋妙一惊,忙把手中吃食放下,洗了手,立刻跟着大饼一道往外走。 出了大门,又行数十步,将到拐角位置,两处宅子之间有一条小径。 此时此刻,一人就坐在那小径旁,呆愣愣的——还晓得把脚收起来,人也缩起来,不要挡着旁人往来走路。 宋妙一眼就见到那人头上青紫一片,高高肿起,眼睛也通红,肿得核桃似的,再一看,身上衣裳短小,鞋面打了补丁,手脚都露在外头。 正是那梁严小儿。 她忙上前去叫了一声,问道:“一大早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又问道:“头怎么撞成这样?晕不晕?身上还有哪里伤着了么?” 梁严愣着眼睛抬头,见得宋妙当面,别无他话,只作无声泪流。 宋妙见状,心知有事,拿了帕子半低着腰给他擦脸。 因见那额头青肿足有一指多厚,里头淤血几乎透出,红亮亮的,甚是吓人,她实在不放心,又道:“前街有个医馆,姐姐陪你去看看大夫好不好?” 她一连几番问话,梁严先前只是流泪,等听到说要看大夫,忽然着急起来,连忙摇头,才摇两下,立时按着头,却是不小心按到那伤肿处,嘶的叫了一声,忙放了手,握着拳,急急道:“宋姐姐,我不用看大夫,我好了。” 宋妙难得强硬,道:“只看一看,未必要喝药,若是还有哪里伤得厉害,当即治好,好过以后落下病根——不然人人担心,你自己也难受,是也不是?” “我不怕喝药。” “那就更该去看看了。” 宋妙见他神色勉强,又想到从前两人相识时候这小儿行状、此时情况,倒是略微猜出几分缘故来,柔声道:“花不了几个钱,姐姐先借你,将来长大再还——或是一会子帮忙干活来抵,好也不好?” 梁严顿露犹豫表情。 宋妙立刻招呼大饼,两人一起动手,半架半扶,把人带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医馆里。 此时坐馆的是个老大夫,先看了伤、把了脉,又问了情况。 时下大夫常有种习惯,唤作“要看病,先看命”。 那老大夫得知梁严是跪在地上时候,被人从后头重重踢翻在地,磕伤了头,又见他衣裳破小,鞋子也是短的——后半截甚至趿拉着露出外头,又见陪同而来的宋妙大饼两个,一个是小娘子,一个是半大孩子,便只开了个跌打药油,叫梁严每日擦两回散淤,嘱咐平日里少跑少跳云云。 宋妙逐一听完,先给了钱,趁着大饼同梁严两个去拿药油时候,方才问道:“敢问大夫,不知需不需要开些定神安眠的药?他家中出了事,年纪虽小,想法颇多,郁结于心得很,刚才问了,说是昨晚几乎不能入睡。” 大夫便道:“我也不怕与你直说,虽是小儿,想要安眠定神,我一样也是要多开酸枣仁的——而今酸枣仁价格愈发贵了……” “总不能因为贵,就不看病了,劳烦大夫,您照病抓就是。” 那大夫摇头道:“是药三分毒,药喝多了伤肝伤胃,眼下还不到那个时候,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又道:“小儿虽然伤了头,幸而皮外伤,慢慢休养就是,你是他家姐吗?好好劝一劝,回去吃饱饭,睡饱觉,比吃什么药都强。” 最后道:“劝他想开些,过两日再看,要是还睡不着,再来找我就是——实在不得已要开药,到时候不收你诊金。” 宋妙忙道:“那怎么行!” 一时候得大饼同梁严两个出来,见拿到了药,她又一番认真道谢,复才告辞走了。 回去路上,宋妙顺路买了盆、桶等物,回得官驿,并不给一点缓冲时间,也不叫人休息,而是直接带着梁严去了厨房认路,又指着灶台道:“水锅有热水,你且去打一盆,洗了脸、手,漱漱口。” 又道:“我在外堂,你收拾好了就出来找我——动作稍稍快些,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又催了时间。 虽都是小事,但梁严头一回进官驿后院,样样不熟悉,少不得留心观察,免得招惹麻烦,又要赶着时间出去见“宋姐姐”,倒叫他一时没功夫去想旁的。 而宋妙出得外堂,先招了大饼过来,小声问道:“你可有多一套衣服能腾挪出来?” “娘子不问,我也要来说哩!”大饼急急应答,“先前立夏时候娘子送了套新夏衣给我,我还没舍得穿,本想回京时候换上,也学孔公子说的什么‘衣锦还乡’——而今正好给那梁严,鞋子也是现成的,只是可能尺寸大些,下头垫个鞋垫也就差不离了!” 宋妙便道:“明日咱们回来时候先去布坊——我再给你做一身,你自家选喜欢颜色、布料、样子,等回了京,穿回叔叔家,就说是在滑州差事做得好,带你的厨家奖励你的,怎么样?” 大饼乐得虎牙都露出来了,道:“哎呀,娘子这么一说,我本来想客气客气的,眼下客气话都不舍得讲了,就怕当了真不奖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又有些扭捏地道:“我能做长两分么?虽是多费一点布,将来长高、长大了,把袖子、衣摆,裤脚放开,还能再多穿几年!” 宋妙笑应道:“当然!” 又打趣道:“就怕将来你长高、长大时候,已是十分厉害,衣服都穿不过来,早忘了这里还能放手放脚的。” 大饼急忙道:“不会!不会!娘子送我的衣服,怎么会忘记!” 说着,好一阵认真分辩,复才回了屋,去找衣服出来。 他回去时候,那梁严已经洗漱妥当出来。 今日大饼给留的是官驿早饭,油饼、稀豆粥、榨菜、白水煮蛋,又有鸭鹅馒头。 宋妙早把那粥兑了热水,分了一碗出来,等人过来,方才叫他坐,又道:“还没吃早饭吧?姐姐同你一起吃。” 说着把粥水、鸭鹅馒头、鸡蛋推放到他面前,道:“吃好了就要帮忙干活了——今日是力气活,要是不吃,只怕干不动。” 梁严本来毫无胃口,但听得要自己帮忙,便强行把粥、馒头都吃了,等到吃完,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味道,倒是记得把那只鸡蛋退回宋妙面前,道:“我方才吃的是肉馒头,姐姐吃这个蛋!” 宋妙也不同他讲客气,把那蛋接了过来,见他吃了东西,洗了脸,额头上也擦了药,看起来精神了些,方才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梁严老老实实把项家情况说了,又低声交代从项管事口中听来的父亲内情。 最后道:“我实在没有用,哪怕知道了,还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宋妙听完,实在错愕非常。 但仔细一想,意外之余,她又觉得这行径与那项元素日为人其实挺对得上。 见那梁严额头青肿,整个人茫然无措模样,她并不去强劝,也不多做安慰,只问道:“你想做什么呢?” 梁严默然,道:“我也不知。” 又道:“项……他害死我爹,我却认贼作父,要是能早早晓得,就算不能报仇,也绝对不可以受他一分一毫好处,偏生……宋姐姐,我眼下竟不能一心一意恨他,一想起来,虽恨得牙痒痒,可再想到自己得过他恩惠,心里难受得很……” 宋妙道:“因你是个好人,知道礼义廉耻为人正道,做不出他那样龌龊腌臜事情,才会这么难受纠结,他确实养你带你,也确实害死了你爹爹——换我是你,也不知当要怎么对待。” “想不清楚,就暂且放在一边,等你大些,能自立了再来想,或许自然有答案。” “可我眼下不想再沾一点项家好处,也不想靠他们生活,但我太蠢了,只会想,一点用都没有——前次宋姐姐说,那韩公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靠木工手艺养活自己,我比他条件好那样多,竟是什么都不会,去做学徒小工都没有人愿意收。” 宋妙无奈道:“你同他比做什么?有几个人能比他?” “宋姐姐也不过比我大几岁……” 眼见面前小孩已经钻了牛角尖,宋妙想了想,道:“你且听我说,项管事提的那一位朱梁富朱员外,我晓得是哪一位。” “我同他虽然不熟,与他女儿却往来颇多,还得过她一家许多照拂——我唤她做朱婶子。” “他家杀猪起家,因杀生颇多,年年都要向慈幼局、惠民局、安乐庐几处地方捐银送物,以图心安,哪怕没有项家那一笔银钱,朱员外晓得你这样情况,多半想也不想,都会收助你成人长大。” “朱家在京城多年,朱员外为人十分仗义,这几年生意做大,越发名声在外,他若出面给你寻个上好武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你不愿跟项家扯上关系,等到了京城,我陪你上门,一道同朱员外说清楚,把眼下一应开销、吃住都记在账上,恩情记下心上,将来再还——你越成器,他得好处越多,你回报也越多,难道不好?” “你若入伍得功,得了赏银,得了功名,或是自己开了镖局,难道会不做回报?” “当然会!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梁严急道。 宋妙笑着道:“那不就结了!” 又道:“凡事不要只顾着靠自己,独木难成林,分明能借力的,旁人也愿意给你借力,为什么不借?” “你且想,今日他助你,明日你回报他,你若是他,举手之劳,哪怕换不来涌泉相报,当真能救能助一个小儿,将来小儿上门感谢,将你好处拿出去说,难道会不欣慰?” 梁严忍不住照着设想了一下。 他太清楚自己一定会感念这样恩情,如果自己将来事业有成,遇得这样一个小儿,能做帮助…… ——要什么回报!本也不是为了回报的! 等到小儿长大了,即便没有大前程,哪怕只是上门来走动走动,逢年过节问个好,自己心里该有多高兴,多痛快啊! 梁严顿时豁然开朗。 宋妙又道:“我也很想你进京——虽有那项林,咱们不理他就是,你若来了京城,进了武馆学了武艺,想必气力越来越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个几年,除却搓豆子,柴禾也可以交给你劈,水缸的水也可以尽给你挑,有人挑事,你带着师兄弟往外一站,胳膊一举,混子泼皮就吓跑了!” “遇得忙不过来,你又休息时候,我自要叫你来搭手的,做了新菜,还可以多一张嘴巴来试菜,难道不好吗?” 梁严悠然神往。 “你爹不向你托梦,反而托给那项元,逼他上门找你,只因在他眼里,你比所有旁的都重要——今次特地轮到项元身死,借由那管事升叔之口,告诉你真相,就是不想你被项家困束,你不要辜负了他啊。” 说到此处,正好大饼提着个小包袱出来。 宋妙就笑着接过,递给梁严,道:“你饼子哥寻了自己衣服出来,你一会去洗个澡,去去晦气,换身干净衣服睡一觉——你穿了他的衣服,下午、晚上就要归他管啦!” 梁严岂有不应,忙接了衣服不住道谢,又问自己要做什么。 大饼笑得贼兮兮的,道:“可算给我一个人使唤啦!梁严小儿,你来得真是时候——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你要同我一道磨豆子!娘子说今日要做夜豆浆,除却炸一堆子好东西,炒个香香的粉和面,还要自己做湿腐竹并许多佐物伴那豆浆一道吃!” 又催道:“快去洗了澡好睡觉,此时不睡,下午没力气干活怎么办!” 说着果然拉他往后头去了。 梁严走不得几步,就做回头去看宋妙,见她笑着点头,终于放了心,跟着大饼一道回了房间。 大饼难得有个伴,叽叽喳喳,比早上那鸟儿还要叫得欢,一时给他介绍屋子里东西摆放,一时告诉他那个皂角怎么搓能搓起来最大的沫子,又带小弟一样带他一起打水。 一时打了水,他得意催道:“你快闻,是不是怪清香的!” 梁严果然凑近去闻,惊讶问道:“是柚子叶么?” “方才娘子交代我,让去寻了些柚子叶回来煮水——给你去去晦气!等洗了这个澡,以后交的都是好运!遇到的都是好人!”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章 简单 梁严洗了头、洗好澡,大饼早给他拿了个小炉子过来烤头发,催那头发快干。 等到终于烘干,他又送来一只香囊。 “一会睡觉时候就放那枕头边上——娘子特地包的,说是能驱邪辟凶,保准你得了能睡个好觉!” 说是香囊,其实就是个寻常粗布包。 梁严闻了闻,隔着一层布,味道并不冲,淡淡的,与其说是香味,其实更像是一个没那么浓的菖蒲老艾味,哪怕放在枕头上,也要凑近了才稍微明显些,一点也不叫人受扰,但又很暖烈。 人很难不受到环境影响。 他在项家的时候,因项林说要撵他走,又总来找麻烦,白日黑夜都吃过亏,少不得时时警惕。 尤其前一晚项管事连夜请了丧葬班子回来,敲锣吹唢呐声音一刻未停,又有仆从往来走动声,开关门说话,叫他脑子里绷得紧紧的。 而今搬来了官驿,脱开了项家环境,没有人、物反复提醒,被宋妙同大饼接连吩咐了许多差事,下午正一样一样排着等,又有将来进京也有了着落,宋姐姐说了会陪着上门,他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 这底气不但叫梁严心中踏实了些,也叫他那脑子里长出了困虫,那虫子正对着眼睛吹气,吹着吹着,就把他眼皮给吹得闭了起来。 毕竟太久没睡,小儿根本熬不住,早困了,此刻眼睛一闭,整个人就往下沉似的,眼皮重重地睡着了。 梁严下午是自己醒来的。 醒来时候,天都已经有点暗了。 他唬了一跳,忙把新衣服换上,匆忙出得门,在后院找了一圈,就见井旁已经摆了个石磨,又见大饼正准备各色东西,急急上前,还来没来得及问话,对面人一抬头,顿时乐道:“正要摆好这里就去找你,快,赶紧洗了手帮我抬这个磨起来,我要洗刷!” 梁严自从搭上手,就开始被指挥得团团转,一时被大饼叫着隔一会添上一勺泡好的豆子、刮走磨好的浆料,一时又要去请宋妙过来看兑水比例,一时又要拿细纱布过滤,简直忙得一刻也不得闲。 厨房里,宋妙则在准备旁的。 她说炸一堆东西,就是真的炸一大堆东西,此刻已经起了一口大大油锅。 韩砺要请船夫们坐一坐,吃个简单宵夜,宋妙自然循着这个要求来做。 但简单并不意味着随意。 他掏给的经费很足,宋妙很清楚这一位韩公子平日行事,并没有替他做什么节省——请客,尤其是请这些出了大力的人,自然是要尽可能叫人感受到诚意。 食材和用心就是最大的诚意。 莲子是建宁莲,又有熙州百合、灵川白果等等,都不是时下寻常百姓平日里常吃常见的。 宋妙单独起锅拿来熬煮,又有银耳和莲子红枣熬得起了胶,都和了糖,很奢侈的用的还是冰糖,下午就煮上了,煮好之后,沉进井里湃着,湃到冰凉凉。 豆浆煮开三道,大火煮沸,文火慢熬,自己挑腐竹,同样也是湃进井水里。 然后就是炸物。 算着时间炸,豆浆自然要配油条,光是油条就有三种,大油条、小油条、小茴香油条,又有现炸的煎堆、沙翁。 ? ?不好意思哦实在来不及写了,向大家请个假。 ? 今天比较奔波,长途返乡后探望了两位长辈,此刻正在为第三位贺寿。 ? 老人高寿,后辈们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彩衣娱亲,普某不落人后,也在努力表现,认真听老人讲她向花神娘娘认错一年后,家里喇叭花终于又开了的故事,并且郑重发出“哇!”“啊!!”“喔噢!”等等应和声,也在问那花是什么颜色,怎么能做到一根柱头开出六朵大大的花,怎么能养得这么好,叶子这么肥厚墨绿。 ? 目前老人在讲五十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烧饼歌的故事,目测还有很多内容需要尽可能投入地捧场,更新是赶不上了也实在没有力气写了,我后续会尽量每天都散碎地补一点,看能不能补上,给食友们道个歉(*^▽^*) ? 顺便,现在站起点的评论区有三个活动,一是投月票得点币的活动(请务必回了帖子再投票哦!),二是分享得点币活动(随手拍或者生活分享都可以,详见运营官发布的活动贴),三是读者昵称活动,这个月称号数量非常多,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报名参加一下~ ? 最后祝大家国庆快乐!!!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章 做梦 约莫亥时中,韩砺终于领着一众船夫们先行回到。 时辰太晚,滑州虽是上州,毕竟不比京城繁华,此时官驿前堂已经没有其他客人,那驿卒就按着韩砺先前交代,把桌子拼成两条,又布置了椅子。 宋妙早早买了些时鲜果子,烹了清凉饮子,俱已摆好。 于是众人一进得门来,就见得两条长桌,上头搁了许多盘子,盘子里都装了各色洗净的果子——带着白霜的青红小李,挂着水滴的大黄杏子、大红桃子,又有初生鸡子大小的林檎,每一只都是红彤彤、黄嫩嫩的两种颜色相间,光看就叫人觉得酸甜味已经到了嘴里,忍不住咽口水。 果子品种很常见,但品相格外好,又新鲜,颜色鲜妍、外表秾丽,不用吃,光看就叫人高兴。 除却果子,每个座位面前又有一大海碗满登登的凉茶放着。 各人入座时候,还有些拘谨,等韩砺开口请茶,毕竟闷热一路,谁也顾不得再客气,都大口喝了起来。 茶汤棕黄,颜色很重,但又很清透,闻着只有淡淡的山楂酸味,入口是甘润的,喝完之后嘴巴里自己会生出津液来,解渴极了。 看到一眨眼功夫,人人碗中都见了底,韩砺就提了壶,一个一个去添茶。 众人忙做道谢。 茶水添好,韩砺先把今次情况通传一番,最后叫了两个人上来帮忙分发衙门奖钱。 等到成串的铜钱沉甸甸揣进各人怀里,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从原本的一点拘谨,变成了想克制也克制不住的欢欣。 韩砺这时才向众人问话。 他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闲聊谈天,先跟众人打听这一向打渔日常能得多少斤,好不好卖,哪种鱼最好卖,又问要是日后新河道通了,河水分流,每隔十里地都要设置一处关闸,或许会影响渔汛,问他们可有应对之道。 问完这些,再问如若新河道得用,那关闸不但需要有人定期修缮维护,也要时时检查,要是得了这样一个差事,贴补不多,责任却十分重大,在场人里头有没有愿意组成队列,轮流巡查的。 他介绍清楚,最后道:“因这事情繁琐得很,又绑人,诸位回去之后不妨仔细考虑一番,等想清楚了,当真熬得住,再来私下找我说就是——原是要看各人意愿,便是有哪一时忙不过来,或是脱不开身不能应的,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多想。” 然而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叫道:“秀才公,我老黄报一个名字!” 又道:“我一家都是靠河吃饭,没少吃苦头——我那二儿子就是发大水时候给洪水卷走的,抱着树才留了一条性命,虽如此,腿也断了,我若进了这个队列,日后衙门有什么消息,或是河道上有什么消息,应当能第一个晓得的吧?” 韩砺点头道:“肯定是较早知晓的,毕竟到时候真有什么事,还得队中人去河道里各处通传。” 两人对话一出,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不多时,另有一人忙道:“秀才公,俺老孟也报一个!” “加我一个罢,再如何麻烦,人多了,分着做做,一下子就做完了——要是因为人人躲懒,搞得最后有什么坏了破了没有及时发现,最后闹出水祸来,还不是我们这些船上人吃亏!” “正是!” 两桌子人,根本不用再回去多想,除却实在家中有特殊情况腾不出手的,其余人人都报了名。 从来事情只有关乎自身时候才最上心。 河道上的事情,自然是靠水吃饭的人最在意。 光靠衙门里头那几丁人定期去查,只怕那水闸破了漏了,都未必有人能及时发现——从前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 韩砺跟着走访过许多地方水坝、河堤,另也有分水关闸,还做过比对,自然知道靠民间自发出力,最后把祸患及时拦住的次数要远高过衙门——毕竟衙门一旦发现出了问题,往往已经迟了。 既如此,他今次就打算衙门差役同渔民、船夫同用。 此刻见得众人这样配合,他又确认一些细节,方才道:“今次差人半夜上门相召,多谢诸位给我面子,一叫就来,还都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最后将贼子捉了——韩某毕竟并无官身,也无差遣,许多事情不好出面,只能趁着今日大家都在,请一顿宵夜,只当表表寸心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冲着屋子里一众船家、渔民行了个大礼,唬得桌上人人忙也跟着站起来回礼,又忙叫使不得。 有人便道:“秀才公也太忒客气了,今次找上我们,本就是看得起我们,况且还能捉到那样一个大拐子,实是祖上冒青烟才能做这样显摆事情——等此人案子判了,人也处置了,我定要把此事拿出去说与人听,赚个脸!” 一时满屋子都是附和声。 正说着话呢,宋妙就托着一个大盘子,后头跟着捧盘抱碗的驿卒并大饼、梁严几人。 她上前笑道:“给诸位道扰,我得了韩公子交代,让仔细准备夜宵小食,只是毕竟夜深,不好安排肉菜,免得半夜堵胃烧心,就做了点简单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虽如此,公子是掏足了银钱的,心意更是不必多说,我用的也是上好食材,要是不好吃,只怪我手艺不佳,还望多多见谅!” 她一边说,那驿卒并大饼已经开始分派碗筷,梁严则是忙着上菜。 宋妙把豆浆分桌放了,又介绍道:“这豆浆饮子有甜的、白味的,也有加了添料的,添的是莲子、百合、薏米,另还有刚做好的鲜腐竹,若是哪位不吃甜,这里还有盐——诸位尽可按着喜好自己来选。” 正说着,一盘又一盘就摆上了桌。 刚出锅的炒粉、炒面,都下了鸡蛋猪肉丝榨菜丝酸豇豆胡萝卜丝绿豆芽葱粒茱萸碎同炒——配菜丰富得一口气读下来都要喘不上气,哪怕中气够足,舌头也要打结。 咬下去,嘴里既有花团锦簇的热闹,也有众星捧月、主次分明的得当。 一切配菜都是面、粉两位主角的配衬,来分别衬那米香、面香,但这两位主角又是绝佳的头首,很好地调和了所有的配菜、配料,让配字小辈们都在人嘴里有了施展自己味道的机会。 食材新鲜,炒得也火候极佳,都带一点少少的焦,那焦只是用来增香添彩的存在——炒粉炒面要是不带一点焦,简直少了灵魂——此时火烟火燎的,一上桌,香味就不守规矩地到处乱蹿,一会撩拨一下这个,一会招惹一下那个,偏偏撩完就跑,让人恨不得赶紧把那粉那面拿筷子捉住。 因知今日的食客都是干了一天的力气活,宋妙炒的时候下的调料更重手,盐与酱油都比平日里更多两分,吃进嘴里极热乎,焦、香、咸、辣、荤、油、鲜等等味道,简直是同时在舌头上滚出来,叫那舌头根本应接不暇,又想吃这个,又想要那个。 ——若那舌头也生了嘴,此时必定已经急得直骂街。 油盐重,一定会口渴。 口渴正好喝豆浆。 才从井底提上来豆浆盆,盆壁一遇到外头热乎乎的空气,眨眼就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水珠子,刚开盖,里头冰凉之气就往外冒,盛出来一碗,还没喝进嘴里,才凑到碗口,那寒凉之气扑在人脸上,叫人热意都已经消了大半。 一口喝进去,嘴里因为被先前调料裹着,先还没喝出来滋味,豆浆已经滑进了肚子,凉意从胃里直往四肢百骸跑,人都凉快下来了,那嘴才后知后觉,反应出来自己吃到的是多么浓香的一口。 豆子热水洗泡过再磨,三煮三沸,放的还是冰糖,三管齐下,叫那豆腥味早早就夺路而逃,喝进去只有香醇,只要尝了一口,就会忍不住想咕嘟嘟一口气喝完它。 比起饴糖、绵白糖,冰糖的甜味更圆融、清润,又因为在井底湃得凉透了,喝起来那甜味是温柔而顺滑的,很好地托举着豆浆的香与浓,那浓也不黏喉,而是非常爽利干脆,只会在舌根处留下一点余味。 除了冰豆浆,自然也有热豆浆。 热豆浆更醇浓,香味也更重,如若吃的加料的那一份,因宋妙是分别单煮,再和豆浆共煮,既惹了一身豆浆滋味,都保留了各色配料最好的口感和本身的底味。 其中建莲尤为出彩,看着是完整的一粒,咬下去,外头那一层会有明显的壁感,但是特别薄,它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裹住里头的清香绵粉。 里头那粉是起沙的,并且是这世上头一等细腻的轻莲沙,想来是被哪一位喜欢玩沙的仙人轻轻和水捏了一下,有了看似牢固的形状,但只要稍稍花一点力气动动嘴,外头壳子一开口,里头就化为带着莲香的一团粉,清甜而不腻。 白果带着糯感,也很软,有它自身的一股子香,薏米却是绵软的,最中心留有一点小小的颗粒在负隅顽抗,因那颗粒,一旦咬下去,反复咀嚼,弹弹弹之余,还贡献了非常合适的一点谷物清香。 除却这些,里头还有鲜腐竹。 同根生,同锅煮,那湿腐竹比豆浆的豆味更浓更香,又因它是被筷子拨开裹成的,层层之间多空隙,那空隙里头都藏着豆浆,吃的时候能很明显感觉到一口爆浆,但哪怕是它爆出来的豆浆都更浓更香更甜,浓到挂喉。 豆浆自然要配油条。 大油条外头酥脆,酥与脆的程度都很轻,里头简直中空,咬下去时咔滋咔滋的,但又因为那是温婉的酥脆,使得它绝不会伤到口腔半分,咸香咸香,拿来沾热豆浆饮子,趁着还没有泡软的时候,带着那一点酥脆一起吃,酥香与醇浓,咸与甜交织,其中滋味,吃过的人都懂。 小油条短短一小节,它并不酥,也不脆,中间虽然也有孔洞,但那孔洞是细密的,甚至有一点实,吃起来很绵软,微微扎实——用来泡豆浆,它可以久泡,哪怕泡透了,嚼起来也是香而韧的。 至于小茴香油条,那小茴香现用现焙,香味被彻彻底底激发。 油条本身是细细长长的一根,大小就像小小的莲花杆,吃起来结合了大小油条的特点,外头焦香,更酥,更硬,里头却是蓬松而柔软的,吃的时候时不时咬到一颗小茴香,香得人一个激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除了各色油条,还有煎堆。 那煎堆大大一个,乃是糯米所制,高火油炸而出,考验的是手头功夫。 这煎堆一端上桌,几乎所有人都去看新鲜。 因它炸出来像蹴鞠的球,中空,外壁特别薄的一层,金黄焦脆,嵌了白芝麻,用筷子轻轻一敲,立刻就裂开一个口子,用手撕下来一片,吃着糯米香、甜香、芝麻香、油香融为一体,迸溅开来。 炸物、炒物、炖品,各有吃头,边上那先前叫人看得垂涎欲滴的果子都被众人毫不客气地扒到了一边,只烦它们太占地方,影响了自己吃好吃的。 一时满屋子都是吃喝声,又有几张嘴巴忙里偷闲的说话声——“这个大油条香,你尝这个啊老黄!” 对面却有个女婿读过两天书的艄公吹胡子:“我听你在这里乱弹琴!明明是这个长长的油条香,你会不会吃!” “瞎说,分明是炒粉炒面香——你们才不会吃!” “我怎么觉得都不如这多多配料的豆浆啊?” 最后这个人话一出口,就引得前头几个利箭一样的眼睛瞪过来。 分量备得足够,众人不用抢,吃着喝着,却忍不住为自己更爱的食物争抢起“最好吃”这个位置来。 *** 众人在前堂吃,大饼和梁严则是忙前忙后。 好容易上完了菜,又守了一会,眼见众人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听他们夸那豆浆香浓,忙了一下午并半个大晚上的两人都不自觉龇牙笑。 正笑着,就见有人问道:“宋厨家,你这豆浆饮子,怎的这么好喝?可有什么能外道的说法吗?” “如若自家吃,倒是有个方子,拿一抓大米小米泡了一起磨,若有干枣,可以添几颗干红枣,煮出来的豆浆会味道更足些,糖也不用放了——但我不爱用,今日这豆浆用的也不是这方子。” “那今日的是什么方子?” “就是纯黄豆,选好的豆子,耐烦些,磨得细细的,三煮三沸,反复搅动不要糊底——全靠堆料,堆人力——我今日有两个好帮手,才能把豆浆煮得这样香、这样醇,你们也见过,就是方才来上菜那两个小儿。” “哦呦,厉害了!看着都挺小,有这手艺耐心,日后尽可以去支个豆浆摊子了——比旁的摊子的不知好喝多少!” 大饼同梁严两个的脸唰地一下,已是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也不知谁人先迈的步,呼啦啦直往后头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捂脸——只那两张脸上俱是笑,捂都捂不住。 一路跑到后厨,刚进门,两个人就见到当中桌上摆着一个盘子——里头装着好几根大小油条和三四个沙翁——后者像是囫囵的几个半球拼凑模样,表面粗糙得很,但那金黄色比起煎堆更诱人,跟小油条一样,外头都裹满了一层冰糖粉。 此外,又有几碗喝的。 大饼立刻就去洗了手,又招呼梁严洗手,递过来一个沙翁,道:“快吃,这是娘子留给我们的!” 梁严忙了一下午,被夸得脸还热着呢,此时接过,学着大饼的样子,先喝一口豆浆——果然自己磨的就是好喝——再吃一口沙翁。 他人一下子就懵住了。 那冰糖粉他也帮着磨了,磨好之后,宋小娘子又补磨了一回,与其说是糖粉,不如说是糖霜。 此时粉末状的糖霜和糖砂一起裹在沙翁身上,一口下去,它不像饴糖,是一种厚重而流动的甜,需要等它完全覆盖上了舌头,过一会,才能吃出味道来,也不像红糖、绵白糖,需要或嚼或含,叫那糖融化了,才能感觉到那一股带着杂味的甜。 冰糖粉霜完全是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挨到舌头立刻就甜了起来,甜沁沁,简单、纯粹、直接,一点也不腻,甜得人的舌头舒舒服服的。 极少小儿会不爱吃糖,至少梁严就爱。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糖,一大口咬了下去。 沙翁外头那一层薄脆的外壳香甜极了,只“咔嚓”一下,立刻就吃到了里头的烫呼呼的蛋奶香,因除了糖霜,还有糖砂,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口感很奇妙。 等咬进去,口感就更奇妙了。 中间实在太松太软,像一团充满了空气的甜乎乎蛋奶糊,但又没有那种“糊”的感觉,它里头湿润得很,轻盈、蓬松,完全没有实体似的,叫梁严吃得忍不住想要问——你是云吗? 它是,是有组织有纪律有形状的云,还是马上就要下蛋奶雨的一朵。 梁严吃着这样香甜的云,喝着亲手磨出来的豆浆,仿佛自己整个人都飘在了云上,美得简直像在做梦。 *** 眼见众人吃得七七八八,宋妙寻了个空,轻轻叫了一声韩砺,拿眼神做了个示意。 后者立刻看来,见宋妙回身已走,忙站起身,跟着走向了后院。 ?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以为只是迟一点,写着写着就到现在了,错别字明早再改了QAQ…… ? 感谢我叫李洛克亲送我的两只和氏璧!太破费太破费啦~~谢谢谢谢! ? 谢谢黄色天蝎宫亲送我的两枚香囊(是给我的还是给小梁严的呀?需要转交吗~),和者阳春亲给我挂的香囊一只:) ? 多谢风亦驰、书友、书友、 特务猫猫四位亲送我的平安符=3= ? 感谢书城坐看云起亲送我的小小心意3枚,HY_RC、Kyoku Kin、sar.、沐玖曦、书友(核对了两次希望没打错^_^)、妄行、我爱侬侬七位亲送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 ? 也谢谢大家的订阅和各种投票~ ? 插个话:很喜欢分享得点币这个活动,看到大家的生活,觉得都特别有趣,特别可爱:)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九章 长歪 而宋妙走了一段,出得二门,回头看到韩砺已经跟上,便站定脚步,回身解释道:“好叫公子知晓,方才不少艄公师傅私下问我,想晓得那茶水叫做什么名字,贵不贵,哪里可以买。” 韩砺闻言,很快反应过来,道:“我先前也想问来着,这茶水喝着不像寻常茶叶,喝着消乏解渴,但没有茶味,回甘也舒服——不是拿来提神醒脑的吧?” 宋妙点头应是,道:“时辰晚了,因怕大家回去不好睡,明日又要上工,我就没有烹茶叶,特地换了一种——是寻常广山楂的叶子晒干了熬泡的,其实仔细去品,要是舌头刁钻些,会觉得带一点涩口,但甘口味道是很足的,这一味茶尤其适合夏日解渴,热饮、冷饮俱佳,能生津消食,祛滞下湿,做完力气活喝一盏,正正好。” “却不知哪里来的,还能不能找到?” 宋妙听他这般一问,便知其中意思,答道:“是我前次托一位姓夏的婶子帮着找的,已经晒干了,眼下还有满满一筐,也无所谓价钱,我就想着,不如给大家一人提两包回去,只当公子自备的一点小礼。” 因知韩砺平素不爱在这方面出头,做事时候,即便是个人好意,往往也冠以公家名头——很奇怪,他似乎要的只是文名,不是人名,不独不要,还明显在刻意地避免自己在用事上出风头,得好名声。 故而此刻宋妙提议完,特地又补了一句,道:“实在是真的贱价,山上漫野都是,揪下来晒干而已,不知能不能送?” 韩砺应道:“自然能送——只是又要辛苦宋摊主帮着收拾了。” 宋妙就继续向前,把人往杂间里带。 等到了地方,她开门进去,走到一处竹筐面前,取了草绳缠好的两把山楂叶,递给韩砺,解释道:“原就是收拾好的,提起来中间绳子带回去就是,要是方便,公子同他们说一声,叫人临走前进来拿。” 韩砺接过看了看,果然只是寻常山楂叶,晒得干干的,但是叶片都很饱满,也没有什么虫眼、脏污,看得出来摘选晾晒的人很用心。 他先答应了宋妙的话,只说一会就让人来取,复又持着手中那一把,问道:“不如也送我几份?最好多些——我这里把缺的钱额给填了。” “这是我自家备的,没有开销公中银钱,公子若是喜欢,不用紧着来,尽可以随意取用——当真价贱,就不必谈什么钱额了!”但宋妙说着,忍不住又问道,“是平日里备的喝着不如这个适口吗?给公子拿个一斤够不够?” 她平素都会给众人准备饮子,因盛夏炎热,常拿紫苏饮子、竹沥饮子、绿豆沙、酸梅饮等等或发散、或解暑的轮番做来,白日还会特地准备消暑耐放的,让各人带去河道上。 都小两个月了,从前众人都是夸,只说好,这一位韩公子也从未挑过毛病,给什么喝什么,喝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时不时认真来做称赞。 怎么转眼之间,说变就变了? 她只好提醒道:“虽说热水泡也行,但最好拿水滚一会,再焖上片刻,才能叫那味道出来得透——公子打算自己烹吗?” 韩砺摇了摇头,道:“宋摊主只怕一时忘了——再过几日你就要回京,到时候剩我一人在此,若不能留点……”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方才道:“有这些山楂叶,好歹叫我留下一口喝的。” 宋妙一怔,继而笑道:“是我的错,眼见银钱到手了,就把雇主一扔,自家跑了!” 韩砺也笑了起来,道:“先留些山楂叶给我,等我回京时候,前次宋摊主说的那青梅露不知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拿冰湃着,给我留一盏进门就吃,不知能也不能?” 自然是能。 宋妙点头笑应了,又道:“夏汛也就只剩这两个月功夫,要是一应顺利,下个月公子就可以回京了——等回了京,尝了那青梅露,觉得喜欢的话,我给你多多留些,另又新新鲜鲜做点梅子酱,等你回来蘸烧鹅吃,怎样?” “我先前就同张公厨说过了,到时候会留些酸坛菜,又交代了你们口味,说不得公子比我在时吃得还香呢!” 韩砺脸上笑意未消,只是摇头,道:“那必定不会,我自认长过见识,见过的好厨家也不少,但如同宋小娘子这样不但手艺好,偏那手艺还将着我胃口长的,实在从未遇到过,将来也不会再遇到。” 他分明是夸宋妙手艺,但那郑重其事的笃定样子,好似夸的又不单是手艺。 一时说完,他犹豫一下,又道:“我从前有些执拗想法,走得偏了,而今来了滑州,做了一回事,已经想转过来,正慢慢改,宋摊主日后若有想到,又见我没有做到的,就像今次这样山楂茶叶的事,如果一时寻不到我,先行帮忙抓定主意就好,我这里没有不应的。” “倒也未曾领略公子执拗。”宋妙笑了笑,“不过话都记住啦,我一向胆子肥,又是容易当真的性子——日后要是遇得有事,是真个会先行做主的,公子还是想仔细些,莫要等我闹出了乱子,后悔莫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韩砺只是笑,笑得眼角都变得柔软起来。 他没有去接这一句话,而是道:“前一向孔复扬见得宋摊主行事,跑来同我说,只盼将来自己外出做官时候能有一个宋小娘子,届时伙食也有人管,后勤也有人管,还能做最得力幕僚门客。” “我当时笑他‘发梦’,毕竟世上哪有这样好事。”韩砺说到此处,不但眉眼,声音也是温柔的,“直到今日,我忽然醒得过来——自己不知哪里来的运道,原来这两个月来,一直都在梦中……” 他这话郑重得很,言语中夸赞实在过于直白,听得宋妙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应道:“我遇得公子这样好上峰,才是不知哪里来的运道——银钱给足不说,功也盯着为我请,遇事从来担着顶着,即便不算滑州,单是京都府衙,就已经帮着不知争取了多少好处,平日里又时时照顾生意……” “同样话,我也跟旁人说过,只未必有人在意,唯有公子一人从来认真对待,我自有功劳,但要是没有……”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笑道:“只怪公子,夸来夸去的,叫我心中得意,险些忘了正事!” 于是把今早遇得梁严,又有那项林态度、项家情况并一应安排说了一遍。 “我说怎么今日明明项家办白事,那梁严这样晚了,竟然还留在驿站里,头上还有那样大一块淤伤,却原来……” 宋妙点头道:“我看他眼下无处可去,有心留这小儿里住几天,等行商商队时间定了,再把人送过去就是,也不用多费银钱,只同大饼住一间房,就是不知道公子觉得可不可以?” “住得下吗?我记得大饼那房中放了许多东西,实在房舍太窄,不如还是另开一间?也不用公中账上出,从我这里给就是了。” “都是小儿,大饼打包票说没问题——他乐得有个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正掩门,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宋妙转头一看,就见大饼提着个灯笼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二人,忙不迭道:“娘子、韩公子,项家来人了——是那管事的,在外头想要求见娘子咧!” 宋妙与韩砺对视一眼。 韩砺道:“只怕未必是来接人的,我与你一道去看看吧。” 二人出得外堂,项家管事已经等着。 韩砺自然让到一旁,先与一众船夫说了山楂叶的事情。 诸人莫不高兴,跟着大饼去后头各取了叶子,方才抱着肚子告辞而去。 韩砺出门相送。 骡车就停在外头,等众人都上了车,他重新回屋时候,宋妙还在皱着眉头听那项管事说话。 “实在打搅小娘子,本该早点来的,谁料到事情这样多……” 那老管事满脸的疲惫,一副许久没有合眼的样子,一落座,当先就囫囵打量了一遍梁严,见他一身新衣服,头上淤青处擦了药油,就晓得日子过的不错。 他松了口气,把手中一个包袱放在了桌案上,当着宋妙的面打开,道:“严少爷今日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我给送两身衣服来……” “不用,不用!我而今有衣服了,升叔,要是给项林晓得了,他肯定要闹,只怕要连累你,还是帮忙带回去放着得了吧!” 管事的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死板!” 又道:“我就晓得你不肯收——这是估着你的身量去成衣坊里现买的,与项家没有瓜葛,况且现在家里头乱成一团,也没人顾得上旁的事情了。” 梁严看了看那打开的包袱,里头是两身叠好的新衣服,又有半吊钱。 他愣了愣,忙叫“升叔”。 项管事道:“我虽是个下头管事,从前却也得过你爹照顾,又看着你长大,难道不配送两身衣服?” 又转向宋妙,道:“宋小娘子,我原有个认识的要进京跑商,本是想把梁严送去他那边跟着进京投朱员外,可惜上门一问,才晓得他另还要取道好几个地方,不便带个小儿。” “眼下严少爷一个人在外头,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个合适的落脚处——我给他在官驿开间房,先在这里住着,等有了合适的商队再来接,只是到底年纪还小,得请小娘子平日里帮着照看一眼。” 宋妙道:“管事不用担心,便是你不说,我与梁严先前就认识,也会多看一眼的。” 又道:“若说进京,我这里早则七八天,晚则半个月,本也要回京……” 她把自己后续安排简单一说,复又转过头去看韩砺。 后者点了点头。 宋妙便道:“我这一队里头除却我,还有许多学生,也请了镖队护送,乃是是径自进京,正好我也与那朱员外相识……” 她说了一番好处,最后道:“你若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不妨让我来带他入京。” 项管事哪里可能找得到更好的人选,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 一时事情说定,他立刻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梁严却是连忙把人叫住,道:“升叔,我先前梳子丢了,借了满福的,放在床头拿枕头压着,你能不能帮我给他说一声,请他自己去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项管事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道:“满福跟来财两个已经被撵出项家了,我下午刚把人送走,你那梳子只怕还不了了。” 梁严呆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原委。 项管事道:“是少爷撵走的——他说满福和来财两个不听使唤,还偷东西,本来要打三十大板,还想割舌头,被我拿二人只是短雇拦了,到底拦不住,被他吵吵着赶走了。” 说到此处,项管事又道:“严少爷,你到了京城,好生习武,要是将来有了出息,能记得我的好处,也算我今日心力没有白费!” 语毕,匆匆走了。 那项管事出了官驿,分明马车就停在门口,他却是半晌没有动作。 实在不想上马车,实在心累,累得他一点也不想回项家。 满福、来财两个之所以被撵走,是因为项林担心二人在外头乱说话,说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害死了老子。 当日项林要求这两个从人去锯梅花桩,结果他们没去,项林自己去了。 当晚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人人都看到那芮福生是怎么“踩断”的木桩。 当时情况紧急,人人无暇他顾,后头项元身死,芮福生落网,一旦彻查,自然就发现了梅花桩的蹊跷。 项林此举是阴差阳错,自然不会被治罪,可他自己心虚,不是撵这个,就是那个。 不过半天功夫,已经四个人给他撵走,另还有五六个人虽然没有被撵,已经自行请辞了。 今天才是法事第一天,小少爷就开始嚷着要走。 他咬定了不去京城,催着自己准备车马,等头七一过,就要回乡。 可老爷当初安排少爷去京城读书,就是担心两边老人溺爱小儿,又有各怀心思的亲戚容纵,把人给养歪了。 眼下这个样子,歪已经是必然的,只不晓得歪成什么样。 项家家业起来不过这十来年功夫,想要败,自然更快。 自己签的是长契,还是得想办法赶紧脱身才行…… ? ?感谢小鹿衔枝亲送我的左玦和氏璧:) ? 多谢翡翠绿萝卜赠我的桃花扇一把,小奇怪666亲送我的香囊一只、平安符一枚,卿眉瘦亲送我的心形香囊一枚,让你想不到亲赠我的香囊一只=3= ? 谢谢书友亲给我挂的平安符两枚,寒山慧亲送我的平安符一枚。 ? 谢谢大家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章 辞别 项家管事硬着头皮上了马车,一群艄公、渔家却是高高兴兴上的骡车。 车子一动,驶出去一段路,众人眼瞅着看不见韩砺了,更没有那宋小娘子在旁,不知哪一个起的头,陆续都发出松一口气的声音。 一时诸人跷二郎腿的跷二郎腿、抖腿的抖腿、又有松开刚才一直一口气吸着的肚子的、靠车璧的、抱怨隔壁人挤着自己的、叫不要压着自己山楂茶叶的,两个大车厢,里头尽是吵嚷声音。 “今日这一顿吃得我肚子都要胀裂了!” “那你少吃点咧!” “说啥啊,怎么不见你少吃点??” “老吕头,就你!你还好意思叫旁人少吃,我方才都见你松两回裤腰绳了——悠着点吧,小心胀得走不动道!” 松裤腰绳的那一位老吕头半点都不脸红,反而昂首道:“走不动就走不动,今日可是韩秀才公请客,这样一大桌子,好几样吃食从前见都没见过,怎么我都要吃个捧场出来!” 这话一出,边上不少人都附和起来。 “我头一回见得那什么‘百合’,说不上来的味道,怪清香的,又有点粉,也是头一回晓得莲子、薏米、白果竟是能和豆浆饮子煮——嘿,你别说,好吃得紧!那豆浆也好,浓淡正好,又香又甜,怎么往日喝过那许多豆浆,甜得都没有这么好!” 一时有人忙着道:“你这不是废话!听那宋小娘子说,她放的冰糖,甜得能不好吗!” 立刻就有识货的叫了起来:“娘嘞!谁敢想!俺这辈子也算是吃上冰糖了!” 也有不识货的,急得不行,忙问道:“什么是冰糖?什么是冰糖??” “绵白糖你晓得吧?” “晓得,顶贵的!” “冰糖比那还贵老多咧!一包冰糖,能买一筐子绵白糖了!” 此人言之凿凿:“我从前帮人运东西的时候见过一回,长得跟冬日里河上结的冰一样,都差不多能看透过去,咱们这地界,都是当大官、做大生意的才有得吃,便是京城也不是人人都能吃上——听说今日这些个冰糖是那岑通判特地送给韩秀才公的,拿来补身体,因我们来,他都拿出来了!” 这人说书似的,一时满车厢俱是安静下来,听他摆龙门阵夸那冰糖多贵多罕有。 等他摆完,忽的,有人一拍大腿,叹道:“唉!怎的不早说!若知道那冰糖这样难得,我抵着肚子胀破,也要多喝几口!” “你这肚子已经胀得够大了,小心真个胀破!” “那沙翁跟小油条也裹了冰糖粉,你们没吃出来吗?” “怨不得!怨不得都那么好吃!唉,宋小娘子手艺顶顶好,那韩秀才公也顶顶大方,可见把我们当贵客,才舍得拿这样好东西出来吧!” “还是托老吕头福!” 于是一群人去谢那老吕头。 “当不得,当不得,大家都出了力,也不单是为着我一个,不然怎么能捉到那贼头?”老吕头得意洋洋,却又勉力克制不露出嘚瑟样子。 “你扮得怎的那么像!平素看不出来啊!” “见得贼头,你慌不慌的?” “慌个屁,我那大外甥家老幺就是给拐子拍走的,两口子眼睛都要哭瞎了,这七八年了,也没找到人,今次听说是来的是个人贩子,我只恨自己不能一上去就动手,慌?没那码事的!” 一群人怀中揣钱,手里提山楂茶叶,人人挺着鼓鼓的肚子,聊得热闹极了。 及至先后到了家,那老吕头一进屋,就见老伴拿着油灯出来应门。 “怎么搞到恁晚?一大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年轻时候咧?!” 老妇嘴里抱怨,放了油灯,却是顺手给老头子把那大海碗递了过去,“呶”了一声,又道:“晚上煮了粟米糊涂粥,特给你留了上头米汤,走一路,指定渴了吧?” 老吕头拿着那碗,却是没有喝,而是扒着老伴的肩直往屋里走。 “做什么,大热的天,你那手热烘烘的,搭得我一身汗!” “哎,你来嘛!” 仔细锁了门,老吕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献宝似的捧到老妇面前,道:“快收起来,别给老大老二两个瞧见了,到时候满以为咱们家底厚,花钱大手大脚的!” 老妇狐疑接过,眼睛噌的就亮了起来,连着“哦哟”、“哦哟”了两声,忙又咳嗽一声,压低了嗓音道:“哪里来的!竟是有两吊钱,你莫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老吕头没好气骂道:“我是那种人吗?真要是,你敢嫁吗??这是我在外头卖命挣回来的!衙门赏的!” 他把昨夜事情说了一遍,又嘱咐道:“衙门同那韩秀才公都特特交代了,叫我不要往外透,免得那拐子另还有同伙上门报复——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大嘴巴!” “那不能!”老妇唬了一跳,忙应了,又埋怨道,“这样事情,你都老胳膊老腿了,下回还是叫年轻人去,不然一个不小心,给歹人伤了怎么办!” “年轻人哪里靠得住,也是他运道差,正好找上了我,要不是我沉得住气,装得也够像,这样能耐同水性,这样手脚利落,才能色色顺利!换一个年轻人,未必能把那拐子捉住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眼见吕老头自夸起来没完没了,那老妇没忍住啐了一口,笑骂道:“你就吹吧!左右也没人拆穿你!” “那你说我厉不厉害吧!衙门都给赏银了,本来还想敲锣打鼓叫里正送上门的,要不是案子没有办完……” “是!算你厉害!”老妇笑呵呵,把手中布包凑近油灯,看了又看,又去数,脸上喜气洋洋,一时低头,看着对面那张皱巴巴老脸,却是难得越看越顺眼。 给了钱,老吕头又掏出另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一看,惋惜地“哎”了一声,道:“有点压着了!” 又催道:“你且尝尝,这个叫沙翁,外头裹了冰糖粉咧!” 他把车厢上听来的冰糖身份地位价钱又夸大几倍,学了出来,道:“我吃了一口,就晓得你肯定喜欢,就把这大半个偷偷包着带回来了——快吃!眼下凉了,虽不如热的时候好吃,也是老香老甜了!” 老妇忙道:“这样好东西,索性留给明日宝子桃花两个小的起来分了吃……” 老吕头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道:“你干脆莫叫春姑,改名叫蠢姑得了!我嘴里好容易省出这一口,难道是省给他们的?” “才几岁的小儿,日后自己挣去,大把好吃的等着,你我才是老两口子,吃一天少一天的,晓不晓得?!” 老妇挨了瞪,反倒是咧着嘴笑,又笑又骂道:“晓得了,个糟老头子!花样还挺多!” 一边说,一边去尝那沙翁。 “哎哟,这个冰糖粉,怨不得贵!这个沙翁也忒香!果然我好福气,当年好眼光,选到个好当家的,见得好吃的都记得给我捎一口!” 老吕头笑得脸上皱纹尽数绽成一大朵菊花,此时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道:“吃你的,吃你的!嘴里咧咧啥呢!” *** 项元头七过后,项家管事又上了一次门。 这回他送来了盘缠,又给了梁严两吊钱叫他收着,嘱咐道:“贴身带一点钱,路上跟紧宋小娘子,你不要乱跑,实在走丢了,身上有钱不至于挨饿,却也不要漏财,去找衙门也好、巡铺也好……” 说了一通,他又对宋妙道谢半日,最后道:“原本项家也当派人跟着去的,只……唉,这一回辛苦小娘子了!” 隔日,他就同项家的车队一道走了。 项元的丧事办得很有排场。 项管事是个能干的,该置办的全置办了,水陆两道也请了人来日夜做法事,声势很大。 从前同项家有生意往来的,少不得上门吊唁,又有催货的、催债的、催着理账的,因知人死账消,此时不掰扯清楚,日后或许就不了了之,于是个个抓着项林这个小儿同项家管事。 项林断了手,又伤了脸,刚开始服了麻沸散,到底又头一回当孝子,还有些新鲜,等跪了一日下来,早不耐烦了,又被众人扯着吵嚷,只觉头疼,一股脑全扔给那项管事,要对方赶紧处理了,随便怎么都行,不要闹到自己面前就好。 但等项家管事好不容易收拾得七七八八,跟那项林一学,对面虽是个小孩,样样都要插嘴,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向被项元带着跑出跑进,学挑刺倒是挺快,这里嫌弃给得多了,那里不满没有来问自己。 项管事本就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把线头理出来,给项林这么胡乱一踢,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到底无法,只好又问意见。 偏那项林才几岁,如何给得出意见,不过一气儿乱说,叫项管事肚子里的血都要不够呕。 项家人一走,滑州城中就有不少小道消息。 还未抓到人的时候韩砺便报了岑德彰,使急脚替一人三马星夜进京报信,不过几天功夫,早有漏夜奔驰的京都府衙官吏抵达滑州。 此时滑州州衙已经审到了一半。 那芮福生倒也光棍,想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了,样样交代得爽快,不独如此,还把项元如何助力自己逃跑的事情,也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便是没有他说,先前上门抓人的差官里头也早有人往外传,即便项元身死罪消,认识的人提起他来,还是免不得互相议论一番,露出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表情来。 滑州乃是水陆通衢,往来商人颇多,项元又是个爱交际的,很快,行商们就把消息带去了四面八方。 从京城到各处,陆陆续续,有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场面来说这个事。 不变的却是那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听说了吗,那年初来的行商,姓项的,带两个小儿的那一个……” “给拐子报信那一个吧?唉,图什么呢!旁的也就罢了,这可是拐子啊!” 跟着这些消息一起往各州、各地扩散的,还有芮福生交代出来的线索。 随着州衙、府衙一封一封的文书、函件送出去,一队又一队的人手随之派出,各处地方被解救出来的苦主也越来越多。 也是这么巧,那项元乡中早年丢了两个小儿,今次拔出萝卜带出泥,竟是把人一道给找了出来,送了回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亲人重逢,自有一番痛哭流涕,感动心酸,但人已经找回来了,少不得要问案情,问贼首,再问最后会怎么治罪。 案子虽未结,祸首死罪是逃不了的,再问余孽,问来问去,州衙没有多说,外头却能打听。 城小熟人多,都是乡里乡亲,一人知道,等同于人人知道。 一夜之间,项家名声扫地。 *** 正在案子审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滑州的新河道终于通了。 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当闸门一开,主道的水流奔涌而出,顺着新河道,直直汇入王景故道的时候,河岸边无数人发出了欢呼声。 河道虽通,仍有许多首尾需要收拾,但已经用不着这许多人手,宋妙的差事也总算告一段落。 在滑州虽然只有不足两个月,她却认识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可谓收获满满。 今次河道通的时候,韩砺还特地把伙房上下都请到岸边一同观看。 眼见河水奔流,那些个厨娘子们,一个两个都激动得不行,甚至还有当即合十向天拜身,只求这新河道千万管用,不要再有水涝的。 宋妙也甚是高兴,虽未亲自动土动锹,总觉得这新河道能通,自己一众人等在伙房里出的力气也很有作用。 一时事情俱都打点完毕,她收拾好了一应行李,少不得提前与各家熟人话别。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于到了出发回京那一日。 一大早的,官驿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当日伙房里头的娘子、婶子,因知宋妙要回京,人人来送别。 谢了一圈下来,宋妙光是草鞋、布鞋都收了有五六双,手帕、头巾十来方,又有不少当地特产,吃的、用的,无所不包,因多是亲手做的,人人说不值什么钱,要是不收,就看不起,她只好谢过众人好意,又邀她们将来如若进京,尽可上门做客,自己当要尽地主之谊。 等到双方辞别,骡车慢慢驶出滑州城的时候,宋妙竟有几分不舍。 然而出城不久,车轮却是越跑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车夫提醒道:“宋小娘子,韩秀才公在前头!” 不多时,车身一侧外头响起了轻叩声。 宋妙掀开车窗处的布帘,抬头一看,果然那韩砺打马就在一旁,见她露出脸来,立刻半弯下腰,先认一回错,道:“这两日杂事太多,本想调个半日假,实在调不出,竟连为宋摊主一路送行都做不到,等将来回了京,我再上门讨罚。” “公子委实多余辛苦跑一趟——转头就见了,不用送。”宋妙笑着应道,又催他回去。 韩砺却道:“不单是来送,还有一桩事。” 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并两只小小布包,递过来道:“还请宋摊主帮我做一回青鸟使,将这信件送去我师兄——陈廷陈先生处。” 又指着两只布包,低声道:“两个上不得台面小东西——一个给师兄,另一个是单给宋摊主的谢礼。” 宋妙近来与他往来从密,收起礼来,再无见外,正要问怎么分,却听那韩砺道:“上头写了名字,或是打开一看便知。” 说着,他拱一拱手,定定看她一眼,方才打马让开,冲着宋妙挥了挥手,目送那骡车远去。 ? ?还有两天双倍月票就结束啦,为小妙求一下大家手里多余的月票,谢谢谢谢^_^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一章 柜子 车厢里自然不只宋妙一个。 因得了韩砺招呼,一旁大饼也带着梁严钻出头去,跟他挥手作别,边上更有其他车厢里一干学生“韩领头”、“领头”、“回见”、“回京再聚”、“别走了一道回京”等等一通嗷嗷乱叫。 听得左近鬼哭狼嚎似的,宋妙险些笑得肚子疼。 她跟着一起挥手作别,等到骡车驶远,才放下车帘,挡住外头扬起的黄尘。 边上另有一名女镖师陪坐,听得外头这样动静,问道:“这个什么韩公子、韩领头,是个什么来头?” 宋妙还未回话,一旁大饼早急忙插嘴道:“韩公子京中来的,和都水监的官人们一道帮着挖河开渠修堤坝——河道上各色事都归他管呢!” 又道:“我们也是河道上的!旁的车上都是借调来帮忙的京中学生,我是给娘子打下手——我们管伙房的!” 他说着,一挺胸,十分骄傲模样。 那女镖师顿时肃然起敬,忙道:“原说要送一行人进京,也没仔细交代什么来头,原来竟是开河道的!失敬了!!我晓得,我晓得!都说若是这河道管用,后头滑州水涝就不会再淹得这么吓人了!” 又夸道:“哥儿小小年纪,竟是如此能干!” 大饼先前说那一番话时候中气十足,此时得了夸,先去看宋妙,见她笑,那笑容中鼓励意味十足,一时挠挠头,声音也低了三分,脸红红的,道:“还好,一点点能干——娘子也夸过我哩!” 一车四人靠着半壁行李,说笑闲聊,在车上时间也不算难熬了。 等到晌午时候,一队骡车停了下来,寻了个官道边上茶肆打尖吃饭。 宋妙迟一步下的车,只叫众人先行去帮着留位,等人都走了,才把先前那韩砺托付的信封仔细收进一只木匣里,但等再放布包时候,翻来覆去,也不见上头有名字。 因得过交代,知道不怕看,她索性都打开来做分辨。 里头厚布缠包着,解开一看,一枚长而圆,一枚长而方,都是石章。 前不久已经得韩砺送过一回名章,此时再见,宋妙倒不奇怪,先认真辨认了一番那方章。 章上刻的是四个字,纵横成一个尖立的四角,竖做“庭青”,横做“得意”。 她早听说韩砺的师兄陈廷另有一个别号,唤作“庭青先生”,便知这一枚是赠那老先生的闲章,心中念了几遍,一时读作“庭青得意”,一时读作“得庭青意”,一时又读作“得意庭青”,各有意思。 她看字读字,草书刻得眉飞色舞,尤其那一个“意”字,心字底朝那一勾、一点,全然形似不知什么动物的长长尾巴,几乎翘上了天去,俨然那一个老先生已经在自己面捋着长长胡须嚯嚯笑似的,十分有趣,当真见章如见人。 宋妙又看了几眼,才重新裹起来,收到匣子里,再去看另一枚。 不同方章,那圆章外头竟还单裹着一张纸,把纸张开,里头写有两道字。 “铺章一枚,聊表心意。” 落款只“正言”二字。 她倒过来那圆章一看,底下刻的乃是“宋记食肆”四个字。 是圆而胖的隶书,笔画、线条都干净而圆滑,哪怕目不识丁的人见了也会觉得顶顶顺眼,很有福气的样子。 一看就招财。 宋妙越看越喜欢。 行李早已堆放好了,她依旧不嫌麻烦地腾腾挪挪,翻出压在中间的一个包袱,找出里头印油,先把帕子沾湿了水洗擦了章,蘸了印泥,因左右并无纸张,只有那裹圆章的纸笺,索性就在那纸上寻个空位盖了一个。 特别漂亮的一个“宋记食肆”出现在了纸面上。 等自己食肆重开,必定要用起来,若是再做福字糕,或是其他糕点时候,外头包的油纸就拿这个章来盖,做个标识! 盖在正正中! 她欣赏了一番笔法、刀法,忽的心念一动,从腰间解下香囊来,取出先前韩砺送的那枚名章,同样点了印泥,寻了地方想要盖。 那纸笺本来只有小儿巴掌大,韩砺留了字,又加盖了“宋记食肆”的章,余地已经不多。 她寻了一圈,只好在“宋记食肆”并“正言”二字落款当中挤着印了下去。 印的的时候没有多想,只见“宋记食肆”下头就是“宋妙”,一个隶书,一个小篆,虽字体、风格不同,但各有各的笔体笔锋,十分顺眼,但看着看着,她隐隐觉出不对来。 “宋妙”之下,便是“正言”,打眼一扫,一个隶书,一个馆阁体,贴得还挺近,搭倒是挺搭,看也挺好看,就是未婚男女名字如此挨着,总有些不太合适。 犹豫一息,宋妙到底还是把那纸叠了叠,将“宋记食肆”并“宋妙”两个章占的纸幅撕了一小条下来,也没有扔,仍旧跟原来的纸一道卷了石章,重新收回布包里,放进木匣锁了,才下了车厢去吃饭。 *** 宋妙在半路的车厢中试章,滑州河道临时搭建出来的棚屋之中,韩砺却在看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面前摆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当头那一本翻开的乃是伙房总账,一旁则是流水账,一个清楚,一个细致。 孔复扬手中捧碗,因走了一拨学生,事情却没有少,自然更忙。 他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边呼噜噜扒着汤泡饭,几口咽了,一边对韩砺道:“审来审去,还是伙房的帐最干净——州衙的查完了发回来,送账本的那一个都在说,审十来年了,没做过这么轻松活计。” 韩砺没有接这个话。 他只怕自己一开口,一句“也不看伙房是谁人管的”就要脱口而出,到时候引得面前这厮又说出些乱七八糟愿望来。 伙房的帐确实做得极其清楚。 这个清楚源自于原始档案的细致,合账人的成竹在胸。 宋妙做事,向来是不厌其烦的,譬如光是出入帐就有两份,一份是真正流水,另一份却是按着不同类目排的流水,每五天、每十天、每月汇总一次,由看库人、送货、接货人分别画押。 这汇总也不是单纯的累加,她还自己做了比对,比如上一个账期哪一部分开销变大,为什么变大,大了多少,均分下来人头变动有多大,接下来为了平衡,伙房又是怎么做的。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事,但只有真正做过的人才会明白想要把这样简单的事情细致做,坚持做,有多不容易。 首先是数目的来源。 伙房上下人人听她使唤,无人不服,执行起命令来,自然丝毫不打折扣,不同的人互相制约监督,也防止了胡编乱造,瞎填乱填。 其次是比对的方向和框架。 宋妙本就是把总那一个,并没有安排其他人,而是自己来写。 她的头脑足够清晰,对一应流程、事务又足够了解,框架是大的,着眼于全局,不至于钻着一点细枝末节穷追猛打,可看性自然就完全不一样。 确实不难,但这是多出来的,不做也可以,做的人并没有丝毫好处,哪怕做出来之后,也未必用得上,自然没人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但对于查账、核账的人,并账、管总账的人,另有下一个想要同样管伙房的人,有了这样清楚账目同分析,能省不知道多少力气,少走不知道多少弯路。 韩砺已经翻到最后几页,此时把几个大数合在一起,仔细对完,确认同流水账并分账上一应勾稽并无出入,特地把那几份宋妙单独做的比对文书抽了出来,收到一旁,复才道:“可以了,封账吧。” 孔复扬就放下手中碗,走了过来。 韩砺没有给他让位置,而是挪了挪账册,又特地指着一处空白地方,道:“签这里。” 孔复扬没有多想,老实写了名字,撂了笔,又端起了碗,唉声叹气地嘟哝道:“宋小娘子回了京,这饭都没法吃了——往日哪怕河道上寻常的大锅饭,去排队捞一碗,滋味也是可以的,眼下只好胡乱敷衍。” 韩砺方才忍了半日没有夸,被这一句一带,终于道:“其实州衙公厨的饭菜也不算极差,只是一路送来,又热,闷太久了——如同宋摊主一般样样用心的,毕竟难找。” 屋子里除了他们,另还有几个留下来的学生,另有那卢文鸣,都在吃饭。 先前韩、孔两个说账目时候,其余人都安静听着,此刻见终于说起伙食了,纷纷你一嘴,我一嘴地插起话来。 “就是,这青菘菜叶子都闷黄了,看着水水的,吃着又咸,虽也不是不能吃……唉!” “你说滑州州衙怎么搞的?明明伙食也不差,肉还是整的,炸这个裹粉肉刚出锅应该很香,可惜这样远送过来,捂得皮都软了,全是水汽,一点都不好吃!” “宋小娘子管伙食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一时人人怀念起了宋妙管的河道伙房。 “宋小娘子从来算着时辰备菜,若要久放,不是蒸就是炖,哪怕煎的炸的炒的,也是不怕久放吃食……” “正是,那茱萸煎豆腐——唉,不能说,一说起来我就流口水了!” 眼见个个抱怨,卢文鸣就出来安抚道:“那是不能一样的,我们不过是搭头,州衙公厨做饭的时候顺着多做些送来打发,主要还是紧着他们衙门里头人,自然懒得多想,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又道:“等回了京,咱们自找上门,去寻宋小娘子讨饭吃就是!” 听得这话,立时就有人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自己什么时候时候才能回京,又有人不住念叨前一向吃到的好菜。 “我喜欢那个仔姜鸭子,不知道到时候宋小娘子那食肆里卖不卖这个菜!” “仔姜鸭好吃,那个筒骨汤爆头虾更好吃啊!我想点那个!” “那个虾我上回问了,宋小娘子说京城可能没有,如若回去想吃,换了品类,没有那么足的虾膏,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那换一个,换那个肉汆蛋也好吃的!” “吃这个不如点那个豆豉茱萸翘嘴鱼啊!肉汆蛋宋小娘子说特别容易做,还写了方子,你若要,来我这里抄一份,回去找家里人照着做,或是自己学着做就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做出来能是一个味道吗??宋小娘子什么手艺,我家里头同我又是什么手艺!” 听得众人在这里字字句句不离宋妙,要不就是夸赞,要不就是比对着夸赞,韩砺虽未出声,脸上也不显,心中却是莫名地泛出一股子高兴来。 那高兴实在没来由,像是什么花儿尾巴淌出来的蜜,吃进嘴里,清清甜甜,还带着鲜花的香味。 被这香味、甜味一惹,叫他心头好像也凭空生出一朵花来,被摇摇曳曳招开了似的。 韩砺低下头,取了笔重新沾墨。 翻开账册,他先去看了宋妙名字,方才转向一旁——那孔复扬的已经按着指点签在了颇远处。 他拿废纸试了一下笔,见墨汁浓淡合适,笔尖渗水也不厉害,挨着“宋妙”二字,把自己名字签了。 一时签完,又看了好一会,他想要吹一吹,到底没有,硬等到墨迹自己干了,才收了账册,仔细放起来,又把宋妙那自己写的比对文书收好,预备下午回州衙时候拿去找岑德彰,好为宋摊主换点好处回来。 滑州河道上发生的事情,宋妙浑然不知。 一行人日行夜歇,终于在一日下午抵达京城。 众人去的地方各不相同,互相辞别一番,车子也就各回各家。 眼见天色不早,宋妙便请车夫先去送大饼。 大饼却连番摆手,道:“我还要给娘子搬放行李呢!” “不用,有我呢!况且前头还有田叔,用不上你!”那女镖师大声道。 宋妙也道:“一走两个月,家里多半也正担心,我同你回去一趟,打个招呼也好。” 大饼推辞半日,无法,只好答应。 等到了地方,果然宋妙把人送了进去,同刘家叔婶两个把大饼从头到尾一通夸,方才离开。 大饼难得腼腆地跟着人出来相送,又依依不舍地同宋妙告别,小声道:“我明日再上门来给娘子搭手!” 宋妙笑道:“好容易回来,歇几天吧!” 大饼不肯说话。 他心中既有些想叔叔婶婶并几个堂兄弟姐妹,又实在不舍得。 不舍得的不但是宋妙,还有滑州官驿并回来路上住的屋子。 叔叔家自然许多好,也照应自己,可京都居,大不易,房间是根本不够的。 他跟堂兄并两个堂弟一间房,大大的通铺,一个小箱子放东西,进门出门不小心都要踩着对方脚后跟。 而今跟着去了一趟滑州,试过一人一张床,不用听人磨牙打呼,回来路上梁严睡相也好,两人各分一格柜子,舒舒服服,眼见又要回家几兄弟一起挤着,他很难不怀念。 只盼宋小娘子能长久收了自己这个人,再把宋记快快开起来,做大了,手下个个能分得个单独屋子,到时候他必定要做一个大柜子放东西! 送走了大饼,车子才转往酸枣巷。 一时驶进巷子尾,车停稳了,宋妙刚从车厢里跳下来,就听得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宋记食肆大门开着,里头走出来一个小小的人儿。 见得自己,那小人瞪大了眼睛,喜得咚咚咚地跑出来,刚跑出来几步,复又转回头,又咚咚咚跑回去,跑到半路,朝着里头叫道:“娘!娘!姐姐回来了!!!” 叫完,忍不住又回头,急忙往宋妙面前扑,抱着她的腿就不肯放,半晌,旁的不好意思说,却只喊出一声:“姐姐!” ? ?更晚了,祝福也来晚了,好在心意是不怕晚的。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家人的中秋是圆满,一个人的中秋也是圆满哦! ? 祝大家中秋快乐!!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收拾 来的那小人儿自然是小莲。 一回家,就有可人儿出门相迎,宋妙忍不住摸了摸她那一颗小头。 头毛稀疏,但是软乎乎的,手感很好。 她笑着指向后头,轻声道:“你看谁人来了。” 正说话间,梁严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小莲抬头一看,先是一呆,再是一喜,叫道:“梁严哥!梁子哥!” 梁严正回身去接车厢上行李,被小莲叫唤名字,忙“嗳”了一声,又回头冲她赧然一笑。 眼见那车夫、镖师另有梁严都在从车上搬运行李,小莲心中顿时起了危机感,一下子放开手,垫着脚要去接宋妙手中行囊,急急道:“我来拿,我来帮姐姐拿!” 宋妙那包袱颇重,不敢放开,侧身让了,指着后头车厢道:“你去给姐姐拿那个,里头有两个小木匣子,帮姐姐轻一点抱进房里哦。” 小莲如同得了世上最厉害最要紧差事,脆生生应了,果然跑了过去,一边朝梁严问道:“我姐姐那小木匣子在哪里呀?” 梁严忙指给她,见小莲踩着凳子爬上车厢,咚咚咚去找木匣,偏那木匣放得靠后,被一应行李挡着,实在不放心,抱着包袱又跟着上了骡车。 两个小儿埋在行李堆里研究来,研究去。 宋妙见有镖师在里头守着,两个小孩也不是调皮的,抱着行囊刚转身,就见里头又有一人匆匆跨了门槛出来,满脸喜色,叫道:“娘子可算回来了!” 又伸手来接她怀中行李,道:“累了吧!快歇歇,我来拿包袱!” 正是那程二娘。 好一阵子不见,宋妙笑着叫了一声“二娘子”,又道:“辛苦你同小莲这一向看家——我自己拿就是,你且给他们指个路,好进去摆放东西。” 那程二娘难得没有立刻应话,只有些局促地让开半身,道:“没得娘子点头,我自家就先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你且瞧一眼,要是不合适,再叫人来处置……” 宋妙一怔,继而笑道:“我把家托给二娘子照管,便是十分信得过,你既然先收拾,必定妥当——我来瞧瞧咱们抚州娘子的能耐!” 说着,迈步进了门。 等她一抬头,看到里头景象,虽然早有准备,还是不禁微微一愣。 两月未归,屋子里的陈设、布局并无一点变化,但是一进门,就有一种“亮”的感觉。 仔细一看,旁的没有变,只是变了墙——那内墙从头到脚,重新刷白过了。 宋妙站定打量了好一会。 程二娘正引着人往里头走呢,见得宋妙盯着墙看,一脸惊讶模样,忍不住搓了搓手,耳朵发红,道:“我自家动的手,没花人力钱,就买了石灰、麻纸!若有哪里刷得不好的,娘子莫嫌弃,咱们再使人来补过!” 虽然这样说,但她话语之中,满是期待被夸奖的跃跃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宋妙离京之前,因程二娘不肯白拿每月例钱,便把自己要重新修葺屋子的想法说了,请其帮着在京中打听各家价钱,从材料、到人力,好回来时候做个比对。 她当时一则为了叫对方安心拿钱,二则也是比对出来,等到真正动工时候,心中多少有个数。 谁成想,抚州娘子果然厉害,当得了家,做得了事,竟然给了这样大的惊喜! 她忍不住上前去看。 麻纸已经切打得非常细碎,同石灰浆混在一起,刷在墙上,白白的,摸起来没有一点凹凸不平的触感,肉眼可见,那“刷墙匠”必定用足了心力。 此时正收拾行李,大家进进出出的,不好说事,但宋妙下一回同程二娘迎面相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轻把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二娘子哪里学来的手艺?这墙刷得正正合着我心意!也太好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不住去看墙,显然是真的喜欢,真的合心意。 程二娘原本还有一点紧张,见得宋妙这样反应,一应紧张早化为高兴,被夸得嘴角笑咧咧的,走起路来,竟是有点足下打飘。 她先指着人往后院走,忍不住又回头来拉宋妙的袖子,低声道:“今天天色有些暗了,看不太清,明日娘子再仔细瞧瞧,或许有没刷好的地方哩!到时候我再来补!” ——虽是年纪不小,还是忍不住卖起乖来。 *** 宋妙此行出发的时候东西就很多,锅碗瓢盆、家什细软的,又有不少干货吃食,装了半车厢。 眼下回来,腾笼换鸟,东西虽吃用了些去,却又添了伙房的娘子、婶子送的东西,当地土仪吃食,另有那张公厨硬要塞了几坛子自己腌的各色糟食,再有宋妙提前做的几大坛子青梅露。 即便四个大人加两个小人一起动手,也花了许久,才把行李都搬回了屋子里。 宋妙本要留那镖师同车夫吃饭,二人赶着回京城镖局去交镖领钱,因说那一处也有饭吃,只喝了盏茶就告辞走了。 这会子天色已晚,宋妙同梁严两个又是连日赶路,疲倦得很,虽是已经到了晚饭时分,许是在车厢里晃久了,都没什么胃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梁严甚至同宋妙道:“宋姐姐,我不饿,晚上喝两口水就好了!” 自然不可能只喝水。 程二娘也晓得自己手艺寻常,忙道:“我去外头买些熟食回来,给娘子同小严接风!” 她提着篮子出了门。 宋妙想了想,把小莲招了过来,道:“你梁严哥今晚在家住,一会先要洗漱,你帮姐姐带一下他好不好?” 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得家里来了个玩伴,又被宋妙安排差事,小莲喜滋滋的,连忙应了,急吼吼抱了自己平日里用的梳子、木盆,皂角等物出来,道:“梁子哥,我把我的东西让给你用!” 等宋妙洗漱好了,换了衣服出来,就见梁严尚在洗头,而小莲搬了两个小几子在前堂,一个坐,一个放了一只装得半满的海碗,手中拿着把葵扇,正对着那海碗扇啊扇。 她听得动静,一抬头,看到宋妙,已经立刻站了起来,指着一旁那张空躺椅,道:“姐姐,姐姐,快!你快坐这里!” 见孩子这样着急,宋妙好奇坐了过去,问道:“怎么啦?” 那躺椅早前韩砺来时已经修好,还在下头做了一个能拖出去的竹垫脚。 小莲就把那垫脚拉出去支了起来,让宋妙把脚垫着,复才去捧了那盏水来,送到宋妙手边,又取了方才那小几子出来,放在躺椅边上,脱了鞋,踩了上去,小小声道:“姐姐,我给你捏肩!” 又低声道:“往日娘出去做活回来累了,都是我给她捏,她说可舒服啦!” “我老早就问过舅舅,他说滑州过来要好多天,娘也说,姐姐一路特别辛苦,肯定腰酸背疼——你试试,你试试我捏得舒不舒服!” 一边说,一边果然给宋妙捏按起背,继而又锤起腿来。 她人小小,力气也小小,拳头锤在腿上时候还好,手掌捏在背上时候,当真只比挠痒痒重一点而已。 但宋妙一下子就体会到了程二娘为什么当初会说“可舒服”。 这样一个体贴的人儿在背后给你捏肩,谁能说得出不舒服呢? 她手中捧着的海碗里头装的紫苏饮子,乃是程二娘出门前特地烹焖好的,方才小莲扇了半日,此时喝了一口,果然温度正合适,便特地偏转过头,跟小孩道谢。 “不用谢!”小莲脸红红的,仿佛壮了一万年的胆子,良久,才凑近宋妙的耳朵,小小声道,“姐姐,你出去了好久,我好想你哦。” *** 滑州毕竟是异乡,官驿再好,也只是逆旅。 宋妙回了酸枣巷,收拾妥当,晚上随意吃了一点,回了房,躺倒就睡。 这具身体最熟悉的房子、屋子、床,躺在床上,想往左边滚,就往左边滚,想抻着胳膊蹬腿,就抻胳膊蹬腿,连睡觉姿势都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来。 她睡得非常香,只在中间零星醒来了两回,眼皮勉强抬起来了两下,分明外头已经有了亮光,脑子却还不会动,以为天没亮,眼皮一闭,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巳时中。 她躺在床上,听到自己肚子在叫,索性爬了起来。 刚一推门出去,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程二娘见得她,笑着道:“给娘子煮了粥水,又买了炊饼、油饼、羊肉馒头,还有鸡蛋,娘子快去吃早饭!” 见到这样场景,有一瞬间,宋妙竟是有些恍惚。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不知道是三岁,还是四岁,其实并不是很能记事的年龄,也是一天早上,她睡过了头,一醒来,从来在身边的父母都不见踪影,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在身边摆了两只大大的青梨。 她才不要梨。 不知为什么,当时她脑子里满满都是委屈,一下子就哇哇大哭,爬将起来,穿了鞋,抱着梨呜呜呜地跑出门去。 那时方婶子就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她哭,忙把手中短衫随手一撂,过来抱着安慰。 “给我们妙妙留了甜粥,是放冰糖煮的,又做了小米糕、小枣糕,另有羊肉馒头,香菇素菜馒头——我同你一道去吃,等吃完,爹娘就回来了!” 她现在还记得小米糕和小枣糕的味道。 也记得亲爹被方婶子追着打,险些跑了半座山的狼狈样子。 程二娘自然不是方婶子,此刻身边也再没有爹娘。 粥里没有冰糖,桌上没有小米糕、小枣糕,但醒来之后,有人特地记挂着自己,准备了多多早饭,等坐到桌边,又有一个忙着给自己端粥的小女孩跑进跑出,欢欢喜喜来送碗筷。 宋妙饱餐一顿。 一时程二娘出来问安排,她便道:“先休息两日,我另有些事情要办。” 说着,又问道:“程兄近来得空吗?” 程二娘看了一眼漏刻,忙道:“眼见差不多下课了,娘子若有事找他,我一会去喊他出来?” 宋妙摇了摇头,道:“倒也不必。” 她把自己受了韩砺所托的事情说了,又道:“劳烦二娘子先跑一趟太学,请程兄帮忙问问陈老先生,且看他哪一日有空,我上门去送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事办完,再帮我顺路去找一下朱婶子,请她帮忙问一问朱家老叔、老娘两位什么时候得空,再问问家中有几口人,小儿又有多少……” 程二娘前次已经知道那陈老先生能耐,恨不得自家弟弟能多点机会去做接触,再兼此刻得了宋妙吩咐,知道要先后跑两处地方,虽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已经一刻也坐不住,立时站起身来,道:“我这会子就去!” 复又问道:“却不晓得咱们哪一日出摊——娘子今次实在是累,路上也奔波,不如多休息几天吧?”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其时已经在暗暗叫苦。 宋小娘子不在,这些日子铺子大门都要被敲出洞来了,只要关门,就会被人敲门,问“宋记”什么时候再出摊。 但开门也有开门的不好,一干人等上得门来,把门槛差点要给踩烂。 程二娘回回出门给人问得心里头发虚,尤其去一趟食巷,简直要被围得挤不出来。 但这样的话,她此刻一句都没敢提,只怕叫宋妙听了着急出摊,不能好生休养。 “我且歇息两天,还不好说,若有人问,你就说多半要过个五天八天的。” 程二娘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宋妙这才去收拾东西。 昨日行李甚多,她一心休息,就没有理会,此时把用得着的收拾出来分门别类,刚分到一半,就见一人急急慌慌跑进门来,却是梁严。 “娘子,小莲走开了,门外来了两个人,我不认识——问你甚时回来。” 宋妙放了手中东西,跟着梁严往外走。 刚出二门,她就见得门外站着两人,当头那个一身绸衣,头戴玉冠,半背着手,脸却是盯着二门方向,表情简直委屈巴巴的。 看到自己出现,他两只眼睛“嗖嗖”亮了起来,大声叫道:“宋小娘子!!你甚时回来的??你可算回来啦!!!!”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 拔毛 宋妙见得来人,快步上前,笑着将人迎了进来,道:“昨日才回来的,刚歇了一晚上——何公子来得可巧!” 此人自然是那曾经为了一口肉烧麦,气得哇哇大哭,又为了不考试,借事躲回家的国子学学生何七。 他一直嚷着要日日光顾,眼下三个月过去了,两顿都没能吃到。 听得那一个“巧”字,对方显见喜不自禁,连嘴角也翘了起来,道:“那是,必须来得巧!可见我同宋摊主极有缘分哩!” 宋妙先让了座,见他鼻头、额头上都是汗,顺着看出门去,就见外头骄阳似火,晒得日光都要拐弯了似的,便问道:“公子喝点什么?若喝热的,焖个紫苏饮子正当季解暑,若喝冷的,我有才做成的酸梅露,还未来得及试味——这个也可以拿温水来兑,端看公子喜欢。” “喝冷的!喝冷的!”何七几乎是立刻就叫了起来,“等我老了再喝热的——平素最讨厌夏天大晌午吃热的!热我一头一脸!” 又哭丧着脸,道:“近来大热的天,烤得我头都要焦了,回得家去,一个两个竟都还要教我夏日养身,说什么以热解热!弄一堆大补大热,好好的厨子,好好的厨房,整日被他们逼着做些药膳,我闻着挨着都一身热,一点胃口都没有!” 宋妙忍俊不禁,道:“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胃虽喜冷,肺腑却怕冷,要是体寒体虚,眼下冰寒之物吃多了,日后只怕辛苦。” 又道:“我从前也听人说过,夏日正好进补拔寒……” “姨父说我牛一样壮实,祖母也夸我火炉似的,这样热,不给我点冰寒压一压,等不到日后,此时我都要烧成炭啦!” 他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满怀期待地道:“那酸梅露是酸甜口的罢?” 见得宋妙点头,他喜滋滋道:“我最爱酸甜饮子!” 一时急得不行,当即转头,朝着门外道:“北枝!北枝!别急着栓马了!帮我讨冰!!快快弄些冰回来——你自己也喝一口再回!”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答应。 何七又对宋妙道:“宋小娘子,那酸梅饮子弄好之后,先等等我的冰成不成!” 宋妙笑着答应了一声,起身去往后院。 她一走,何七忽的站起身来,追出外门去,把那刚翻身上马,没跑出两步的北枝又叫住,问道:“你想着哪里去弄冰?多取些,做了饮子,叫宋小娘子还能留些自用,这天热得太邪门了!” 北枝忙勒马回身道:“少爷放心,小的看那沁芳园离得最近,不过两条街,正好今晚大少爷要在里头设宴,园子里一定备足了冰,说不准还会有什么稀罕食材。” “我进去说几句好话,就说少爷您这一头想要,必定还能从厨房里捎带些什么东西出来——咱们来了这许多趟,没成想今次这样好运,居然能撞得宋小娘子回来,我也没来得及为公子提前备礼,正好从园子里那里顺了!” 何七大快,嚷道:“我就晓得你机灵!” 又叮嘱道:“别拿那些个不能久放的——宋小娘子昨晚才回,我同她闲坐一会就走,免得撞上饭点,叫她又要亲自下厨动手,不好休息!” 最后道:“天热,快去快回!” 北枝忙应了,打马就跑。 一时送走了人,何七才回了屋。 后院里,宋妙没有取酸梅露,不多时,却是提壶出来,给何七倒了一盏,道:“原是给二娘子提前备的——她外出办事去了,这茶水在井里坐了许久,凉沁沁,眼下冰还没来,公子凑合解解渴!” 何七先试着喝了一口,砸吧出味道来,立即咕嘟咕嘟干掉了一整盏,叹道:“好舒服——这是什么茶?虽不轻浮,倒是很沉很透!夏日里正合来喝!” “是我打滑州带回来的山楂叶茶。”宋妙笑道,“虽是滥生之物,效用却佳,生津止渴很不错。” 又道:“若是喝得惯,我给公子捎一包回去?” 何七立马应了,又问这茶怎么烹煮,把宋妙说的记了一遍,又复述一遍,最后笑道:“等我回去学给他们听!” 又问宋妙滑州一行是否顺利,预备什么时候继续出摊。 宋妙一一答了,最后道:“我才回来,还有些事情要办,想着躲一躲懒,略歇一歇,另琢磨换些新吃食——约莫过个几日吧,暂且还不确定。” “公子这几日如若得空,若躲得过热,尽可以过来吃个便饭,先前说了许多次,都没怎么正经吃上。” 何七旁的不管,听得一个“换”字,一吓,道:“要换哪个,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换?” “我正想着把烧麦给换了。”宋妙道,“三伏天,吃大热的肉烧麦到底有些腻,笋也早过了季,没了这一味,那素烧麦总差一点鲜——公子觉得怎样?” “那糯米饭没事的吧??” “糯米饭不怕,四季都合吃。” 何七顿时松了口气,琢磨了一会,认真道:“我方才把近来吃过的菜色都想了一回,因天时热,确实都没什么胃口,把烧麦换走也好,等苦夏过了,再把这几色都请回来——我寒日里太爱宋小娘子做的那羊肉烧麦同笋丁素烧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又问打算出什么新吃食。 “还在想,实在天气太热,只怕有些放一放容易变味,叫人吃坏了肚子就麻烦了。” 譬如素烧麦里那豆腐干子就是夏日极容易放坏的,因是黄豆所制,天气一热,露天放又不好,放锅里更不好——要是不能一直滚着锅,加盖捂不了两个时辰就会发酸,在干荷叶里焖久了也不好。 “常吃的、好做的、好卖的,食巷里头都有人卖了,只怕我这里新出的未必有原本的讨人喜欢——公子不要太想着才好,免得来日失望。” 何七闻言,立刻狠狠摇头,道:“宋小娘子居然也会胡说八道!你做的吃食,我还没有吃到过不喜欢的!” 又道:“其实可以做馒头,酸菜肉馒头什么的,我看学中许多人都爱吃!” 宋妙笑道:“已经有人做了,那摊主的羊肉馒头滋味很不赖。” “以你的手艺,哪怕百十来个人一道做,也比不上!怕什么!” “大家各有手艺,还是各做各的,和气生财的好。”宋妙笑笑,“只是要多谢何公子偏爱。” 何七愣了愣,复又一笑,道:“正是,是我想左了。” 两人说着话,后头却有那梁严捧了时鲜果子同小食出来。 宋妙上前去接了,摆在桌上。 何七忙也跟着站起身来,道:“方才还没来得及问——却不晓得这一位……” “是我早前认识的梁家弟弟,正好在滑州重逢,今次进京欲要入馆习武。” 宋妙几句一提,又向梁严介绍何七。 梁严立刻上前行了一礼。 何七忙把人扶了起来,伸手在腰间一通乱摸,最后解下系着的香囊,递道:“头一回见,也没别的东西,里头只有两个小锞子……” 梁严哪里敢接,唬得不行,忙做躲让,又急急看向宋妙。 宋妙是把玩过珠姐儿香囊的,此时再见何七这一枚,就晓得虽然图样尺寸略有不同,绣工俱是上佳,里头又有不知金锞子还是银锞子,价值只有更贵。 梁严这个小儿怕欠人情不能还怕得要死,虽然知道何七全是好意,只有送出,并不图收回,但她还是不想叫前者心中负担过重,便笑着上前拦了,道:“公子可别为难他啦,家里大人不在边上,他家教好,不敢收的。” 又道:“小严还在寻访武馆、武师父,公子若有合适的,帮他留心一回,告诉我们一个名字,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何七本是诚心要给见面礼,此时听得宋妙这么一说,又看那梁严局促模样,就晓得自己行事出了差错。 他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把那香囊收了回去,道:“好吧,只不知道是想要习什么样的武?” 又把自己知道的各大名家,譬如棍棒师父、刀剑师父、拳师、骑射师父等等一众情况介绍了一番。 宋妙跟着梁严围着听了一回,她只当长见识,梁严却向往不已,最后叹气道:“都是大家,只怕我拜不进门下。” “你看自己喜欢哪一个,我虽不能保你拜进去,引荐一番还是可以的。”何七道。 梁严连忙摆手,正要推拒,宋妙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复才笑道:“还不晓得什么情况,等一阵安顿下来,若有需要,我再带人来找公子。” 又请梁严给何七添茶。 说话间,外头一阵马蹄声,却是北枝去而复返。 他兴冲冲在外头问了一声,进得门来,背上一个大篓子,肩上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个笼子,进门就道:“好叫公子、宋小娘子瞧瞧,我抢了什么好东西来!” 先放了那笼子,一着地,里头“咕咕咕咕”就叫了起来,掀开盖头,钻出来一个鸡头。 那鸡头稳当当的,身上羽毛如丝,一冒头,就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精力十足的样子。 宋妙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道:“好精神的乌鸡!” 北枝立刻道:“娘子好见识!才从略阳送来,我叫厨房挑了最凶的一只——我想着,那鸡越凶,跑动越多,肉必定也越好吃!” 说着又把那包袱、背篓分别卸了下来。 背篓里是整块方正的冰,外头用草、布、油纸层层裹着,一靠近,一阵寒意就袭面而来——还配有冰锥冰凿。 包袱里的东西却复杂得多,先是厚厚苔藓,一打开,里头一股复杂的味道就往外跑。 那味道应该是香的,但香得太杂太浓,叫人乍闻之下,根本分不清,只觉得头晕。 北枝正要说话,闻到味道,低头一看,脸色都变了,只叫道:“怎的这样多草!” 何七上前分辨一番,道:“像是增香用的,这个像芫荽,好似又不是芫荽。” 北枝很快就反应过来,把那包袱翻过来看了一眼布上的图案,跌足道:“哎呀!因我不好自己上手,叫人给挂在肩上的——竟是拿错了一个!” 又忙向何七认错,道:“原是许多干菌子,听说是鄯阐新送来的,有一大篓鲜的,一大篓子干的,我还特地取了些干的,谁成想……是小的做事粗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又问道:“不如我再去一趟,重新取了来?” 何七摇头道:“大哥那里有的,家里必定还有,下回来时再给宋小娘子带些就是。” 说着又对宋妙道:“我还有事,一会喝了那酸梅露冰饮就先回去啦,改日再来!” 宋妙得这一句提醒,忙转头去看角落漏刻,道:“原就想问——公子是提早下了学,急着回家么?” 又道:“快晌午了,再赶也要吃饭吧?虽说天热没有胃口,既是上了门,我家可是食肆,实在不愿叫人空着肚子走——何公子想吃什么?我做个快手的,转眼就好!” 何七顿做支吾,想了好一会理由,正要从学中找个由头,就听外头一阵人声,不一会,两人抹着头上、脸上汗走了进来。 ——却是程二娘并程子坚。 二人一进门,见得里头如此热闹,俱是一愣。 宋妙见程子坚大晌午的冒着大太阳也要过来,便知道应该有事要说,只是何七在,不好先问,先打了个招呼,便道:“程公子最迟几时要回去?” 程子坚看了看漏刻,报了个时间。 宋妙便道:“我这两日热得也没胃口,没怎么吃东西,正要开伙——一道吃个饭再走。” 程子坚转头先看了一眼程二娘,得了她点头,立刻点头如捣蒜。 宋妙此时又去问何七。 见得宋妙本来就要做,何七不免乱想:做一人也是做,做三两人也是做,唉,老天不叫我做个体恤人!谁叫我长了一张馋嘴呢! 他叹一口气,道:“我也跟程兄一道走好了!” 又道:“正好有鸡——把那鸡杀了,我前次回乡学了给鸡鸭拔毛,我来拔毛!”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四章 顺路 见何七兴致勃勃要杀鸡拔毛,宋妙只笑道:“且不急,总有事情叫公子帮忙的。” 她先看了看那厚苔藓里头包的各色香草,仔细辨认一番,挑出藿香叶、香柳、荆芥,大芫荽几种,只剩两个看不出样子的暂放一旁。 而今苦夏,人人都不怎么吃得动东西,自然要做些开胃的。 素来最开胃的当属酸辣口。 而今有了这许多鄯阐来的香草,又有那正咯咯哒叫唤的乌鸡,宋妙很难不想到一个地域菜,唤作鬼鸡。 这菜又酸又辣,开胃绝佳,虽材料不全,但凑合凑合,能仿个七八分滋味出来,也已经足以下饭。 她正想着搭配,边上何七已是急吼吼道:“总算宋小娘子回来,难得又遇得子坚兄,另有一个梁小孩儿,我当做东,请诸位吃一顿!” 他说着,又看向宋妙,歉道:“只是累了动手的厨家!” 程二娘同程子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好叫公子请客!” 这会子小莲也从后头出来了,一面擦手,一面听得不知所措。 两个小的还没资格发话,一个看向亲娘,一个看向宋妙。 一时那程二娘也忙看向宋妙。 此时乌鸡虽然贵些,并不太难买,难得的是那许多香草料。 宋妙笑道:“公子日后再请,我才回京,也想请大家吃个便饭——这乌鸡同香草料我要厚颜讨了,只当收礼,将来再说往来,今日先让个东给我,如何?” 她自把人情揽下,众人还她的好还,此时既知道何七的好,又不欠何七的情,何七虽未请客,胜似请客,于是皆大欢喜,人人答应。 事情既定,程二娘忙把手里篮子摆出来,道:“我回来时候买了些菜,原是想娘子今日歇一歇,我来做……” 宋妙过去一看,就见瓠瓜两只,蒜薹一大把,另有猪肉一块。 瓠瓜是大瓜,猪肉则是梅头肉,比起其他肉略贵三分,但同乌鸡并许多难得的香草料比起来,自然有些拿不出手,故而程二娘先前不好意思说话。 做菜的人都有惯手,越不擅长此道的,惯手越单一。 宋妙同程二娘已经十分熟悉,一看到这个搭配,就猜到她多半是要做蒜薹炒肉,再拿酱焖个瓠瓜。 两个菜都是好菜,只是眼下天气太热,炒菜、焖菜容易腻。 宋妙想了想,先问了一圈,果然人人说不想吃饭,宁愿喝粥。 于是程二娘去生火淘米,北枝领着马先去后院打理,程子坚本想挑水,被程二娘叫一声“慢来”制止,又躲着旁人同弟弟道:“你劈柴去!回回挑水挑得一地湿哒哒的,往日就算了,今次有客人在,不好叫人踩得脚湿!” 程子坚欲要反驳,究竟无力,灰溜溜去了。 一时剩得两个小的,一个又大又小的,眼巴巴等着宋妙派活。 小莲忙问道:“姐姐,今日还要剥蒜吗?” 宋妙不得已给她抓了一把。 因知干等无趣,想了想,她先安排梁严去帮着洗菜,又给了刀,把削瓠瓜皮的要紧活交托给了何七。 好不容易人人都有了差,其乐也融融地去了。 把人都做了安排,眼见火也生起来了,宋妙才开始动手。 灶上本就有热水,她拎着鸡去后院,杀鸡、放血、拔毛,一气呵成,叫拿了小几子坐在后头,一个削皮、一个剥蒜、一个洗菜的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尤其何七,见得那鸡毛“唰啦”一下没了一大片,又“唰啦”一下再没了一大片,不一会,一只整鸡就赤条条地躺在盆里。 这毛去得太快太干净,围观的人看着简直是一种享受,叫他恨不得立时再变出十只八只鸡来,请宋妙再拔一回鸡毛,自己这一次务必要凑近了去看。 宋妙做事时候,一惯是心无旁骛的。 乌鸡不同于其余鸡种,体型更小,这鸡去了毛同下水都还剩三斤有余,已经算很大。 她把鸡洗拔干净,一分为二,一半多些,一半少些。 烧一锅水,放姜片、草果等物并一抓生米,冷水入锅煮一多半鸡,煮至熟透,扎出来过冰水——鸡汤留着,一会用来煮瓠瓜。 另一小半斩剁成小块,温水泡干香菇红枣等物,和姜丝一道平铺进盘子底,隔水去蒸——这是给小儿的,大人也可以吃。 一鸡两吃,肉有了,就轮到了菜。 程二娘很会买,挑的那蒜薹非常嫩,宋妙不打算拿来炒肉,预备做个凉菜,唤作凉拌蒜薹丝。 蒸上了鸡,趁着灶热锅热,她当先又烧一锅水,加少少一点油,下蒜薹焯了一会,在那蒜薹将将要熟透的时候,夹出拿去过凉水,过完就交托给何七同两个小儿,请他们用竹签从蒜苔根部一分为四,一根根将其撕成丝,自己则是腾出手来调料汁。 花椒、茱萸碎、芥末籽、蒜末放在碗底,烧热热的油,往上一浇。 热油一激,花椒麻香、茱萸碎芥末籽辣香,又带一点蒜香就都出来了,那香气引得正剁肉的程二娘转头来看,忍不住问道:“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香麻料汁,是拿来凉拌用的。” 程二娘品了品那名字,立时道:“好贴切,可不是香得我人都麻了吗!” 宋妙笑了笑,等那热油放凉了些,才又调了酱油、香醋、陈醋、盐、绵白糖等物进去。 正好此时何七捧着一盆蒜薹丝出来,宋妙就势把料汁往上一浇,用筷子夹拌均匀,盖了盖,放进木桶里,整个浸进井中。 一个蒸鸡,一个凉拌鸡,一个凉拌蒜薹丝,一个瓠瓜酿肉汤,拢共也就四个菜,平日里就算宋妙一个人也就是半把个时辰的事情,眼下多了人,轻松是轻松多了,但是速度并没有快上多少。 实在她做菜一向是见缝插针,又多线并行,原就已经极利落,花的时间全然就是食材熟的时间,压根快无可快。 半个时辰之后,一应菜色就先后上了桌。 虽只有四个菜,每样分量都不小,桌上红白青绿黄,各样颜色你挨我我挨你,看着又热闹又漂亮,香味更是各自不同。 于是人人洗了手来吃饭。 主食乃是白粥。 因考虑到下午何七、程子坚两人还要上课,怕二人中途就饿,那粥煮得很稠,煮出来就整锅湃进水里,此时已经半凉不凉,正合入口。 宋妙一请动筷,其余人或是先去夹鬼鸡,或是看上那瓠瓜酿肉,也有吃蒸鸡的,唯有何七,当先一筷子就夹上了那凉拌蒜薹丝。 无它,自己撕的! 一筷子蒜薹丝将将送进嘴里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吃,就已经香得何七一个激灵。 蒜薹本身就很香,那香似蒜又不似蒜头,没有蒜头那一股子刺激,更清新、更柔和,此时被撕成丝,又裹满了料汁——料汁里花椒被热油彻底激发,一股子麻香。 等终于咬下去,他的牙齿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脆。 蒜薹最外层是有一层膜的,老蒜薹白膜偏厚,咬起来甚至会有一点阻牙,哪怕是嫩蒜薹,牙齿穿透的时候也会有轻微的一点迟滞感。 但此时每一根都被顺着纹理撕成小小的四条,白膜只剩下很可怜的的一点点,牙齿一到,吃起来只有脆嫩,嚼着全是“唝唝的”的动静。 无敌清爽的一口。 凉凉的,又酸又辣,咸中回甜。 两种醋调和,酸得又足又明亮,茱萸芥末籽下得好,辣味也足够明显。 眼下蒜薹是时菜,正当季,嫩生生,甜丝丝。 那甜是一种非常招惹人的甜,再浓一点,就过分馥郁,再淡一点,又太过轻微,它正正好卡在两者之间,又因宋妙时机恰好的焯水,断了那一股子蒜辛味,最大限度地保留住了脆嫩和甜。 裹着料汁的蒜薹之香又蛮狠又霸道,稍稍嚼两下,就霸占了你的嘴,浑似什么蛮将军,所到之处,尽要插旗做它的疆土。 等吞进肚子,从舌头到上颚,再到喉咙,上抵鼻腔,下至肠肚,混球将军挥舞着那一股浓香四处逡巡肆虐,大有“你不夸我香我就不走了有本事你撵我走啊你撵我我也不走”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香,根本也撵不走。 吃完之后,嘴里全是回味,又有那一股花椒辛香缩在背后,畏畏缩缩在嘴里、鼻腔里最后冒出个头来,跟你打个招呼“哎,还有我在这里呀!” 何七一筷子又一筷子,拿凉拌蒜薹丝拌粥,食欲开了又开,早忘了什么叫“没胃口”。 开食欲的不止有何七,还有对面的程二娘。 她不好意思乱夹菜,便只好冲着自己面前的鬼鸡下手。 那鸡皮是从没有见过的颜色,要不是听得宋妙解释过这鸡唤作乌鸡,外表通体灰黑,她当真要不敢下筷子。 但一进口,就吃得她精神一振。 又酸爽,又咸辣,偏偏还特别清新。 黎檬子的浓酸里还带着柑橘特有的香气,是果子的酸,虽然浓,却不刺,茱萸芥末籽的辣,大芫荽、香柳、荆芥、薄荷蒜粒等等切碎后拿石杵臼出来的异香,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那乌鸡的味道。 鸡肉撕得小小一条,非常容易入味,本身是紧实的,鸡养得够久,肉就有嚼劲,久煮也不烂,也不柴。 冰水泡过,外皮非常弹爽,鸡肉则更紧致。 这鸡鸡味十足,嚼着嚼着,哪怕嘴里都是酸辣调味,鸡的甜味跟鲜味还是会从中钻出来,越吃越有。 这样的鸡,蒸着吃又是另一种吃头。 香菇党参红枣,蒸出来那汁水又鲜又甜,红枣党参的甜味都很温润,鸡肉也香,被宋妙剁成小小一块,久蒸,吃起来又有口感,又不至于咬不动。 两个小孩拿了勺子,你让我我让你地盛那甜甜的汤来喝,又你推我我推你地让对方吃鸡腿块。 而宋妙独爱瓠瓜酿肉。 瓠瓜也叫葫芦瓜,同样当季,清甜得很,切成一分厚的片,第一刀不切到底,第二刀才切断,中间正好酿肉糜。 猪肉鲜甜,瓠瓜清甜,煮出来的汤滋味不要太美。 今日是便饭,也不讲究什么,北枝被何七喊上了桌,只是也一刻不停,时不时拿公筷给桌上人布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给程家姐弟布鬼鸡,给两个小儿布蒸鸡,给宋妙布离她最远的瓠瓜酿肉,忙到最后,见人人都吃上了,一时吃不完了,又个个说喊他别忙活,才满意地坐下来自己扒拉饭菜。 一桌子人各有各的菜吃,本是一顿便饭,没成想两个开胃菜搬上来,吃到后头,连程二娘都忍不住叹道:“早晓得煮饭了!” 席间喝的是山楂叶茶,本来冰都凿好了,何七根本顾不上喝青梅露,吃到最后,也没肚子再喝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何七因说有事,先行告辞,宋妙就取了一只瓷瓶给他。 “前次听公子说喜欢酸甜口,我便单独做了一瓶青梅露,原是熟渍,风味虽稍有不足,却也已经勉强可以吃了,今次回来旁的没有带,只这一小瓶当做礼。” 何七忙不迭道谢,也不用北枝,喜滋滋自己抱着上了马,方才作别,又说过几日再上门来,如若来得及,好给宋妙的新吃食试味云云。 等主仆两骑走远,程子坚才不好意思道:“我原是想来传话,谁成想竟是成了讨饭吃。” 又道:“宋摊主问陈夫子,我去打听过了,他这几日都不在学中,被请去了集贤院,听说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却不晓得有什么事?要是着急,我今日下了学就去一趟,给传个话!” 程子坚还要上学,况且韩砺当日郑重托付,宋妙自然不会假手他人,只笑了笑,道:“正好我这两日要出门办事,集贤院倒是顺路,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索性自己跑一趟好了。” 又问了陈夫子具体所在。 程子坚早晓得她会问,提前打听过了,又反复强调自己可以帮忙,见宋妙不肯松口,又看时辰不早,方才遗憾而去。 眼见弟弟走远,程二娘才把自己去找朱氏问到的话说了。 朱氏听得宋妙回来,十分高兴,直说自己也可以相陪,只当回娘家,至于时间,这几日事情不多,都可以。 朱家小孩不少,但跟梁严适龄的只有三个,一男两女,巧的是那男的也在城中武馆习武。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行礼 宋妙转头看向梁严。 后者仰着头,颇有些紧张地等着她说话。 “咱们先请朱婶子带上门去,问问朱家意思,如若妥当,再回来收拾行李?” 梁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 宋妙想了想,又道:“咱们是上门拜访,不好空着手,一会路上买些时鲜果子并其余土仪,要是见得什么合适的,你再给几个未见面的孩子买些小玩意——身上钱还够吗?” “够的!”梁严忙道,“升叔给我的防身钱还一文没花呢!” 事情宜早不宜迟,此时还是正午,因日头太大,宋妙就定下过了未时,等天不那么晒了再出门,到时候叫一辆骡车,径直上孙里正家寻朱氏,一道去往朱家。 事情商定,其余人还罢,唯有小莲得知伙伴才来就要走,万分失望,本想说些舍不得的话,却见梁严坐立不安,特地还洗了头,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这还不算,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她在抚州时候,因老宅被占,也曾寄人篱下,很懂其中紧张,安慰了几句,毕竟童言童语,作用不大,便偷偷来寻宋妙。 眼见时辰还早,宋妙自然晓得此时说什么都是白搭,略一思忖,把梁严叫了过来,对他道:“今次头一回上门,虽是要买东西,到底不如自己做的表心意,另我也要去访一位老先生,而今礼还不够——我给你调个糊,咱们自己做些蛋卷来,你自己送一份,帮我做一份,怎么样?” 梁严赶忙应了。 一时宋妙又把小莲喊来,请她给梁严帮忙。 蛋卷本来极简单,只要蛋糊调好了,哪怕火候有一点出入,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把面粉炒熟,和着鸡蛋、猪油、牛乳、饴糖等物调了两个糊。 一个是给陈夫子的,因他牙口不好,那蛋卷最好更酥,碰牙就碎,故而多添了绿豆粉,不用蛋黄,只用蛋白,一个是给朱家的,那糊就要更脆,更香,故而不单蛋黄更多,黑芝麻也放得更多几把。 蛋糊调好,鏊子热好,连油也不必刷——面糊里本来就和了猪油,再下油反而腻。 她拿勺子盛了一勺倒在鏊面上,小木刮一刮,就摊成薄薄的一层圆圈,上头盖装了碳的热鏊一压,静候几息,开盖一看,见那面糊微微变色,使筷子快快一卷,卷成圆筒状,放进一旁碗里,这就算成了一个。 摊蛋卷的时候用的是小火,即便如此,足蛋、足猪油,又有磨了再又过筛再熟炒的新面粉,那蛋糊慢慢成型的几息之间,香气渐渐从鏊面同蛋卷身上被哄了出来。 有火,有热,香气蹿得自然更快。 不知不觉的,满屋子都是暖烘烘又甜乎乎蛋香、猪油香同麦香。 世上没有哪个小孩能拒绝这样的香味。 莫说小孩,宋妙一个大人也拒绝不了。 自己还吃过,闻着更容易想象到那口感同味道,手中卷着卷着,她嘴里津液已经禁不住自生。 至于小莲同梁严,更是齐齐咽了口水,尤其后者,头大些,脖子也大些,咽口水的声音都要更大些。 宋妙一口气做了好几个,等其半凉,先一人分了一个。 蛋卷热的时候是软的,等到稍凉,自然而然就变硬。 先做的是给朱家的,没有下绿豆粉,又和了素油,做出来的口感更脆。 宋妙喜欢刚刚变硬,还带一点点热乎的,此时风味更足——果然一口下去,牙齿一碰,那重了两圈的蛋卷就在嘴里四分五裂,满口蛋香芝麻香,另又有微微焦香,使得滋味更厚。 这一份里蛋的比例更大,尤其蛋黄更多,那蛋香极其极其浓郁,一个吃完,嘴里、舌根处的蛋奶香和焦甜是不断环绕环绕再环绕的,绕得很坏,仿佛在不断催着你再吃一个。 梁严毕竟是拘束些,忍着不敢抬头,倒是小莲得了宋妙回来,养了一晚上,在她面前说话、行事,都已经生出了小小的胆气,此时不住盯着那盘中剩余蛋卷,两只眼睛虽小,其中情绪,却是明显得很,俨然已经改了个姓,唤作司马莲。 宋妙笑着又给二人分了一个,又把后头程二娘叫来,先递给她一个,教过怎么卷,怎么看火,再请她在此处监督。 毕竟鏊子烫,既怕小孩伤了手,又怕小孩吃多了伤胃——被小女孩骨碌碌小眼睛盯着,她是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叫亲娘上了。 等宋妙收拾好东西出来,两只鏊子,三个人,已经做出一大篮子蛋卷。 宋妙又做了些,自己留出一部分,另装了几份,或用食盒,或用油纸小心包了提溜起来。 一时分派妥当,眼见差不多到了时辰,她才领着梁严出门,因要接朱婶子,又带着小孩,地方到底有点远,索性去往大道叫了辆骡车,同车夫说好价,包了半天。 等到了朱家,一敲门,朱氏便出来应了。 宋妙自来此地,多得孙里正并朱氏夫妇二人照顾,双方往来频密,关系甚近,眼下分别两月,自有一番高兴,契阔了好一会,才忙把带的礼送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除却滑州土仪,她特地介绍蛋卷道:“是小严自己做的。” 说着就向朱氏介绍梁严。 当日项元来京,朱员外设宴,从中引荐的就是朱氏,自然略知其中内情,此时也不多问,道了谢,夸道:“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 她收了礼,跟家里交代一番,就一道上了车。 车上少不得说一番近况。 “其余都好,就是那赌坊的案子判了。”朱氏叹一口,“我原本怕老二进去了要拖累家里名声,我们两家都有小的,将来说亲,难免被人指点,又忧心两个老的受不住,而今果然出了结果,挨了一百棍,徒两年。” “那畜生哭爹喊娘的,只说自己出来一定改过,又说对不起我那弟妹,对不起家里人——唉,这会子说这个有什么用!” 说到此处,眼见旁边还有个梁严,因怕污了小儿耳朵,她忙岔开了话题,道:“不说这个,平白添堵!” 又道:“倒是你这一去就两个月,旁人晓得我们两家走得近,时不时就要来问,前次还有想给家里做字糕的,上门追了我几次!” “另有我爹,从前遇得大日子,只要问他想吃什么,他都说要煎饼卷大葱,而今改了口,说要吃你那虾饺同凤爪!倒是会吃,可惜你不一直不回来,吃又吃不着,口水流一缸了,日日都嘟哝呢!” 再问道:“你那虾饺甚时发卖?能买吗?” 宋妙抿嘴笑,道:“这东西要现做现吃,略略放一放,滋味就全变了,吃着全不是一个东西,况且而今也不是笋季,少一点清甜——实在想吃,等到秋天新荸荠出来了,我拿荸荠做个替代,虽不如笋,也能勉强将就。” 朱氏听得扼腕,道:“原还想沾着光,谁知果然越好东西越难得,样样都要讲究——怨不得你做出来的,同我做出来的,全不是一码事呢!” 说着又问滑州事。 宋妙不提河道,也不提其余经历,只说滑州人文风土,又有饮食特产。 她说故事时候引人入胜,说风景时候生动,说人时候风趣,及至说到饮食,提及自己在彼处居然买到平菇那样厉害山珍,滚汤鲜甜异常,又说起滑州黑红虾,头大膏肥,拿来煮爆头虾,滋味绝妙…… 车厢里朱氏同梁严一大一小,刚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到得最后,俱是垂涎三尺。 朱氏一把抓着宋妙袖子,道:“你那食肆甚时开啊!我住得也不远,等到开了,再不用每日发愁做什么,去你那里吃就是!” 宋妙直笑,道:“说不准,我也想早些开,只到底还背着债,等还清再说——总不好债主们照顾我,给我方便,我倒只顾着自己。” 说话间,那骡车渐慢,继而停了下来,外头车夫敲了车厢门,只说地方到了。 三人先后下车。 那车夫十分周到,主动帮着众人从车上搬东西下来,等到将要去栓骡停车的时候,却是忽的叫住了宋妙,一副抓耳挠腮样子,问道:“这小娘子,你那食肆甚时开啊?都卖些什么,到时候价钱贵不贵的?合不合我们成日劳力的人吃?” 又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山楂叶茶,是什么山楂树叶都行的么?只要晒干就成?” 笑着答了车夫的话,宋妙背了篓子,提着礼盒,带上梁严跟着朱氏进了门。 朱家住的偏远些,地方却很大,前头是屠宰行,后头自己住。 一行人从后头进门,走了一阵,眼见不远处就是前堂,宋妙就给梁严换了一个大食盒,叫他双手捧着,又自己接了原本那个小而轻的过来。 梁严是个心思细腻的,立刻就体会到了其中好意,暗想:宋姐姐待我这样好,要是我表现得不够好,朱伯伯不肯收,岂不是叫她失望? 思及此,他亦步亦趋跟在宋妙后头,连呼吸都要数着来、轻着来,头也不敢多抬,唯恐显得轻浮躁动,不讨人喜欢。 不多时,得了信的朱屠户就快步走了出来。 见得宋妙,他“哎呀”了一声,中气十足地道:“宋小娘子可算回来了!我那虾饺、凤爪算是有着落了吧?!” 宋妙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答应道:“朱伯爷若要吃,只喊我一声,虾饺麻烦些,得要现做,那凤爪却不怕的。” 两人说了两句,朱屠户就指着后头朱婶子,道:“幺娘方才说小娘子寻我有事,却不晓得我能帮个什么忙?” 宋妙便小心把项家管事的信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好几页纸,朱屠户识字不多,只看了一眼,便叫人去喊账房。 一时账房来了,把那信当众要读,宋妙见状轻轻拉了拉朱氏的手,后者马上反应过来,叫道:“爹,房里说。” 又叫宋妙。 宋妙对着桌旁的梁严安抚地点了点头,方才跟着进了门。 偏堂,账房已经开始读信。 那升叔信上只略提了项元事情,又说想把挂在朱家那一笔定钱便换作梁严开销同伙食,再说梁严此人忠厚良善,只盼住朱员外能好好照顾云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听了信,朱屠户叹了口气,道:“项元……唉,平日里他行事就十分大胆,谁晓得最后倒是害在这大胆身上!” 又道:“小娘子放心罢,钱还在账上,我老朱还不至于贪这样钱财!我这屋子大,不过挪一张床,添一副碗筷的事情,我应承了!” 宋妙连忙道谢,趁着那账房出了门,忙先把项元死因、梁严所说的父亲死因都说了。 屋子里父女两个听得目瞪口呆。 朱屠户反复叹息,道:“何必!唉!何必!” 又道:“近来常有被拐的人被衙门送回家,城中沸沸扬扬的,我早上还听人说,是外州抓到了前次上元节的大拐,谁晓得——那吕茂我还见过两回!谁猜得到竟是他!项元此人,唉!怎能那样做事!” 宋妙道:“毕竟拐卖大案,涉及人数太多,牵连又广,虽说死者为大,项员外那样行事,官府是不会瞒着的,只怕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回京城——因是长久借住,我只怕小严本就因他落难了,最后还要受他带累。” 朱屠户道:“好好一个孩子,亲爹又那样仗义,怎能给那样腌臜事情带累了去!” 三人一番商量,一时早有人把那朱婶子的老娘,朱屠户的妻子周氏叫来。 周氏自来管账,说话、做事,爽快得很,听一番来龙去脉,斜睨一眼朱屠户,拍板道:“晦气得很,别提那劳什子项家!我来办!” *** 堂中,梁严拘谨地坐着,把手放在膝盖上,背也绷得紧紧的,面前摆着的茶水都冷了,果子、零嘴,动也没有动。 等到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好几个人走了进来。 他连忙站起身来,看清了来人,又见宋妙也在其中,方才放心。 宋妙当先上前,先对朱家夫妇二人引荐梁严,又对梁严示意道:“小严,过来见见你朱伯爷同周伯娘。” 梁严跟着宋妙的介绍,行了礼,就要叫人。 周氏把他拦住,道:“我同你朱伯爷虽是生意人,却也只赚该赚的钱,项家的定金我也不收了,到时候给他退回去,但我喜欢你家里仗义,愿意资助你长大成人——我们家日子好过也就这几年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生意从来说倒就倒,还不晓得以后什么情况。” “你若愿意,我有个弟弟女儿嫁的人家也姓梁,你随那一支关系认我做姑婆。” “日后朱家家业要是倒了,下头子嗣没用,只你有出息,你就给我同老朱两个养老送终,便是只能糊口,也得给我们老两口子出个棺材钱,年年上坟吊唁,同不同意?” 梁严想也不想,立时点了头,大声答应。 一时应完,他下意识去看宋妙,见对方看着自己,并无阻拦意思,再无犹豫,上前两步,对着面前夫妇二人跪了下来,行了真正大礼。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六章 璞玉 周氏一把将梁严扶了起来,满脸都是笑。 如若是个好人,一旦做了好事,心中天然就会生出一种满足感。 不独周氏,朱屠户也在笑。 他脸上本就肉足,此时一笑,那浮嚢肉都横了起来,还忍不住拿一双大手在脸上搓巴搓巴油光锃亮的脸面,高兴得很的样子。 朱屠户看了看女儿朱氏,咧着嘴问道:“今日这样喜事,又是大事,一会我把你哥他们几家都叫回来——你搁家里吃晚饭吧?” 朱氏应了,又去留宋妙。 朱家家宴,又是特地为了梁严开的,席间必定有话说,宋妙一个外人,但凡有些眼力都不会去打扰。 她笑着道:“我还有事要去一趟集贤院,改日再上门来沾喜气!” 因见周氏当即已经要给梁严安排住处,又说正好今日家里做夏装,让一起量了尺,她便道:“好叫伯娘知晓,梁严那行李还在酸枣巷,另也有些首尾要处置,不如今晚还是回我那里去住,等一应收拾好了,我再送他回来?” 周氏自无二话。 跟朱家说好酉时左右再回来接人,宋妙坐上骡车,去了翰林院下头集贤院。 等到地方,她先寻守卫,自报了来历,又请托对方帮忙通传。 才等了不多时,里头就匆匆走出两个人来。 除却守卫,另一个眼熟得很。 此人将将走近,已经满脸堆笑,道:“竟是宋小娘子!可算回京了!这一向可好?” 等他见得宋妙手上提了油纸包,又有包袱,背上还有篓子时候,简直眼角都要笑皱成鱼尾巴的样子,忙上前来帮着背拿——却是那小尤尤学录。 宋妙问了好,又道:“许久不见,学录怎的好似清瘦了些?” 对面人跟守卫交代了一声,就把宋妙往后头带,回道:“别提了!自来了集贤院,吃不好睡不好的,地方还热——也就罢了,事情又繁杂,唉!” 两人一路说话,路上零星遇得几个人,俱是一副眼下乌黑、神情呆滞模样,连打起招呼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等到得一间屋子外,尤学录敲了敲门,喊一声“先生”,推门而入。 宋妙一眼就见到了桌案后拧着眉头,皱着老脸的陈夫子。 看到宋妙进门,对方立刻就撂下了手中笔,脸也不苦了,眉头也不皱了,那嘴巴本来是一个瘪瘪上半圆,几乎一瞬间,由上调整往下,变为了一个欢欢喜喜的下半圆。 这一下一上之间,陈夫子所剩无几的老牙都笑得露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先给宋妙指了座,又转头催道:“小尤,把前次小闵孝敬我的信阳毛尖……不对,夏日毛尖不如春秋的好……方才柳翰林不是说要去外头买雪泡缩脾饮吗?你找人去他那弄点过来!要冰的!” 宋妙忙道谢,又做推辞。 “要的,要的!这天太热了,你喝点子凉快的才好解暑!” 陈夫子一面说,一面取了把折扇过来,又亲自去桌案后搬冰盆,直往宋妙边上放,道:“小娘子若是有什么事,喊人来送信嘛!暑热的天,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 宋妙忙去接那冰盆,道:“因有事,特地请程公子帮着打听了先生所在,今日正好在左近,想着也不远,就跟着来一趟——我请了骡车的!” 她说着,把随身带的东西一一送上,除却滑州土仪,又有才做的蛋卷筒一盒,另有一瓶子青梅露。 “在滑州时候遇得梅子新出,正好韩公子撞见,说先生顶顶喜欢这样酸甜口的东西,让我帮着做一瓶……” 陈夫子眉开眼笑,半骂半夸道:“这个正言,成日里不晓得说好听的,体恤起人来倒是不含糊!” 说着,他伸手特地接了那青梅露,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吃,是不是直接兑水吃,有无旁的讲究。 宋妙笑道:“我是熟渍,久放也可以,放到明年香味风味都更醇厚,不过这会子也可以吃了,只是少些沉淀——兑水就好,或是取几颗并一两勺露子出来,捣碎了和水煮,味道也不错。” 陈夫子听说当即就能吃,哪里还能等,忍不住开了盖子。 ——青黄梅的清酸、与糖同渍出来的甜,光靠闻,就叫他直咽口水,另有那尚在坚守的半口牙根早预警似的泛起了酸,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 熟渍的梅子同生渍的不同,没有那么清新,但更浓,风味也更厚重。 那梅酸像是一把外头包了厚厚棉花的利刃,你分明知道它有多尖锐,可隔着棉花,入手就是一种神奇的钝利感。 陈夫子道:“我是个不怕丑的,当面送的礼,我当面就要吃!” 说着,果然取了自己茶盏来,把里头残茶一口焖了,拿水一涮,立时就要倒青梅露。 宋妙忙去接,笑道:“我来!” 她取了随瓶绑的竹勺,正要调饮子,就听得外头一人说着话走了进来。 “陈兄,我去迟了一步,不但那雪泡饮子卖完了,旁的正经解渴饮子也早没了,只好胡乱拿了些——你自家选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宋妙抬眼一看,来者是个胖乎乎老头,两鬓斑白,脸上都是汗,虽是在集贤院,穿的却不是官袍,而是跟陈夫子一般穿的常服。 他带着个伴当,那伴当双手各提一只食盒,进门就往陈夫子面前送。 陈夫子忙指了指宋妙,又叫她自己挑。 宋妙随手拿了一只竹筒,道了谢。 来人见得宋妙,意外极了,问道:“怎么来了个小娘子——是陈兄家里晚辈吗?” 说着,他已经不动声色,在身上悄悄一通乱摸,欲要找见面礼。 陈夫子道:“是我认识的一位小友——前次你在小邓那里吃的豆腐馒头就是她做的。” 来人一愣,继而一喜,忙道:“去滑州那个馒头娘子??” 说完,再顾不得去里理会陈夫子,而是忙转向宋妙,问道:“小娘子,你那豆腐包子还做不做的??甚时做?怎么买??” 宋妙只做过一次豆腐馒头,略一思忖,便知面前这一位多半是在某位太学先生那里吃到的。 她解释了几句当日情况,又道:“如今天气热,豆腐不耐放,官人若是想吃,不如等凉快些,或是我拿食盒加了冰送来——只是到时候必定还要再热过,味道就全不一样了。” 那胖老者便又问宋妙家宅,得知在酸枣巷之后,忙把地址记下,复又道:“等我改日去太学时候,顺带上门来找!” 他在此处闲话几句,本待要告辞,临走前,却是忍不住嗅嗅,问道:“我怎么闻到酸梅汤的味道?” 陈夫子心中暗骂一句狗鼻子,嘴里却道:“是正言请宋小娘子帮着做的青梅露,同酸梅汤全然两个东西!” 他犹豫一下,到底对方开了口,自己又实在想炫耀,最后还是问道:“你要不要来一口?” *** 冰凿成块,堆在碗底,倒入新渍出来的青梅露,再加些锉出来的冰屑,底下又有通身褶皱的青梅两颗,吃的时候若拿勺子盛了,就是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带着梅子清爽雪沙青梅露,若是只放冰块,等冰了直接喝,又是另一种风味。 陈夫子自认年纪虽大,依旧铁打肠胃,把宋妙的做法都少少试了一回,一时抱装冰沙的碗,一时捧那冰梅露,各有各的好,酸甜清香,从嘴巴凉快到脚板底。 喝着饮子,陈夫子还不忘问话,问的都是滑州事,先问王景河河道情况,又问水文同挖渠进度,还岑德彰等等。 宋妙一一回了,把韩砺在滑州如何管河道,又如何借粮借人等等情况答了。 那柳翰林早取了一份青梅饮子,本还想坐,见此处在说正事,也只好借故告辞。 候人走,宋妙才道:“今次来本是受了韩公子之托,给先生来送书信一封,另有闲章一枚。” 说着,她将那封信并布包小心取了出来,递给对面人。 陈夫子接过,拆开看了半日,尤其后头几页纸,简直翻了又翻,好容易看完,方才问道:“京都府衙有个叫辛奉的巡检,宋小娘子可是见过?” 宋妙点头应是,几句介绍了辛奉情况,又道:“是个极热心能干的,我明日正想上门探望,公子信中可是另有什么交代?” 陈夫子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把那布包打开,倒出来里头的石章,点了印泥一试,果然不住捋须,反复去看,又拿起来迎着太阳看,显而易见的喜欢。 正看着那章印,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头道:“大老远的,又这么热,正言竟还好意思请托你帮着带东西回来!”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白玉一块。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方桌,不过半臂长宽。 陈夫子把那白玉摆到宋妙面前,道:“我前阵子得了一块璞玉,润得很,正合小姑娘家佩在身上,你拿了去,等他回来,喊他寻个时间给你刻玉佩,选个自己喜欢的样式——就说我说的!没得这样不知礼,白叫人干活的!” 又道:“你怕是不知道,正言除却会做桌子椅子,一手雕刻功夫也很上得了台面……” 宋妙忙摆了摆手,也不去碰那玉,只笑道:“先生却是错怪韩公子了。” 说着,她解下腰间香囊,摸了里头一枚章出来,道:“公子客气得很,本来只是顺手之劳,他还特地送了我一枚铺章——太漂亮了!字也漂亮,雕工排布也漂亮!” 宋妙对这章本来万分喜欢,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将其翻转过来,递给陈夫子去看上头阳刻。 后者愣了愣,老实不客气接过,把那铺章在纸上印了个样子出来,欣赏半日,忍不住赞道:“确实漂亮——这小子倒还有点心思在!” 又道:“虽如此,我毕竟是个长辈,既是说了要送,也不是什么东西,没得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说着,因见宋妙把那香囊放桌上,便一手拿了自己白玉,一手取了香囊,正要给她往里头塞。 但刚把那香囊打开,他忽的眼神一闪,问道:“怎么里头还有一枚章?也是正言做的铺章吗?” “不是,这是我先前在河道伙房里用的名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妙把当日情况一说,无非一共刻了三枚章,除却自己,另还有唤作孔复扬、卢文鸣的二人各也得了一枚。 “这一枚字纹又正又雅,靠着这章,我省许多力气,眼下虽然回了京,实在习惯了,也一直带在身上,竟是没有想起来。” 章是好章,不但她,其余两位也稀罕得不得了。 尤其那孔复扬,刚拿到时候,有事没事都想盖两个。 有一回他不知在哪本杂书上看到以生皮做纸来印,比起用寻常宣纸印出来的颜色更妍丽,线条更流畅,竟是当了真,跑来厨房,犹犹豫豫,还想借那猪皮盖来看。 到底后头觉得辱没了自己爱章,还是不敢下手。 把两桩轶事一学,陈夫子听得直乐呵,却是问道:“我能取出来瞧瞧吗?” 宋妙立刻点了头。 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陈夫子随手把那玉放在一旁,仔细倒了里头石章来,在手掌上小心地转了一圈,先看章身,再看章底。 半晌,他才取了一块绸布,把那石章先包了起来,重新收回去,又把自己白玉也放了进去,笑着对宋妙道:“这玉我看着很合你佩,才特地留的,我年纪大了,难得想给小儿辈东西,你不要推脱——不然叫我脸面往哪里搁?” 又把那香囊放到宋妙面前,道:“两个章都顶漂亮,尤其那名章,实在寓意最好了。” 宋妙见得陈夫子这样行事,心中若有所觉,便道:“这石章上头五花地漂亮得很——又有那字生天然,却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正言怎么说的?” “韩公子说是年少时候河边捡的。” “是。”陈夫子笑了笑,“他从前可宝贝了,只老是收着,怪可惜的,总算今日做成了章,得了去处——你若有机会,可以多多拿出来用啊!”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七章 捎带 宋妙顿了顿,微笑道:“多谢先生提醒——这样好石、好章,我虽不是什么风流名士,却也不会舍得使之蒙尘。” 听得宋妙如是说,陈夫子笑呵呵的,不住捋须。 他颌下长须刚刚还是毛刺刺的,好似有些打结,这会子不过喝个饮子、说个话的功夫,突然就好似变得顺滑、听话起来。 同样变化的还是心情。 方才还觉得烦闷,此时也变了——哪怕想到后头还有如山案牍时候,都没有那么难啃了似的。 宋妙说完,又把那香囊推了回去,道:“只这白玉……实在无功不受禄,况且先生也瞧见,我以买卖吃食为生,身上又有重债,配这样上好美玉,一则出入有所不便,二则叫外人,尤其叫债主瞧见,便是他们不说,我心中也自觉不妥,更生惭愧。” 陈夫子闻言,心情更好了。 要是宋妙爽快收了他的白玉,他自然很高兴,可此时宋妙不肯收,又回这样一席话,他就另有一番高兴。 人与人之间总讲究投缘二字,一旦投了缘,怎么做都是好的。 他头一回上门得见这小娘子时候,就觉得对方很投自己的缘。 行事、说话,都叫人很舒服,另还有极好的厨艺,后头渐渐相熟,自己与一干人等时常上门吃饭,久处之下,更生欢喜。 很好的人品,很好的人。 等到见到了那刻了字的桌椅,眼下又见了这一枚铺章,尤其那一枚名章,陈夫子很难形容自己心中得意。 他把师弟视为子侄。 自己投缘的人,也投子侄的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世人常说门当户对,又说门第富贵、才华相貌,可陈夫子活了一把年纪,越到老,越觉得没有什么比得过人品本身。 有了人品,才能承托一切,才能担得起门户,守得住、挣得来富贵。 他笑着道:“难道一时重债,就一世重债?你且收着,将来总有合戴的时候嘛!” 宋妙却是打开了香囊,把那白玉重新取了出来,轻轻放回桌面上,道:“我晓得先生有心关照后辈,只是比起这样美玉,我更想要先生墨宝。” “我家得了二娘子帮忙,已经重新刷了墙,日后少不得要上墙挂牌,虽还八字没一撇的事,我还是想向先生提前求一份菜名木牌,不知能不能的?” “从前就答应过一回,我好容易从老曹手里抢来的活,哪里还要再问!”陈夫子吹了吹胡子,瞪起了眼睛,刚要做一副老头凶样,忽的反应过来,“那中堂不用我写么——谁人去写?” “韩公子说他的字比旁人更合写中堂,本还说要再写招牌,因我想着,说不得这招牌能做百年用,还是得有德高望重之人来执笔……” 她口中说一句德高,陈夫子的头不自觉已经昂高,好似化“头”变成了“德”,又甚是期待看着宋妙,眼睛瞪圆,只等她把自己最想听的话说出来。 而宋妙果然不辜负所望。 “思来想去,遍数我所认识人中,也只有先生最当得起‘德高’、‘望重’四字……” 这一句,犹如一座大山,将将砸进了自己才挖出来的大坑里,严丝合缝,一点都没有偏移。 陈夫子舒服得想要抖腿。 “韩公子听我提了您,再不二话,只是说先生未必得空……” “谁不得空??他才不得空!!!”陈夫子腿还没来得及翘起来,就急急放了回去,大声反驳,“招牌是最要紧位置,客人进门前当先得见,自要讲究——等我回去斟酌一番,择个最好、最合适字形字体……” 宋妙笑道:“铺子最要紧是门面,门面最紧要是招牌——我就全托付给先生了!” *** 因还有事,眼见集贤院中也正忙着,虽然已经下了卯,又只是坐这片刻,门外仍旧时不时就有人探头探脑,宋妙也不多留,送了信、章两样,问候几句,便要告辞。 陈夫子也不强留,问清楚了她几时出摊,当即就道:“你一路奔波,辛苦得很,在家好好休息几日再说,出摊不出摊的,也不着急!” 又翻了箱子,找出几包东西,胡乱拿布一团,硬往宋妙怀里塞,道:“旁人给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干货、吃食,我年纪大了,又不开火,你且收着,自己吃了去!” 说着亲自送到了门外。 才把人送走,回得屋内,那小尤已经出来帮着收拾东西,一边收,一边忍不住问道:“方才在里间,我听得先生说些石、章啊的,是个什么情况?” “哦,你说那‘卐’字石啊?是他从前捡的,一共得了两块……” 陈夫子说到此处,忽然出了神。 师弟才拜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笔锋。 他很要强,每日从早到晚学个不停,分明年纪最小,总要比过旁人,方才罢休,要是比不过,面上虽不说什么,回去之后,连饭都不肯多花时间去吃,往往囫囵几口吞了,就要继续苦读。 就算比过了,他也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好似全部的精力,又放在了应对下一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傅门收的人很少,大家关系都融洽得很,相扶相帮,关系又好,晓得他出身可怜,往往更多关心,又要带他改一改这样执拗的心。 一辈子那样长,要是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能尝出酸与苦,不能感受甜与美,岂不是太可怜了?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他不是不想改,而是不会改。 分明一个半大小孩,也不知是不是从来逼迫自己太过,已经不知道怎么放松了。 先生发现不对,劝过几回,见没有用,就干脆开始把人带在身边,各大州县、各地乡野,一条河一条河,一道堤一道堤地跑。 许多年下来,人是更稳重了,做事也更仔细踏实,靠得住了,但仍旧把自己逼得很紧,一刻也不肯停歇。 直到有一次,他同先生出去,带回来两块石头。 也不知他见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打这个时候开始,终于学着张弛有道起来。 两块石头他看得非常宝贵,日日随身携带,轻易不叫人看、摸。 直到先生八十大寿的时候,师弟将其中一块雕刻成了名章作为寿礼。 先生故去之后,那一块章作为遗物,又回到了师弟手上,但自此,一章一石,再不得见。 多年过去,他都以为那两块石头早已封存起来,谁知今次居然突然见到了另一块,雕成了那样漂亮的章。 陈夫子自然不会多说。 他也是谈过情的人。 有些话,当要本人主动说,有些事,得要等本人去点,要是戳破了,推快了,就全不是那个味道了。 况且还有万一呢。 只希望没有那样万一。 陈夫子想着,转头一看,因见那小尤正提着油纸包并青梅露要往后头走,忙不迭拦道:“啊呀!你拿到哪里去?” 小尤道:“先给先生收起来?” “不用!”陈夫子忙一指自己桌案,“放边上就好,这样热的天,那青梅露正好冲水喝,另有那什么蛋卷筒——等我闲着,或是看不下去时候,就取出来吃上那么一卷!哎!” “你帮我催催老吕,喊他们速度快些,小宋既是回来了,用不得多久,那食摊、食肆里头小饭桌应该就能再开了!” 如此这般一说,小尤比起陈夫子还要着急,忙道:“那是不是催得紧一些更好?我叫他们明日就把东西全部交过来?” 又急道:“本就拖得久,再这么耽搁下去,没完没了的,只怕宋小娘子食肆都开了,摊都出了不晓得几个月了,咱们还在这里数书上的蚂蚁字呢!” 不过几句话,说着说着,也不知是不是眼睛盯着面前青梅露的瓶子,另有装蛋卷筒的盒子,再兼想到从前在宋家食肆里吃的许多菜,他中途竟是不由自主咽了两三回口水。 *** 此处师徒两个忙着赶工,另一头,宋妙出了集贤院,向前走了一段,去找骡车。 车子就停在一旁树荫下。 天气热,宋妙又才喝了饮子,丝毫不饿,一问车夫,对方早趁空去路边小摊吃了汤饼饱腹。 因见这会距离酉时末还早,她也不等次日,索性请对方直接转去往曹门外,顺路买了些滋补食药,时鲜果子,打算探望辛奉。 一时上门,半日才有个妇人来应门。 她看着三十来岁,一身布衫,粗布包头,腰间系了围裙,脸色有些发黄,眼底尽是红血丝,眉头习惯性皱着,像是因为皱久了甚至于不会舒展了似的,肩膀是垮的,由此显得背有一点点驼。 宋妙见她年龄形容,猜测是辛奉妻子,忙先行了一礼,自报姓名,又道:“从前多得辛巡检照顾,又得了人嘱托,特来探望——却不晓得方不方便?” 那妇人也自说了姓名,果然是辛奉之妻杜氏。 两边见了礼,她忙把宋妙往里让,一面请座,一面道:“原来是宋小娘子,我听老辛说过好多回了,原说去滑州了,甚时回来的?” “昨晚已经回来了,也不知巡检而今伤势怎么样?” “才回来,正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就赶着来了,实在叫人不好意思!” 杜氏口中招呼着,正要去倒茶,手一提,茶壶轻飘飘的,倒了个空。 她一时尴尬,忙问道:“小娘子喝点什么?天热,喝点冷饮子怎么样?” 宋妙早前就有过耳闻,知道辛家家境寻常,今日一见,屋子、摆设都平平,看这样子多半是用不起冰的,十有八九得出去买。 辛奉父母已经不在,家中一儿两女,儿子投军,随军去了外地,两个女儿是为双胞,不过三岁,还是要照管的年龄。 杜氏一个人带小孩,还要照顾一个重伤丈夫,哪里忙得过来。 她笑了笑,道:“我下午去访了一位老先生,刚从他那里喝了冷饮子出来,眼下一点也不觉得热,若有井水,我自去取一盏就好。” 杜氏忙抢着去装了井水出来。 因听得宋妙问那辛奉伤情,杜氏便叹一口气,道:“好是好多了,前一向已经下了床,眼下还走不远路,一瘸一拐的,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也只好慢慢将养则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偏他老记挂衙门那一头,又怕自己将来好不了,没了活计,不知道能干些什么,成日唉声叹气的。” 宋妙道:“本是因公负伤,巡检怎会生出这样想法?” 杜氏脸上愁容更甚,小声道:“前两日正好等到两个弟兄来看望,说是前次的那拐卖案子上头批下来了,老辛走脱了祸首,秦官人虽帮着说了话,到底不能不罚——这会子降了一级。” 又道:“只是到底因着公事受的伤,衙门说这几个月贴补例银都不动,等他伤养好了回去的时候再按新的降过的贴补来给。” 宋妙一时无话可说。 杜氏还待要说,就听得里头屋子一人叫唤,又有一阵“笃笃”声,忙对宋妙道:“忙着说话,竟是忘了他在里头着急咧。” 说着忙进了屋子去,半扶着人出来。 宋妙站起身来,见得来人,心中实在惊讶。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辛奉躺了两个来月,本来一个膀大腰圆壮汉瘦了许多,衣服套在身上,都有点空荡荡的感觉,这也罢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颓然,同从前简直全然两样,看着叫人唏嘘得很。 他拄着拐,一头都是汗,正慢慢地努力往外堂走。 宋妙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又帮着把对面椅子移开。 那辛奉走路时候,一心只想着走路,并不分心半点,即便如此,走得还是一瘸一拐的。 等他好容易坐下来,抬头一看,见得宋妙,忽的眼睛一亮,那一瞬间,整个人身上沮丧之气被驱散了似的,急忙问道:“竟是宋小娘子?你甚时回来的?正言呢?他也回来了吗??” 宋妙只说昨晚到的,又说韩砺至少要再过旬月才能回京。 辛奉脸上的笑绽到一半,一下子就僵住了,半晌,才道:“也是,他正忙着正经大事,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又回不来,自然就顾不上旁的……” “韩公子虽没有回来,但托我帮着带些养伤的滋补之物上门探望巡检,再给稍带两句话。” 宋妙说着,把买的礼放在了桌上。 竹篮一只、篓子一个,礼盒两个,又有一个包袱,里头各色东西都有,其中又以滋补食材、药材为主,一摆出来,满满当当的,一看就知道所费不菲。 但辛奉根本顾不得这些,只忙问道:“什么话??”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八章 应该 宋妙不忙答话,反而先问了一句,道:“上元节妇孺被拐一案告破,吕茂已经在滑州落了网,此事早早就报送回京,巡检可有听闻?” 辛奉立刻露出笑来,道:“听说了!我原本手下那几个人一得了消息,立时悄悄来告诉给我了!狗贼!该!该啊!!” 他咧着嘴,急忙又道:“他们就听得一句两句的,不晓得具体情况,只知道是小娘子你立了功,又听说正言设伏捉了人——却不知那吕茂恁的奸猾,你们是怎的抓的??” 辛奉从头到尾跟进此案,本是主办之一,手下自然也参与其中。 眼下案子已经办得七七八八,苦主也陆续回家,消息早慢慢传出来,他却不知其中具体经过。 要是说因为重伤在家,衙门不好拿差事来麻烦他,其人手下却是一直在岗的,竟然也被排挤在外。 要知道吕茂一案牵连如此之大,前头那许多辛苦付出,这会终于到了摘果子时候,不在其中,可就不能分功了。 宋妙同京都府衙一众巡检、差官颇多交集,吃饭时候,没少听他们抱怨上官偏心,把那些容易告破,好显露功劳的大案、要案,就都给心腹,破不了,或是出不了功劳的案子同琐碎事,就交给下头没有根脚的。 这个上官说的自然是秦解,但又不是单指秦解一人。 他们虽然抱怨,说到最后,也只能酸言酸语,别无他法。 当差当久了,自然明白当官的都想提携自己人——胳膊肘不往内拐,将来谁人为自己做事,在自己后头站队? 宋妙心中已是猜到几分,便也没有多问,只把自己怎么偶然发现那吕茂特征,又如何告诉韩砺,对方当即上报,最后如何借由当地药商并行商项元,最后遭遇诸多波折,终于逮捕案犯的经过说了。 这过程实在跌宕起伏,哪怕她只是平铺直述,并未渲染任何,也听得辛奉并杜氏两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直至得知吕茂最后说出那样一番狂言,一投河,却被连人带网拖曳出来,又听韩砺同人说,如此一番安排,全是因为京都府衙一位故人以身受苦,所得经验给的启发,辛奉眼睛都红了。 他激动得几乎全身发抖,用力拍着桌子,大声道:“好!好啊!哈哈!!这贼厮!俺老辛这腿断得不冤!!” 宋妙笑道:“不只韩公子那一头,要不是巡检从前功夫做得细,把那吕茂许多出身背景,形容特征都查得清清楚楚,我也不能发现那‘芮福生’不对劲,从而揪出此人。” “哎!哎!还是你的功劳大!许多人都晓得他样貌,也知道特点,那孔复扬还把这案子从头跟到尾,他就在边上,不也没发现?通缉文书各处州县都张榜贴文了,吕茂在滑州住了小两个月,遇到过多少人?还跟衙门打过交道,结果全无人知晓——全靠你!全靠你!” “这案子应当你是头功,喊正言给你请功,你又不占衙门功劳,上官不会拦着的!” 辛奉絮絮叨叨,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不住给宋妙盘算,道:“多要银钱,衙门若要给什么贴榜嘉奖却不用要,这样名声不好要,毕竟大拐首,手下鱼龙混杂,一时半会指定抓不完的,你不要给当成靶子了——咱们就要钱!千万别面皮薄!” 杜氏听得眼圈发红,一面试泪,一面忍不住问道:“好娘子,眼下那拐头子落了网,我们老辛从前出了许多力气,还受了重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且帮着提一提,看看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辛奉打断,道:“唉,你这婆娘瞎出什么馊主意呢!” 又道:“小宋同正言两个都不是衙门的人,跟谁提?提什么啊?” “老早跟你说了,这回不怪旁人,只怪我自己没本事!” 杜氏也犟起了脖子,道:“若不是那秦纵,你能受这样伤,能给那贼头跑了??他仗着自己是秦判官家里……” “唉,得了,得了,人不是都已经上门认了许多回错,也送了恁多礼,又愿意出药费……” “我稀罕他那点药费,那点礼??我稀罕的是你一个囫囵人!你伤成这样,一躺就是两个月,不晓得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老了怎么办?辛辛苦苦许多年,一点好处没落到,眼下又给降了职!” “家里穷点也就穷点,我跟着你好日子也没过过几天,整日提心吊胆的,早苦惯了,家里几个小的怎么办?难道也跟着一起苦??日后老大不用娶亲?下头两个不用嫁妆??” “你这样一个好面的人,等回了衙门……” 不知哪一句话触动了杜氏,她越说声音越大,眼泪不住流。 辛奉一时手足无措,从袖子里掏出皱巴巴一方帕子来,正要给妻子擦,忽的想起什么,抬眼一看边上宋妙,手又顿住,把那帕子送到杜氏手里,小声道:“唉,宋小娘子还在呢!” 他从前中气十足时候,哪怕努力压低嗓子,动静依旧很大,此刻声音却有气无力的,叫杜氏听得心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自然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丈夫面子,便接了那帕子,正要用,闻得汗臭,瞪了辛奉一眼,拿袖子狠擦了几把眼泪,起身却对着宋妙道:“我去给小娘子取水来。” 她口中说着,匆匆往外走去。 剩得辛奉一人,看着妻子出门背影,叹一口气,方才对着宋妙道:“你别往心里去——从前我总是回家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一心觉得自己最厉害,你嫂子就当了真。” “眼下伤了,又降了职,我在家躺了这两个月,已是有些想转了,或是人自有命,富贵在天,我再如何做事,也比不过旁人,反而落得这样结果,自己倒也罢了,可惜家小同手下人跟着受累。” 宋妙闻言,只好沉默。 辛奉道:“若是正言问起,你就说我都好,我原还怪那秦纵,只是他时时来赔罪,旁人也劝我,我也想通了,不好同他计较置气,本就不是一样人,不能比——我若看不开,自己面子挣了,家里怎的办?难道自己出这许多药费?” “至少他还是个有良心的,况且秦判官还在背后站着呢……” 谁能料到辛奉从前多么意气风发,宁折不弯的一个人,眼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宋妙听得难受,又听门口动静,抬头一看,却是杜氏躲在门外。 她一手端着海碗,一手却半侧过身,正在拭泪。 宋妙坐直了身子,道:“我正为这事来的,韩公子托我捎两句话,只说巡检这两月受苦了,只盼你好生将养,别落下什么病根,又说你若信得过他,见了我来,就再等一等——左右许多日子都等了。” 辛奉苦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他,只再等又能如何?职已经降了,将来回去,手下连个使唤人都凑不够两个,我又拖伤带病的,从前一个整人都难立功,立了功也不能升职,这会子三残五弱的,更别想有什么日后。” 宋妙没有立刻说话。 她等了五六息,因不见杜氏进来,便刻意将声音扬高了两分,道:“旁人说话,我也会想是不是说一说,只是为了来做安慰,叫巡检宽心,但韩公子素来不同,总是做十分事,说五分话,他既然敢叫我来传这样话,想必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不中的,不中的。”辛奉不住摇头,“旁的事,我自是再没有信不过正言的,可今次当真不一样。” “我在衙门里头也算是个老公人了,嘴上虽是不服气,心里也晓得今次是当真做错了事,小秦再如何错,毕竟我才带他的,又是案子头首,跑了吕茂,我不担责,谁人担责?” 门口处,杜氏再忍不住,三步两步进得门来,反驳道:“眼下人都捉住了!” 一边说,一边给宋妙上茶。 “又不是我自己捉住了,是隔了两个月,正言带着旁人捉住的,功劳是功劳,错事是错事,不能混起来,不然以后怎么管人?没了规矩,上上下下也不好做事,我老辛认这个栽!” 辛奉长长叹一口气,整个人脸上灰扑扑的,看着无精打采。 “娘子莫要担心,我伤了这一回,又降了职,早不似从前畜生脾气,也懂道理多了,人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我……唉!” 宋妙闻言,顿了顿方才道:“且再等一等吧,也不必太过灰心,韩公子说巡检见了我,快则三四日,慢则十来日,或许还有转机,还请不要过多思虑,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又看向那杜氏,只道:“嫂子辛苦,巡检伤病在身,家里大小事情都要嫂子操持,还得体恤他心情——偏还没人能帮着体谅分担嫂子,最累最焦心的就是你了。” 杜氏才止住的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是啊。 自打得知丈夫受了伤,她就一直心惊胆战的,好容易人被送了回来,虽然伤重,总算没缺胳膊少腿的,自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不得不开始连轴转。 俩女儿太小,话都说不利落,再如何不管,也得看着一眼。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自己打点。 这还罢了,丈夫还要换药、照料,他想不开时候,得去安慰,遇得有人上门,又要招呼,另又有…… 她也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心中更是难受担忧,更怕以后没了生计,偏偏家里有个伤患,连活也不能出去做,只能在家——做了这许多,谁又来体谅她呢? 杜氏胡乱擦了眼泪,勉强笑道:“正是饭点,小娘子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宋妙忙推辞道:“我才回京,家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她又坐了片刻,先问清楚辛家人口情况,又问这屋子情况,再问辛奉具体伤情同大夫复诊事宜,等一一了解妥当,方才借故告辞。 辛家住在曹门外,人又多又杂,再往外就是牛行街,沿途不少茶肆饭馆,都是小门小店。 临行前那韩砺就给了她一笔银钱,让回京之后帮忙来一趟辛家,一则传信,二则看看情况,或是给钱,或是买东西,请她安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前她已经买了些上门仪礼,说是代韩砺送的,但见了辛家情况,又看辛、杜夫妻样子,便知送钱是断断不会收的。 但有了钱,办什么事都方便。 宋妙想了想,找了一家离得近,看上去挺像样的饭馆,自己先进去看了看桌椅、地面,见收拾得挺干净,又问菜色,点了两个小菜、炊饼一只、卤肉一两,又有粥水。 一时上齐,她吃着觉得口味还算过得去,用料也扎实,便叫了店家过来,先点了三菜一汤,又有炊饼等物,再同对方商议,让以后一日两顿去辛奉家送饭菜。 付了定金,宋妙只说自己十天会来一回结账,又请对方介绍了一个每日帮忙买早饭上门,顺便收拾家务,浣洗衣物什么的,再帮着略照看一会小孩——只做半天。 等介绍的人到了,样样谈好,饭菜也做好了。 宋妙就领着二人径直上了辛家。 这一回应门的还是杜氏。 对方见得宋妙去而复返,甚是吃惊,等再见到那店家送来的饭菜,又有那自称明日会上门收拾的帮雇,更是吓了一跳,不停推辞。 宋妙才不要理她的客套,只把两人送走,复才轻轻扯过那杜氏的袖子,低声道:“嫂子,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韩公子特特开的口,这差事要是办砸了,日后怎么给他交代?还请嫂子不要为难我呀。” 杜氏心底里又怎么可能不想答应,只是实在厚不起那个脸皮。 可一想到有人帮着收拾家务、浆洗衣服,还看看孩子,又有人把饭菜做好了送来,她就怎么都开不了拒绝的口。 要是答应了,自己就能稍微喘口气,一则可以更好照料伤患,二则还能想办法抽出身来,去外头寻点事情做。 有了生计,能挣钱,才不至于慌,不然要是老辛有一日当真做不得了怎么办? 宋妙劝完一番,最后又道:“嫂子放心,我只安排了这一个月,你且同巡检说,请他便是不愿,也要等韩公子回来自己跟他推辞,我却没那个本事。” 又把自己家中住处说了,才道:“嫂子保重,若有什么着急事,只管使人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多蒙巡检照顾,正是回报时候了!” 宋妙既走,杜氏把饭菜布置好,才去找丈夫把事情说了。 辛奉果然急得不行,怒道:“你这婆娘,怎么说答应就答应了??你就不会硬推吗??素日里硬气同脾气只晓得对着我!” 杜氏没好气地道:“你当日在延津时候,那韩公子百般打点你,你不是生受了,那个时侯怎么就不会硬推??” “我动不了啊!况且我哪里说得过他!他那张嘴!!!” “你而今就动得了了??你说不过韩公子,我难道就说得过今日这小娘子??她那样和声和气的,又喊我嫂子,又说我见外,又说你照顾她,样样为我想周全了,我不承情,难道要好心当驴肝肺??” “你自己同那韩公子说去——宋小娘子说了,也就一个月他就要回来了!”杜氏甩手道,“差不多就得了,你且赶紧好起来,有什么,将来有机会再谢就是了!” “机会什么机会!”辛奉叹一口气,“我这个样子,位置都没了,回去还不晓得被打发到哪里坐冷板凳,不过个破落户,正言可是太学的才子,日后肯定有大前程,我拿什么去谢?!” “韩公子不是说叫我们安心等吗?万一呢?” “嗐!你也晓得是万一!” 辛奉一面说着,一面却忍不住也抬头看了看窗户外头。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 有那个万一吗? 应该没有的吧?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九章 瞅瞅 离开曹门,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宋妙直接去了朱家。 进门略坐了坐,喝了半盏茶,她才带着梁严告辞。 骡车先送了朱氏,又转回酸枣巷。 前半截路,梁严几乎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听着车上两人交谈。 等朱氏到了地方,不用招呼,他就主动趁着停车的间隙站起身来,和宋妙一起客客气气挥手作别。 骡车再出发时候,梁严没有就势坐下,而是特地换座到了朱氏的位置上,挨得宋妙更近,一副忍了很久的样子,先看了一眼前头车夫方向,见门关得好好的,方才小心凑近,小声道:“宋姐姐,我悄悄同你说一件事。” 还没说,脸上已经露出憋不住的笑来。 宋妙立刻把头低了下,也做一副保守秘密模样,低声问道:“什么事呀?你快快说!” “我先前在滑州时候,听得宋姐姐教大饼哥,说那猪身上一个地方,叫猪展,分成前展同后展,很好吃,可以炖汤,也可以炒——是不是呀?” 宋妙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梁严已经“噗哧”一下笑了。 他这一回的笑是一个纯纯正正八岁小孩的笑,笑张了嘴,甚至露出了后槽牙。 “姑婆的孙子就叫‘朱厚展’,‘厚薄’的‘厚’,他还有个小名,叫做猪大头!” 宋妙一怔,继而忍不住也笑出声来,问道:“谁人起的小名?又是谁人帮他起的名字?” 朱家开屠宰行,就算旁人分不清猪展是什么,他们家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小名是姑公起的,展哥出生那天,档口里来了一只头特别大的猪,卖得还老快,姑公高兴死了,就给他起了这个小名!” 已经叫起了“展哥”。 宋妙知道“姑公”说的是朱屠户,稍稍一想,就觉得一个喜欢吃猪头肉的祖父,给小孙儿起个“猪大头”的名字,足见喜欢。 只她还是忍不住想笑。 梁严又说大名。 “因他爹娘说猪展肉最好吃,又好卖,‘展’字意思也好,特特起的,拿去问了老秀才公,再问道士,也说好……” 宋妙很难不赞同。 “猪展肉确实很好吃,尤其后展肉,带着筋膜,吃起来很有嚼口,但又不硬,炒得好了,还带一点脆,汤炖得好也不柴——前次那个雪梨杏仁瘦肉汤里头用的就是后展肉。” 梁严瞪大了眼睛,立刻问道:“是在滑州时候喝的那个甜甜的汤?” 得了宋妙点头,他道:“那个汤很好喝!里头的肉也很好吃!”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一下,声音又小了几分,问道:“姐姐,等我去了武馆,下晚课以后仍旧回来家里劈柴、搓豆子——你哪日帮我炖那个汤,我带那朱展过去,给他也尝尝味道好不好?”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来拿给宋妙看,道:“他今日一见面,就给我送了这个。” 车厢里只有一豆油灯,烛光晃啊晃的,晃出那东西影子来。 是一张很小的弓,不过半个小儿巴掌大,有一种笨拙的精细在里头。 “我虽然送了他一个大刀泥人,但那是买的,他这个自己做的……怪不好意思的,总想快快给他还礼。” 宋妙把玩了一下那小弓,复才还给梁严,笑道:“你得了空就来,我把柴禾攒一攒,等你来了帮我慢慢劈——只你请他喝这个猪展汤,同他的名字不就撞了?他会不会不高兴的?” “不会!”梁严连忙解释,“他还说带我拿那猪后展偷偷烤着吃哩!” 一时又同宋妙说今日在朱家见的人,遇到的事,另有今晚的菜——“姐姐先头说姑公喜欢吃猪头肉卷饼就大葱,我今日就见到了!只是眼下没有大葱,他们用的胡葱!” 宋妙就有来有回地跟他讨论了一路。 眼见快要到酸枣巷了,她方才问道:“晌午那何公子,你还记得他说的话吗?” “他说可以把你推荐给很有本事的武师,只看你想学什么。”宋妙轻声问道,“今日也到了朱家,朱家打算安排你到保康门的徐家武馆,跟着朱展一道学武。” “何公子既然开了口,就不是空话,他为你作保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并不干碍,你若能跟着他推荐的师父,同门也好,接触到的人也好,都不比常人,日后投军进营,认识的人不同,哪怕起步相同,后续也全不相同。” “我已是打听过,徐家武馆里头出来的弟子一般有三条出路,或是投军,或是给大户人家做护卫,也有投了镖局跑镖的,虽也有些同门,能领个路,后头却未必能帮得了多少忙——相差很大,你想选哪一边呢?” 梁严犹豫道:“我……我都认了姑婆,要是不跟朱展一道去武馆,会不会不好?” 宋妙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你若选了前头,又给人挑中,将来站稳了,还能把朱展引荐过去,朱家只有高兴的——全看你自己心意。” “可我……可我到底不认识那何公子,若是承了他的情,岂不是要姐姐先帮我还?要是还不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妙道:“有些情可以先欠着,不用着急还——就像朱展的弓,你若急着给他反复回礼,因说觉得自己的礼不够好,他知道了,只会伤心难过,觉得你同他见外。” “何公子也是一般,他本是好心帮忙,我们要是时时说要答谢,只会叫人为难——譬如你帮我劈了柴、搓了豆子,我若根根、斤斤同你算钱,你心里会怎么想?” 梁严一下子呆住。 他光是想,心就揪紧了,喃喃道:“我……姐姐……” 宋妙又道:“另有一桩事,你今日见了朱家人,一时觉得好,未必长久觉得合适——先处着,要是有什么不惯,徐家武馆在保康门,离酸枣巷也不远,你立时来找我说。” “今次回京之前,那韩砺韩公子特地同我交代过,如若朱家不合适,他来资助你习武。” 梁严意外极了,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宋妙道:“他说自己自小得许多人关照,正是效仿时候,眼下虽未得官,赚钱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莫说养一两个你,便是养一二十个你,也养得起,叫你好生上进,不要为一点鸡毛蒜皮事情困住了眼界、手脚。” 又道:“若论关系,韩公子同我们最近,也不怕承他的情,可何公子,朱伯公那一头,也各有好处,不管选谁,日后都还有反悔余地,不是再不能改的——你且再认真想想?” *** 回到酸枣巷的时候,时辰已经晚了。 程二娘出来应门,又同宋妙说了说下午发生的事。 “那个叫大饼的小子特地来了一回,只说自己是娘子学徒,硬帮着洒扫了后院才走的,拦都拦不住,我说留饭,他也不肯,还问娘子明日什么时候在家,到时候再上门来。” “另有一位,娘子去滑州时候她也来过好几回,是一位年轻娘子,说有事来寻,因娘子不在,就又回去了——我想问来历姓名,她只说不便交代。” 宋妙问了对方相貌形容,居然并不认识,心中虽有猜测,到底无从佐证,只好先撂开手去。 她洗漱一番,正要回屋,就见一人坐在院子里,等她过来,立刻站了起来——正是梁严。 “这么晚了,是睡不着么?”她忙问道。 梁严摇头,叫了宋妙一声,认真道:“我想好了,我还是去姑婆家住,跟朱展一道在徐家武馆习武。” 宋妙因见对面人一副着急解释模样,不免笑道:“选哪里都不要紧,食肆里柴禾给你留着,总归要你来劈!” 梁严一个小儿,等到去了朱家,又到武馆学武,想也知道就算能常来宋记也待不了多久,至于所谓留着柴等他来劈,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说的人知道话中意思,听的人自也领会。 梁严重重地“嗯”了一声。 *** 宋妙昨晚就同那骡车车夫约好了,叫次日一早仍旧上门来接。 果然这会子吃过了饭,那车夫已经到了,进门打了个招呼,一样样帮着搬行李。 小莲舍不得极了,不住围着梁严说话,又道:“你不要有了新朋友,就把我忘了哦!” 梁严急忙道:“我不会!” 又道:“你也不要只顾着同别人玩,把我给忘了!” 临到上车了,他才悄悄又道:“我在你窗台上放了样东西,你一会记得去拿!” 一时车子带着人走了,小莲等到再看不到车子影子,方才回了后院。 她马上垫起脚去看窗台。 上头摆着一只泥塑的兔子,眼睛涂得红红的,尾巴短短的,背弓弓的,非常可爱。 她急忙捧了下来,转身就往外跑,见得程二娘正洒扫门外道路,跑得近了,先叫一声“娘”,说“我来扫!”,又把手举得高高的,问道:“娘,你瞧!严子哥送给我的顽具,我能收吗?我能不能收的??” 语气是不能掩饰的激动。 程二娘下意识就皱起了眉。 好端端的,买这个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用的,无端端纵了孩子。 她张口正要说话,一低头,就见女儿眉开眼笑,眼睛盯着手上兔子一眨也不眨,高兴得不得了,忽然就惊觉打丈夫死后,这许多年间,自己就再没往家里带过什么东西了。 最大的原因自然是没有钱,但小孩玩耍,并非一定要钱买来的东西,画个地线,寻点鸡毛做毽子,搓根草绳,都能叫小孩高兴,但自己实在也没有余力,更没有心情。 小莲最近的玩具,还是宋小娘子这一次去滑州带回来的礼物,有小扇子、小香囊,小簪子,又有小梳子。 她过分激动,一晚上都要抱着睡,以至于自己不得不强行喝止,最后把东西全部先行收了起来。 而现在,不过一只泥烧的兔子,就把女儿高兴成这样,程二娘看得心中微微发酸。 这会子进了京,投在了宋小娘子门下,分明吃住不愁,手中也慢慢有了一点余钱,不至于再那么窘迫了。 “你要记得还人家梁严的礼啊!”她终于还是点了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莲喔喔地答应,把那兔子仔细收好了,方才跑出来帮着擦洗擦扫。 *** 一大早,宋妙去送梁严去朱家的时候,集贤院外,柳翰林已经下了马车。 他今日走得格外的快,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找了陈夫子。 一进门,他就嚷嚷着叫“老陈”。 陈夫子从桌案后抬起头来,见到是柳翰林,立刻去看了一眼角落漏刻,“哟”了一声,道:“今天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还没到点卯呢!” 难得的,今日柳翰林却没有跟他讨口头便宜,而是笑呵呵上前,亮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个长长的木盒,盒子里装着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的卷轴画。 他道:“老陈,前次你不是想借我新收的那《遇仙图》去赏玩吗?我给你带来了!瞧瞧,怎么样,够敞亮吧??” 陈夫子一下子就警觉起来,道:“做什么?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说清楚什么事,我这画不赏也罢!” 柳翰林脸上堆满了笑,道:“老陈,我问你个事——我看昨日你那青梅露还有老多,你今日再匀一盏给我成不成的?” 陈夫子一愣,道:“你爱喝青梅露,我叫小尤给你到外头买两瓶,干嘛匀来匀去的……” 柳翰林忙问道:“去外头买的是昨天的吗?” “自然不是,昨天拢共也就一小瓶,是人专给我做的,我自己都省着喝,若不是正好给你撞见,小宋又在,我连那一盏都不舍得分给你——你就别老惦记了!不然今日一盏、明日一盏,喝上瘾了怎么办?” “唉,我哪里就有那么不要脸了??旁的青梅露我也喝过,滋味比不过这个是其次,最要紧……这东西对我实在有用……” 陈夫子一愣,道:“什么用?” 柳翰林犹豫了良久,见得左右无人,方才小声道:“这两年我日日踩着卯到,时不时还来迟,你以为是我摆架子,偷懒么?” 陈夫子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分明表达的是一个“是”字。 柳翰林没好气道:“我年轻时候难道不勤力??当着你,也不怕说了——实在这一二年间我还得了一个毛病,那老肠老道的,实在不听使唤,回回耽误许久,还是不行,吃了药,要不就是禁受不住,要不就是不见效。” “偏偏今天一早,我一下子就……许多年没这么松快过了!思来想去,其他没变,就只喝了你那青梅露。” “往日也喝过旁的青梅露,总没有这个效果,我特地来试试,若真个是它的功效——老陈,你可是救了我的大命!” 陈夫子登时愣住。 打死他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 但本就是同年,又是老交情,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一点面子都不要了,他自然不好拒绝,便掏出钥匙,弯腰打开右下手柜子铜锁,小心把宋妙给的一瓶子青梅露拿了出来,又道:“我是看在你这张老脸份上,才舍得挪一点出来的!” “老陈,我就晓得你从来最讲道义!!”柳翰林急忙上前,正要去捧那瓶子,扫眼一过,却见陈夫子桌面上平铺着几页纸。 虽只一瞥,他还是看清了上头半页,等手碰到那瓶子时候,脑子里对应的意思已经浮了出来。 他“咦”了一声,一手紧抱着瓶子,头一低,却把眼睛盯在纸上,问道:“这笔仗……有点意思……谁人写的?你那手别挡着,叫我好好瞅瞅!”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章 赏玩 陈夫子左手把纸面一遮,右手做个撵鸡撵狗的手势,道:“去,去!你那还缺文章看??干你的活去!大把堆着看不完!” “你这话说得!文章跟文章能一样吗!” 柳翰林一边说,一边已是把头探了过来。 他扒拉开陈夫子拦着自己的手,道:“读好文如同饮甘醴,醉不自知,见烂文犹如入鲍肆,臭不可闻——别拦着,叫我再看一眼,这笔仗,你也莫要以为可以瞒过我——必定是那韩正言又有佳作来了吧?!” 两人一个遮,一个抢,一个拦,一个躲,俱是手脚并用,甚至腰腿都顶上了,打了一回彼此毛都不掉一根的烂仗,陈夫子终于气喘吁吁,做一副让步模样,啐道:“别,别!别把我那青梅露给摔了!” 又叫道:“给你看,给你看!谁叫你没本事,带不出个几篇上好文章来!” 柳翰林张口就要回骂,一句“是你带的吗!”分明已经到了喉咙口,可他那目光一投在纸上,就跟挨到了熬煮几万年的老浆糊一样,给黏得死死的,连带着,嘴巴也被糊住了似的,再也张不开。 那纸先前被陈夫子高举,此时被他给抢到了手中,低头就看。 边上八九步远的地方,分明另有一张椅子,走上五六息,就可以坐下来,但他此时只顾着看那纸上文章,人竟是半倚着陈夫子的交椅椅背傻站,一动不肯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夫子见他这个模样,推了推,又指着不远处交椅道:“去坐着看——没得给下头人瞧见,说我连个座都不舍得给你!” 他先推一下,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又用力推了两下。 柳翰林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同赶苍蝇似的,嘟哝道:“别吵!别打扰我!” 文章一共四页纸,不过数百言,柳翰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反复去看,读到其中字句,不自觉轻轻诵读出声来,再到激动处,甚至摇头晃脑,噫吁嚱嚱,浑然忘我。 正好此时小尤抱了一叠文书走进门来,见得柳翰林如此,忙道:“先生,柳官人这是怎么了?” 一面又赶紧要把交椅搬挪过去给人坐。 陈夫子看得直乐,道:“甭管!你昨晚怎么了,他而今就怎么了——读书的痴人,给文章迷了心窍呗!” 几百字的文章,柳翰林看了许久,几乎要把纸给看穿看透。 眼见到了上卯时候,陈夫子催他道:“走啦!你还干不干活的!” 柳翰林叹一口气,一抬头,却是眼角都红了,扬一扬手里文稿,道:“老陈,借我带回去用用,晌午就还给你!” 陈夫子不笑了,一言不发,只拿冷眼扫他。 柳翰林眼睛不看文章时候,倒是识趣得很,忙道:“哎呀,都是为了公事——你晓得我在编晋史,正编到将帅篇,偏那一群混日子的,整日敷衍我!写的东西虽不至于不能入眼,可要不就是篇篇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定了框架就往里头套,要不就是辞藻乱叠,什么都往上头堆!” “分明写的将帅,被他们一个两个写得文冰字冷的——反不如这里正言形容个寻常差人来得叫人血热!” “前次拿了给参政看,发回来叫我改——我一杆笔,怎么改嘛!正言这一篇,正正好给他们打个底,也该晓得文章不拘一格,不是只有那几种写法的!” 他一边卖苦,一边偷偷看陈夫子表情,因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得道:“这样,老陈,那《遇仙图》,我且割一割爱,放你那里赏玩个把月?” “什么割一割爱!”陈夫子瞪着他手里看文章时候也没有放下的瓶子,怒骂,“这《遇仙图》是拿我青梅露换的!” “我那还有才得的《寒食帖》,是荀况版的碑帖!” 陈夫子只抬了抬眼皮,咳嗽一声。 柳翰林一咬牙,道:“前儿我问借到了范中立《溪山行旅图》,还没来得仔细看,只借到了五天——我一会就叫家里送你府上去,你看两天,剩三天给我!” 陈夫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胡子都抖了几抖,急问道:“老陶手里那一幅??他不是从来不肯外借的么?你怎的弄到的??” “嘘!嘘!!别外传!”柳翰林悄声道,“你别管,你要不要?换不换??” “只有五天吗??” “五天都是我苦苦求来的!” “我看三天,剩两天给你!” 柳翰林一狠心,道:“成交!” 一边说,他一边抱着文章就要跑。 陈夫子在后头拼命喊:“我青梅露!!你带我青梅露走做什么!” *** 柳翰林到底没能顺走青梅露。 他一手文稿,一手装了青梅饮子的竹筒,走在路上,不住回味方才读诵的文章,走几步,忍不住又站定片刻,重新去看——读了好几遍,他已经能记住大半内容,但到底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总有记不清的,不再看一眼,确认一番,品咂一遍,那脚简直没有力气似的。 这会子正是点卯时候,他走走停停,一路遇上了不少同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集贤院中老头子最多,碰了面,少不得要打招呼,正好有人遇得柳翰林且停且走,盯着手中书稿不放,便上前问道:“老柳做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走路不看道,小心要跌跤!” 他凑上前去,帮扶一把。 这一扶,该人眼睛一扫,却是“咦”了一声,视线俨然被黏在了纸上,再不动弹。 左右过路人见状,只觉奇怪,问道:“是个什么东西,怎的一个两个的都看傻了?” 等再有人围上前去,先还嘟哝一句“什么玩意!”,不多时,竟也站定不动,盯着那纸,再不肯走。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随着柳翰林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幸而他高,那文稿举得也不低,后头站着的人不至于看不清。 终于读得快些的第一个读到最后,从内容中脱醒出来,忙不迭出声催道:“老柳,该翻页了!快翻下头那张纸出来。” 柳翰林装傻。 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最后,个个去催:“老柳,别愣着,该翻页了!” 老柳抬头,做一副才醒过来模样,却是把那文稿往怀里一拥,道:“翻什么页!我花了大价钱换回来的东西,难道给你们白看了去??” 说着匆匆就要走。 他被七手八脚一同拽住。 “哎呀,别着急走嘛!” “哪里来的文章?” “老柳,你这做事,不地道罢!” “装这个样子,都一把年纪,谁看不明白谁啊!要什么,快说,别耽误我看后头文章!” “先叫我看完,价钱好商量!” 等到盏茶功夫之后,一众人各自开价,站在后头,终于凑头分看完了一篇文章。 等到柳翰林回了屋子,很快,七八个不同部司的书吏就涌了进来,各自持笔带墨,自备纸张,抢了位置,就开始奋笔疾书,吭哧吭哧抄起稿子来。 众人一边抄写,一边还互相交流。 “你要抄几份?” “吴官人喊我先抄两份,回去再找人一起抄!” “我这边只用抄一份,叫我抄完赶紧回去,那一头在等着。” “第一页在谁人手上??叫我先抄第一页吧,也好从头看起!” “谁不想先抄第一页?抓阄吧!” “唉,老兄,手挪挪,挡着字了!” “我去,这兄弟改文风了啊!” “这次的文章很简单,又踏实,很好读啊!” “这还简单??你简单给我看看!越是简单越难写啊!” “正是,再一说,他哪次的不好读?” “越来越好读了,以前还常讲究文笔,这一年除了董训夜游里头用了骈句,对仗也多,到了宝珠黄狗,已经多是短句,再到今次这一篇,分明用词很凝练,读起来一点也不费脑,情绪一下子就跟着走了,偏还不觉得浅显——娘的,我也抄了他这许多文章,怎么就学不来??” “你抄的文章多了去了,还想一一学来?当自己文曲星下凡咧?早考状元去了,再不济也得个进士,哪里轮得到跟我似的,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做个抄书吏!” “别说话,别说话,我还没看完呢!” “嘿,我们抄完就完事了,那些个撰书官就要哭了——回回这兄弟新稿子出来,他们都是先夸后骂的!” 有个新来的书吏没听懂,忍不住问道:“田兄,这样好文章,夸都来不及,撰书官人们做什么要骂?” 那田兄哈哈笑,道:“老弟,上官叫我们抄书,本来馆阁体随便抄抄就能交差,眼下给你个公权体,叫你照着来写,偏还要留其神韵,不能依样画葫芦——你骂不骂街?” 新书吏一下子变了脸色,顿时醒悟,骇然问道:“不会是上官要他们照着这个来写吧??” 又道:“我听你们说来说去,官人们也没交代,这文章也没署名,怎么好像个个晓得是谁人作的一样?” “旁的就算了,祥符黄狗,曹门斗鸡——你不晓得谁人作的吗?” 那书吏听黄狗时候还不觉,听得“曹门”后头两个字,“啊”了一声,手一错,竟是在那纸上拉出长长一道墨痕来,整个人全然不觉,反而忙站起身来,书也不抄了,急急先去找头一张稿纸看那文章开头。 当天晚上,柳翰林一回家,进得书房,就见桌案上早摆满了各个同僚家里送来的许许多多“好处”。 借了好几回都被人拿理由敷衍过去的古籍,讨要许久都不肯卖的纸笺——今次直接送了十张过来,求而难得的中堂——两幅,另还有珍藏的前人手稿。 见了这些,柳翰林甚至觉得自家那花了大力借出来的《溪山行旅图》只剩下两天赏玩时间,都不那么心痛了。 不过一桌子琳琅满目,他此时却没有去看,更没有心思去赏玩,只低头,重新看了一遍手里拿的文章。 “还是年轻人意气风发,骨硬脊直,用笔如刀……用笔如刀啊!” *** 集贤院的老编书,自然许多都不只是个编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着人抄了手稿,一则拿来比对,教训手下,要他们日后干活多用点心,二则也会拿回去,给门生故旧、子弟后学分发。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酒楼上、茶肆间,街头巷尾,都有书生摇头晃脑,诵读、议论起了韩砺新做的文章。 好文章自己是会长腿的。 不独如此,还会变身。 它从文字化身成了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还化身成了街头巷尾老妪老翁口中的密事。 又两日,它终于由皇城司携带着越过宣德门,呈上了天子案头。 近来汴渠不畅,漕运难通,已经影响了京城供给。 偏还遇得黄河上游来报水情,只说连日暴雨,水积日高,担忧汛期将至。 六塔河才修到一半的时候,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已经大大超过预期,眼下就像一头不断膨胀的貔貅,只吃不拉,偏偏工程已经做到一半,又不能停,更不晓得到底管不管用。 天子焦头烂额,嘴里都长了泡,五六天了都不见好。 朝中人人要说话,许多张嘴巴,个个声音不同,赵昱再如何是天子,也只有两只耳朵,也是凡人,更兼六道河乃是本朝第一大河道工程,全无先例,端的不知道听谁的。 难得这一日不用朝会,在垂拱殿中与两府商议了半日朝事,得知六塔河虽不能如期竣工,但以眼下的进度,等到夏汛如期而至时候,也并非全不能用之后,赵昱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一时臣子散去,他又自批了半日折子,早到了午饭时分。 天热,嘴里又长了泡,自然没什么胃口。 因知皇后今日要宴请命妇,桌上只他一个人。 大魏皇家自来崇尚节俭,哪怕贵为天子,桌上也不过几个菜,赵昱勉强吃了两口,倒是把那冰藕片吃了不少。 饭毕,他使人拿起居注一看,足有两天没去给太后问安了,趁着还不到午睡的时辰,忙先去了一趟慈明宫。 进得殿内,问了好,母子两个说了会话,赵昱忽的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母亲眼睛怎么有些发红?莫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杨太后忙做摇头,道:“无事,是我方才看了一篇文章,一时激愤,年纪大了,眼皮子浅,不小心落了几滴泪,倒把眼睛惹得红了。” “什么文章,把母亲看得落泪,倒是不好了。”赵昱搭了一句。 “陛下应当早看过了吧?”杨太后指了指一旁桌案,“不知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昱一愣,道:“这两日儿子忙着漕运同六塔河的事,旁的倒是没有来得及顾。” 杨太后忙使人把那文章取来,递了过去,道:“是那姓韩的学生新出文章……” 赵昱双手接过,打眼就见得最右标题大大的三个字。 辛奉传。 谁是辛奉? 再往下看,开门便是一句平叙。 ——辛奉者,蟠桃巷人也,为巡检。其性刚暴,人咸惮之。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笑 杨太后人老眼花,为了方便她读看,这一篇文章的字体抄得很大,足有七页,每一页的字数都不多。 不仅如此,文中遣词用句格外平实,少有生僻字,甚至从头到尾,几乎没有用到任何典故,也无修饰,莫说读书人,就是念给街巷中的老叟小儿去听,也能很轻松地听懂,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讲解。 行文这样质朴、流畅,让赵昱几乎一读就读进去了。 既然是传,自然通篇都在讲人物、说故事。 故事先说辛奉某某年间如何缉凶犯,“戴月披星,追迹于坟茔荒野之间”。 又说终于得了踪迹,那辛奉如何彻夜奔走,“既晓,遇贼持械于破庙。” “刃至,奉以臂抗之。” 但这样的行事,绝非没有问题。 他做事不甚守规矩,甚至判决未出,犯人已经落网投降,依旧要行殴打——上官尝劝之,奉怒目而对。 该走的流程,有些没有走,该汇报的工作,许多没有去说,我行我素,甚至于屡次与同僚、上司起冲突,引得衙门里头怨声载道。 但他待人又很仗义。 手下母亲重病,寻医问药无果,他记得自己从前在某某处听得一名病患吃了一副海上方得以痊愈,特地请了假,多方奔波问询,终于找回原处,将那方子买了回来。 上门捉贼,贼人逃遁,只剩贼母抱孙惶然无措,他看不下去,自掏银钱买了饼,因一番打听,知道其母自来良善,只可怜生了个讨债儿子,又嘱托里正帮忙看顾,不要叫老人幼子惊恐生病。 年初上元走失妇孺上百人,他日夜不合眼,到处去找线索,最后那拐首逃脱,他领人外出追踪,一日不停,一路抽丝剥茧,寻踪觅迹,总结出拐首若干特征。 结果官兵冒功,贼人奸猾,竟得以水遁逃脱,辛奉也受了重伤。 放跑拐首,自然是大错,回京之后,衙门照着规矩对他做了处置。 但数月之后,远在滑州,有人因听说了那辛奉总结出来的拐首特征,将贼犯吕茂认出,上报于衙门,另又有人由辛奉从前对付吕茂的过程中总结出经验,预备捉人。 文章写滑州如何捉贼,如何排布,不过寥寥几个词,不到十个字,已经描绘得布下天罗地网似的。 但写到这里,笔锋一转,写起了吕茂如何逃遁。 他怎么临时预订船只,换衣服,如何准备,又怎么得人示警及时发现不对,立做奔逃,如何将友人小儿作为人质,甚至杀害示警的旧友,最后逃到船上。 至于船间,他如何谨慎小心,最后大放狂言,翻身入水而遁——结果遁进了渔网里,被渔夫们一把拖曳上来。 贼首吕茂落网。 而不久之后,京中同外州,许多走丢妇孺逐渐还家。 死里逃生,家人重逢,虽只用了很少的一点笔墨,但足以叫人想象其中场面。 赵昱虽是天子,却也是人。 他跟着故事的走向,一颗心全然被牵动,或愤怒、或感动、或兴奋,等看到吕茂终于落网,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拍了案,屏住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吁了出来。 故事最后,文章的时间线又回溯到辛奉至于延津县养伤时候,有人去问,问他为了追凶落得这样伤重情况,将来多半还要降职罚俸,即便后续再有人把那贼人捉住,对他也并无半分助益——他怎么想,会不会后悔。 “贼落乎?” “贼落。” 辛奉放声大笑。 *** 看完最后一个字,赵昱只觉心头一紧,鼻头一酸,至于双眼,竟也含泪,泪随字而落。 一整篇文几乎全用白描来写辛奉,哪怕后头写吕茂,吕茂越奸猾、越谨慎、越果断,越说明从前辛奉没捉住他乃是情理之中,即便后头捉住,也多靠了从前辛奉带着许多人辛苦得来的线索。 文中乃是全然中立,同样描出他性格缺陷、行事冒进一干毛病。 但看完这篇文章,所有人几乎都会一面倒地生出一种不平来——为什么?凭什么?这也要降职吗?这也要受罚吗? 可不平才起,又会被文中内容提醒——本就是错的,若是朝廷不按章处置,处事容情,那世上再无规矩可言。 文章看完,人不会愤怒,只会惋惜。 衙门没有错,辛奉或许有错,可那错在寻常百姓眼中,根本不算错,况且世上有些事情,本来也没有所谓对错。 只是太可惜了。 旁人只能叹惋,幸而赵昱不一样。 “这个辛奉。”他忍不住笑,那笑中仍旧带泪。 杨太后忙叫人给儿子送了布帛、铜盆上来,也陪着落一回泪,复又问道:“不知那辛奉而今何在?伤势如何了?” “既是重伤,想必没有那样快好。”赵昱道。 他道:“母后,此人诸多功劳苦劳,又是这样为人做事,怎能置之不理?莫说叫百姓看了,只会以为我赵家刻寡薄待,日后还有谁人肯用命用力——就算百姓不说,朕心中又如何过意得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他虽然情有可原,到底行事不周,导致走脱了贼人是事实,要是一朝推翻,何如朝令夕改?况且京都府衙并未做错……” 杨太后立刻摇头,道:“我儿说得对,朝令夕改,是为不妥,天子金口玉言,你一发话,下头人难免揣测,日后再难做事的……” 她想了想,道:“我一把年纪了,眼下早不管你们朝廷事情,正合出面。” 说着,对一旁宫人道:“你带我的礼上门探望一回,看看那辛奉辛巡检眼下什么模样,能不能挪动的。” *** 蟠桃巷中,刚催着两个小儿自己穿好衣服,让她们自去洗手,又给丈夫换了一盆水洗脸,杜氏就听得有人敲门。 一应门,正是那宋小娘子找来的帮雇提着早饭上了门。 对方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收拾起东西来很麻利,干活也仔细,难得的是很少打听私事,也少有废话。 两天下来,杜氏已经对她很满意。 这一位帮雇摆好了早饭,等众人吃完,方才收拾桌子,又把屋子收拾了一回,将头一天换下来的衣服也洗晾了。 一应家务做好,眼见到了时辰,那帮雇将要下工的时候,却是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门口悄悄问道:“杜娘子,你们家那位官爷是不是姓辛啊?” “是啊。” “莫不是叫辛奉,是京都府衙的巡检吧?” 杜氏一愣,点了点头。 因是短雇,又才来两天,她还没有跟对方说太多,只略提了一句丈夫在衙门里头当差,不小心受了伤,正在养病,却不想对方都晓得了。 晓得也就晓得,突然问这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没等杜氏发问,对面那帮雇已是道:“我也是听人说,才晓得咱们家那官爷就是辛奉辛巡检——我有个堂妹年初给拐走了,就是上元节那一日,家里四处找遍,活都不做了,钱也不挣了,只想把人给找回来,谁知寻访了半年,一点影子都没有,当真日间吃不下,晚上睡不着。” “本以为自此再见不着,谁知前些日子衙门上得门来,竟是把我那堂妹给送回来了,只说抓住了拐首,问出了许多话,跟着口供找到了不少被拐人的踪迹,将人救了出来。” “人人高兴得不行,我叔叔一家都想答谢抓拐的差爷,谁知上衙门问了半日,里头报了好几个名字出来,都是官人,一听就不对……” “正四处打听咧,不想就得了消息,再一问,这地方正是蟠桃巷,又有个伤了腿的官爷——不是辛巡检是谁??” 她说着,从门边拿起来一个篮子,递过来道:“也没什么东西给,只我那婶婶是做艾叶粑粑的,一早起来现做蒸熟了,一共做了六十个,另有些旁的小东西……” 杜氏忙把那篮子推了回去,道:“这怎么能行,你也晓得是衙门,不能乱收人东西,要是给发现了!” 两人正你推我让,忽然听得巷子外头一阵嘈杂声,不多时,好几个人冲了过来。 “杜娘子,外头来了几个天使,说要找你们家老辛!” “家里赶紧收拾收拾,人立马就到了!” “要不要帮忙的??”说话的人撩了袖子。 “你们家老辛呢?好点子没?起不起得来?迎不迎得了客?” 因这两日得了大夫分派,叫辛奉每日试着走两百步路,又开了新药,每半个时辰换一次,让看看效果。 不管是走路,还是换药,都得要人盯着。 为着这事,杜氏从早忙到晚,又因宋妙叫了饭菜,她连出门都免了,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此时见得众人行事,又听他们口中说话,整个人茫然极了,问道:“什么天使??” 正说话间,外头就有人开道而来,果然里正当头,后头二人牵马,都奔着自己而来。 再往后,许许多多人跟着,有站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的,有胆子大直接围过来的。 而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那里正指了指方向,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名天使扔了缰绳,上前几步,直接问道:“哪位是辛奉辛巡检家人?” “我就是!”杜氏心中怦怦跳。 她带着人,匆匆进了门,又转进了里屋,远远就叫“老辛!” 后头更有好几个人跟着进来看热闹。 辛奉扶墙走路,被妻子叫了一声,一回头,正要应话,就见得后头跟进来两位天使。 “这位便是辛巡检吧?” 得了辛奉答应,又有里正点头,当头那名天使才道:“不知辛巡检身体可好?能否走动?传太后娘娘话,想要邀请辛巡检进宫赴宴!” 辛奉顿时僵住,整个人都傻了。 一屋子闲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嗡”的一声,又有人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屋外就响起了嗡嗡嗡的讨论声。 “太后娘娘邀宴!娘嘞,不晓得那一席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怕不真的有山珍海味,龙肝凤胆!” “必定是听说了老辛的事吧?” “不是说那姓韩的学生写了一篇文章么?我还听那些个秀才公读了,唉,听得我眼泪水直直流——往日就晓得老辛靠得住,却不知道这样厉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老辛,真个发达了!” 太后邀宴,莫说辛奉已经好多了,就算还要躺着,也是一心要强行爬起来去的。 但是他还是心中发虚,忍不住问道:“二位官人,却不晓得太后娘娘是从哪里听来我的名字?忽然召见,又是什么缘故?” “太后娘娘听说了辛巡检抓拐首、捉贼的许多故事,赞不绝口,才来召见的——巡检快些,都在等着呢!” 人人等着,催着,辛奉只来得及换了衣服,梳了头就上了马车。 车子驶进大内,又有人抬了软轿过来接。 辛奉活了几十年,头一回这样待遇,但他却顾不得高兴,反而心中紧张得不得了。 等听得仪门官报信,他终于拄着拐,走进了慈明宫。 正要行礼,对面便有一人道:“辛巡检免礼——是老身托了个大,倒是辛苦巡检带着伤,还要奔波进宫了。” 说着又令人看座。 辛奉忙不迭道谢,一抬头,却见对面上座不但有一位老妇,右边座位另还有一人,头戴玉冠,身穿常服,约莫四十岁。 这会是谁? “朕听得母后邀了辛巡检来说上元节被拐一案……” 听得那一个“朕”字,辛奉心中一个激灵,也再顾不得继续去猜究竟什么原因使得自己能来到此地。 他脑子里几乎瞬间涌出来了一个念头——早知如此,自己怎么都要先洗了头,沐浴之后再来了! 辛奉迷迷糊糊的,问了就答,不问也在胡乱答,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 直到他听到对面人问道:“我看宗卷里不曾明说,那韩砺文章中也没有细讲——那吕茂如此奸猾,你留了什么提点,竟叫人能辨认出他踪迹来?” 辛奉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他听到自己大声道:“好叫陛下、太后娘娘知晓,能发现吕茂这贼厮行踪,全靠一位宋小娘子眼利、心明!” ? ?多谢EvC亲给我挂的带穗左玦和氏璧一枚,菩提树下小叶子送我的小香囊一只,完美泡沫、书友两位亲赠我的平安符各一枚:) ? 感谢书城我家猫咪叫蛋蛋亲送我的码字神器两把,小小心意一枚=3= ? 谢谢大家~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夹带 宋妙发现吕茂行踪的过程,因缘际会,巧妙非常,既要本人足够细致,又要十二分的运气,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毕竟寻常百姓,自身又不被牵扯其中的话,谁会那么关注一个逃犯呢? 而如果想要说清楚她为什么会知道那吕茂的许多特征,少不得又要提起数月前京城的聚赌案。 此时此刻,哪怕换一个京都府衙负责此案的人过来,或是主办,甚至秦纵,多半都只能语焉不详,含糊过去,毕竟下头太多细节,无关案情主脉推进,是不会在纸上落得那样细致的,统筹全局的上官也不会过多关心。 但辛奉不然。 聚赌案是他领头总管,自己还在宋家中借住过,后续上元案也由他从头跟进,虽然中途因为意外受伤,不得不转手他人,但一应框架已经搭好,他是实实在在亲身经历,知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 等到前日宋妙上门,除却问候,还特地把滑州一应细节说了个清楚。 旁人或许只当故事听,端的惊险非常,跌宕起伏,但脑子里只有想象,过后不久,多半只剩梗概。 可辛奉却能完全记住。 他躺在床上这两个多月,仔细琢磨案情,甚至打定主意一旦伤愈,回了京都府衙,其余处罚都可以让,只有一样不能——一定要留在此案之中。 在衙门里头多年,其余人什么行事,他早看得清楚。 拐带案本来就是最难破的,要是不刨根究底,不能死杠,很可能那吕茂跑了就真的跑了。 他脑子里把案情细节翻来覆去地想,早已烙得死死的。 宋妙说吕茂手上伤疤,他甚至不用问,就知道原本的黑痣怎么分布,又是长什么样子。 宋妙说吕茂提起一种鱼,唤作鯃仔,又作“千层糕”,四处寻访,问到鯃仔乃是闽州当地特称,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吕茂出身闽州。 宋妙说吕茂口音有关中味道,并非闽音,他当即就想到当日被拐妇孺的运送方向,不少是往西北而去。 于是眼下天子、太后一问,他毫无保留,从头到尾,一桩桩一件件地到道来。 宋小娘子如何发现对门宅子内情况不对,又主动让出自身家宅给衙门做埋伏,怎么拾到了官差捉贼时候贼人留下的,一块带着香烛灼烧出来痕迹的衣摆,再因认得了一对进京投亲母女,路上再次偶遇时候,对方正帮人浆洗衣裳,她观察到那盆中衣服有同样香烛灼烧痕迹。 再往后,怎么发觉了广济寺中漏洞,报与韩砺,韩砺又怎样救出来那一位被困的绣娘,衙门才因此抽丝剥茧,反复讯问,抓到吕茂尾巴——可惜叫他逃了。 再后来韩砺调到都水监,去往滑州协办河工水事,因时间紧,任务重,怕当地人生地不熟,受人掣肘,影响工程进度,最后耽误了水情,特地邀了那宋小娘子帮着打理役夫们的伙食,又如何想要把倾脚之事作为筹码,与当地商人交换河道上劳力们茅房问题。 最后,那吕茂循利而来,正好被宋小娘子撞见。 芮福生手腕上的伤疤,因和“吕茂”黑痣位置仿佛,芮福生口中“鯃仔”,因与“吕茂”籍贯地说法仿佛,她心生怀疑,报于韩砺。 后者并未推诿敷衍,一番调查,由此设伏。 果然是吕茂。 拐首落网。 辛奉的口才并非上佳,做不到舌灿莲花,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平铺直叙,但他的表达并不差,足以将一个本来就一波三折的故事讲清楚。 但又因为他表达上的拙朴,反而显得那故事更为踏实。 哪怕不用过多的言辞修饰,也正是没有繁复的言辞修饰,一个辛奉眼中的“宋小娘子”,从他的口中被描述出来,外头罩上了一层隐约的罩子——不管太后,还是天子,都听得出来这所有形容并非夸大,反而还有削减,真正的那一位“宋小娘子”,必定更聪明、更机敏、更细致、更好。 一时辛奉说完,杨太后一刻也忍不住,当即道:“这样聪慧小娘子,这样大功劳!朝廷给的什么奖赏??” 几个月里头,京中接连发生了两个大案,虽然中途多有波折坎坷,但是最后尽皆破获,而其中头功还有一位小娘子名列其上,大异寻常,赵昱自然是有印象的。 他道:“京都府衙递的请功折子里确实有一位小娘子,只说立功卓异。” 那折子难得的文采斐然,他还特地多看了一眼,又翻到后头去看署名。 至于什么奖赏,天子日理万机,能记住有这样一件事已经是难得,自然不会记得数目。 听得有了功,杨太后就不再多问此事,复又道:“一样的事情,旁人送到眼前了,都不会多看一眼,偏她就能找出线索,帮着衙门捉住贼犯!要是个个官差都像她这样,何愁天下不太平!” 辛奉听到太后这样夸宋妙,当真高兴得不行,忍不住又道:“不单这个案子,前些日子那马肉案,也全靠宋小娘子立功!” 他兴到头上,俨然唾沫横飞,把那宋小娘子如何从小儿身上沾得臭味,同里正、差官上门送样的鹿肉、獐粑联系起来,最后找出那腐烂马肉作坊所在的旧事一通叙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故事人人都感兴趣。 莫说杨太后,就是赵昱也听得津津有味。 杨太后忍不住道:“心细如发已经十分难得,更难得是河道上头几千人的伙食,她一个小娘子怎么管得过来的!老身实在好奇——不如请她进宫来,一道赴宴!” 赵昱还未说话,下头辛奉闻言,迟疑几息,终于大着胆子道:“好叫太后知晓,宋小娘子出力这样多,偏那马肉案、拐卖案不同别个,前头的主犯逃了,后头的不知还有多少漏网从犯在外,小人……只怕宫中今日邀了她进来,明日外头就会生出许多议论……” 天家举动,不知多少人盯着。 此时派遣使者出发,只怕那宋小娘子前脚刚踏出家门,后脚外头就有人把她家底扒个干净,更会去问去查她凭借什么而被太后召见。 辛奉顿一顿,又道:“小人是衙门巡检,平日里还要小心谨慎,又要交代妻小注意安全,那宋小娘子一个未成人的女娃儿,家中又没有旁人……” “那宋小娘子家中怎会没有旁人?”杨太后讶然问道。 辛奉立时又将宋妙家中情况和盘托出:母亲、长兄身故,赌鬼父亲意外落水而亡,债主上门逼催,险些家宅都要不保——小娘子孤身一人,不得已自己推车摆摊做生意…… 人年纪越大,越听不得一点可怜事。 杨太后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叹一口气,道:“你们当差办案的,端的不容易,朝廷当要好生对待,才不至于辜负了去。” 又道:“那宋小娘子,也是叫人心酸——我就不在后头添乱了,甚时这案子风头过了,我再找个合适说头,请她进宫坐坐罢!” 这话一出,辛奉顿时松一口气。 但他气刚一松,脑子里忽然嗡的一下,就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太后要召宋小娘子进宫赴宴,实在大好事,虽暂时不能扬名,要略等一等才好张扬,但听她方才口中意思,多半当场就会有赏赐。 眼下因为自己一番话,一下子就变成要等“案子风头过了”——那什么时候才过? 要是风头过了,太后把此事忘记了,或是不感兴趣了怎么办? 谁人会提醒她?谁人又敢提醒她? 自己今日举动,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辛奉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口苦心慌,一时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想了又想,到底心直口快,哪怕到了大内,依旧控制不住,张口就要提醒,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就见得对面那杨太后同一旁宫人道:“你且记一记这一位宋小娘子,我这一向人老多忘事,不比从前。” 那宫人立时取了纸笔,在随身册子上写了。 辛奉盯着那人写完,收了纸笔,又见那册子毛边带旧,显然时常翻看使用,并非平日里扔在一边不做理会的,终于稍稍放心。 又再说了会话,已是到了时辰,早有宫人传了膳。 等到一席吃完,辛奉再三行礼道谢,宴席将散,杨太后道:“今日得辛巡检进宫,叫老身也长了不少见识,听了许多故事,有巡检这样官差在,百姓才能安心,朝廷也能放心。” “好生养伤,早些痊愈了再回衙门做事。”说着,她又使人取了一只木匣子来,拿给辛奉,“先前你忧心两桩案子余孽牵扯到那宋小娘子,你身为官差,难道就不怕牵扯?” “那蟠桃巷临着两处码头,又有集市、屠宰行,吵吵闹闹的,不便养伤,还是搬个宅子吧!” 而赵昱则是道:“行事悍不畏惧是好,只也要遵守朝廷规章,莫要再胡乱违了规矩,不然你带头乱事,日后朕便是想要大用,也不能了!” 这一句,把辛奉听得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等他踏出皇宫时候,双手捧着那木匣,坐在马车上时候,整个人脑子里头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打开木匣,里头是温润银灿的银锭堆叠,银锭上头摆着的是一份带信纸的文书,里头写着一个地址。 其实地址里头的好几个字辛奉都只认识一半,但他反复看来又看去,已经全然把地址上的位置、宅号记得清清楚楚。 太后赐宅!还是州桥的宅子! 他辛奉,竟然也有今天!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回到家。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都已经半黑了,路上店铺林立,灯火通明,但一进了蟠桃巷,大部分人家都只有点点灯光。 可辛家里头仍旧很亮,一看就是不但点了灯,还打了火把。 马车一到,还没停稳,外头不知谁人忽然出声叫道:“辛巡检回来了!” 这话一出,巷子里立刻传出来开门、开窗的声音,自然也早有人在守着,此时个个偷偷看过来。 一个又一个的匣子从车厢里被捧了出来,众目睽睽,见得东西被搬进了辛家,又听那黄门大声唱了旨,竟是除了赏赐金银钱财,还赐下宅子一处。 离得近些的人听得这样话,又急又气,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离得远些的暂时听不清,只听得此处哗然一片,实在再也等不得,匆匆过来急着占位置看热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辛奉谢恩领旨,拄着拐,被人搀着进了屋,整个人简直跟脚踩棉花似的。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此时此刻,他无心去看那许多箱赏赐之物,也没心思去理会那木匣子里头银钱、地契,甚至也顾不得外头许许多多双羡慕的眼睛,只剩下一个念头—— 正言,你那文章里,到底给我夸了什么啊!不会给吹破天了罢! 不然怎的连天子、太后,都跟喝了迷魂汤似的! *** 辛奉既走,慈明宫中剩得母子二人。 赵昱惭道:“儿子无能,母亲贵为太后,不过想要邀见一个立了大功的小娘子,还要因为忧心歹人作怪放弃,从前母后垂帘时候,京中治得路不拾遗……” 杨太后摇了摇头,道:“当时京中几户人,而今又几户人?我儿已经十分勤力,世上哪有十全十美,样样遂心的事?” 又道:“不过眼下出了这事,也是个提醒!你当叫政事堂好生用事,督促各地衙门办案——这还是京都府衙,天子脚下,尚且要畏惧恶人报复,外州又当如何?更毋论乡野之地了!” 赵昱诺诺连声。 一时杨太后又道:“今日听辛巡检形容,酸枣巷那一位宋小娘子诸多功劳,其余跟案子有关的,不好张扬,但后头滑州河道伙房之事,同样大功一件,却没有那许多忌讳,且先叫人查一查,如若切实……” 她还没有说完,赵昱已是主动接道:“母后放心,最好滑州河事顺利,果然能治涝,本就当赏,届时再重赏几分就是——如若切实,此事也当为天下倡导,叫人晓得为朝为国出力,无论男女、老少,朕都绝不会亏待了去!” 母子两个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太后召见了《辛奉传》中那一位巡检辛奉的消息,已经传进了许多人家的书房。 而随着蟠桃巷中许多邻里见得宫中送来的赏赐,另有隔日太医亲至,帮着那辛奉诊治,再越日,辛家直接搬去了州桥的太后赐宅,京中不论文坛也好、街头巷尾也罢,乃至于宦官显贵之家,都少不议论此事。 尤其是市井百姓——谁不爱看宝马遇伯乐、良将逢明君、沉冤得昭雪、蒙尘宝剑见天日? 寻常百姓不会考虑太多国朝运作、规矩方圆,只会朴素地想:一个老巡检,辛辛苦苦许多年,脾气虽爆,事情却是踏踏实实做——至于他打骂罪犯——哦,确实不对,可我又不是罪犯,他打得越凶,我岂非就越安全? 眼下他错了事,虽不好坏了规矩,却得了太后赏赐,当真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京中这样轰动的事,因一篇文章引发,又因太后赏赐激起更大的反响,自然而然就往外州扩散。 而远在澶州,正在参与六塔河河事的许多权贵子弟,更是几乎第一时间,就先后收到了家中夹带在急脚替中送来的信。 蔡秀没有给他用急脚替送信的亲故,故而等他从旁人口中得知有这样一篇文章、一桩事情的时候,当真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休整 来到六塔河两个多月,蔡秀的名声,可谓毁誉参半。 他负责领头,对从京城抽调而来的一干学生进行人员统筹排布、事务分派。 此人不愧为太学四子,本身饱有才能,逾百人的姓名、来历、背景,早在出发前就已经背得烂熟于心,又早早把人分好组别。 蔡秀自有原则,很均匀地将有来历的人,同没有来历的人分为一组,安排工作时候,轻省的,或是容易出头、出脸面的事,都找前者,琐碎的、繁杂的、只能在后头灰头土脸干的事,就找后者。 不得不说,最老实、最便宜、最好用的,永远是学生。 如果说刚开始时候,众人还没发觉不对,等干了个把月下来,发现脏活累活都是自己的,得好处、出风头的,都是有背景、有关系的,哪里又会不知。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得知要来六塔河做事,大家心中都做好了准备,明白河工事忙事多,肯定会很辛苦。 但见得自己起得比鸡还早,干得比牛还多,偏此之时,同组的人因为莫名其妙一些原因,要不被叫去参会,要不被所谓上官喊走,一去不归——等到后续问什么事,不过寻常接待、巡查、撰写文章等等,一耗就是多日。 一次两次还罢,回回如此,事事躲开,谁人都不是傻子。 而等到上头论功、嘉奖、褒扬时候,永远是不干活的得好处,吃苦的、做事的,从来没有名字。 这样不平,谁人能忍? 于是陆续有人气愤不过,去找蔡秀要求重新分队,或是想要脱队回京。 蔡秀便做为难姿态,一说组别已经上报都水监,又报朝廷,今后自当按此论功,哪怕更换,将来考功还是会按最开始分组来下发,改也改白改——毕竟那奏报早已层层签批,经政事堂审定,轻易不能变动。 如若要改,也不是不行——不如你去找上官,上官再找上官,找到吕官人,等吕官人同意了,我这里再难,也会帮你想办法做来。 二说脱队——更不行了! 本就是朝廷出面抽调,虽不是服役,但一样属于为朝为国,你临阵逃脱,回到京中,旁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我也是为了你好,当真放你走了,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便是同窗、先生、书院都要因此丢脸。 不如忍耐忍耐,左右还剩个把月,熬下去就好——多少都有苦劳的! 以蔡秀口才,自然天花乱坠,一番劝说下来,仿佛全是为了对方着想。 等到来人气冲冲而来,铩羽而归,先还忍气吞声,然而气愤的人多了,互相一对,总有聪明的,少不得一语道破——你们找他?活就是他派的,当真为我们着想,为什么不给那些个官宦子弟派,只给我们派? 难道我们就不能去参会、接待、巡查、撰文了? 可众人待要联合起来撂梁子不干,蔡秀还做了考核。 事情做不完、做不好,都要打分,分数低了,不能拿、或者要少拿贴补。 借调是有贴补的,虽然不多,几个月下来,对普通学生而言,也是一笔收入,况且这些个平民子弟远道而来,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正指着银钱发下来贴补亏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只是一群尚未出书院的穷学生。 于是众人也只好捏着鼻子、忍着气,预备熬过这个把月,但背地里少不得把那些个官宦子弟骂了个遍,又合起来把蔡秀骂得狗血淋头。 蔡秀又岂会不知? 他在京城时候,士林间名声甚好,眼下来了六塔河,多年苦心经营一夕毁损,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但他心底里也很清楚,有舍才有得。 比起寻常士子、学生的交口称赞,官宦、权贵的认可毋庸置疑更有意义,更能帮扶自己。 果然,两个月下来,那些个得了他照顾的学生们都心中有数。 其中有投桃报李,主动送出长辈帖子,让蔡秀日后可以上门拜访的;有特意邀约,请他参与自己小圈子聚会的,说话时候许多东西也不再避开,俨然已经将他当做自己人。 除却这些,因他把这些个官宦子弟安排得好,上官甚是满意,甚至于总管六塔河事的勾当河渠司吕仲常都甚是满意,屡次夸赞。 有了这些好处,这些有用人的认可,那些个没用人的几句咒骂、诋毁,又算得了什么? 一群蝼蚁,只要把人名字一一记住,将来遇得机会,再做报复就是。 这样顺风顺水,蔡秀自己志得意满之下,实在是控制不住地关心起滑州情况来。 韩砺带了几丁一点来历都没有的学生过去,滑州又是冷灶,莫说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就算做得了,等夏汛一来,堤坝修得再好、再坚,还不是一冲则溃,又有什么意义? 那韩正言长这样大,还从未试过做白功、坐冷板凳吧? 今次叫他尝了个够,到时候浪费时间、无功而返,却见得自己这里成果斐然,比对之下,又听外头人拿来议论,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蔡秀越想越止不住激动。 他太想了解滑州进度,可气没有渠道,只得去那些个官宦子弟,问也不直接问,只说自己同韩砺同斋而学,实在关切,滑州不同六塔河,还不晓得这好友是个什么情况,请众人若有消息,千万告知于他。 于是这一天,消息终于来了。 当那一份文稿被递到手中的时候,蔡秀还有些茫然。 等听得是韩砺新做,近来已经传遍京城,上至天家,下至百姓,几乎人人赞颂,他心中一紧,立刻就低头去看。 短短文章,又是囫囵吞枣,只一眨眼就看完了,看完之后,他心头简直立刻燃起了熊熊怒火。 好个韩正言,来这一套,耍这一手!! 以蔡秀之才,怒极之下,一时之间,甚至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愤恨同恼怒。 太奸猾了! 太投机取巧了!! 太恶心了!!! 京都府衙的巡检,关你一个远在滑州的都水监借调学生屁事??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图名图利!! 看到滑州不行了,水事上立不了功,得不了好处了,就立刻掉回头去,在其他地方找办法出一头地! 偏偏还给他出到了,图到了! 文章写得是好,但根本不至于到传遍京城,人人称赞的地步。 其中文笔也不华丽、结构也不惊艳,甚至为了讨三姑六公的喜,刻意改换了许多行文表述,使得文章整体的文字水准下降了不少。 这样的东西,甚至更好的东西,他蔡秀也写得出来! 但他就是没有像韩砺那样多关系、背景,能第一时间得知案情进展,抓到这个节骨眼,写出这样一篇文章! 趋炎附势!见风使舵!!! 谁人不知道数月以来,京中从上到下,个个关注那上元妇孺走失案,这样巧妙的选材、选题,天然就会抓人眼球,更何况还有后头陈夫子并其一干徒子徒孙推动,不出名才怪! 这样的题材,换谁来写,都能引发震动! 他若留在京中,得知案情水落石出,晓得韩砺写这样文章,必定即时就能做出反应,跟风而上。 而今太晚了。 蔡秀气得肝疼。 此时同一间屋子里都是官宦子弟,都在谈论韩砺文章。 有人夸,有人赞,有人酸溜溜,有人恼火——家里来信,叫后生辈好好向学,不图能做韩正言写出这样文章,也当要抓住机会,好生在六塔河做出一番事情来——此人少不得骂骂咧咧。 耳闻众人开口韩砺,闭口韩正言,蔡秀实在听不下去,随手抓了几份河道上送来的报送,快步出了门,预备去找上官汇报。 但刚走到窗户处,尚未到得门边,他就听到里头说话。 木窗糊纸,窗户甚至还半开着,根本遮不住声音。 “方才吕勾当说的文章,究竟怎么回事?” “你没收到信么?因那上元节被拐案破了,京中新出了一篇文章,写一个破案的巡检,唤作辛奉……” “他自破他的案,同吕官人何干?” “你一看便知。” 听得话音不对,蔡秀一下子就站定了脚步。 他透过半开的窗户缝隙看进去。 屋子里此时安安静静,只有纸页翻动声。 那一个平日里颇为严肃,话也不多的河渠官,此时眼睛直直盯着手中文稿,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看完之后,复又再看,反复讴吟,俨然目眩神驰,心向往之。 一时看完,此人道:“这笔仗……实在一脉相承,可这写法,我竟不敢认——是他吧?姓韩的那一个?” 对面人点头。 此人语气中全是不敢置信,问道:“斗鸡今日竟是不叨人了?” “不但不叨人,今日还改打鸣了!叫得真特么的响,还挺好听——传到宫里去了!太后设宴,天子面见,莫说你我,便是吕官人此时进京,也未必有这个待遇吧?” “用笔如用刀,文人当如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听到这里,蔡秀再站不下去。 他手里文书也不想再往上交了,转头就要走。 但才走没两步,又听得后头人议论声。 “你没瞧见吕官人那模样,心里头不晓得多羡慕——李参政本来是想把那韩砺调来六塔河的,被他拒绝了,竟是自选了去滑州!” “怎的?我们六塔河哪里比不过滑州了?” “谁知道呢!年轻人自有主意,怨不得吕官人心酸,你不晓得,我早上听他同彭官人两个闲话,都说除却琼林宴,从未吃过天家饭菜。” “嗐,天家饭菜,味道也不过那样。” “都吃天家宴席了,谁是去吃味道的,况且吕官人是在意这些吗——那辛奉一个小巡检,先前无名之辈,不过一篇文章,一举成名,天下皆知,吕勾当在这六塔河也待了一年有余了,朝中来信、来使,时时都是催的,谁人晓得此处辛苦?只以为拖延推诿!” “唉,别说,若叫那韩砺在这里,也写一个《吕仲常传》,把这河道难处摆一摆,莫说吕勾当,说不得咱们日子也能好过些——前次陛下遣使过来,政事堂又发信来催,说要这个月底就通河,吕勾当脸都绿了,我去奏事时候,气都不敢大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蔡秀心念一动。 是啊。 辛奉一个小小巡检,不过因那上元妇孺被拐太多,案子闹得太大,才引得多人关注,叫人更容易触动。 六塔河是国朝第一水事,吕勾当也有许多事情值得挖掘。 写官人,虽然不如写个巡检叫下头百姓关心,可这一篇文章完全可以走另一种路线。 给文人骚客,官宦权贵去看、去传,同样可以飞进宫中。 只要写出来,写得够好,等到六塔河事成,说不定还能跟着这数百年未必一遇的水事工程一道流传后世! 他虽没有陈夫子这样的大儒师兄在后头支撑,却也有不少先生、同窗、友人,到时候请众人帮着宣扬一番,再使些银钱,使人帮忙吹嘘——前次那诗,不就宣传得很好吗? 此事甚至也不必提前拿去吕官人面前表功。 等到文章传开,作为官场老人,他自然而然就会领自己的情。 蔡秀拿定了主意,果然花了许多功夫精心撰写文章,反复推敲修改,自认再无差池,方才使人送回京中,当做自己新作文章,请人斧正。 文章送出,他心中日期夜盼,希望那洪涝快来,叫六塔河一显身手,使得人人晓得这工程实在百年千年基业,自己参与其中,端的厉害。 到时候一则能得功劳,二则靠那《吕仲常》文章又有另一重名声同好处,再兼与诸位官宦子弟交好,多有得实惠。 这一趟六塔河,没白来! 至于那韩砺,且先放他几天嚣张,过一阵,等夏汛一来,一切都能回归正道了! *** 且不说蔡秀在此处如何翘首夏汛,等待扬名,另一头,酸枣巷中,宋妙回京几日,说是休整,其实一日没有闲着。 几乎是她回来的次日,就不断有熟人上门。 何七、孙里正、朱氏一家等人自不必说,另还有朱雀门巡铺的一干人等靠着有巡兵的关系,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立时派人上门来问宋妙何时恢复生意,让一得空就赶紧给他们送早饭——没了宋记的糯米饭、烧麦,这两个多月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早上当差都没了盼头! 再有左右邻居上门问候,从前老客要来订货,甚至中途还有辛奉之妻杜氏上门来谢,又报了消息,只说自己一家已经搬到州桥,请她得空上门做客,又说要是方便,能否帮忙向那韩砺韩公子送个信,一则表示谢意,二则也请他安心。 宋妙一口就答应了。 忙忙碌碌之间,还接待了一回由伯父伯母带上门来,欲要正式拜师的大饼。 滑州一来一回,两个多月日夜相处,宋妙早对大饼有了个大概了解,况且此时确实人手早就不太够用,虽然没有立刻决定收徒,只答应留在门下做个帮工短雇,每个月少少给一点月钱,再按着买卖得的银钱另行贴补。 刘家伯父伯母自然高兴,大饼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立时就签了契。 一番准备,这一日,宋家上下三人忙碌半天,终于备好一应吃食,程二娘干劲十足出去各处送早饭,而宋妙带着新鲜大饼一只,旧品若干、新品一样,一齐推车,再度往阔别日久的太学后门食巷而去。 ? ?多谢活泼的糖糖糖亲送我的桃花扇一把、平安符一只,让你想不到、闲琳两位亲送我的香囊各一枚:) ? 感谢书友亲送我的平安符两枚,疯子的白眼有四个亲送我的平安符一枚^_^ ? 谢谢书城我爱侬侬、刘柟两位亲送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3= ? 谢谢大家的各种票~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四章 替换 一别两月有余,虽然回京之后,透过程子坚的口,说得众学生盼“宋记”的摊车如盼星星月亮似的,哪怕随便做点什么出来都爱吃,到底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粉饰,宋妙其实心中很有些忐忑。 她对糯米饭自有信心,并不怕卖不出去,此时担忧的是新出的品类。 天气太热,烧麦已经不合做了,毕竟热吃出汗,冷吃减味,素馅又少了笋一色,还没有合适的替换食材,使得几样品种,哪怕是素烧麦吃起来都有一点油腻。 但要是新换的吃食,不能得到大部分人接受、喜欢,就要另外想办法。 眼下添了大饼一个,虽然按着时下惯例,只给了少少月钱,但这小儿从早到晚跟着自己做,样样上心,时时卖力,难道当真只叫他拿这一点钱? 另还有二娘子,她还带个小的,也日夜盼着多得钱攒钱。 只有大盘子得的多了,月末分润时候,才能给人惊喜。 最最重要的是,她也非常想赚钱。 添了半口人,理所应当要多出对应收入,才不至于白折腾。 多多赚钱,早早还钱,快快把食肆开起来,叫自己也能稳身立足——摆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届时才有底气。 宋妙心中正想着,那车子推着推着,终于再转个弯,就要看到食巷口的拐角。 大饼头一回跟着出摊,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忍不住问道:“娘子,我听得程二娘子说咱们宋记的吃食特别多人喜欢,回回出摊,都有许多客人排长队等着,我若一时忙不开,手脚慢,会不会给人嫌弃?届时要怎么做,客人才不会生气啊!” 宋妙便道:“两学的客人都很讲客气,也讲道理,你只按着自己的手脚来,千万不要急,一急就容易出错,收少了钱,咱们自己吃亏,收多了钱,客人心中憋闷。” 又特特强调一句,道:“尤其要留意配料小食——总有不吃葱、不吃蒜、不吃芫荽这些的,你要是不小心顺手加了进去,客人岂会不难受?便是客人好说话,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吧?” “这时候不要想着损耗,也不要怕耽误时间,咱们给客人重做一份,后头若有人主动搭话想要,再给后头人,但也要放着等他排到了再给,千万不要越过当前等的这一位先给后头的,更不要强词夺理,绝不能逼着客人去收。” “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后头人要,也不能先给吗?” “不要先给,你且想,本来是咱们自己放错了小料,客人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别扭,你还越过他,先给后头人,那排队岂不是白排,同插队有什么区别?况且分明已经亏待了人,还要再亏待一次,叫客人再等,没有这样道理,是也不是?” “是!是!我先前一时没有多想,只以为反正差不多做好了,其实也不用多久,娘子一点,再一想,确实是这个理!” “若没有人主动出声要,咱们也不要去问,只留着自己吃就好——我晓得你从来醒目,还是要叮嘱一回,这是大忌,不要怕出错,咱们做生意的,最要紧是和气生财……” 宋妙把平日出摊的一些细节一一说来,都是些看无伤大雅,但一经解释,桩桩件件都很要紧的。 大饼不住点头,心中死命记,最后叹道:“我原以为出摊只要手脚利落些卖东西就好,谁成想里头还有这许多坑,一不小心就踩中,叫客人不舒服了自己都不晓得——怨不得娘子的摊子这样多人喜欢来吃,原是样样都留心仔细!” 宋妙笑道:“客人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呀,虽说是靠手艺吃饭,想要生意做的长久,就要做得到位些,不然满京城这许多摊子、食肆,做什么要来你家吃?对也不对?” 又道:“不过也不怕,停了好些日子,今日突然出摊,大家多半都还不知道,未必有多少人会来,你慢慢适应,不要急,凭你素日聪明,用不得多一会,就能成个熟手了……” 说话间,推车已经转了弯。 大饼正要答话,头都点了,不妨话未来得及出口,就见远处几道人影闪过。 嗖嗖嗖。 远远的,有人大声叫道:“快,快!这次是真的!宋小娘子今日出摊了!” “位置呢!有没有位置啊!” “前几日都留了,都没来,今日没敢留!” “哎呀,能不能请大家伙挪一挪,腾个位置给宋小娘子啊!” “快回去!宋记限额卖的,我这里一个人买不了那许多,快回去叫人!” “我去,我去!当真来了!从前骗了太多回,哄得我干等,还以为又是诳人的!幸而今日一大早出了门!”——这是个激动得被逼出了粗话的学生。 大饼正要回话呢,听得巷子这一通鸡飞狗跳,一时早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等到推车一进,见到里头景象,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本要往前迈的那一只脚,竟是不由自主后躲了半步。 嚯! 这些个人站得……也忒近了吧!! ——就在巷子口,跟推车不过三两步路的距离,竟是堵了少说有二三十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溜的人挤站在此处,个个翘首望过来,一双双眼睛俱是努力瞪得浑圆。 离得太近,眼睛太多,直勾勾的,写满了渴望,大饼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眼睛放光”。 而众人一见得进来推车上头“宋记”招牌,又看到后头宋妙,几乎是同时叫嚷起来。 “宋摊主!” “宋小娘子!!” “你可算回来了!” “这滑州也去太久了吧!” “滑州难道比京城好??下回别往外跑了,这里许多张嘴等着呢!!!” “古有‘望夫石’,今有‘盼宋生’!你晓不晓得,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哇!!!” “糯米饭回来了!啊!我糯米饭回来了!!” “这两个月我过的什么苦日子啊!!!总算宋小娘子回来了!总算做一回人了!” 铺天盖地,许许多多乱糟糟莫名其妙话语,几乎是劈头盖脸往大饼脸上砸,砸得他应接不暇。 而更远处,肉眼可见更多人从后头跑着过来,一面跑,一面隐约听得有人叫嚷问话。 “宋摊主来了吗?” “怎么不见人??” “哪里去了?!” “今日做什么没人给她占位啊!!!” “哎喂今天摆哪里!快快定位置,我要排队啊!!” 见得如是场景,大饼连闭嘴都忘了,只张着嘴巴,忍不住转头看向宋妙,眼睛里头罕见的表达出了质疑——娘子,这就是你说的“大家多半都还不知道”,“未必有多少人会来”?? 你倒是说话算话,给我留出“你慢慢适应”、“不着急”的机会和时间啊!! 实在多日未见,今次的学生们又比往常来得更热情,更激动,便是宋妙也有些应付不过来。 她回了这个,答不了那个,只好胡乱回答一气,谢这个、应那个,恨不得爹娘再给自己生个十张嘴出来,叭叭叭给他们把问题都回一道。 推车一至,前头站着的学生立刻分让开地方来,叫宋妙方便往前走。 今日出摊其实算早,但“宋记”原本惯常摆的位置很好,眼下两个多月不来,早给人占了去,占的还是个熟面孔。 见得宋妙推车而至,那摊主忙道:“不想宋小娘子竟是今日回来……” 说着就要让。 宋妙拦道:“这里都是无主摊位,本就先到先得,嫂子摊子都支好了,别再麻烦!” 她话音刚落,后头早有人嚷嚷:“宋摊主,摆我这里,我这里空着啊!” “我这里也顶好,来我这里!离得更近,正好有空——来我这里呀!!” “我这也空着呢,我给你占了位,宋摊主,来这!” 却是好几个边上摆摊的出声邀道。 宋妙的摊子人流惯来最大,摆在她的边上,露脸机会自然更多,有那些个眼看着买不到的,或是等不及了要走的,就势都会在边上随便带几样。 左近都是从前熟悉摊贩,许多日子看下来,早摸到这样规律,自然积极主动得很,想要邀宋妙过去自己身边“暖档”。 但前头摊主——占了宋妙位置的那一个,却是忙对着左近大声嘘道:“去,去去!我们这边早留好了,没你们的份!别抢!” 又立马同宋妙道:“宋摊主,莫走!这位置正是给你占得!晓得你这几天就要回来,我们两个每日轮着给你占位哩——见得你当真不来,才把位置放出去!” 果然边上那卖豆浆油条的也忙叫道:“正是!正是!宋小娘子莫走,我们三家从前不都摆一排吗?这一向你不来,我两天天都不惯咧!” 一边说,她一边果然收了摆在地上的几个木桶并两口锅。 方才占位那个却是卖羊汤的,此时急急把自己摊车往另一边推。 两人一个收,一个推,当真只眨眼之间,就给宋妙腾出一个大大空位来,正好放摊车。 “宋记”卖的吃食里头,饮子的量一向很少,又以咸为主,甜口的量也不多,与两家品类互为补充。 从前就处得很不错,眼下得了她们这样照应,宋妙也不啰嗦,更不耽误,忙道了谢,先把摊子一支,正要竖招牌呢,后头第一个客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围了上来,道:“宋小娘子,我要三个大份糯米饭——饮子我也要,饮子有什么?烧麦素的是什么馅?还是菘菜香菇腐皮的吗?” 宋妙忙把招牌一挂,道:“饮子有骨头清汤、菜干排骨汤,烧麦今日没有——天气太热,烧麦有些腻口,要等天气凉快些再上……” 听得没有烧麦,那学生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急忙道:“肉烧麦夏天里吃虽有些腻口,但这不关那素烧麦事罢?素烧麦好端端的,它得罪谁了??宋小娘子,你可不兴一刀切,一网打尽啊!” 又劝道:“若没有烧麦,糯米饭又只能买三份,早饭就不好搭了——况且糯米饭里头也没有肉和菜啊……你一直不出摊,我……我心里头尽挂着那素烧麦,挂记个把月了!实在喜欢极了!当真不能再做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实在有些做不及,公子若是想吃有肉有菜的,而今替换了一样新的吃食,唤作卷粉……” 宋妙一面说,一面把面前的大罩子打开,指着当中吃食并一个大大的托子,道:“是蒸出来的米皮里头现卷馅,馅有好几种,今日做了韭菜粉丝炒碎鸡蛋、豆角肉沫、木耳肉沫、清炒豆芽,另还有两样口味重些的,一个带辣,是茱萸炒胡萝卜,一个是酸豆角肉沫……” 她报了好几种馅料名字,最后问道:“虽不是烧麦,但也有肉有菜,夏日吃着还挺清爽的,公子要不要选一样,且试试看合不合口味?素的一卷三文,荤的一卷五文,都是现点现卷……” 面前一排大碗,宋妙口中说着,已经将上头盖子揭开。 碗中分别装了不同的馅,已经备熟了。 那学生一眼就瞧中了正中间的一个大碗。 叶片翠绿色,茎根白生生,鸡蛋碎嫩黄,里头夹着透明的绿豆粉丝,绿白黄透四种颜色相映衬,一切都裹着一层极润的薄薄薄油,那油显然只是一层渡光的作用,稍带上一点润亮色,光靠肉眼都看得出来肯定不腻口,这馅料不晓得会多清爽好吃——是韭菜粉丝炒碎鸡蛋馅——他甚至已经闻到韭菜香味了!! “韭菜的!我要韭菜的!给我两卷!等等……” 他刚叫完,眼睛一错,又看到旁边另一个大碗。 茱萸炒胡萝卜! 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已经炒出了非常饱满的颜色——介乎与亮橙和金黄之间,表面泛有更重的油亮光泽,尾端、外表甚至有一点“焦边”的颜色,一看就炒透了,碗底蓄了一层炒出来的汤汁。 这该多香多甜啊!还放了茱萸!辣口的! 看着茱萸碎,这学生的口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此时此刻,当真见异思迁,早忘了心中“挂记个把月”的素烧麦,忙不迭把眼睛在各色碗里扫了一圈。 豆角肉沫、木耳肉沫、清炒豆芽、酸豆角肉沫…… 个个分明都是很寻常、很普通的馅料,怎么到了宋记这摊子上,就每一样都闻着这么香,看着这么好吃啊! 让人怎么选嘛!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够了 此人盯着那许多只大碗,里头各色馅料,每一种都颜色不同,模样不同,香味也是各香的各的,互不干扰,当真光看着、闻着就叫人唇齿生津。 他脑子一转,立刻自骂了一声。 蠢货!读书读傻了啊你! 选什么选! 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但学中那样多牲口,日盼夜盼,个个梦里都要吃宋记,难得今日排在第一个,拿回去,只有给人嚎着叫着抢的份,日后叫他们还回来就是——下回还不知道能不能排在这么前,排到自己,又还有没有得剩呢! 他再无迟疑,张口就嚷道:“都要,每一样都给我来一份!不!来两份!” 宋妙忙道:“我先给公子做一份,你瞧瞧分量——一人吃两卷已经能饱,再多就腻了,且看看再决定要不要买这么多?” 那学生却是立刻道:“不怕!不用看!宋小娘子新出的品类,我要帮着大家伙捎带回去分着吃——这一样两卷,我都还怕不够分哩!!” 他口中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宋妙手中动作。 洁白的圆形粉皮,四五寸大小,平平铺在托盘上,大勺子盛了一勺料,这一勺是豆角炒肉末,勺子一倾,轻轻一带,就均匀地摊薄在粉皮的三分之一处地方,摊了接近三指宽的一长条。 好足的料,这能卷起来吗?? 他脑子里念头只一闪而过,就见那宋小娘子使长筷子夹了短边一角,挟着粉皮边边,骨碌骨碌翻滚了二三四不知多少个囫囵圈,好似自己只眨了眨眼睛,一只长长条圆滚滚的所谓“卷粉”就躺在了托盘上。 白胖白胖的,躺得还挺稳挺老实——怨不得叫“卷粉”,果然形如其名啊! 那粉皮先前平摊在托盘上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会子卷起来了,当中装了满满当当的料,撑得有一种几乎要崩开的感觉,竟是薄成半透明模样,里头馅料若隐若现。 隔着薄薄的粉皮,豆角炒肉末颜色都变浅了,切成一粒一粒的豆角,散散碎碎的香煸肉沫,藏在里头,偏又鼓出来,呼之欲出模样,似乎急着跳进自己嘴里。 啊! 啊啊! 他要等不及了啊啊啊! *** 宋妙动作极快,六个口味,十二只卷粉,她一会就卷好了,平放进两张荷叶中,分别盛了料汁往上一浇,复又抬头问道:“公子能吃炸蒜末吗?” “吃!吃的!吃吃!!”那学生简直答得要口吃。 宋妙手一抄,给卷粉上头撒了少少的一小勺碎料。 他还没好呢,后头已经急急有一个人叫道:“宋小娘子,我不爱吃蒜怎的办!” “有不添蒜的,香焙核桃炸葱碎,或是不要葱也行,能吃吗?” “能!!!必须能哇!!!!” 及至宋妙这里把头一个客人的卷粉弄好,又提出来几份饮子,把钱都给算好收了,大饼那里的糯米饭才将将做到第三份,一面做,一面急得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宋妙就同那些个排队学生笑道:“我请了个帮手来,人虽聪明,到底头一天出工,第一回上手,劳烦大家略等一等,不然单我一个人忙,只有更慢的。”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抢起话来。 “好认真一个帮手——怎么称呼啊!” “唉,我也想到宋小娘子摊子上帮工,那是不是日日都能随便吃饱吃撑……” “慢些不怕,手稳就成!” 大饼终于把最后一个糯米饭包好,拿腰间系的巾子擦一擦汗,一边去边上舀水洗手,一边抬起头,大声答道:“我叫刘并,唤我大饼就成!请秀才公们包涵我一日,我勤力得很,明日动作一定就快了!” 后头排队人立刻发出善意的笑声。 “别急!不催你!敲钟还早哩!” “这名字,怪叫人嘴馋的!合该你来宋小娘子这里!” 众人说说笑笑,也有人手里拿书,一边排,一边背,更有人一边排,一边看招牌上各色馅料,跟同伴讨论自己买什么,对方买什么,回去之后如何互相分着吃。 但还有排在更后头的人,有些分一只耳朵出来听前头动静,还有些则是忍不住自己跑上前来看。 其中有一个,眼见前头几乎人人都是把那卷粉样样买两份,这人跑一回心急,跑到第二回的时候心慌,等到第三回,凑上前终于再忍不住,问道:“宋小娘子,这卷粉要不要也定个分量卖啊!不然前头人都买光了,我们后边的怎么办?排这许久队,岂不是没得吃了??” 这话一出,前头的人对他怒目而视,后头的却是连番响起叫好声。 “就是!就是!” “一人买那许多,我们后头怎么办?” “定个数啊!跟先前糯米饭、烧麦似的,一人只能买三卷嘛!” 排在前头的那些个气得转头直抗辩:“喂!喂喂!损人不利己啊,总有你排前面时候吧??” “就是,我们又不倒卖,只给同斋同寝的带一点——你没同窗、没同寝吗??我不信你从前没带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瞎叽歪啥!我这样体格,这样身量,正是长身体时候,你叫我只吃三卷——饿死我得了!” 说话人果然身高体壮些,只他胡子多多,面庞大大,声音又粗,看那形容,少说也有二十七八了! 果然后头就有认识他的喊了出来,嚷嚷道:“郝老六,老六哥!你不是才过了二十九的生辰吗,谁家二十九的好人还长身体啊!你可不许多买,我今年十八,真正要长身体,让一口我吃!!” 都是同学同窗,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对骂着,就发现对面有熟人,话也不敢说绝,一时队列里头嗡嗡嗡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果然不愧是学生,骂人不仅不带重样的,便是脏字也少,听得宋妙直笑,拿勺子的手都打抖,匆匆卷好面前客人最后一只,她走到当中,笑着道:“诸位,诸位,今次这卷粉正经是头一回卖,大家别着急买太多,总要防备吃不惯吧?” 又道:“头一回卖,也不限太多,而今队里的一人只定买十二卷,先看看情况,后头再定要不要调。” 她说着,走到队列最后,对那学生道:“打公子这里开始,后头再排,卷粉、雪蒸糕、饮子可能就没有了——若有人再来,还请劳烦帮忙说一声!” 一时满队人皆大欢喜,也不吵了,也不闹了,你推我让,称兄道弟,兄友弟恭起来。 不但如此,便是先前在背书的,也人人无心再背,而是忍着笑,看着太学后门、并南麓墙根狗洞里头一个一个钻出来的人头。 新来的人们循着队列,驾轻就熟地扫看一眼,纷纷站到了队列最后,又次第开口问前头人道:“兄台,听说宋小娘子出摊了,这条队是不是的?” “宋记是这里排队吧?” “今日几时出的摊?前头有没有说是什么汤哇?” 而守在最后的那一人,并他前头排着的好几个人,听得众人问话,果然按着宋妙的请托,争先恐后地“好心”开口提醒。 “是宋记的摊!” “没排错队!” “今日有排骨清汤、菜干排骨汤——但有也等于没有……” 这话听得后头人个个茫然:“什么叫‘也等于没有’?” “你往后传哟,宋小娘子今日出摊了,出了个新吃食,唤作卷粉,她说打我后头开始,卷粉、雪蒸糕、饮子就都没有了哇,只有糯米饭,你们再想想要不要排!” 这话一出,后头跟来的越来越多人,纷纷露出愕然表情,并难以置信声音。 “啊?” “我一大早的,听到消息就跑出来了!” “疯了吧,这才什么时辰啊!不就是个早饭吗!!有没有同窗之谊的???就不能让点给我们后来人!” “就是!就是!!前头要不要少买点,挪一挪给我们啊!” “不是吧,头一天就买不到!” “什么新吃食,什么卷粉?长什么样?好不好吃,什么口味啊!啊啊!留一个给我试试味道啊!” 眼见后头人喔喔叫唤,排在前头的一众人再忍不住,已是嘿嘿嘿对笑起来,虽这形容不贴切,却是当真笑得坏得很,宛如偷鸡成功的黄鼠狼。 嘿,嘿嘿,果然苍天有眼,天道酬勤——还得早起,还得锲而不舍坚持等,不然哪有新出的卷粉吃! *** 宋妙同大饼在这里忙着出摊的时候,早有一人抱着几个大大荷叶包,进了国子学的学斋。 他一进屋子,立时就左顾右盼,看了一大圈,没有见到想找的人,又喊了一声离得最近的一个,问道:“小七呢?不是说今日就来?怎的不见人?” “没见人,往常他要是上课,这个时候早来了——想是又有什么事了吧,听闻他大哥前一向回了京,何家上下都挺忙的。” 抱着荷叶包的人本来兴冲冲的,听得这话,脸上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把手里几个荷叶包往桌上随手一放,扯开交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唉”了一声,道:“白忙活一场!” 这话一出,刚刚那人又问道:“怎么了?” “你找小七什么事啊?非得找他吗?说说看,未必我们帮不上忙!” “唉,没啥事!”这人一指面前几个荷叶包,“不是有一回,我不小心把小七的烧麦给吃了吗?后头小七回了乡,我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上,等他回来了,那卖烧麦的摊主又去滑州了……” “好不容易今次我回来时候,见得外头长队先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人说,才忙去排队——几个伴当都回家了,只好自家排,排了我老半天,本想给小七赔礼的——谁成想今日没有烧麦,只有个什么卷粉……也就算了,小七还没在。” 这话一出,一人刚从门口进来,听到之后,一个健步冲上前来,叫道:“王庚,你买到宋记的吃食了?” “是,做什么?”被称为王庚的学生道。 原来这捧着好几个荷叶包,要给何七赔罪的,就是当日一通胡乱形容,叫家里厨子仿制宋记烧麦,终究失败的国子学学生王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迎面来的那人激动极了,道:“小七不在,我在啊!我也顶爱吃宋记,只才没吃几天,就遇得她去滑州,还惦记了老久,这个把月叫家里厨子学着做糯米饭、烧麦,做了好七八回了,都不是那个味道。” “刚听得她回来了,又出摊,我还说来不及叫人去,我就自家排一排队,结果一站过去,就有人说不用排了,前头已经卖完了,还说有个新出的吃食,叫什么卷粉。” “王庚,小七不来,你自家吃得完吗?若是吃不完,给我让一份呗!” 王庚倒是好说话,一挥手,道:“不用问,拿,拿!我按着口味一种买了两样,小七不在,本也要给大家一起分了——随便吃!” 说着又招呼屋子里剩余几个人。 众人都围了上来。 “你别说,我见小七那么喜欢那宋记,后头也去吃过几次,滋味确实不错——怨不得小七那么惦记。” “卷粉是什么?我尝一口味道就行,一会家里给我送早食来,到时候大家也一起分一分。” 见一群人围着桌子,王庚便把几个荷叶包都打开了,又撕了一块干荷叶下来,拿里头配的长竹签随便拨了一只所谓卷粉进荷叶里,又道:“你们自己取啊,给我再留一个就够了。” 他说着,两根竹签一挑,就冲着那卷粉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刚嚼一下,他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外头这个酱……怎么这么香啊! 香得他的嘴巴像被打了一拳,舌头在里头晕乎乎的,简直找不到北了! 如果是何七在这里,以他的嘴巴,一下子就能辨认出香的是外头撒的那一层碎碎。 芝麻、核桃加上少少的一点松子,因为成本高,量都极少,但是太有存在感。 三样全数烘烤过,焙得极透、极香、极酥,一进嘴,还没挨上舌头呢,就急吼吼地拼命散发自己过分浓郁的坚果香气。 芝麻捣碎,核桃同松子却是用刀切得大小不一,这三种都是自身带油,烤透之后,吃进嘴里,咬到小粒的时候,又香又酥,咬到大粒的时候,又有一种极厚带着干果油脂感的醇香,同寻常菜油、猪油全不相同,那其中又添了一点酥脆炸葱…… 还没从这香里头回过神呢,就吃到了料汁。 这料汁极开胃,咸鲜口,回味却是酸的,酸是很丰富的果酸,酸中带着甜,甜后又有很细微调皮的一点辣,辣的你茫然——真的有在辣吗? 尝到了料汁的味道,下头才是粉皮。 跟平常吃到的粉皮不一样,这卷粉的皮格外的顺滑,牙齿搭上去,不好好努力一把,就会被它卸开的感觉。 它很薄,但是咬着竟然有明显的筋性,略爽,一点也不烂,偏又是软的。 里头的馅料包了那么多,居然丝毫不破,包裹得很圆满,很轻易,米香特别足。 咬破这一层皮,是要用力的,可用力之后,会给牙齿一种“居然这么容易吗”的轻松感,再往下,就吃出这一个卷粉里头包的馅是酸豆角炒肉末。 酸豆角特别脆,又酸又爽,其中带辣,肉末自然是猪肉末,肥多过瘦的前腿肉,炒得焦香四溢,所有肥腻都被热油给逼干了,钻进了酸豆角里。 于是这一口酸豆角就饱吸了猪油的油脂香,煸炒肉末又浸透了酸豆角的酸香,咬着咯吱咯吱的,嚼着嚼着,米皮滑、嫩、爽,米香十足,馅料酸香浓郁,外头还带裹满料汁…… 实在又开胃,又好吃,少说也要吞吃上三五个,才勉强过瘾! 想到这里,王庚整个人一僵…… 等等,他刚刚让给自己留几个来着?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能 王庚夹了一只卷粉之后,已经先让出了地方,到后头坐了,此时一抬头,正好跟那一个“我尝一口味道就行”,要等家里人送早食来分享的同窗对了一下眼。 对方嘴里正嚼着。 其人本来已经转过身,一手干荷叶,一手竹签,俨然一幅尝完一口要去扔东西的样子,正把嘴里卷粉咽下去,就在这一嚼、一咽、一转身、一对视的当口,猛地再一回身,手中竹签疾如闪电,欻欻两下,已经探向桌上。 王庚心中登时暗道一声不好,忙叫道:“给我再留点啊!!!” 惶急之间,他也后知后觉自己这一句,实在指向性不强,叫人分不清是怎么个留法,于是一面叫,一面快步上得前去,然则等挤进去一看,心都凉了。 ——众人都是不光嘴里吃着,还不忘手里夹着,至于那三个打开的荷叶包里,果然只剩可怜巴巴的卷粉一只! 见得他上来,早有人指着那剩下的一只,道:“别慌,别慌,给你留了!” 又有人道:“晓得你一大早不爱吃腻味的,特给你留了个清炒豆芽的——我刚吃了一个,真真清口得很!” 王庚瞪着那孤零零的卷粉,忍不住失声道:“怎的就剩一个了!” “不是你叫给留一个的吗?” “你自家说的啊——一个就够了!” 王庚愣了愣神:“我没说吧?我……我就随口一说,那个‘一个’不是真‘一个’的意思啊!!” “从来只听‘几’是虚指,头一回听说‘一’也是虚指的。”边上有同窗笑他,笑完,还不忘不怀好意地问,“你要是嫌弃这是选剩下的,不如我帮你吃了?” 王庚一刻也不敢再等,忙把桌上最后一个卷饼给取了。 一时屋子里人人露出遗憾表情。 清炒豆芽馅的卷粉外头撒的是炸蒜。 蒜头切剁得很细碎,过了水,洗去黏滑蒜汁,滤干之后,再拿小火、清油慢慢炸透、炸香。 炸的时候见那蒜碎略微变色,立刻就要离火,此时炸出来的蒜是香而不焦的,吃着完全没有蒜冲味,吃完之后,嘴里也一点不用担心会有蒜味,只有蒜香,酥酥的,带一点脆,一口下去,能把人给香得起飞来。 料汁也跟方才的不同,咸味更轻,也会回酸,但那酸是醋酸,没有果味,在这料汁里,炸蒜的香气很醒目,等咬下去,里头的豆芽又脆又嫩,满是芽菜汁水。 这豆芽宋妙是清炒,也是轻炒,几乎是刚放下去翻了两下,完全没有熟就已经出了锅,因此时天热,装馅料的大碗上又加了盖,靠一路余温,将将把那豆芽给温熟。 于是哪怕是等了一路的豆芽,吃进嘴里,竟然依旧芽身笔挺,芽叶抖擞,一咬一口清清楚楚的芽菜汁,带着清清甜。 炸金蒜粒用的是清油,这一回炒豆芽用的却是猪油,很润,极极极轻薄地蹭了豆芽一身。 这一切都或依附在粉皮外,或裹在粉皮里,粉皮才是连结它们的最关键所在。 而这粉皮的米香味当真非常足,口感爽滑,微韧而不硬,薄厚也是恰到好处。 再薄一点,就不会有这样好的米香,吃起来嘴里也没了这样的融洽感觉,再厚一点,粉皮就会太抢戏,不但不好给料汁入味,也容易让人没办法专注于豆芽的清脆,反而会有一种黏糊感觉。 而此时此刻,粉皮就在那里,恰好地让你吃到它的米香跟柔滑。 粉皮是出摊前做好的,馅料也是出摊前炒好的,但是因为天气热,两者尚温,拿得回来,入口不冷、不热,最为合适。 王庚自然不知道只是一味早食而已,宋妙在其中又下了多少功夫,他只觉得宋记的卷粉格外适口,叫他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米做的东西,是这么好吃的吗? 吃得他想叹气,又后悔,心中滋味千回百转,一时之间,脑子里竟是只想到一个人。 ——小七,当日是我错了! 被抢吃的,端的难受。 他做什么这么大方!多留几个,至少自己一样口味尝一个啊!! 王庚心中憋闷,屋子里其余人也未必好受,个个有了吃,吃完了,还不忘发出感慨。 “唉!” “还是太少了,一人两个都分不到,早晓得刚刚跟你换着吃,一人吃一半,不同口味都能吃到了!” “明日再买吧,明日我去排!” “你起得来吗?” “咬咬牙呗,左右也要私试了——前次考得太差,回去险些没给我爹抽死,唉!” “你娘不帮你说话?” “她递鞭子呢!” 再有人还要来挑衅王庚,道:“老王,你说你怎么就不爱吃米啊粉啊的这种东西呢!面食虽好,京城乃是南北交汇之处,你又不是外来的,我等士子,当要广纳各地味道,不应该局限了嘛——明明这粉皮这么好吃!我尝着,一点都不比那烧麦差的!“ “正是!我也觉得冬春时候还好,夏日吃那烧麦太腻口了,便是先头的时候,我也爱那荠菜春笋豆腐干子口味的多过其余,后头没了春笋,我再没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立时有人笑他:“你买得到吗?先前不是你那僮儿去排的?按着你每日起床时辰,只怕你还没起床,那小娘子就收摊了。” “自打邓祭酒说不许带僮儿伴当伴读,要我们全数退回去之后,你还吃到过吗?——你倒是想被腻口呢!” 被点破的学生顿时红了脸,嚷嚷道:“唉,起不来就起不来,不就是个烧麦,我还不至于没见识到为了它早起!” 一边说,一边低头把那最后一口卷粉给细细吃了,等把食物咽进去,才摇着头道:“这等街头之物,做得好了,也别致有味——唉,自打邓祭酒发了话,想叫家里头送点吃食来,都藏着掖着的,还要给长辈说,烦也烦死!” 王庚听得,也烦也要烦死了,手里拿着那干荷叶,心灰意冷,想要说话,又觉得没力气,没意思。 ——他哪里是真的不爱吃米做的粉啊! 他分明只是没有吃到合胃口的! 根本就是很好吃啊!!跟面食不是一种好吃!!! 未必多么惊艳,但是让人不知不觉就全部吃完了,还要把料汁给裹干净的好吃!吃完了,第二天还想吃的好吃! 呜呜! 他恨!! *** 几个没了僮儿出去帮忙买早饭,家里也不能顿顿送吃食进来的学生在这里唉声叹气,食巷里,一干来晚了,没买到的学生更是群情激愤。 不但卷粉买不到,好似只稍稍来晚了一点,连糯米饭、雪蒸糕都没了,更别提从来都不多,几乎就没几次能买到的饮子。 眼见摊车已经在收拾,果然一点吃的都搜刮不出来了,一群人只好围着宋妙,又要抒发愤怒,又要表达欢迎,还要培养感情,更要抱怨她去得太久…… “去什么滑州嘛!滑州没有厨子、厨娘子吗?怎么非得宋小娘子千里迢迢跑过去??这不折腾人嘛,把我们这些老客生撂在京城!我们日日挂着娘子,娘子可曾想过我们一日??!” “就是!就是!水一退,我回回天不亮就出来守着,先还以为只是要歇息两日,后头听说宋小娘子去了滑州,晴天霹雳劈下来都没有那样痛,那样响——我那心端的都要被劈碎了!” “宋摊主,可别再远行了,我们这里许多人,遭不住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晓得让出说话的缝隙,一个一个先后来,不要抢了彼此的话。 一干人等说话实在是唱作俱佳,把宋记的吃食捧得高到离谱,其中究竟有多少夸大同偏爱,宋妙又怎会不知道。 她只好忍着笑,一一同对面诸人道谢、答话。 刚答了几句,人群中一人就接道:“娘子说这些谢,实在只是个面子情,你若真心,不妨做些事实来,不要光得个嘴巴——你就说罢,明日几时出摊,那卷粉有多少份,能不能叫我们都吃上,都尝个滋味??” 一时之间,应者如云。 诸人方才还把宋妙夸得跟什么似的,简直要供起来,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换了一副聚众揭竿的架势。 宋妙又想笑,又不敢笑,忙道:“诸位公子,不是我不愿意多做,实在人力不够,只做得来这许多,况且卷粉不同其他,粉皮、馅料都不宜久放,做得多了,花的时间自然就多,眼下天热,粉皮容易变味,到时候轻则大家吃着觉得不好,下回就再不来了,不但诸位吃亏,我也亏了将来银钱,重则吃出肚子不好来,岂不可惜?” “就这一会子,那里就至于变味了?” 然而究竟谁都不敢说自己不怕闹肚子,人群中顿时安静了许多。 过了一会,才有人道:“再做多些,做多一点嘛!眼下不是添了这个刘大饼小兄弟吗?先前不是还有个嫂子?多了两个人手,怎么也该给我们备多点了吧??卷粉不好久放,糯米饭、雪蒸糕总不怕啊?” 宋妙笑笑,应道:“我且回去再想想。” 她也不敢多做解释,说明自己有意克制在太学后巷的分量,并程二娘每日还要各处送糯米饭、雪蒸糕。 回来虽然不过几天,订早饭的人已经三三两两重新上了门,哪怕添了大饼一个人,加上外头那一摊生意,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又有人道:“那我先订了明日的卷粉,到时候再出来拿成不成的?” “卷粉是要现卷先吃,这一样吃食却是不好预订……”宋妙无奈,“若能提前订,我也想,但那馅料自有汤汁,要是早早做好,浸泡久了,一则粉皮也会软遢,二则还是容易变味……” “那明日还是一人限额十二个吗?也太多了!” 宋妙道:“实在今日头一回卖卷粉,只试试看,才暂且定的数额,明日就改了,明日一人一回只能买四只……” 她一番解释,对面总算安静下来,再无二话,于是现场只有叹气声,唉声。 眼见时辰不早,众人又说几句,方才告辞,各自散去。 宋妙方才带着大饼,同左右两个摊子的婶子打了个招呼,又道了谢,推车往家里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家时候,程二娘尚在外头送早饭。 早饭出摊前就吃过了,此时大饼不用人交代,已经主动去收拾东西——搓绿豆皮、洗泡酸豆角、准备酥脆炸面,磨米粉,忙个不停。 有了他在这里帮忙,宋妙总算得了一点空,她把今日得的银钱带到房中,点数一回,记了账,稍稍一算,又一对成本,心中顿时生出高兴来。 先前的烧麦肉给得很扎实,自然材料也贵,虽然价钱卖得并不便宜,算着其实到手的利润并不算高。 眼下换成了卷粉,食材用的都是应季的,尤其里头的豇豆、豆芽都非常便宜,肉的量也少了不少,虽然定价不高,幸而成本总体都偏低,最后落到手里的利润比起烧麦竟是要多了六七成。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耗人,把原本可以提前做烧麦的时间全数压缩到了出摊的那小半个时辰里,做完之后,胳膊、肩膀都有点隐隐酸痛。 但是眼下一看到面前这多赚的许多铜板,宋妙一下子就觉得,那酸痛都不算什么了。 今日是头一回卖卷粉,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情况,不过已经有好些个学生买回去吃过之后,特地又跑出来对她夸那卷粉味道好了。 明后天再看两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卷粉算是在食巷站稳脚跟了,做上个一季不成问题,等到天冷了再换下来就是。 *** 宋妙在这里算账的时候,太学教舍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趁着还没敲钟,夫子曹度等一行七八人匆匆忙忙地转进了陈夫子的屋子。 众人喊门而入,一进门,见得小尤,纷纷问话。 “老陈呢?” “陈老人在不在?” 小尤忙一指后头,道:“先生在里头。” 于是一行人一边嘴里胡乱喊着,一边往后头冲。 一进门,见得陈夫子手中执一根不知什么东西,巴掌长,金灿灿,细长圆筒状,桌上垫着一个盘子,正对着盘子吃。 他见得众人进来,惊得手中东西掉到盘子里,忙不迭将那盘子挪开,清了清嗓子,问道:“一大早的,做什么这么着急啊!” “老陈!宋小娘子回来了,今日出摊了,你晓不晓得??” “她今日既是出摊,咱们是不是能使人去问问,看她什么时候能再把小饭桌给做起来,该开饭了!!” “哎哟!可算给我等到了!” 陈夫子便道:“成啊!我让小尤帮着跑一趟就是——只这点小事,用得着你们着许多人一齐过来吗?” “另有一桩事。”曹度上前一步,一副商量口吻,“眼下咱们晚上回家吃,改成了中午吃小饭桌,那还有一顿没着落——便是早上,先前不是商量过,说等宋小娘子回来就去同邓祭酒说,看能不能给她在膳房里设个档口,每日做些肉菜馒头来卖,到时候我们也有得吃,还不用去外头排队,她也有得赚。” 边上另一名夫子道:“老陈,只要你发话,祭酒没有不答应的——不如你领个头,带我们去呗?” 一群人正等着,满似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那陈夫子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啊?为什么啊?” “你不想吃宋小娘子肉馒头、菜馒头吗?前次那茱萸碎豆腐馒头,你不是顶顶喜欢?” 陈夫子叹一口气,道:“眼下不能说,日后就晓得了——你们去,我不好去!”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服帖 听得陈夫子如是说,其余人面面相觑,不免你追我问,只后者却一味缄默摆手,最后道:“当真想要宋记进太学设个档口,我倒有句话想说——最好也不要着急先去找小……邓祭酒,不妨寻了宋小娘子,请她各色馒头都做些样子出来,拿给去小贾尝一尝。” “膳房原是他权责之内,你们越过他,自己是不怕的,将来果真宋小娘子进来了,他一个现管的不高兴,哪个吃亏?” 众人原本兴冲冲,听得这话,各自无言。 小贾唤作贾常,原是国子丞,专管文书、学籍、财务等等,又协调膳宿供应。 原本太学公厨还算是有几个不错的厨子,自他上任之后,改的改,换的换,新来的人做出来东西越发难吃,不管学生也好,教授、学官们也罢,都抱怨过许多回,其人都有话说。 对上学生,他便一副过来人模样,劝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大能如此,都要再三劝说不经磨砺,无以成才,你们正是好生读书、举业时候,成日把心思放在吃吃喝喝上,怎么能有出息??” 又道:“况且朝廷拨来的贴补一年少过一年,也不看看膳房饭菜多少钱,外头多少钱?你们只顾自己吃着好,一心要味道,却不晓得膳房虽然难吃,分量足够!总归要为穷苦同窗想一想!” 说着就撵人回去读书,也不管那个分量其实根本不够吃。 对上教授、学官们,他就一味使个“拖”字诀,今日说找了人了,明日说试了新厨子,只是实在不行,还不如原来的,待要再找,或又说近来忙着什么事,实在抽不出身,次数多了,人人都看出他不过敷衍。 只一则他态度极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则实在背后也有人,硬气得很,一干夫子其实多数也只中午吃一顿,平日里治学、教课都忙不完,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同他啰嗦,拖着拖着,也就这么过来了。 但从来由奢入俭难。 众人先前忙于旬考时候,吃惯了宋记的小饭桌,每日只要忍到晚上,就有好饭好菜,时不时还能捎带上各色肉菜馒头回家,次日做早饭吃,后头宋妙去了滑州,一下子什么都没了,本就不能忍受。 结果这一向因为京城水涝,一应食材涨价,学中膳房为了俭省,当真什么难吃的都做出来了,好几次甚至还把人吃得呕吐腹泻,不得不跑去看大夫。 当夫子的,跟管庶务的到底不同。 前者日日把心思、精力都放在学生身上,多数都有教书育人想法,只盼着学生好,后者与钱物事打交道的多,出了事,只觉得麻烦,赶紧收拾完拉倒。 因为最近几次膳房吃坏了人,不少先生觉得不妥,都去反映过,贾常仍旧拿话随便打发,两边少不得起了点冲突。 也是因为此事,几个先生更想把宋记引进太学膳房了。 干净、好吃,价钱也合宜,对自己是好事,对学生也好。 因不想同那贾常扯皮,众人就想着直接找邓祭酒——上官发话了,你总不好拒绝吧? 但此时陈夫子把话一点,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过来。 眼见诸人不说话了,陈夫子又道:“另有一桩,你们去问清楚宋小娘子没有?虽然听着是好事,总要先看看事主意思,再来决定吧?” 曹度道:“到底还没定的事情,原是想着有了头绪再去同宋小娘子报信——你说的是,还是先同她打个招呼的好!” 果然由曹度打头,跟着小尤去了一趟宋记,把先前许多计划说了,又道:“本想有了眉目再来同你说,今日得了陈先生提点,甚是有理,便来问你一句。” 这事情实在有些突然,宋妙认真想了片刻,方才回道:“先生们晌午来家里吃饭照顾生意,我自然是欢迎得很,只眼下天气太热,一来一回,一身的汗也就罢了,就怕晒得头晕脑涨,不小心中了暑气,诸位当真受得了吗?” 曹度道:“没事,我们自会安排车马过来,车厢里头放点冰,也不算远……” 宋妙又道:“至于在学中膳房设档卖肉菜馒头的事,实在多谢诸位替我着想,为我操心,只曹先生也瞧见了,眼下我这里也就两个帮手,要是设一个档口,至少牵住一个人手,到时候外头生意就忙不过来了,似是有些得不偿失——不知先生以为?” “早间陈先生也问了这个话,我们已经商量过,要是你只用做馒头,做熟了自有人来运走,就当太学每日买你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宋妙一愣,忍不住问道:“太学里头愿意这样做吗?” “愿不愿意的,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只先问问你肯不肯接这个生意。” 如果说先前说邀请宋记去太学膳房开档口的时候,宋妙心中有七八分不愿意,眼下改成了太学来买早饭,她一下子就变成七八分的愿意了。 如果这样做法,就同给朱雀门巡铺里的巡检、官差们每日送早饭没什么不一样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区别在于前者是太学膳房出面,后者是零星客人凑在一起。 如果太学的膳房肯自己上门来取,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每日要做多少个,食肆里头这三个人到底忙不忙得过来。 宋妙斟酌着问了些问题,最后道:“还是要看价钱、数量,如若合适,曹先生帮着出这样大力,找到这样好买卖,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又道:“劳烦先生多方奔走,无论成不成的,都实在多谢!” 曹度笑着道:“谢什么谢!我们这是为了自己有口好吃的,都还没谢你!” 说笑着答谢了几句,把人送走了,宋妙少不得认真盘算起来。 其实馒头不是不能做,之前为了不过分抢占其余人生意,引发食巷里同行们不满,她选品都斟酌得很,但要是能不用自己运来送去,摆摊买卖,其实是一门好生意。 麻烦的地方只在于人手不足。 眼下宋记只有两个人,其中程二娘厨艺本来寻常,做面食更是勉强,这是天生的,因舌头不够灵敏,做菜也少些悟性,想要学厨,往往事倍功半不说,本人做得也很痛苦。 她的长处是吃苦耐劳、性格稳妥坚韧。 平常交托她去外送也好,采买也罢,从来不用担心。 今次宋妙外出两个多月,当日教过的字,她一个都没有忘记,因这些年间用算盘的人多过算筹的人,宋妙也学了一番,简单教过,她日夜反复习练,今次回来,已经颇为纯熟。 不但如此,口音也在努力纠正,虽然一听就是外州来人,那一口抚州腔,已经弱了很多。 而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她还将城中一应泥瓦等等工匠都寻访了一遍,还自己动手,把家里的墙面给粉了一回。 如此不畏难,又能坚持,叫宋妙看了也心生佩服。 跟程二娘不同,大饼又是另一种情况。 他坐不定,性子有点急躁,但很愿意学厨,也有一定的天赋,尤其在做白案上,这孩子一点就通,自己也爱琢磨,勤学多问,还肯吃苦。 正是因为二人这些情况,宋妙原本已是打算把更多采买、运送上的事务交给程二娘,另有,日后人情客往,账务打理,也想要由她帮着搭一把手,但在平日里灶边的实际动手事情,则要多多教一教大饼。 但要是眼下每日想加多一定数量的馒头来做,一切都得重新计划。 哪怕有分工,一个时辰两个熟手能做出二百来个馒头,也已经非常好了,况且大饼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真正干起活来,比不上二娘子耐劳,宋妙也不敢很大用,还要照顾些。 还得要看太学膳房那一头开的价,跟要的数量。 要是此事能成,要的馒头数量也多,得利足够,她得考虑再找个把信得过的人回来。 *** 宋妙还在盘算人手的时候,集贤院的柳翰林却是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就直接找上了太学教舍,堵住了陈夫子。 “老陈!问你个事。”他满脸的凝重,仿佛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极要紧的东西,“前次那个青梅露,你那里还有多少,能不能让些给我?” 陈夫子见他进门时候一幅急切模样,心中已经生出不好来,等再一听对方开口就要青梅露,全然脸色都变了,道:“我就一瓶!外头大把青梅露,好喝的也不少,旁的不行么?非得惦记我这点东西!” 柳翰林叹道:“唉,这样不要脸事情,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啊——实在试来试去,只你这的青梅露效果最好!” 到底有求于人,再如何丢脸,柳翰林还是把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自他当日再一回讨了陈夫子的青梅露去,果然二试之下,当真又是畅快无比,接下来的一天里心情好、身体好,走路都有劲头了,天都比往常更亮了。 因确定了是青梅露的效用,他便喊家人把市面上许多青梅露都买回来试了,然而要不就是不够有用,要不就是太有用。 前者吃了好歹有些帮助,后者却叫他这个老头子险些脚软得站不起来。 试了几轮,他也不敢再拿自己身体来赌,一咬牙,索性把脸皮打肿了上门来找。 “……实在最有效,吃了也舒服,你若只有一瓶,不晓得这一瓶哪里来的?原本那人手里头还有没有,旁的也就罢了,我这毛病,药不晓得吃过多少了,吃的时候管用,一停又犯,胃都要吃坏了……唉,看在老交情的份上,你不如帮着引介一番,我使家人上门去求些回来?” 听得柳翰林因为使那些个买回来的青梅露,试得险些因为脚软而摔跤,陈夫子也不敢再怠慢。 他想了想,道:“我且给你去问问,只人家还有没有得多,又肯不肯卖,就不晓得了,若人没有,或是不好让,我也没法子了,只好把自己这瓶让一半给你!” “老陈!我就晓得还是你最为厚道!”柳翰林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没有亲身体会到在雪房里头一待待一个时辰,一无所出,偏生肚子胀得极难受的那种痛苦的人,是不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也不晓得那青梅露能管多久用,要是一直管用,他当真恨不得把腌渍这样灵丹妙药的人给供起来,每日三柱香地烧! *** 陈夫子答应过的事,是从来不敷衍的。 他眼见还不到敲钟上课的时辰,待那柳翰林一走,自己就直接去了宋记。 见得人亲自上门来,宋妙意外极了,忙亲自搬了椅子,捧了茶,又取了葵扇来,先问有没有吃过饭,等得知吃过之后,又道:“这样热的天,怎好大中午顶着日头跑过来?若是有什么事,先生使人来传个话,或是叫我去也是一样的!” 陈夫子听得受用极了,笑道:“小尤正忙,我就不喊他了,索性自己叫了马车过来,到底路程近,也不怎么热!” 他先喝了一口茶水,复才把柳翰林的事情说了,又问道:“你这里还有没有得多出来的?” 宋妙道:“冰糖渍的本就极少,都有主了,不过我还做了些饴糖渍的,原是想要日后食肆开的时候,拿来做酸梅酱、酸梅饮子的,本不外送,既是先生旧识用得上,我给他装一瓶就是——只不晓得管不管用。” 陈夫子更受用了。 他急忙道:“你不要送,他一把年纪了,有的是银钱,且待我给你讨一笔大的!” 宋妙笑盈盈道:“先生给我讨钱,岂不是要自贴面子?罢了,放过他这一遭,换个人情回来就是——我自得先生好处足矣。” 又道:“毕竟不是什么贵价东西,要得多了,旁人说先生促狭,要的少了,又太便宜了——您可是大中午冒着烈日过来的!” 大热的天,陈夫子坐在宋记的前堂中,分明没有风,听得宋妙这一席话,俨然得了极凉快一股穿堂风,叫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服帖。 ? ?食友们好,这三天我在外出差,工作实在太多了下班很晚,更新会很不稳定,大家都早点休息,不要等更哦。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难猜 装好青梅露,送走了陈夫子,家中三人休息一晌,等到下午时候,将一应可以提前准备的东西忙得七七八八了,宋妙才把程二娘和大饼两个聚在一起。 她先将早上那太学膳房的事情说了,最后道:“眼下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事情未必能成,但我还是想要提前问一问,如若每日添做馒头,你们觉得忙不忙得过来?” 又道:“不要勉强,咱们都是自己生意,关起门来,有什么说什么。” 这话一提,程二娘并大饼两个都急着表态。 程二娘抢着道:“我的心思娘子素来晓得的,只有发愁生意不好,从来不怕忙——果真能得了太学的主顾,我夜晚不睡觉,也要给他们包出来了!只我那手艺包馒头不够漂亮,不晓得他们嫌不嫌弃!” 又道:“另有,大饼毕竟住在外头,年纪也小,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走一路过来,比我辛苦多了,只怕多少有些不安全……” 大饼连忙道:“没有的事!我从前在衙门做学徒时候,比眼下还要早起!咱们宋记这会子做早饭生意,本就是要讲究一个早!中午还能补一觉,晚上又早早睡,哪里就辛苦了!” 再道:“我出门时候,一路上都是进京做买卖,去码头、铺子里干活的,人多得很!再一说,娘子同二娘子照样天不亮就去采买,不也不怕?” 他说着,简直恨不得站起来,踮起脚尖显得自己高些,年纪大些,才好叫人觉得靠得住。 “且对我大饼放一百二十个心罢!谁不时时盼着生意好呀!娘子说每月多得了钱会给分利,我只恨不得多多做——一听就晓得,我名字里头都带个饼,天生就是要做这炊饼、馒头的,从来快手,最麻溜不过了!” 听得他这样说话,程二娘当真有些涨了见识,暗想:果然衙门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这样口才,将来要是小莲也能如此能说会道,还怕不能在京中立足? 宋妙也忍不住好笑。 因见二人这样反应,她心中有了数,只道:“且先等等,有了情况再来定也不迟——或许还要再招个把人来,再有,二娘子说得是,大饼天天摸黑出来,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她想了想,道:“我且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车夫,咱们每日包半天,一则把大饼接上,顺路选买些新鲜肉菜回来,二则天气太热,娘子每日去往各处送餐,也不用全靠两条腿走,能快上不少。” 大饼又惊又喜,忍了又忍,才扭捏道:“我一个学徒,不好坐车罢!” 程二娘也是一边高兴,一边忍不住习惯性地推辞,只说费钱,又道:“我一早上去送餐,不算太热的!” 宋妙笑道:“尤学录才来问了,想咱们把晌午的小饭桌重新做起来,到时候又要做早饭,又要管小饭桌,家里不过三个人,已经很是勉强,得把时间、精力都省下来,去做赚钱的事情才好——包个骡车,不管接送大饼也好,我同二娘子采买、送货也好,都能快上许多。” 她说到此处,特地又道:“天太热,路上耽搁久了,只怕那些个吃食也要捂着,不如原来口味好——咱们虽是小本经营,想要做大,该花的钱就不能省,也不能只拿人来熬耗!” 程二娘到底欢喜,同大饼对视一眼,喜得连那些个不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虽然不怕吃苦,可世上又有谁是喜欢自讨苦吃、没苦硬吃的呢? 找车夫的事情就此说定。 倒是那程二娘犹豫几息,道:“有个事,我正要同娘子回话——今日去巡铺、衙门里头送早食,因见没有了烧麦,差爷们都挺有怨言的,只说糯米饭虽然顶饱,他们每日当差的,全吃这个到底还是单薄些,仍是想要回肉、菜,问能不能有什么旁的。” “食巷这一头有卷粉来替换烧麦,巡铺、府衙两头却没有,又因娘子说过,卷粉要现卷,做好了再送去就全不是那个味道,可我若现做了这头,就赶不及那头。” “今日提起馒头,我就想,娘子包的馒头是一绝,尤其那酸腌菜、酸豇豆、豆腐、红豆沙、香菇白菜、羊肉馒头,样样好吃,先前是不好去食巷抢旁人生意,又因要做烧麦,腾不出手来。” “眼下既要替换,便是太学最后不要咱们的馒头,是不是也可以先做起来——先做个百八十个,我捎带上,问问他们要不要,要了最好,就算不要,我一路叫卖,沿途都有熟客,不过就是多绕几圈,随随便便都卖出去了!根本不用发愁!” 来京城这几个月,程二娘刚开始的时候诸多不顺,到处碰壁,好像怎么做怎么错,哪怕是口音都有人嫌弃,于是行事拘束,样样小心,话也不敢多说。 但自打投了宋记,她再不用发愁每日生计,吃住在一起,互相体恤照顾,当真有种一家人感觉。 因她只要卖力干活,什么都不用多操心——做什么,怎么做,样样宋小娘子都心中有数不说,还会提前交代清楚每日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做好了又有什么好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因晓得目的是什么,又心中实在感激,程二娘做起事来就十分卖力,有时候哪怕宋妙没有嘱咐的,她都会仔细观察、做好。 譬如早上送餐,因听得有客人说烧麦里头汤汁时常会洒漏出来,叫人吃得不美,她几番研究,发现乃是运送的木托板颠簸所至,于是后头每次送的时候,都一定会自己抱着箱笼送进去,宁可多使些力气,也不要影响了客人观感——这样好的吃食,这样好的手艺,要是坏在一点小细节上,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而这些特别的付出,每当宋小娘子一道送餐,或是偶然得见,都会看到,不但看到,还会夸奖、褒扬。 程二娘于是更起劲了。 事情做好了,宋小娘子那样高兴,那样夸奖,偶然错漏了哪里,只会提醒,连指点都是温柔的,程二娘慢慢就更有底气,更自信了。 更兼又有分润,等拿到额外一笔钱,那钱甚至比工钱还多的时候,她简直有一种恨不得晚上不要睡,连夜起来多多做吃食去卖的冲动。 程二娘学了字,又学了算账,或跟着去出摊,或帮着去衙门、巡铺送货,后头还去一家一家问修葺房屋大小事项,分明人还是那一个人,一应学的东西也只是初初入门,略通皮毛,但莫名的,好像整个京城,不知不觉之间,就对她敞开。 她做事不再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但好像因为大大方方,不像从前一样察言观色,旁人反而高看一眼。 或是仍有些不好的人,她也再不像往日一样在意对方态度、言论——平素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做正事,赚钱要紧,谁稀得理你! 此时,说起铺子里的买卖,说起自己主动出门推车叫卖,她再无从前紧张,而是踌躇满志,还提前帮着想好了怎么安排,只等宋妙发话,自己就按着做来。 而果然,宋妙闻言一笑,道:“娘子同我想到一块去了!” 又道:“咱们明日且先试着做上八十个,看看要耗费多久功夫,再看有没有能做得快些的方法,只当给太学那头做准备!” 程二娘用力点了点头,应了是。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劳碌命。 宋小娘子不在京城的时候,她把一应能做的都做了,心中仍旧不安,总觉得对不起那些个月钱,同这一向对方给自己的照应。 眼下宋小娘子回来了,分明事情越来越多,但她一下子人就踏实起来,只觉得自己越卖力,等到分润时候,拿钱拿得越不心虚。 *** 考虑到成本、调馅难易,再有不易变质等等许多问题,宋妙最后选定了羊肉、猪肉、酸豇豆肉末、香菇白菜四个口味,只待明日先采买好了,看看能做出来几个,再来定价。 眼见就要申时,大饼主动便去生火淘米,才煮了饭,正来问菜,却听外头有人叫门。 应门一看,却是个来送信的,找到就是大饼,见面便道:“刘小兄弟,你伯娘喊我来带信,因说有个熟人家出了白事,叫你这一头忙完之后,不要留在东家吃饭了,只快些回,一齐跟着去帮忙跑个腿,办点事。” 大饼忙应了,饭也顾不上吃,同宋妙说了一声,先行走了。 倒是程二娘过来道:“是我一时忘了同大饼交代,今晚要试新糯米,他那里还按往日分量煮了饭,只怕吃不完。” 因宋记糯米饭是招牌,每日消耗甚多,虽说同粮米铺子商定好了定期送米上门,又特地说明,要同种、同产地,但哪怕同一株果树,向阳同向阴位置生的果子味道也有甜淡之别,粮谷也是一般,哪怕隔着一片山头,种出来的米吃水、软硬、口感都会不同。 况且做生意的,口头答应了,收米时候未必会做那样细致区分,最后送来的东西,其实每一批都有所区别。 为了叫保稳,每回换了新米,宋妙都要提前取些出来,单独来蒸煮一回试吃,方便把握出摊时候出品。 此时听到程二娘说话,她便去看了一眼,果然一锅米饭,一锅糯米饭,都是往日两大两小的分量。 宋妙从来做饭都是掐着量来,少有剩的,眼下天气热,就更不喜欢吃剩饭了。 她想了想,道:“不打紧,家里还有酒糟,到时候留一锅出来做醪糟,拿来腌酸菜也好,做包子也好,或是自己吃也不错。” 正说话间,却听门口一人叫门。 程二娘过去应了,让进来一个熟人。 却是何七那僮儿北枝。 他脸上很有些为难模样,进门先行了礼,方才道:“小的冒昧上门——却不晓得宋小娘子今晚有没有什么旁的安排?” 宋妙应道:“正要做晚饭,其余都是寻常事情,并无要紧安排,可是何公子今日得空,想要来照顾我家生意?” 北枝道:“公子早就想来了,这几日府里有事,只好陪着往西郊去了一趟,好容易今天准备回来,本想叫小的提前同娘子通个气,再好来约……” 他说到此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个苦笑,道:“谁成想,一早遇得贺家小娘子上门,缠着要坐一辆车,果然半路上就不住说好话,嚷着催着来食肆里找宋小娘子玩,公子拗她不过,只好叫小的先问一句——娘子要是不方便,只管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妙晓得那所谓“贺小娘子”说的是珠姐儿,忍不住微笑,道:“不妨事,请公子同贺小娘子直接来就是!却不晓得什么时候到,又想吃些什么?” 北枝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只那脸上尴尬之色更为明显,道:“实在不好意思同娘子说——其实已经到了巷子口了,只不敢进来哩!” 又解释道:“公子劝了一路,实在劝不动,本还拖延了些时辰,使了东枝去给贺老夫人报信,谁晓得老夫人今次改了性子,听说是去‘前次做咸骨粥那小娘子食肆里头’,拦都不拦了,还叫公子看到什么好的,给她捎带些回去……” 宋妙闻言一愣,莞尔道:“我家开食肆的,怎好叫客人在外头等,况且公子这样照应我!我去迎吧?” 北枝忙不迭道谢,又连道不用,匆忙去了,不多时,果然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何七先行下马,继而是两个嬷嬷,最后下来一个小人——她偏不要人抱,硬等着小板凳,先还坐着往下挪,等到最后两阶时候,是欢欢喜喜蹦跶下来的。 下了马车,她缀在何七身后,进了宋记的门,见得宋妙,当真欢欣雀跃,不知想到什么,忙不迭躲到何七身后,好容易见他问候完了,终于钻出头,急吼吼拿手半捂一张脸,只露出半边眼睛来,粗声粗气问道:“宋姐姐,你猜我是谁!” 宋妙刻意做出认真思考模样,答道:“你藏得这样好,好难猜呀——但是叫我又叫得这样乖、这样伶俐,是不是珠姐儿?” 对面那小人立刻就把手放下了,一副得意模样,道:“哎呀,只有一点乖!不算特别乖!” 说着看一眼何七,见他不拦,方才扑咚扑咚跑上前去,围着宋妙打转,问她道:“宋姐姐,我今日穿的是金雀花一样颜色的裙子,你瞧好不好看的!” 又问道:“七哥哥说,前次姐姐家有个生病的小妹妹让了骨头粥给我——那粥真好喝!我要谢谢她,她在不在家的?” ? ?多谢让你想不到亲送我的香囊一只,喜欢看书的小仪、羊种两位亲给我挂的平安符各一枚:) ? 感谢书城偶尔放松、我家猫咪叫蛋蛋、读者三位亲给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3= ? 谢谢潇湘yblack亲送我的桃花扇一把^_^ ? 感谢大家,特别感谢大家的特种票~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别扭 宋妙见珠姐儿那裙子果然同金雀花似的,是最嫩最嫩的鹅黄色,下摆施褶,上衣也是黄底,但那黄偏橘,又有浅黄边,青黄、靛蓝、桂花黄、橘红色纹绣成花成纹点缀,颜色又活泼,又和谐,搭衬得小孩儿同朵含苞花蕾一样。 她今日也是小髻,梳得很精致,上一回头上簪的是珍珠,这回则是簪着栀子花一朵,花娇,人可爱,让人看着都忍不住微笑。 宋妙笑眯眯夸道:“真好看!花儿是哪一位替你挑的?开得刚好,颜色极和这衣服,衣服的绣花也漂亮,搭得真真好——谁人选的?” “我选的!我自家选的!!!”珠姐儿当真开心得不得了,“花儿也是我挑的!姐姐也觉得好看是不是!” 说着特地把头上花儿取下来,垫着脚往宋妙面前递,急忙道:“我特特挑的,这朵开得好好!送给姐姐!”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小女孩儿送来的花儿呢? 宋妙半蹲下身,先道了谢,接过来顺手簪在耳边,又向着珠姐儿盈盈一笑。 珠姐儿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却是上前一步,轻轻挨着她的胳膊,道:“姐姐,你簪着我挑的花,真好看!特别好看!” 嘴巴甜成这个样子。 宋妙不禁转头对着何七笑问道:“小珠姐儿怎么养得这么乖,这么甜的?” 何七又好气,又好笑,道:“但凡平素有今日这样一半乖,家里就要谢天谢地了!根本是调皮捣蛋的多,乖的少!” 珠姐儿却是忙不迭插话道:“胡说!胡说!我生来就很乖!” 又从方才的“一点点乖”,变成“生来就很乖”了。 她反驳完,还很懂战术,并不恋战,而是转头又问宋妙道:“宋姐姐,那个小妹妹在不在呀?” 宋妙便道:“还不晓得是姐姐还是妹妹,眼下正在后头帮我的忙……” 她先请二人坐了,先问喝什么茶,才同二娘子往后院走,刚过二门,就轻声问道:“我想邀小莲同那珠姐儿一道玩,只不晓得二娘子愿不愿意的?” 程二娘有些紧张,道:“实在是奢遮人家的女儿,要是小莲不小心得罪了她怎么办?” 宋妙道:“两个都不是混闹的,况且边上还有大人,再一说,小女孩最多拌几句嘴,得不得罪的,只咱们长大了的才有这样说法。” 但她并不逼催,又道:“还是看二娘子心思——另也要问问小莲。” “这一条街上大孩儿多,小孩儿少,又因她是外地来的,被人笑过两回口音,生了闷气,许久没有合适的伴玩了,要是问她,不晓得乐成什么样子,必定……”程二娘说到此处,忽然顿住。 家里两个都是大的,便是有大饼,也是来干活的,并没有多少闲工夫,小莲想要玩伴久矣。 她最后叹了口气,又道:“我心里十分愿意的,就是怕人家豪富,不好高攀……” 宋妙笑道:“娘子话说得不对——凭你为人品性,将来若是当了豪富,难道会看不起像我这样小买卖人?还是会看不起自己这样自食其力的?” 又道:“可见人品不是按照贫富来分的。” 程二娘昨日得宋妙教了“自食其力”这个词,当时就觉得意思极好,一边学,又听那典故,心中一边给自己鼓气,不妨此时又听到一回,用在此处,却是令她豪情顿起。 很神奇,投在宋记不过三个月,但她已经觉得这个铺子迟早做大,将来这宋小娘子必定豪富。 娘子豪富,自己跟着,只要好好尽心竭力,得了器重,岂不也能当个小豪富? 这想法是自然而然,发自肺腑的,她深信不疑,此时忍不住暗想:我家小莲本就好得不行,又听话,又能干,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孩子,只是她运道不好,才投生在我肚子里,过了许久苦日子。 ——眼下不过交个玩伴,我还顾这个,顾那个,哪有这般为娘的? 于是再无迟疑,她一口应道:“是我想岔了,我且叫她一声!” 果然一边往后头走,一边张口喊女儿。 小莲正在井边洗豆芽。 寻常五六岁小孩做事,常常是边做边玩,小莲却从不如此,她干活很认真,搓豆子、洗菜、剥蒜,样样都要抢着做,哪一日不分派,还要着急。 此时被程二娘喊过去,又听得有个同龄小姑娘,她又是高兴,又是为难,道:“我豆芽还没洗完怎么办?” 程二娘笑骂道:“得了好处,倒还在这里卖起乖来了——别装乖了!去玩吧,娘给你洗!” 这话说出口,程二娘其实全是体贴心疼女儿,好意得很,但小莲听了那“别装乖了”四个字,却是一下子抿紧了嘴巴。 她想要辩解,到底没有说话,只“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我洗完这里就去。” 程二娘没有多想,转去大厨房里头倒茶。 宋妙在一旁看着,竟是有点揪心。 她想了想,挪了一旁小木凳,坐到小莲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不开心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孩摇摇头,把面前一根豆芽的两片黄绿叶子洗了又洗,最后道:“姐姐别理我!是我小心眼!” 声音闷闷的。 宋妙心微微发酸,柔声道:“咱们小莲从来不卖乖,干活全是踏踏实实给家里帮忙,真心诚意地出力,一点没有‘装’——阿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只说话时候,同你关系最近、最亲,所以根本没有多过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又道:“她话说的不对,叫你委屈难受了,就要同她讲道理呀——阿娘太忙了,可她心里头最疼你,只不晓得怎么做,你一说,她就会慢慢改了。” 小莲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厨房方向,又看向宋妙。 宋妙笑道:“去同她说,这会子就去吧,一会我给你介绍个小姑娘认识——前次你让咸骨粥出去那一个——她特地要来谢你。” 又道:“你若愿意,就同她一道玩,要是不想交这个朋友,等见过面,我就说你有事要先忙……” 小莲忙道:“姐姐,姐姐!我想!我想!!” 说着,把手一擦,快快跑到大厨房里头。 没一会,她眼圈红红,一路小跑了出来,到得宋妙面前,扭捏问道:“姐姐,我想换个衣服,来不来得及啊!” 宋妙一下子想到珠姐儿那嫩黄裙子。 她笑道:“来得及,我一会再回来叫你。” 果然小莲急急忙忙跑回屋中,翻箱倒柜起来。 一时程二娘送了茶水、果子、小食等物出去,正返回后院,见得宋妙迎面,忍不住笑道:“小莲这孩子,越发好面子了,硬是要换了新衣服才肯去见客人!” 又同宋妙转述方才女儿怎么来找自己。 “……唉,分明穷人家的小孩,反而给养娇气了,一句话都说不得!略有一点不注意,就来同我诉委屈,说自己听了冷话心里难过不服!我又想说她,偏又舍不得说,见她掉眼泪,反而还认错了去!这会子越想越不对……” 宋妙笑道:“小莲正该这样!哪里不对了?有什么都说出口了,好过样样憋在心底里——二娘子也同她学一学,但凡受了委屈,立时来同我诉,千万不要闷着,郁结于心,容易生病的!” 又轻声道:“娘子平日里那样疼爱孩子,这会子反而犯浑了——我且问,你每日这样劳累辛苦,样样尽心尽力,心血都用上了,若我说你‘装样子’,你难不难受的?” 程二娘一愣。 宋妙再道:“我看娘子同看家里人似的,要是你说我是为了收买人心,使人卖力才有平日对待——你觉得我难不难受的?” 程二娘忙道:“娘子说什么瞎话,我岂会说那样没有良心话!”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呆。 宋妙笑道:“你我这样大的人了,一样听不得半句委屈话,更何况小莲那样小孩儿,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娘子一向最心疼小莲,当着我的面,从来是夸,怎么到了她面前,就总爱挑毛病,明明是好言好语,还要别别扭扭去说,岂不是成了灯下黑?” 一时出得外堂,宋妙只说小莲方才湿了衣服,正去换了,让珠姐儿等一等,又问一大一小,道:“今晚二位想吃点什么?” 何七还没说话,珠姐儿已经抢道:“我想吃冰盘!姐姐,我想吃冰盘!” 宋妙转头去看何七,后者忙道:“哪里来的小祖宗!今日纵了你吃冰盘,明日我就要被姨母给冻成冰盘——叫你七哥哥留条命罢!” 珠姐儿瘪着嘴巴看向宋妙,道:“姐姐,我想吃冰冰凉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何七则是道:“娘子捡家里有的食材随手搭做两个菜就是,也别多做——不能叫她多吃!” 正说话间,北枝同东枝两个一道回来了,一人背了一大篓子冰,一人提篮抱花——那花就是一把栀子花,很香,那篮子挺大,打开一看,原是些新鲜蔬果。 何七笑道:“是西郊菜地里新得的,下午才摘,本来说叫南枝来送,谁知今天冒昧上门——正好拿给娘子做礼了!” 宋妙上前一看,果然都是些新鲜瓜果蔬菜,笑着道了谢,在里头点数一番,把不能放的都挑出来——却是新鲜果子若干,莲房两只,又有脆黄瓜几根,新鲜牛乳一小瓶。 她先把果子拿去后头,请程二娘帮着洗了送来,正好这会子小莲换好了衣服,便把人领了出来,给两个小的做介绍。 小莲到底羞涩些,先还不怎么好意思开口,奈何珠姐儿实在活泼,三言两语,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她先问名字,得知小莲不是小名,而是本名,哇个不停,直说自己最喜欢花了,只恨名字里头跟花儿草儿树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就此聊开,得知后院有薄荷、紫苏,还有养的一盆鱼儿,她当真整张脸都写满了“想看”两个字。 得了宋妙首肯,北枝带着两个小的,一道去了后院。 等到人走了,宋妙才又问一回菜。 何七道:“两三个菜色就好,简单吃些,前次那几个凉拌的菜就很好吃,不如仍旧做些凉拌的罢了,又方便,又好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宋妙想了想,道:“珠姐儿在,还是要有两个热菜——小孩不能吃冰盘,我做个冰镇热菜给她吃两口,可以吗?” 何七不住点头,道:“可以!可以!她平日里也吃冰,只是冰盘太凉了,我怕自己拦她不住才不敢同意的,其实不大怕,其余东西宋小娘子尽可以说了算!” 这一回他仍旧来问,想要过来帮忙,被宋妙斩钉截铁摇了头,道:“灶台就这么大,又有二娘子,实在站不下那许多人——公子自玩去吧,或是到后头院子里逛逛?不过实在小地方,也没甚东西,只得紫苏薄荷一片,鱼儿一缸。” 何七居然没有拒绝,兴冲冲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同北枝一道回来,叹一口气,道:“珠姐儿正跟小莲学洗豆芽,嫌我碍着她的手,撵我出来了!” 一时唉声坐下。 桌上摆着不少果子、小食,何七却是一样都不要,只拿宋妙烹的山楂茶慢慢喝,干坐在桌旁,百无聊赖,想了想只好叫人取马车上的木匣子。 宋妙见状,趁这个空隙当口,便先端了一小盘子东西上桌,道:“公子若是饿了,先拿这小食吃着玩,少少垫一点肚子——不要多吃,饭菜一会就好。” 何七一下子就坐直了背,忙去看那小盘子。 盘子里头摆了几团羊脂玉一样的吃食,表面洁白、光润、细腻,几乎都是初生蛋一样的大小,唯有一个像是寻常鸡蛋一样大,里头应该是包了馅料,白皮透着当中颜色,看着非常饱满。 而盘子边上又摆了三个小碗,分别装了不同颜色碎末,一眼看过去,分辨不太出来。 他惊喜极了,立时取了筷子,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是沾着碗里的碎蘸料吃吗?” “可以沾着吃,也可以先试着空口吃——那大的有馅心,另几个小的没有馅心,三个碗里各装了烘杏仁核桃榛子碎、黑白芝麻碎黄糖碎、烘黄豆粉……” 宋妙那一句“也可以试着空口吃”刚说完,何七已经一筷子探出去,夹了个小的往嘴里送。 刚一夹,只凭手感,他就辨认出来应该是糯米做的,但等进了嘴,嚼了好几下了,仍旧犹犹豫豫不敢认。 好奇特的口感! 柔软、轻盈、滋润,带着很浓郁的牛乳香气,又弹、又滑,吃着一点都不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咬下去是完全不粘牙的,筷子带着轻轻一扯,咬断之前,会先被扯成了长长薄薄的一片。 何七又仔细嚼了几下。 居然真的是麻糍! 这麻糍异常乖觉,遇到牙齿就自己会分开,吃起来毫不费劲,又有一种软滑柔糯在其中。 咀嚼之间,非常足的牛乳香、糯米香同冰糖粉的甜交织在一起,简直是敲锣打鼓地在他嘴巴里巡弋徘徊,一处地方都不肯放过,绵绵延延的,好像要纠缠到天荒地老,山穷水尽。 吃到最后,又返上来一缕甜——那甜却是糯米自身的清甜。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四十章 行当 这样的一口,毫不夸张,吞进去时候简直轻盈得没有存在感,像是一团清甜的空气,自己就晃晃悠悠飘进了肚子里。 他有些茫然,问道:“这当真是麻糍吗?怎么跟我从前吃的不一样?” 家中不少姻亲是江浙两路人,何七自小是吃过不少麻糍的,但他吃过的明显更耐嚼,更紧实,哪怕最柔软的,也跟面前的有着很大差距。 宋妙笑道:“是麻糍,也有人唤作糯米糍——只这一份全用糯米,更软,更糯,寻常做法或掺粘米,或用糯米粉团好了上锅蒸,做出来往往更韧更弹,我今日是用的刚蒸出来整糯米,拿纱布搓的,不能搓过头,不然就起韧了,这样吃着更轻软,只是一放就塌,凉了又硬,得趁热吃。” 又道:“公子若喜欢紧弹一点的,再有下回,我就换个做法……” 何七已经早忍不住夹起了那一个最大的包肚白团子——即便最大,也只有一口大小。 软而润的糯米糍,肚子里揉了薄薄的冰糖粉,磨得极细,混着本身的米香,吃起来甜味是恰好的,又包着香脆的蛋散、焙炒过的黑白芝麻红糖碎、烘杏仁核桃榛子碎,后两者带着坚果特有的油脂香,虽只是鸡蛋大小的一口,吃起来却有鹅蛋一样大的满足感。 何七听到宋妙这一句,嘴里正嚼着,不好说话,又不舍得吞进去,毕竟那烤坚果的香味没有吃透,又急着否认,生怕宋妙下回当真不做这个口感的了,急得直摆手。 一时吃完,才急急道:“我爱极这个口,宋小娘子千万不要换!” 又问道:“还有么?才这几个,哪里够吃呀!” 宋妙笑了笑,道:“糯食容易饱腹,倒是有多做些,但公子此时多吃了,晚饭就吃不下了——还要添么?” 何七登时遇到了难题,一副不知怎么做选的模样。 半晌,才忍痛挥手道:“下回……下回得了机会,娘子再给我做这软麻糍!” 宋妙笑着答应了,另取了一小盘子去往后院。 井边,小莲、珠姐儿两个一边洗豆芽,一边闲话,不远处站着个嬷嬷,一看就是见惯了这样场面,也不上去劝阻,只笑呵呵看着二人。 才走近几步,就听得珠姐儿兴致勃勃的声音。 “我早想好啦!我自小最喜欢花儿草儿,等到长大了,我要做门园子!你晓得什么是门园子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还要互动。 小莲听得十分专注,也很给面子,睁大眼睛问道:“什么是门园子呀?” “寻常侍弄花草的人,唤作花匠、花农,但我要做的,是那顶顶厉害的,能移花接木!牡丹花本来春天开,我们门园子能把它接到茄子根上,变成夏天开,开的紫色的花,可漂亮了!” “要是把莲子放在靛色瓦瓮里捂几年,开的花就是碧色的——到时候要是我种出来的花,能叫人人看了都出声夸赞,你说,是不是特别了不起!” 小莲听得连豆芽都忘了洗,不自觉问道:“那可太厉害了——岂不是能赚很多很多银钱?” “应该是的吧?”珠姐儿显然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但她努力回忆了一番,“前次我听人说,接一株姚黄牡丹,能值好几千钱呢!”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边上嬷嬷,问道:“冯嬷嬷,是不是,是不是?” 那嬷嬷忙道:“娘子说得正正是哩——听闻接一株姚黄值钱五千,前次二大王府上新造园子,把京中有名的门园子都请了去,只要能接出好的花色,一株值价八千钱!” 珠姐儿拊掌笑道:“可见我这行当最好!” 又忙转头问道:“小莲,小莲,等你大了的时候想要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哩。”小莲闻言,也有些着急起来,“我原想学厨,可学得又慢,又不机灵……” 珠姐儿便道:“学厨可太难了!除非同宋姐姐那样厉害,不然做厨子还不如你同我一起做门园子咧,对不对?我们一起玩花儿啊!” “我……我爹生病时候,那大夫治了又治,回回要好多钱,最后也没能治好,我就想要是自己会治病就好了——这不过心底里想想,其实也晓得很难的!” “这有什么难的?你不如这会子就学起来!我家里老多医书了,我同爹爹说,拿出来给你用,好不好?” 宋妙站着听了几息,见两个小儿说得正开心,也不去打断,只把手中盘子交给一旁嬷嬷,转身回了前堂。 *** 回到的时候,何七捧一卷书,看得正认真。 宋妙打眼一看,因怕里头有什么不方便的,索性避让开去。 大饼早做了饭,眼见差不多熟了,她才开始做菜。 先前趁着几人去后头看紫苏薄荷时候,就把黄瓜切好了刀口下盐在腌,此刻洗净沥干水分,先烧热油,一分为三,伺那油正爆热,一份浇花椒,一份浇茱萸碎,一份爆蒜头,等爆出香味,只取纯油混在一起,又加一点香油进去。 三种调料,辛香、辣香、蒜香缭绕混合,满屋子都是香味,何七面前书卷里的内容一下子就看不进去了,忙撂到一边,凑过来看,不免问道:“做什么要分开浇油,不能合在一起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妙笑道:“食材越多,热油变凉越快,混在一起,一则不容易激发香气,二则分开浇了再混在一处,同混在一处再浇,出来的香味层次是不同的——以公子舌头,一会吃了就能分出来!” 因何七说做两三个菜足矣,宋妙也不逞强,便按着差不离的数量来做。 客人有大有小,自然要将就两者口味。 何七点了凉拌菜,珠姐儿又想吃冰盘,宋妙就都满足他们,先给前者做了凉拌黄瓜——这菜要拿料汁久腌才能进味,又考虑到不能一味图冷,将剩余的黄瓜又备了料,打算一会再做一道热炒。 这热炒乃是就近取材——后院那紫苏正当时,叶片又大又厚,香气极浓,直接摘下来洗净,和着茱萸碎、芥末籽跟用油两面煎透的黄瓜厚片合炒,唤作紫苏黄瓜,香香辣辣,特别开胃,是一道下饭菜。 除却黄瓜一菜两做,因珠姐儿喜欢花,她还拿猪坐臀肉切薄片,同晌午买的夜来香滚了一个肉片汤。 其余菜都极快手,唯有一个,却是要费些功夫,唤作冰镇酸甜咕噜肉,按着娘亲说法,这菜实在太好吃,叫人看着、闻着味道,就咕噜咕噜流口水,故而叫做咕噜肉。 这菜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 小儿多爱酸甜口,如果按照喜欢的程度排个序,宋妙自认能排到最前头几个——其实一年四季都想吃,只是家里人不许,故而年年一到夏天,她就缠着闹着,今日撒娇、明日赖皮,好容易吃到嘴里了,又盼着下一顿,当真怎么都不腻。 其实平阳山并不热,因山高林深,哪怕酷夏时候都是凉爽的,但山上人人晓得她这一口,不独挖了冰窖方便冬日存冰,只要下山,都会记得捎带硝石回来,好在藏冰用尽之后,给二伯娘帮忙制新的。 众人嘴上说大家一起用,其实到了最后,盘来盘去,许多都是她这个小孩吃用了去,其中不是用来做牛乳冰、酸甜冰饮等等,就是拿来做这个冰镇酸甜咕噜肉。 自来了此处,她虽不曾在外头馆子见过,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同酸甜排骨做法仿佛,味型也极相似的。 两指见方的长条新鲜五花肉,三肥七瘦,切成薄如蝉翼的长片,下盐、少少糖、清酒一丢丢,并那何七前次送的胡椒焙香碾碎成末,一道搅拌均匀。 腌制入味之后,下打散的蛋黄,和着绿豆糯米粉混匀,此时那浆是湿漉漉,半流动状的——拿两根筷子把五花肉片一圈一圈盘卷起来,卷成鹌鹑蛋大小,再放进绿豆糯米粉里头滚啊滚,滚得一身干爽,从肉片变为尺寸相似的一大粒一大粒肉球。 油锅炸,低温浸炸定型,高温复炸,炸香炸透之后,再来做糖醋咕噜汁。 白醋、盐、冰糖粉、才腌的酸梅制酱、自制的喼汁,最后添进去半碗水,小火慢慢煮化煮匀。 另拿锅一口,热锅冷油爆蒜,下胡葱、葱白段,炒香之后,将先前煮好的糖醋咕噜汁倒入煮匀,略下一点绿豆糯米粉水,微微火熬成浓稠芡汁——此时赶紧下咕噜肉,出锅前再添一小捧林檎。 她同时开的两口灶,这一头糖醋汁熬好时候,那一头大肉粒也已经炸好滤了油,使得菜出锅的时候,镬气十足。 冰盘早早备好,把成菜就势倒进去,再盖一层冰块,菜就齐了。 炒芡汁时候,宋妙就叫程二娘去请珠姐儿,后者想要拽上小莲未果,于是菜上桌时候,就是一大一小排排坐在位置上,一心一意地等。 甚至于何七,更是筷子都拿起来了。 他先让宋妙,又让程二娘同小莲,见三人都说才吃了糯食不饿,又给珠姐儿夹了两筷子菜,这才放心吃起来。 那凉拌黄瓜切的是蓑衣,筷子一提,就拖曳成长长的镂空帘子一般,碧翠可爱。 珠姐儿嘴里才吃了饭,见得那层层叠叠的蓑衣黄瓜,连嚼都忘了,一口饭整吞之后,终于腾出嘴巴来哇哇乱叫,光是玩那黄瓜都玩了好一会。 蓑衣黄瓜酸爽脆口,带着一点轻微的辣口,那脆不是清脆,因拿盐腌制过,又是蓑衣形态,变成了稍稍带一点韧和紧实的脆,不独如此,滋味也更足,更浓缩了。 花刀一层又一层,凉拌汁浸得透极,咬下去,牙齿俨然挟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虽被层层拦阻,却又能层层破开,如裂帛,如破竹,一场黄瓜仗打得顺风顺水,毫不费力,每一下都赢回来凉沁沁,带着酸、咸、辣、甜滋味的黄瓜汁水,清清爽爽,大夏天的,吃得人通体舒畅。 同样是黄瓜,紫苏黄瓜又是另一种味道。 黄瓜切厚片,煎透煎死了,边缘同表皮甚至是焦黄的,几乎全然不脆口。 那软是一种熟软,一咬就是一泡汁水,裹带着咸辣酱汁,又有蒜香同紫苏的独特香气,是意料之外的味道,舌头没有尝过,还在震惊,手就已经拼命往嘴里扒饭了。 何七头一回见识这样吃法,爱不释口,一筷子接一筷子,裹着黄瓜配米饭,一不小心就练会了一种仙术,唤作米饭消失之法,不知不觉,碗里的饭就不见了大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尚沉浸在那奇香与浓郁风味里头,胳膊就被反复推了好几下,等反应过来,一转头,却是珠姐儿一脸着急,伸了筷子进筷子冰盆里因手太短,夹了几下都夹不到那肉粒,只好来催他道:“七哥哥,我还想要吃,帮我再夹一块肉好不好!” 何七忙给她夹了两块,顺手自己也尝了一块。 刚咬一口,他就有点懵了。 炸物千千万,这一口同别个都不相同,不是寻常的酥脆,也不是硬脆,而是一种薄冰破碎的“琉璃脆”感。 那外皮很冰,冰凉淡化了甜度,也叫酸味更圆润、柔和,带着很舒服的果味同果酸,但一咬进去,里头却是烫的,甚至于热到了牙齿,但下一息,再一口时候,咬到酸甜外壳,一下子又冰了牙。 何七下意识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吹热,还是在吹冷。 肉一圈一圈累叠起来,炸得很香,咬到外头几层的时候,这一回就是松化、酥脆的口感,吃起来“咔嚓”又“咔嚓”。 再往里,一口一口鲜嫩,热乎乎的肉汁淋漓,那肉汁被锁在重峦叠嶂的一圈圈肉之间,实在无处可逃,好容易得了个出口,却是逃进了何七嘴里,吃起来自然有格外明显的爆汁感,跟外层的酱汁裹在一起,剩的一丁点油腻,都被浓郁酸甜糖醋汁给狠狠撵走了。 脆壳冰冷,肉心滚烫,酸甜可口,竟也是何七头一回吃到的口感。 这一顿说是风卷残云也不为过,吃到最后,是用夜来香瘦肉汤来收的尾巴。 那汤清新,清甜,又有瘦肉鲜甜,正好拿来清口。 于是等珠姐儿当晚回到家,蹭在贺老夫人怀里时候,嘴里当真滔滔不绝,又说今日遇到的小姐妹,又说在宋姐姐家吃到的冰镇咕噜肉、蓑衣黄瓜、紫苏黄瓜、麻糍团子,她一样舍不得少说,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这一个当年让宋妙心心念念的菜,几十年后,依旧威力不减,叫珠姐儿不住撒娇:“祖母,祖母!我明天还想吃,还想同小莲妹妹玩!明天还能让七哥哥带我去吗?” 冰镇咕噜肉酸甜口,从来酸甜上得老,下哄小。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四十一章 架势 听得孙女儿说起今日宋记菜色,尤其是那外冰内热,酸甜开胃的咕噜肉,并软熟异香,一咬一口汁水的紫苏黄瓜,小儿无心,只会没有章法的一通乱夸,却不知道越是如此,越能叫大人想象。 都不是什么特别的菜色,甚至食材都多数平价、易得,但听得那样搭配,又听说做法,苦夏许久的贺老夫人,看着咽口水的珠姐儿,在一瞬间就能猜到味道之余,情不自禁也跟着吞了口口水。 不过贺老夫人并不是一味纵着小孩的长辈。 她劝道:“你七哥哥才回来,家里许多事要忙,另还要回学中读书,姐儿听话,不要打搅他做正经事。” 珠姐儿快乐的小脸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道:“好吧!” 但她立刻打起精神,问道:“那等七哥哥放假了,能不能去的?” 话一出口,又自己给否掉了,道:“七哥哥放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肚子里头生了小饿虫,它刚刚告诉我,很想吃那个咕噜咕噜叫的肉,吃不到,我要肚子痛的——祖母,我能不能自己去找小莲玩呀?!珠姐儿是个大孩子,能自家上门做客了!” 虽说有外侄带着,贺老夫人依旧是打听了宋记一番,才把孙女放出去的,自然晓得那一家的情况。 她道:“你去找的那一家姐姐白日要去外头出摊做买卖,你这样小,没大人陪着就自家上门,她们还要分一份心来照顾,不就给人添麻烦了?” 又道:“况且没个招呼就去,旁人会说咱们家里不讲规矩的。” 珠姐儿闷闷地“哦”了一声,显然十分丧气。 贺老夫人就哄道:“不是什么难菜,叫厨房里头明日照着给咱们珠姐儿再做一份!” “那不一样的!家里没有小宋姐姐呀!小莲也不在!我还说给她带医书呢!” 她又把自己要做门园子,小莲说要学医的壮志大声宣扬一遍。 贺老夫人早知道那家有一对进京投亲的母女,如今听得小的那样有志向,也在习字,更难得那小娘子真的教,虽不知道怎么个教法,最后又能学成什么样,但能有这个心气,她就很喜欢,便道:“下回去,过几天再去!” 又道:“你七哥哥不得闲,等祖母得空了带你上门就是,你自己先挑几本医书——但咱们珠姐儿却不能胡乱挑,既要交朋友,就得真心诚意——挑出来以后,要过来同我说为什么那么挑,把我说服了,才能一起去。” 珠姐儿前一息高兴得险些蹦起来,后一息又不高兴了,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抱怨道:“人家本就要自己一本一本好好挑!祖母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我得了提醒才晓得自己用心!太坏了!我不肯依!” 贺老夫人只好抱着孙女的头揉啊揉地道歉,当面又把从人叫来,交代道:“给那宋记食肆的小娘子下个帖子,问她哪日方便,就说我们祖孙两个想要订个席,上门做客,看看成不成的!” 珠姐儿立刻就笑逐颜开,不住夸,说“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我最喜欢祖母了”云云云云,把那老夫人哄得连嘴都合不拢了,才开开心心回屋歇下。 等孙女睡了,贺老夫人才把今日一道上门的嬷嬷叫了过来,细问了晚饭时候情景。 那嬷嬷形容了一番,最后道:“小娘子行事周全得很,看着妥帖,人也敞亮,但到底才见了一回面,不晓得端底。” 又道:“那一对母女都勤快,手脚也干净,难为的是很有精神头——小女娃比咱们珠娘子还小两个月,一刻坐不住,也没人催,没人喊,自己就急着记着要去洗豆芽。” 贺老夫人听得叹气,道:“一个寡妇带女,一个孤身小娘子,日子都不容易!” 说着,特地把贴身侍女喊了过来,道:“叫她们送帖子时候客气些,不要张门显第,珠姐儿是上门去找伙伴玩的,没得叫人以为要臭显摆。” 一时又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小七,叫他遇得好吃的给我捎带一点子回来——枉我平日待他那样亲厚,竟是一样没有!” 那侍女笑道:“表少爷不是带了许多才摘的鲜嫩瓜菜吗?老夫人先前还夸他体贴!” “那是不晓得他们今晚吃这许多新鲜菜色,旁的不说,那麻糍总能带吧?他分明晓得我娘家余姚的,自来喜欢糍粑、年糕一应糯食!” 那嬷嬷少不得帮何七说话,道:“老夫人倒是错怪表少爷了,他原想带的,因那宋小娘子说麻糍一点不能放,一冷就硬,才罢休了。” 一时又将宋妙拿纱布搓糯米成糍的做法说了。 “我看咱们姐儿吃,软乎乎,都不用水就,一下子就吞进去了,本还嚷着再要,因是糯食,我也不敢叫她多吃,忙拦下来了。” 贺老夫人是吃糯食的行家,听得竟是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不禁问道:“这样软么?” 那嬷嬷虽没吃过,却是答得斩钉截铁,道:“七小少爷夸个不停,说吃了同没吃一样,一下子就滑进肚子了!他那样嘴刁,说的话想必靠得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老夫人忍不住道:“那我得试试!” 又道:“自进了京,虽也能找到南边厨子,做出来年糕也好、糍粑也好,全不是小时候那个味道,也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我总觉得水也有问题,连呼的气都不对的!” 她急忙又同那侍女道:“送帖子时候再问一问那小娘子,只说今日的菜,旁的不打紧,那糍粑、紫苏黄瓜同冰镇咕噜肉,我很想试一试,看看她能不能备上!” 珠姐儿小,见识自然少,见到个蓑衣黄瓜,只觉得又稀奇又好玩,吃到夜来香猪肉片汤,因喜欢花,反复夸了又夸,稀罕得不得了。 贺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出挑的刀工也不晓得见过多少,对所谓的新口味、花把戏并不怎么感兴趣,因牙口不太好,她更喜欢咬得动,却又不是一味蒸焖炖的,希望厨子能把熟悉的家常的食材做出好口味、好口感来,尤其又怀旧,故而一番听下来,中意的是那软熟的紫苏黄瓜同麻糍,另还有又冰又热,偏又一点都不硬的酸甜口肉。 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麻糍。 虽不知道那宋家食肆做出来究竟是什么口感,又合不合自己口味,一想到小时候姐妹几个围着火炉烤糍粑吃的场景,贺老夫人不由得就生出几分期待来。 夏天不合拿来烤,但要是当真能像小时候味道,哪怕有个六七分呢,也能砸吧砸吧嘴了! *** 贺家在准备拜帖的时候,宋妙正听程二娘回话。 从前她就很满意二娘子行事,这一趟外出两个月,回京之后,见得对方做事那样细致,又有章法,她就更器重了。 因打定了主意要找车夫,平日里那车夫除却接送大饼来食肆,运送采买的食材,其余大部分时间是要跟着程二娘外送各色吃食,故而这寻雇车夫的差事,她就让对方自己选个合适的。 程二娘的差事办得很快。 “原是想请中人帮忙荐人,可看了好些个,要不就是嘴上无毛,要不就是做事太粗的,也有话都说不囫囵的,我想着到底用生不如用熟,就去这一阵子咱们常找车夫的地方看了看,正好有个许师傅来揽客。” “我记得叫过他几回,今次一问,晓得咱们这里想要包半日车,他就说自己要来,问了价钱,说了上工下工时辰,他都一口答应。” “这人今年三十九,看着个子还挺高大的,也是京城人氏,夸口说对街巷熟悉得很,家里有个六口人……” 程二娘把那许车夫的情况交代了一遍。 宋妙听着没什么印象。 程二娘又道:“其实未必十分合适,但好在毕竟是京城人,熟悉路,住得也近,就是嘴巴子有点碎,不过车夫本来就只管赶车,也不是不能忍——咱们时辰有些早,有些人不怎么肯答应,要来讨价还价的。” 这话说得自有几分道理,宋妙也挺认同的。 她开的就是市价,虽然一般来说半早上就能把活干完,上工的时间并不长,只要下午再来接一回大饼回家就行,但是用车的时辰非常早。 ——要去接大饼,还要采买运送当天新鲜的肉、菜,肯定得早早就出发,不然家里拿什么出摊? 宋妙略一思索,便道:“此事既是安排了二娘子,就全由你做主——要是来得及,请他明天就先上工吧,正好接大饼!” 程二娘本想说叫那许师傅过来给宋妙再看看,若是不妥当,就换一个,若是妥当,再叫他上工,但此时听得“全由你做主”五个字,一则肩上无形间就有了一挑担子似的,二则又有些踌躇满志,很希望光靠自己就能把事情办好。 她忙道:“等人来了,先用几天看看人怎么样,要是实在不好,再换也来得及!” 于是事情由此定下。 第二天一早,果然那许师傅就拿骡车送了大饼过来。 此时天太黑,时间又赶,宋妙忙着准备出摊,一时没空去理会。 等到车子再和着程二娘去各处送早食时候,早已烈日当空,这样亮堂,叫宋妙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预备出发的许师傅的脸。 十分眼熟。 她没有说话,等人走了,才问大饼早上情况,又问道:“今日那骡车是不是门闩坏了,最后拿根树枝做栓插的?” 大饼忙点头,道:“是,那骡车拿树枝栓的门——娘子怎么会知道?” 宋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她先前不知道,眼下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才想起来自己也喊过几次这人的车,对那车夫的印象还很一般,觉得对方嘴上说话不怎么把门,喜欢夸夸其谈,又爱问东问西的。 前次她时间紧,叫了对方的车让帮着送几盒子福字糕去曹门大街,一路上那人不住问话,又问做的糕点价钱,又问她一天摆摊是不是能挣很多,能不能告诉他挣了多少。 又说自己想让家里大儿媳妇也出去摆摊挣钱,但到底是个公爹,不好说话,要是儿媳妇能同宋妙一样能干,会挣钱就好了。 一路都称不上很愉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也只是那一回如此,其余几次也叫了对方的车,倒没有这样情况出现过。 宋妙既然把差事交给了程二娘,就不着急插手,想着既是试用,先看几天再说。 况且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自己是找车夫,能把车赶好了,人品又没有硬伤就够了,给的也是寻常价钱,总不好过分挑剔。 *** 昨日那卷粉虽然很快就售卖一空,但暂时还没有收到反馈,宋妙一时分不清是因为自己从前打的底子好,还是卷粉真的卖得好,有人喜欢。 不过她今日还是备多了三成的量,再加上卷粉也限额了,自认应该比上一天不够卖的情况好上不少。 可惜的是,宋妙并不知道,一夜之间,两学之间对于卷粉已经涌出了许多传言。 卷粉这吃食是才上的,肉、菜、粉皆有,大夏天的,吃着一点也不腻,材料又丰富,口味也好,重点是价钱很合适。 素卷三文,荤卷五文,一荤一素加起来,其实就是一大份糯米饭的价钱,吃着虽然不如糯米饭那样饱得久,但是不容易顶着胃,也不会叫人犯困,这样多的好处,自然是喜欢的人多,吃不惯的人少。 第一天限额是一人十二卷,其实买到的人并不多,等到晌午,消息就传得满天飞了。 ——宋小娘子回来了,早上出了摊,今次烧麦没了! ——上了个新吃食,叫卷粉! ——什么??那烧麦我都还没能吃到几次呢!这就没了?卷粉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卷粉好不好吃?是个什么味道? 谈到前面的信息的时候,人人还能插上几句话,讨论一番,但论及卷粉的味道和口感的时候,能有资格发表言论的人一下子就变少了。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都是夸的,说那卷粉如何软滑爽,不碎不烂,里头馅料怎样好吃,外头那酱汁如何精心,不同馅搭配不同酱,各有各的好吃,根本不腻。 等到下午的时候,卷粉的风评慢慢的就发生了逆转,不知哪一个人起的头,开始说起不好来。 差评愈演愈烈。 ——哎呀,宋小娘子的糯米饭是好吃的,烧麦也是好吃的,但那个卷粉,我实在吃不惯,酱不好吃! ——那个酱怪怪的,说不上来,发酸,发咸! ——粉皮也不好吃啊,口感太普通了!!唉,宋小娘子也有失手的时候! ——兄弟,听哥哥我一句劝,若要买,别买卷粉,买糯米饭得了! ——听说还限额哩!一人只能买四卷! ——唉,我劝你们不要尝,真要尝,买一卷试试味道得了! 一群人在这里苦口婆心、真心诚意,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本人才知道。 但次日一早,天才亮,当发现越来越多人开始往食巷方向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这个人头,怎么比起从前还要多? 而且还是多很多!!看那手里拿盆带篮捧书的,一看就是预备排宋记的架势。 “老梁,你怎么来了?昨日你不是说不想排队,不吃了吗??” “唉,本来想着排了也买不到,只浪费时间——可昨儿不是个个都说不爱那个卷粉吗?大家都不喜欢,我来排,应当就能买到了吧?”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袱 “老梁”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吃糯米饭,吃雪蒸糕,我倒不讨嫌粉皮的口感,那个酱若是不好吃,少蘸点就是,总归尝尝味道才好知道合不合口味。” 一时说完,他还不忘补了一句,又道:“我不贪那些个人多喜欢的,就吃没人吃的卷粉,总能买得到了吧?再一说,只要宋小娘子做的,想必再如何也不会难吃的!” 此人话一出口,左右立时安静下来。 他先还自以为得意,正笑呵呵的呢,笑到一半,忽的感觉场中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就见近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一部分人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另一部分人却对自己怒目而视。 而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好生眼熟——好似就是昨日嚷嚷得最大声,最起劲那些个。 众人昨日说宋记的卷粉味道寻常,叫大家不要买,又说就算一定想试试,最多买一卷,或是大家一起合着买一卷尝尝味道也就算了。 此时此刻,他们瞪着过来样子,却是仿佛自己撞破了什么大秘密,个个一副“你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恨铁不成钢模样。 此人一呆、一愣,继而心中一动,忽然了悟,顿生后悔之心,一句多余话不说,只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倒忘了,今日还要考背功课,我没背完,得赶紧买了早饭回去背书才是!” 一边说,一边快步朝外头走去。 此人一走,周围个个色变,先还互相笑笑,却是不约而同,悄摸摸把自家脚下步伐迈大了,快了又快地去追。 这个快一步,那个自然要赶着追两步。 于是你一我二,我二他三,他三你又四。 本来快走,快着快着,硬生生由快走变成了快跑,还没出后门,就见得一群人你追我赶,如同小猪奔槽,鸭子下水,呼啦啦朝外头冲去。 太学还好些,毕竟冲出门快跑就是,南麓就惨多了。 狗洞就是那几个,眼见排在洞后头的人越来越多,“有识之士”立刻就发觉出了不对。 “怎么回事?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有个努力传了一日消息的学生,见得如此场面,忍不住急道:“我不是说了那卷粉不好吃,叫都别买了吗??你们不都也说不去了吗??” “你叫别去就别去?你说不好吃就不好吃?”边上立刻有人冷嗤一声,“你以为你是徐山长??” 听得“徐山长”三个字,前后左右人都回过头来嘻嘻笑。 “徐山长说别去也不管用吧——这许多狗洞,不就是为了对付他挖出来的?” “好不好吃的,我总要自己尝一口才晓得!我不但要去,我还要个个口味都买一卷试试味道!” “你当我们傻子呢!昨儿给你面子,不戳穿,你还当真以为耍猴了?!” 一时又有人急忙道:“大早上的,别瞎嚷嚷!徐山长长、徐山长短的,小心真把人招来了!” 但这样快活的气氛没有能维持多久。 钻狗洞是要时间的。 眼见狗洞子队越排越长,有经验的人都觉出了不好。 “得快些,再过一会子学谕就要来巡查了!!” “喂喂,你们前头人会不会钻的!塌腰、低头、收肩——别撅屁股啊那个大屁股堵着!!哎呦喂急死我了!!!老大一个人,还读书人呢!钻狗洞都不会,学问都做到哪里去了??!” “不会钻就排到后头去啊,耽误多少事啊!读书读不好就算了,钻狗洞都钻不好!我今日要是尝不到宋小娘子卷粉,回来非得跟你们这些蠢材骂一仗!” 按理这样骂人,前头早该生气了,奈何被骂的正卡在狗洞里,一队人个个同骂人这个一样想法,不住催他。 偏那各一被卡的格外壮硕,骨架大,肉也多,卡在当中,半日不动弹。 后头人急不可耐,有人催道:“不行,真要来不及了——推他一把!” ——推之不动,诸人开始上脚,或推,或踹。 别说,踹还真的比推有用。 而此人一屁股灰白朴朴脚印,出得狗洞,连拍打都不顾上,还要矮下身,不忘回头探进狗洞里同众人道一声“兄弟们,谢谢哇!” 说着,熊罴撼树一样提着刚刚不小心蹭掉的裤腰带,左摆右摆冲着宋记的摊位跑。 瞅着此人如此快,后头人顿时急了。 “哎呦,兄台,一会我钻的时候,你也帮着踹我一脚,给我添一把力,叫我快些啊!” “我也是!我也是!” “兄弟,你在外头能不能等我一会子,拉我一把!” 一群人在这里群策群力,各施所长,最后的结果就是,南麓这一批钻出头洞的学生,为了抢那一息,个个屁股后头都添了许多个脚印。 又因他们都急着去排队,来不及拍打干净,倒叫其余看着这一群衣裤后头都有脚印的太学生同各个摊主们,忍不住心里泛起嘀咕来。 ——这南麓的学服,怎么后头突然之间多了许多灰白脚印?难道是什么新鲜花色、图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学的学生如此情状,简直蜂拥,可想而知宋记的压力会有多大。 这一日出摊,分明大饼盛糯米饭的速度比起前一天已经要快上不少了,但是对着后头乌压压人群,当真是吓得连头都不敢多抬,生怕看到那些个如饥似渴焦急表情,吓得手抖,耽误了盛饭。 卷粉、糯米饭的分量都多备了,奈何来的人也更多了。 两个人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把所有吃食售卖一空。 速度快了,客人们排队的时间短了,不高兴的人却变多了。 “宋小娘子,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回来都两天了,我一次都买不到!你去滑州之前,我同样的时辰出门,分明都能买到,怎的今次跑出去一趟,回来还变了??你还要不要老客??回回排,回回买不到!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帮你说话?怎么夸你??” “就是!我已是来得这样早了,哪怕公试那一阵发奋时候也不过如此了!明日要是再买不到卷粉,我就!我就!我就要跟你急了!” “你再这样,我以后就!就……唉,你还是多备些材料吧!要是吃食太多了,推不动车,可以喊我们啊,我们轮着给你去推!” “太过分了!宋小娘子!你再这样,我真要骂你了!你个没良心的摊主,卷粉不让人吃就算了,糯米饭还不肯准备够!” 宋妙几乎是顶着骂声逃走的,临走前一句话都不敢多做承诺,只得支支吾吾,又劝大家道:“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宋妙一走,食巷里头其余摊主都笑开了花。 尤其宋记左右两家,难得也享受到了一回被排队的待遇。 听着众学生骂骂咧咧,他们还不忘附和。 “就是,这个宋小娘子,也备得太少了!我原想买个卷粉吃,就在她旁边摆摊都买不到!等回头我们也要说说她,怎么能放着生意不做呢!” “放心,放心,明日我们也给她霸住这个位置,你们只管来这里排就好!” 这一天,食巷里几乎所有摊子上的早食,都早早售卖一空。 众摊主忙得手酸,各自笑呵呵,难得空闲,不忘你一句,我一句,发着感慨。 “唉,宋摊主总算回来了!这两个月,我们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还是我胆小,这一向生意太差了,比起从前卖得少了一半还多,都不敢多备料,原还以为虽说宋记回来了,多少要再几天才好聚拢人气,今日只多备了三成!早晓得再多做些了——看这样子,就算多个七八成也不怕卖不完!” “嘿,还是我聪明,今日多做了一半,想着哪怕卖不完,去码头那里兜个圈也差不多了!我那里还有些熟客,今次却是吃不到咯!” 又一齐冲那宋记左右两边摊贩抱怨。 “喂,柳婶子,你们也不能日日把宋摊主霸着吧??这摊位难道是你们祖传的?宋小娘子难道也是你们祖传的??好歹让一让,轮着叫我们站边上啊!” 众人或嘻嘻哈哈,或骂骂咧咧,但总归还是高兴,唯有两学膳房的公厨们对着今日剩下来的许多早食四顾茫然。 发生什么了? 今日剩这么多?? 咋办捏? 算了,也不能浪费!中午热热得了! 于是许多早饭没有买到宋记的学生,等到中午,唉声叹气到了膳房,面对的就是早上剩的炊饼、肉菜馒头、粥水等等复热之后重新摆出来的主食,又有若干一看就味道不怎么过得去的菜,一颗颗心简直旧伤未愈,新伤再起,只好“苦也”“苦哇”地叫个不停。 *** 两学之中,众学生在或怀念、或想象宋记的各色吃食,贺府里,大晌午的,贺老夫人面前的桌上却是摆上了一个大大的冰盘。 一大粒一大粒的裹了糖醋外衣的肉块被盖在冰块中间,同样添了红扑扑的小林檎果子,摆盘看着很漂亮,正冒着冰寒的白烟。 掌厨的娘子站在一旁介绍道:“因小的没吃过,只听咱们姐儿说了,又听跟去的形容一回,猜着做出来的,虽不知有几分像,但滋味确实不错——老夫人尝尝,看看下回要不要改。” 又道:“听说那小娘子是用猪肉做的,她开门做生意,自然要考虑成本,咱们府上自家吃,小的除却猪肉的,也做了些羊肉的……” 时下猪肉价贱,世人多以羊肉为贵,以贺家的门户,家中老太太自然是吃羊肉同其他肉的多,猪肉的少。 贺老夫人点了点头,立刻夹了一筷子。 果然肉粒裹糊炸过之后酥脆,裹着酸甜可口的酱汁,因有冰镇,外冷内热,味道很不错。 她尝了几块,笑了笑,道:“有点子像糖醋里脊。” “要不说老夫人有见识——正是按那法子做的,只是切成了粒,糊裹厚些,您吃着怎么样?” “吃着挺好,只是到底炸过,肉又大,就硬了,糊也炸得老了些,我这牙口有点咬不动了,可以再酸些。” 又道:“这个菜倒是难得,竟是猪肉比羊肉吃着合适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老夫人一边说,那厨娘一边记,最后道:“小的下回试试都改了来。” 等到晚上珠姐儿回来吃饭时候,她面前就摆了一盘刚做好的冰镇糖醋咕噜肉。 这一回果然改进了不少,炸得更合适了,肉也切小了点,酸甜度也正好了。 贺老夫人笑着同她道:“看,祖母没哄你吧?说了让你今天吃上这个冰镇咕噜肉,这会子吃到了吧!” 珠姐儿高兴得不得了,抱着贺老夫人,祖母祖母地叫个不停。 小孩喜欢酸甜口,席间,珠姐儿把这道菜吃了很不少。 但是准备回屋歇息的时候,她却是仍旧赖在贺老夫人怀里,蹭着问道:“祖母,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宋姐姐啊?我想吃那个冰镇糖醋咕噜肉,还想找小莲玩——医书我都找好了!” 贺老夫人有些惊讶。 她并不奇怪孙女想去宋记,毕竟小孩儿玩心大,遇到同龄人,肯定天天惦记,但是—— “今晚不是才吃了冰镇糖醋咕噜肉吗?要是没吃够,我让厨房明日再做一回?” “不一样!”珠姐儿使劲摇头,“宋姐姐做的,跟家里做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珠姐儿正要回话,嘴巴都张开了,忽然又闭上,转头看了看屋里,见没有厨房的人,左近也没有人,方才凑近贺老夫人道:“我悄悄说,祖母,你别给别人说,不然她们听了要难过的——咱们厨房做得好吃,宋姐姐做得,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一连三个特别,听得贺老夫人心里的期待被高高吊了起来。 虽说有时候小孩子口味古怪,跟大人吃不到一起去,但……当日那咸骨粥,端的不错啊! 晚上厨房仿出来的冰镇咕噜肉,口味、口感已经挺好了,前次宋小娘子做的那份,到底是怎么个“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法,才叫珠姐儿这般念念不忘? 今次送信的来回话,说是送了帖子上门,那宋小娘子说打明日起,这几天晚上都方便,只叫府上提前一天去约好日子、时辰,说清楚忌口等等就行。 贺老夫人本来刚刚让人再去回话,约了后天,这会子竟是有些后悔起来。 ——早晓得定明天了! 不会珠姐儿嘴里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 酸枣巷里,送走了贺家上门传信的从人,眼见天色不早,宋妙才要掩门,却听得一阵马蹄声。 不一会,一骑在门口停了下来,翻身下来一个人。 那人四下张望,见得宋记招牌,忙不迭上前,先问了宋妙此处地方是否宋记,又问了宋小娘子,等得知面前就是,他立刻松一口气,随即自报家门——却是滑州来,岑德彰门下幕僚的伴当。 “主家进京办事,韩砺韩公子托他帮忙送一样东西给酸枣巷尾的宋小娘子……” 对方说着,从后背卸下一个小包袱,递了过来。 宋妙道了谢,双手接了,本要留对方坐一坐,至少喝口水再走,那人却说巷子口还有人等着,自己另有急事,不能耽搁,就此告辞了。 而宋妙收了包袱,心中也甚时好奇,关了门,也不耽搁,当即点了灯,将其打开。 ? ?感谢卿眉瘦亲给珠姐儿的香囊一枚,小珠姐儿说谢谢姐姐! ? 谢谢书友、寒山慧、书友、 可可可燃四位亲送我的平安符各一枚:) ? 多谢我家猫咪叫蛋蛋亲送我的小小心意三枚,バカ_ルフイ、叮咚797两位亲送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3= ? 谢谢大家的各种票^_^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下帖 包袱细细长长的,里头唯有竹盒一只,装着一幅卷轴。 宋妙轻轻张开卷轴,就见一张横画。 画作尺寸不大,长一尺有余,高不过大半尺,画上又覆了一张纸,两边木轴小而轻便,只做支撑作用,很合放在桌上。 前堂的桌是常年吃饭用的,虽然日日都擦洗得干净,难免还是会沾染些油星。 她想了想,把那画重新卷好,掌灯回了房。 这一回才把画平放在书桌上,将上头盖的纸揭开。 出乎意料,那一位韩公子打滑州托人跋山涉水送来的,竟是一幅群鱼图。 图上画着十数尾鱼儿,形态各异。 宋妙认真品鉴了一番,因见每一条头上都写了名字,乃是甲乙丙丁等等,叫她忽的反应过来,仔细又看了一回画上的鱼儿,持灯去了门外。 屋檐下,院子一角摆着一只大水缸。 那缸破了半边口,又有裂边,已经不堪用了,她没有扔,而是在破口处蓄了土,把先前养的青苔移了过去,将缸让给了前次韩砺送来的鱼儿。 天色已黑,持灯也只能瞧见灰黑青相间的许多条鱼儿慢悠悠游来荡去。 油灯本就不怎么亮,又有风,更照不清了,况且缸中还是寻常野鱼,并无多少漂亮色彩,身上亦无什么多彩花纹。 宋妙研究一番,实在对应不出来,只好放弃。 此时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她正要回屋,路过程二娘母女两个房间,里头早熄了灯,只听得小莲叭叭叭地同母亲说话,细声细气,翻来覆去地同程二娘说珠姐儿送她的茉莉干花,又道:“娘,娘!珠姐儿说,这个泡水很好喝,我明日给你跟姐姐泡了水,出门时候带在身上喝好不好!” 又有程二娘催道:“晓得了,晓得了你的花儿好,珠姐儿也好,说一晚上了,不许再说话了,快睡!明日再说!” 虽是无意,到底算是偷听旁人说话,宋妙连忙擎灯快步回了房,一边暗生惭愧,一边却是忍不住面上带笑。 做早饭生意,天不亮就要起来,自然要早睡。 她掩了门,预备明日得了闲,趁着天亮再去那缸前对着画认鱼,便把画轴重新卷了起来。 卷的时候,少不得认真再看一回。 比起字,韩公子的画作显然要中规中矩得多,看得出来画的时候用笔甚是小心。 缀的日子不过是数天前,显然一画好就搭人便马,快马加鞭送进京了。 画有题跋,亦有落款。 题跋的字只有两行。 ——洋洋乎乐哉,鱼也。 ——人乐耶? 落款则更简单了,乃是“砺敬上”三个字。 回想起方才所见,缸中鱼儿果然悠然自得,以人之见,洋洋自乐得很。 至于人自己。 看着这画,又有字,宋妙不自禁会心一笑。 方才见了大缸中小鱼,此时又看到画中小鱼,她总觉得自己心里也养了十来条鱼儿似的,游游荡荡,荡荡晃晃,让她的心好似养成了一汪水,清凉、透彻,盈蓄生发着很淡的喜悦。 平常也很期待每一个明天。 晚上睡一个踏踏实实的觉,天亮出摊挣了钱,又有新老客人、新的生意、新的食材,自己靠着手艺不但能赚钱,还能得到很多人喜欢,由此换了收入,每天积攒,欠的债一日一日变少,想要的生活很清晰地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等着。 但这一日入睡之前,她又多了一点期待。 等收了摊,趁着天亮,要对着那画把鱼儿认一认,青苔也可以再多养一养,眼下还是太薄太瘦了,养得厚厚的,日后赏鱼的时候也能同赏一下青绿苔藓。 等到月末结算,还了账,给程二娘同大饼他们发了月例同分润,她还想也给自己一点奖赏。 离开的这段时间,京中虽然一直在说要修渠通河,但看进度,其实并不怎么理想。 夏汛在即,雨水多了,要是又淹水,总有不好出摊时候。 她想看看能不能买个雨链回来,到时候就挂在檐下,作为自娱自乐。 还有两个月就是自己的生辰,从前每年过生时候,家里都会送她一朵金莲。 金莲是娘亲绘图,爹爹跟着山上的徐叔叔一起打造,每年花朵、花瓣各有不同,每一朵都刻有一个不同字体的“妙”字,就挂在自己屋外檐下,每当蓄水足够,金莲们便次第一朵朵翻身,将积的水扑腾腾倾倒下来。 莲房当中设有活动莲心,风吹、雨落,莲心与花瓣碰撞,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中也做有机关,需要安静时候,轻轻一拉雨链的长绳,机关带动,所有莲心都会固定住,再不发出响声,只做寻常引水之用。 来这里之前,她的雨链已经串了有十四朵金莲,刮风、下雨时候,推开窗、靠着椅子,光看那雨链反复翻身倾水,一朵承接一朵,都能让她舒舒服服发上半天呆。 眼下没有了金莲,她可以请了匠人帮忙打造铜莲、铁莲,或者旁的便宜些的随便什么莲。 遇得雨水,家里做些取些小食果子,自己就坐在案前,推窗而望,借几本游记、闲文回来,雨链声伴故事,也是一日好辰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爹娘、山上的长辈们,如果在天上看到了、知道了,见得自己平安顺逐,日子过得快快乐乐,应该也会很欣慰的吧? *** 次日一早仍旧出摊。 昨日卷粉限额是一人四条,食材也多备了,自然有更多人吃到了味道。 因知再瞒不过去,先前带起来的“卷粉味道寻常,不如吃糯米饭”言论,一下子就消散了。 宋记在南麓、太学两处学生里从来是饱有口碑的。 这口碑是从糯米饭、烧麦、雪蒸糕、黄馍馍、各色饮子,另有先前一顿猪脚饭、一顿芋头扣肉处慢慢奠定下来的,很牢固。 于是对于新出的卷粉,吃过的人想再吃,或者试试其他口味,没吃过的人想吃,等到第三日出摊的时候,眼见又是僧多粥少,买到的人少,买不到的人多,众学生都有些着急起来,帮着宋妙想办法。 有让她再请一个人的,有南麓的学生催她在酸枣巷尾的食肆里开早食档口的,甚至有太学生异想天开,提议大家可以轮流天一亮就爬起来去宋记帮着蒸糯米饭、洗菜的,也不用给银钱,只用包一天的餐就行。 最后,连食街上摆摊的同行也看不下去,隔壁柳嫂子来寻她道:“小宋,你这里人手足,可以多做些,尤其是那卷粉,眼下排队的人太多了,还有老多人买不到,日子久了,他们总白凑数久了,就不愿意再出来了——你还是多备些吧!” ——却是害怕学生们买不到,恶了宋记就算了,要是不肯出来,又会叫她们生意回到先前。 由奢入俭难啊! 宋妙只笑笑,道了谢,不置可否。 她一向觉得生意不能做尽,只有大家一起吃肉喝汤,才能和气生财。 况且宋记此时只有两个半人,做的早饭不仅要供食巷,还要供巡铺、京都府衙、并有两个城门口——给巡兵们的,再有沿途一些熟客预订,活计已经非常多了,实在不能再增加份量。 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人的力气是有上限的。 中午还要给夫子们做饭,晚上时不时又有招待,要是把时间同精力都放在早食上了,中午、晚上就顾不过来了。 而只做学生生意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客人类型、来源越广泛,生意就越稳当,越不容易出问题——不然刮风下雨、衙门管制、书院发话,随便一样,都能叫食巷这个摊子再摆不下去。 不说其他,只说原本的宋家食肆,先前靠着南麓书院红红火火了许多年,去年年初山长一句话,一条街的铺子说倒就倒,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再一说,宋妙虽然缺钱,也着急赚钱,但并不想为了急功近利,盲目扩张。 招不到合适的人手,保证不了出品,一旦味道不对,现在抢着排宋记的学生们立刻就会翻脸——做吃的,最忌讳把食客当傻子,以为他们都长了条迟钝舌头。 宋妙的担忧并不是白来。 南麓书院从前钻狗洞的人虽多,到底学生们是分批而出的,也晓得躲躲藏藏。 而今一群人为了排宋记,一个赛一个的早,一个狗洞不够用,又新添了两个三个,钻洞的队列也越来越长。 这样大的动静,学谕们先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见得院内越发明目张胆,自然不能再这么听之任之,少不得出面警示诫谕。 凡事有张有弛,风纪一抓抓两年,再紧的弦都要崩断了,学生怨声载道,此时听得上头学谕发话,面上唯唯诺诺,私底下仍旧我行我素,该翻墙的翻墙,该钻洞的钻洞。 而宋妙先前去滑州时候还罢了,到底人不在,旁人提起她的次数自然少上许多,眼下回来摆摊,今日上卷粉,明日上新饮子,引得有人寅时一过就起床,拿着书出门,一边排一边背,从前一惯排中游的人,竟然小试时候还考了个优等。 不独如此,他竟然还跑出去宣扬,说自己排队时候尤其容易进入状态,记性特别好。 于是南麓上下学生又掀起一股天不亮就起来,早早去排宋记,一边排队,一边背书的风潮。 接二连三的消息,宋记、宋小娘子、宋摊主,另有一应糯米饭、卷粉等等吃食不住在书院里头被人提起,旁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会兴致勃勃加入,唯有一人,却是每每躲在角落,从不插话,恨不得天上刮来一道正气凌然大风,赶紧把那些个说话的人给刮走,再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此人自然就是原来“宋妙”的未婚夫林熠文。 宋妙的名声越大,做的东西同她本人越得学生们喜欢,林熠文的日子越难过。 不少人都知道林熠文曾经同宋淮舟的妹妹订亲,而后又因宋家出事,也不管宋大郎头七未过,就着急上门毁婚。 宋淮舟同宋家对林熠文的照顾,有眼睛的都会看,如此忘恩负义,这样无耻行径,从前跟他走得近的,都不再愿意与之为伍。 林熠文自小学问就做得好,先生器重,来往的也都是同辈同窗中的佼佼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今次虽然说不上被人排挤,却是明显为人冷待。 骑射时候,没有人愿意给他看靶收箭,难得蹴鞠,大家都不想同他一队,甚至于上课,先生同往常一样诵读优秀文章,读到他的文章时候,同窗们一个喝彩的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沉默。 林熠文再如何鼓励自己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又如何恨极了当日走得近些的同窗,他受到的影响却是实打实的。 于是宋妙回来之后的头一回考试,他再一次失了手。 连着三次等次滑落,退步大得吓人,学堂的先生一向很看重这个学生,找来林熠文认认真真谈了一次话。 林熠文痛哭流涕。 他说当日悔婚全是父母做主,自己绝无此意,更不想做那等负心之徒,很愿意扛起宋家的责任,照顾那宋家妹妹,奈何等到知道之后,木已成舟。 他说自己反复劝说,父母都不肯理会,在家日子难捱,回到学中,同窗们不能理解,日子更难捱,日夜如同万蚁噬心。 他说这个,说那个,又说从前和宋淮舟亲厚。 “哪怕只是看在同宋兄的交情,我也不会同宋家妹妹退亲的,可毕竟是亲生父母,做子女的,怎么能目无尊长,违背父母意愿?” “先生,学生好苦!” 看着资质出挑的学生如此痛苦,那先生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他问:“你想怎么办?” 林熠文道:“我……我是愿意继续为那宋小娘子遮风挡雨的,只是家中……纲常在上,学生有心无力!” 那先生叹道:“人无信不立,男子要是忘恩负义,小家不能顾,如何顾大家?我去劝一劝你父母,如此做法,只会误了你前程!” 他果然随后下了帖子到林家,只等得了回信,就上门去劝。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值钱 听得来龙去脉,韩砺却问道:“其余人在何处?怎么只留你一个在这里?” 辛奉道:“本来要留人的,我都撵他们搜查去了,在这里有什么用,又抓不到那吕茂。” 说话间,却听一声“咕”的巨响,犹如打雷似的。 韩砺一怔,免不得低头去看声音来源处,就见得那辛奉眨巴两下牛眼,也做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跟着低头去看向自己肚子。 “早过了晌午,辛兄还没吃饭么?” 辛奉歪在床上,说几句话喘两口气的,却是道:“前头人忙着,没空理会这里,我想着那吕茂,实在也没心思吃。” 又道:“早上他们临走送了炊饼来,当时一点胃口都没有,眼下倒是饿了,你帮我递一递。” 韩砺闻言,循着他指点去看,果然见得不远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海碗清粥,又有两个大炊饼。 他端到辛奉面前,后者却也不挑,就那炊饼努力啃。 炊饼冷了,干干巴巴的,一咬就簌簌地往下掉碎面屑,硬邦邦的模样。 那辛奉到底肋间受了伤,吃这硬饼,一不小心就牵动伤处,痛得不禁叫唤,只好就那清粥泡了再吃。 韩砺看不过去,一狠心,自那随身带的褡袋里取了个油布包出来,扯张凳子放在辛奉面前。 后者还在犯傻,叨着半个炊饼,含糊问道:“这什么?” 韩砺道:“葱油饼,吃不吃?” 他说着将那布包打开。 拨开外头两层,葱香味一下子就从干荷叶里冒了出来。 因跑了吕茂,那辛奉折了腿,挨了一刀,追也追不动,心中一直焦灼难耐,又着实疼痛萎靡,全无心思吃饭,此时见到韩砺,倒是一下子心就踏实了,精神也来了,肚子也晓得饿了,鼻子也知道闻了。 熟葱、花椒的香味,是一种甜熟香味,又带些辛麻感,还有那香香的猪油面饼气味混杂其间,纵使冷了,也完全是在扯着他的鼻翼往两边用力拉,仿佛在喊:“你闻不闻,你闻不闻!” 辛奉大闻特闻。 他鼻子嗅嗅嗅的,将炊饼放下,腾出嘴,撑着手就捉了一个葱油饼出来,见韩砺转身去倒水,忙在他背后问道:“哪里来的?” 一边问,一边已是把那饼往嘴里塞。 入口就是淡淡的咸、浓浓的葱油香。 冷掉的饼,又捂了半天,表层早已经不复酥脆,但一点都不冷硬,是软的,稍韧,口感在扎实和柔软之间,有一点耐嚼,但并不难嚼。 猪油炒成油酥跟薄薄面饼层层透刷,一点腥味都没有,只有葱香油润感。 他的牙齿只一扯,那面饼却是被撕成许多条,千丝万缕,四分五裂。 嚼着嚼着,麦香又在嘴里横冲直撞。 辛奉小嚼特嚼,难得斯文起来,嘴巴动作大一阵、小一阵。 大一阵,是实在饿得很了,吃着香香的饼,根本忍不住想赶紧一股脑塞进嘴巴里,吃个爽。 小一阵,是因为大一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用力过了,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不得已放慢了动作和速度。 大嘴小饼,辛奉快慢、快慢地吃,没一会就吃到了第四张。 韩砺只是给自己倒个水的功夫,回来一看,就见自己本来特地省下来,预备留着晚饭的饼子逐渐消失殆尽。 他脸色顿变,道:“省着点吃,这是给你拿来送炊饼的。” 又把那炊饼推了推,推到辛奉面前。 吃了这样香的葱油饼,辛奉对那炊饼看都不看,道:“不管了,爽了再说!” 饿了半天,囫囵吞完,自然仍旧不饱,他还有脸问道:“韩兄弟,还有么?” 有你个头! “宋摊主做的,就这些,我只舍得吃一半,早知另一半要喂你,就不剩了。” 韩砺一边说,一边又站起身来。 辛奉一阵失望,嗷嗷抬头,问道:“你哪里去?” 韩砺无奈看他一眼,道:“你伤成这样,又不能挪动,总不能日日吃炊饼稀粥吧?” 他知道此处虽是官驿,辛奉不过一个京都府衙的巡检,也无甚拿得出手品级,随意往来一个官人,驿卒们便再顾不上他半点,于是出门找了个店家,谈好价钱,叫每日送餐上门,再多给那小二些钱,让他帮着打些水,换换衣衫什么的。 另又让那店家帮忙找了个浆洗妇人,上门洗晾衣服,算是将辛奉简单安置一番。 此处处置妥当,等到当晚外出搜查众人回来,他才同领队分别了解情况。 因韩砺并非领命而来,也不去抢那接手人差事,只对着舆图帮忙梳理了一遍分工,见人力不够,又拿了辛奉调遣令上门,帮着去白马县衙讨要了衙役、巡兵若干。 先前其余人去,那知县借口事忙,只叫下头帮忙应付,少少给些人数,然则韩砺凶名在外,白马县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如何会不知道这恶星往日行事、笔下凶残? 最要紧也是今次那吕茂已经露了痕迹,跟先前情形又不相同,不好再推,赶紧把人给了,只盼快些将人、案都送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于是诸人各分队伍,沿河上下游搜那贼人不提。 转眼便过去两日。 酸枣巷中,虽那韩砺迟迟不回京,由那陈夫子出钱,帮着程子坚等人宴请一干教授的宴席却近在眼前。 众人请的是两席,其中夫子七人,学生十四人。 宋妙早拟了菜单给程子坚送去,后者不是出钱人,哪里敢定,只好战战兢兢去找了陈夫子。 结果宴请前一天,分明天气不好,那陈夫子还是冒雨来了。 人一到,他便向宋妙逐个询问具体菜色口味、做法。 眼见一道道定下,还剩最后一个主菜时候,陈夫子却是一边拿帕子去擦胡须上雨水,一边问道:“前次我听正言偶然提起,在你这里吃过一个柚子皮酿,另还有一个笋酿,这两个菜不拘哪一个,能不能做的?” 此时哪里还有柚子皮? 宋妙少不得跟他解释一番,又道:“这几日雨水甚大,我去各处坊市间看过了,正经菜色都少有卖的,笋更是见都见不到,只怕今次是真个吃不到了。” 她见陈夫子很是失望模样,便道:“其实我这里备了不少田螺,先生要是想吃酿菜,不如给做个田螺酿?这菜味道也挺好,是把田螺刷洗了,将螺肉挖出来抓洗净,同香菇、薄荷、猪肉一道剁碎……” 虽只简单提了几句做法,陈夫子已是等不及听完,急忙就点起了头,道:“听着就好吃,为什么不放在菜单上?” 宋妙道:“这是家常菜,却不怎么好上正经宴席,我原本是想着程公子宴请韩公子时候给他二人当主菜……” “怎么正言能有这样好主菜,我却不能?”陈夫子一下子就着急起来,俨然受到了万分不公平对待。 宋妙笑道:“先生是贵客,吃正经席面的,韩公子却只是吃个家常饭,自然没那许多讲究。” “这螺蛳酿不是拿来吃,是拿来嗦的,吃法不甚雅致,您且想想,到时候这菜上了,一桌子人对着螺蛳壳口子嗦嗦嗦的,难道不怕丢脸?只怕才吃一个,就不好意思拿第二个了。” 陈夫子越听眼睛越亮,道:“不好意思才好哇!他们吃东西讲面子,那就少吃点,我不讲面子,那就多吃点!” “他们吃他们的鸡鸭鱼肉去,我吃我这螺蛳酿——这菜正和我吃,我虽没有好牙,嘬颗田螺的力气还是有的,宋小娘子,到时候你上菜,这菜就摆在我面前!” 他分明一本正经说话,宋妙却听得忍俊不禁,最后也只好一口答应了。 商量好了菜单,陈夫子复又随身袋子里掏出一吊钱来,放在桌上,道:“这是给小娘子的一点贴补。” 宋妙忙做推拒,道:“先生忘了么——您先前已是给过了,治这两桌,绰绰有余,我还有得不少赚头。” 陈夫子摇头道:“先前是先前,我先前不晓得近来雨水这么多,前几日叫人上街问那米面菜肉价钱,样样飞涨,你一个娃娃,做这二十来个人的饭菜,那样麻烦,一个酿菜,又要刷、又要挖,又要剁——你应得的。” 宋妙道:“家里还有两个给我打下手,不算一人做。” 陈夫子道:“我这把年纪了,难道不算长者?你收下就是,不要啰嗦来,啰嗦去的!” 宋妙见他十分坚持,便也老实收了,复又道谢。 陈夫子等她收了钱,方才笑问道:“此时虽不早不午——你这里有什么吃食?供我买些回去,打打牙祭什么的?” 又道:“前次我听说正言那里有肉干,肉干我咬不动,有什么旁的么?” 宋妙一怔,道:“先生想吃些什么?我给现做一道。” 陈夫子却是摇头,道:“要你什么现做,若有,我捎带些,若没有,那就算了。” 宋妙就在灶台上一阵搜刮,最后道:“只锅里还有七八个红豆卷,却是早上剩,只怕……” 陈夫子甚是欢喜,道:“不怕,不怕!这红豆卷好,一看就好吃,我咬得动!” 果然拿干荷叶包了,卷了一包一起带走,又要给钱。 宋妙此时说什么也不肯收了,快快把人送了出去。 陈夫子抱着一包红豆卷,得意得走路都要颠颠脚,才走几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道:“对了,前次你要找那买扑旧档的事,办妥没有?” 宋妙就摇了摇头,道:“可能闵老先生太忙,暂时还没功夫腾出手来。” 先前在金明池吃饭时候,席后,陈夫子叫了闵老,后者一口答应了给宋妙问话。 当日听他口吻,应当是件十分简单事情,但直至此时,也没有音讯。 陈夫子闻言,脸色变得颇为难看。 他想了想,道:“我回去问一句,若是他没工夫,我给你另外找人。” 宋妙忙道:“多劳先生记挂,只我过了这几日,说不得就要接一趟外活,近来未必还在京中……” 因知韩砺与这陈夫子关系紧密,她便也没什么好瞒的,况且此事本也瞒不住,于是两句带过,稍稍提了一下韩砺要雇自己跟着一道出京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夫子赞道:“原只以为小娘子手艺好,却不想还有这样统合管束之才。” 他站在门口,认认真真来夸宋妙,年纪毕竟大,眼睛看远不看近,刚夸完,余光一扫,就见得屋子里摆的那木桌右下脚桌子腿处刻了一个字。 陈夫子扫了一眼,蓦地顿住,忙把手揉了揉眼皮,又定睛看了几下,方才问道:“我好似有些眼花——你这桌子、椅子,上回来还没有,却是找谁家做的?” 宋妙老实交代,只说因那韩砺知道这两日食肆里要做宴款待太学师生,尤其里头还有陈夫子,怕众人没地方坐,好心上门帮忙,两个半天,就做出许多桌椅来。 陈夫子先还揉眼睛,听完,变成了揉耳朵。 自己师弟自己知道——照顾是有的,关心也是有的,但何时这样细致,开始操心起他这个糟老头子吃饭时候有没有桌椅坐了? 陈夫子抱着红豆卷,复又进了食肆大门,围着那桌子、椅子转了一圈,又去研究那桌脚上拿刻刀刻出来的一个“宋”字。 虽是刀刻,筋骨分明、转折峭拔,行刀之流畅,不输笔写半点。 他道:“却不想他还有这一手。” 过了好一会,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宋妙,笑道:“我原想明日来吃饭,顺带给小娘子这食肆写个屏风、中堂——眼下你还要么?” 宋妙早知陈夫子名声,自然不胜欢喜,忙道:“多谢先生照顾,难得好墨宝,我家求之不得,岂有不要的道理!” 陈夫子见她这样捧场,十分高兴,捋了捋须,又好心提个建议样子,道:“下回你见了正言,喊他也给你写一个,他那字比我的值钱多了!” 宋妙不疑有他,顺着应了一声。 陈夫子这才真的走了。 他夹着红豆卷,脚下一双靴子,走得高高兴兴,一路踩水,嘴里却是念念有词。 “小兔崽子,且叫我捉住了,一颗南珠一个字的屏风你不愿写,又说麻烦,又说人另有所图,桌子椅子倒是做得不亦乐乎,连字都忙着要刻!这时候倒是不嫌麻烦了!” “为了口吃的!呵,为了口吃的?” ? ?多谢云水莫负亲送我的桃花扇^_^,感谢寒山慧、书友、kelp、绿可乐四位亲给我的平安符:) ? 谢谢书城芙软软、我家猫咪叫蛋蛋两位亲送我的码字神器各一把=3=,感谢佐佐佑佑、Kyoku Kin两位亲送我的小小心意各一枚:) ? 感谢潇湘妃妃a送我的平安符一枚^_^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四十四章 不必 “吃你的吧!平日里正经有事的时候只知道躲,这会子倒是装起相来了!” 朱氏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自去应门。 等一开门,见到外头宋妙,她也颇为意外,招呼道:“是宋小娘子!今天竟有空过来?” 又让道:“快进来坐坐!” 宋妙忙推辞道:“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搅了。” 说着把那竹篓提了起来,送到朱氏面前,笑道:“前次婶子送我许多荔浦芋头,实在好东西,我拿来做了些芋头扣肉,正好送两碗过了,也叫婶子尝尝我这手艺。” “这如何使得!”朱氏连忙客气道,“怪不得我方才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还想问是哪里来的,谁成想竟是你做的好菜!” 一边说着“如何使得”,那手一边已经伸进去竹篓里要捧碗。 宋妙忙把那竹篓挪开一点,道:“烫手得很!婶子提着篓子走就好。” 又问道:“不晓得孙叔今日在不在家的?” “在家,在家。”朱氏转头就朝着屋里叫,“老孙!” 不多时,孙里正一边擦嘴,一边走了出来,见了人,也是一愣。 宋妙少不得打了招呼,又把昨夜一群倾脚头夜闯民宅事向夫妻二人说了,复才道:“因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把来我家中送还东西的一名太学生打伤了,另有两位也擦伤了,昨夜太晚,不好行事,今日却不能不去报官。” “去之前,想着还是要来说一声,一则二位帮我许多,未必没有惹了他们眼,如今知道了那等倾脚头所做所为,好歹有个提防,二则也是想问问,我去报官,妥不妥当?” 所谓里正衙前。 里正这个身份常要跟衙门打交道,除却帮着管些户籍徭役赋税事,街巷治安也是可以问一句的。 听得宋妙这般说,孙里正顿时变了脸色。 一旁的朱氏更是立时嚷道:“好狗胆!不要命了!叫你孙叔同你一道去衙门报官——你年纪轻,不晓得,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那些个胥吏最最见人下菜碟,见你一个小娘子上门,估计只几句话就把你打发了。” 又一迭声催孙里正。 孙里正皱着眉头,却是不去接话。 宋妙见他反应,笑道:“不必!我先去报官,若是不妥当,再来请叔帮忙打听打听,免得两人一齐上门,把牌都打尽了,等要想回旋时候就麻烦了。” 她说着行了一礼,正要告辞,就听那孙里正道:“你且先去巡铺报官,只怕他们未必愿意搭理——便是我跟着,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道:“罢了,你先去,不管成与不成,都来找我,我先去同那些个巡兵说说,请他们白天黑夜的多往酸枣巷走几圈,虽不能顶什么大用,也好过没有了。” 宋妙本只是来应个道,谁知竟有这样意外之喜,连忙道谢。 谢完,告辞之前,她又指着那竹篓同朱氏道:“家中若只两三口人,中午尽可以不用做肉——这菜此时还是热的,拿锅温着,等要吃的时候用个宽边半深口的碗倒扣在这菜上头,翻一个身出来,就能吃了。” 这是广南菜,朱氏一个京城人,虽从小坐拥无数肥猪,却也当真没有吃过。 听她形容了一回,朱氏只觉稀奇,又问了些怎么“倒扣”、怎么翻身”的细节,才让人走了。 人一走,门一关,朱氏那笑容才收了起来,对着丈夫道:“你要是做人情,尽可以跟着那宋小娘子去衙门,如今又要自己贴补人情去找巡兵,又叫她自己去报官,好没意思。” “你懂什么!”这回轮到孙里正瞪起了眼,“我若去报官,不是给廖倾脚他们看得眼恨?” “这群疯子,都敢夜闯民宅了,我有家有口的,哪里敢去惹?” “只那宋小娘子也实在造孽,人又是个好的,到底过意不去,自家搭些人情,也算得个心安了。” “况且这几个来回,都吃她不少东西了——这篓子里装的是什么?怪香哩!” 朱氏一把将丈夫伸过来扒拉的手打掉,骂道:“你管这是什么,又不是给你吃的!你倒是先将那反沙芋头做出来赔给我再来说旁的!” *** 且不说这一头宋妙一大早起来买菜、做菜,又给孙里正家打招呼,另一头,太学与南麓书院之间的食巷里,宋妙惯在的摊位前,也是一大早便已经排了不短队。 不过比起前几天,今天的人实在是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尤其过了宋摊主往日常出摊的时间,见她还不来,等候的人就更少了,倒是挤了许多在巷子口,伸长了脖子等。 傻傻排了半日队,终于有人道:“怕是真不来了——那传言莫不是真的?” “真不真,假不假,都已经等到这个时辰了,也不差再多一会了,说不得你们前脚刚走,宋小娘子后脚就来了!”有人仍旧心怀希冀。 “别傻了,都散了吧,昨晚人家太学就传开了,都说宋小娘子今日要去衙门报官——她家昨日被一干泼皮强闯,好险有人帮着撵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也听说了,好似说是咱们南麓的同窗帮着撵走的!” “我听得也是这个说法,只那太学生不要脸,把我们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还在外头宣扬!” “青天白日的,谁人敢擅闯民宅?” “一群捣子混混呗,前次宋小娘子还在灵堂守孝时候,这拨人就上门打砸过一回了,今次是听得她在咱们这生意好,人缘也好,怕被我们揪出错来。” “我听得宋小娘子前次请人帮着抄《魏刑统》来着,她家那宅子当日订的文书就有毛病,估计是想着从律法中找些倚仗——那些抄书的人还得了好香的猪脚饭吃,天杀的好运!什么时候也轮到我来抄一回!” 有人提议道:“什么时候律学再开?不如同那宋小娘子说了,把文书拿着,咱们一道请律学中的先生帮着掌一眼?说不得就能帮上忙了!” “你傻的!”边上有人骂他,“律学临着太学,里头的先生也是同那些个太学生更熟悉些,你巴巴凑上前,还不晓得这人情最后给谁领了!” “我有个舅舅是讼师,也不晓得能不能顶用。” “可能未必顶用,不过多少也可以帮着看一眼——咱们回去问问,谁人还认识哪个得用的。” 一时边上有个人道:“我有个族叔在大理寺,不过只是主簿……” “主簿也好啊!到底是在大理寺,刑统、断判都熟悉,你下回得了机会,赶紧同宋小娘子说一声,也不要你那族叔做别的,只帮着看看文书,问问案情,说不得她也会领这个情的——咱族叔好不好说话的?” “是这个道理!若能把那宅子保下来,食肆一开,咱们见天就能从后门钻出去吃好吃的,想买糯米饭买糯米饭,想买烧麦买烧麦,或许还能吃到那猪脚饭——到时候哪还有太学那帮子人什么事!” 一时之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都嘿嘿笑,不用人再说,各自已经在脑海里想到将来画面,犹如老鼠偷到了油似的,贼眉贼眼,叽叽吱吱。 不过再怎么想得好,眼见宋摊主迟迟不来,众人自然知道那去报官是真的,今日不会再有糯米饭同烧麦吃了,少不得叹息一番,在食巷里随意买了几样将就吃吃,也就回去了。 然而更多的人自昨晚知道了宋小娘子今天不出摊,便也懒得再出门——尤其那等太学生只还两天就要公试,当真是闻鸡起舞、见缝插针,便只在膳房里头胡乱对付些罢了。 太学生本就数量最多,如此一来,倒叫这食巷比起往日空了不止三五分。 原来在宋妙摊子旁边的是个卖鸡丝面的,他见从前这个时候早已卖得七七八八了,今日居然才卖了不到一半,而且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少,心中直犯愁,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鸡丝面摊主转头去看右边那卖馒头的,问道:“段婆子,你今天生意怎么样了?” 那段婆子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卖,听得他问,也不着急答话,只把面前那蒸笼盖子一掀,“呶”了一声,道:“你自己看罢!” 鸡丝面摊主看过去,见卖了一半多,便道:“比我好了!我这剩下许多面,又有汤,还不晓得怎么办。” 又叹道:“怪事!自从来了那宋记卖糯米饭的,她生意好,我这倒也没差,还比起前两年还能多卖了些,怎么今天她没来,按理正该生意更好,反而卖不动了!” 段婆子道:“你这么年轻眼睛也没看明白,倒来问我一个老的?” 又道:“你也不会数一数,这一向出来的学生比从前多了多少?往日不出来吃的,而今为了她那一口糯米饭同烧麦,也要出来排队,因买不到她的,人都出来了,自然就买我们的了!” “不过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那些个太学生要公试了,未必有功夫再出来,我估摸着明日说不得也得少做些,不然生意不好,还要去外头街巷兜一圈叫卖,累不死我这把老骨头……” 她说着说着,也烦了起来,骂道:“也不晓得是哪些泼皮,倒是叫那宋小娘子家里那点子事情快些解决了才好,不然今日不来,明日不来的,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那鸡丝面摊主道:“我原以为你卖炊饼,她卖烧麦同糯米饭,多少有些冲撞,会不喜欢她来哩——说起来宋记那几样东西看着也不难,她生意这么好,你不眼红?怎么不学了来?” 段婆子扫了他一眼,道:“你这后生,好没意思,你怎么不学?” “我只卖我的面,我学不会那个!” “我自卖我的炊饼,都这把年纪了,学不动那些。” 说完,段婆子转过头,再不理对方。 天天看那宋小娘子的摊位排长队,若说不眼红,又怎么可能。 她早偷偷叫人帮着买过那糯米饭同烧麦,确实好吃,回去也学着做了。 忒麻烦! 绿豆蓉每日要蒸煮,里头东西又要炸,又要腌——她去买了现成的回来,味道差大了去。 最麻烦是里头那个料汁,也不知道怎么配的,必定有秘方,她试了好几回,试不出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没了那料汁,糯米饭就只是寻常糯米饭,只要是吃过了宋记的,一口就能比出区别来。 要是只卖寻常糯米饭,还不如卖她的炊饼馒头,在这里出摊许多年,也有了些名声,再不能同那宋小娘子比,糊口是没问题的。 至于烧麦,用的全是好肉好葱,做法也麻烦,若要跟着卖,还得再添一个人帮手——这又得多多少成本? 更莫说,尝过一回,若不是自己也要做生意,她都想日日排队去买宋记的吃哩! 还是那句话,费劲扒拉的,没有金刚钻,又何必去揽那个瓷器活? 宋妙的食摊红火,多的是段婆子这样的人,试过之后,自知不行,便老实把脚缩了回去,但总有头硬的,偏要来碰一碰壁,此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再说太学里头,那膳房哪里料到一夜之间,自己莫名就得了学生们青眼,一大早的,个个打饭的木窗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比起平日里,这天多了少说也有三四百号人。 没过多久,一应吃食都卖得干干净净。 几个厨子来不及揉面做什么炊饼馒头,忙拿大锅煮起了疙瘩汤,再有现摊大饼的,先把人应付走了再说。 好容易忙完了,几人终于瘫下来,都觉得奇怪。 “这场面,也没个防备,一下子说来就来,吓死个人!” “往年公试也没这么多人啊!” “后天才公试,还没到日子呢!” “是不是这几日换了个调味,做的那羊肉馒头、猪肉馒头味道好,叫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个个赶着来吃我们手艺了?” 然而能来太学找饭吃的厨子,厨艺自然好不哪里去,平常做的东西味道也就那样,今日这样仓促,又是大锅,更难把控。 与此同时,膳房里给学生们坐的桌椅上,不少人对着面前的疙瘩汤、饼子、馒头,吃得唉声叹气。 尤为伤心的,自然是吃惯了宋妙糯米饭同烧麦的一干人等。 “说是羊肉馒头,里头羊肉都没几块的!” “你好歹有肉馒头,我这饼子盐都不匀的,外边焦了,里头还不熟!” “这些个食材,要是给宋小娘子,还不知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王畅,你那疙瘩汤怎么样……” 王畅把疙瘩汤往对面一推:“你尝尝吧,我是吃不下——往常好歹能入口,今日怎么做出这个奇怪味道!” 又愁眉苦脸道:“还不晓得中午怎么办,昨日我们还有猪脚饭吃,今天就变成这个待遇,果然天将降大任,必先饿其体肤么?” 正发愁呢,边上有那等昨日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吃了半天猪脚饭、醋酸白萝卜的好事者在边上打趣。 “哟!今儿怎么不吃糯米饭啦?” “中午还有没有猪脚饭的?” “不会要跟我们一起吃膳房吧?” “这样难吃,怎么不跟宋摊主说一声?” 众人听得心酸,只好把人撵走。 “去!一边去!” “喝你的疙瘩汤!” 不过他们的心酸,不过为着吃不到宋小娘子的糯米饭并烧麦。 更为心酸的,却是程子坚。 ——今日宋小娘子去报官,不出摊,糯米饭同烧麦都没了,但韩兄这里却不能不顾。 他只好在食巷其他摊子上买了些吃食来。 刚把文章接到手中,程子坚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上头批注,就听得对面人道:“你吃早饭了吗?” 他下意识道:“吃过了。” 极难得的,韩砺把那食盒推了回来:“后天就公试了,你多吃点。” 程子坚仍有些发懵,把那食盒打开,只见里头自己在食巷中买的羊肉馒头、红豆馒头都还动都没动,只取走了一个鸭鹅馒头。 另有那竹筒里的豆浆饮子也还剩大半——不过倒了几口进一旁杯子里。 而那韩砺顿了顿,已是又道:“我先前说过,本也不好那等饮食之事,你也不必每天都送早饭过来。”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三十章 建议 不过这一次王庚属实是多虑了。 他回到学斋之中,发现竟不见那何七影子。 因心中实在有些七上八下,王庚索性将一个食盒摆在堂中,叫众人都来试味。 此时正是两课之间,哪怕国子学中人人不缺这一口吃的,听他把早上事情说了,知道这是给何七赔礼,也都愿意过来凑点热闹。 很快,就有人做出了点评。 “皮厚了。” “味道也不够好。” “完犊子了,是不是送过来花的时间太久了?我吃着这皮不对劲。” 有刚回来的人不知道始末,听说这些个吃食是王庚带回来的,众人尽在挑挑拣拣,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尝了一个,还给他捧场道:“兜子不就是这个味道,你们还想怎的?白吃白喝,还挑上了?” 然而等得知这是王庚吃了何七的东西,此时特地拿来给他倒赔的,此人立刻就变了脸,道:“那不成,这东西入不得小七的眼。” 又同王庚道:“我教你个乖,那外头食巷有个摊贩,挂个‘宋记’招牌的,每天早上卖绿豆蓉糯米饭,那摊主今早新出了几样烧麦,跟兜子差不离,皮却薄许多,味道十分好,你叫两个小厮明日早早去排队,多买些回来,小七肯定不会再怪你——今早还是我同他说,他才跑去买的哩。” 此人把话说完,再一抬头,却见王庚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看着怪咬牙切齿的。 *** 次日天边方才蒙蒙亮,宋妙就出了摊。 不管外头多少乱七八糟的事,食巷里依旧是热热闹闹的。 今日她特地来得早了些,想着不要叫那些个学生空等太久。 果然到得地方,自己惯常摆摊的位置处只零零星星站了几个人,并不多。 但还没等宋妙松一口气,才一走近,就见在地上摆满了长长的一排东西。 有陶壶、食盒、竹篮、竹篓,甚至还有木匣、藤筐等等,只要能装东西的,大大小小,排成蜿蜒的一条线,虽不至于挡路,却着实瞩目。 看到她的推车,有人已经驾轻就熟地叫嚷起来——“宋小娘子来啦!” 一时之间,呼啦啦几下,从后头墙边、角落里,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立时涌出来一群人,另还有刚从太学后门、南麓书院墙角钻出来的,见得此处场景,连忙拔腿狂奔,急忙跑来。 很快,地上排的器皿旁边差不多就都有了主人。 宋妙看得咋舌。 原来还能用这些个东西来帮着排队,排得还挺有秩序。 但后边来的就没那么轻松了,少不得往前挤。 比肩继踵之下,有人叫道:“慢些!别挤,别挤到人!搞出动静来叫学谕晓得就麻烦了!” ——这个一看就是南麓书院的。 人这么多,宋妙又一次甚至来不及挂招牌,就开始卖起来。 她很快察觉到今天的客人买的分量都比往常要多,而且要多出很不少。 糯米饭几乎都是人手五份八份的买,烧麦也是一要就是二三十个。 甚至连排骨清汤同陈皮绿豆饮子都有一要要十份的。 如此一来,她准备的货根本撑不住多久。 后头排队的学生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个趋势,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 “都什么人啊!一买买这么多,都给你们买完了我们吃什么!” “就是!就是!别是倒买倒卖的罢?” “分明读了圣贤书,怎的做出这样斯文扫地事!” 此时正付钱那一个确实买得多,一时缩头缩尾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然而轮到下一个,同样买的也不少。 此人脾气大些,被骂了也不忍着,回头应道:“我又不是不给钱!大家凭本事早起,凭本事排队,你们要是排在前头,能一口气把宋小娘子的摊子给买空了,我保证一句话不啰嗦!” 这话自然犹如火上浇油。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见你不像学生?” “你是哪里来的?” 被人这么问,此人的口气倒是软了不少,道:“学不学生的,我买给学生吃的,有什么不行?难道不是学生就不能买吃食了?” 眼见后头越发沸反盈天,宋妙自然做不到视而不见,忙把手头速度加快,又请众人各让三分。 但这总归只治标不治本。 若是遇到寻常摊贩,多半并不介意一人买多份,毕竟都是一样的价钱,能卖得快些,还能省些功夫。 但宋妙并不然。 她选在这个位置做买卖,赚钱当然是重要的,但却也不单是为了钱,更希望尽快在这太学同南麓书院的学生当中打出一个名头来,叫多数人有个好印象。 这个印象,当然不能因为些微小节给破坏了。 趁了个空隙,她把那招牌翻转过来,在背面用炭灰写上“一人三份,请勿多买”几个字,挂好之后,又同后头排队的客人交代,只说明日起一应在售吃食一人便只能各买三份,后续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更改,请大家回去多多帮着跟其他同窗传一传,免得明日白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宋妙如此做法,且不管究竟有没有用,态度是摆在这里了。 学生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的诚意,少不得夸一句宋摊主行事仗义,甚至还有在后头鼓掌喝彩的。 宋妙微觉尴尬,但又有些很难形容的满足感。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做的东西能得到这许多人认可,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尤其后头不少来买吃食的客人一边点单、付账,一边还不忘夸她。 有说那排骨清汤喝着暖胃又不腻的,有喜欢那新出的烧麦的——其中以香葱羊肉人气最高、香葱猪肉次之,素烧麦的追随者虽少,但声音十分大,表白的话也特别多,足见喜欢的人特别喜欢,品类虽不够十分大众,光靠那一小撮簇拥,也不至于叫它受到冷落。 另还有认定了糯米饭,直说自己每日都要吃,一天不吃就想得慌的,再有衷情于陈皮绿豆饮子,求她务必不要下架,最好天天都做的。 但不管众人的口味、爱好,几乎个个都继续催她下回多做点,现在的分量太少了,来的稍微迟一点就买不到。 等卖到最后,样样东西都清空了,趁着收拾摊子的时候,不少客人跟前一天一样,依旧不肯走,只围着她说闲话。 有个人见宋妙从头忙到尾,十分辛苦,便问道:“宋小娘子家里有没有谁人可以帮着搭一把手的?这许多事,一人如何做得过来?” 喜欢妙厨请大家收藏:()妙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