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孙女儿说起今日宋记菜色,尤其是那外冰内热,酸甜开胃的咕噜肉,并软熟异香,一咬一口汁水的紫苏黄瓜,小儿无心,只会没有章法的一通乱夸,却不知道越是如此,越能叫大人想象。
    都不是什么特别的菜色,甚至食材都多数平价、易得,但听得那样搭配,又听说做法,苦夏许久的贺老夫人,看着咽口水的珠姐儿,在一瞬间就能猜到味道之余,情不自禁也跟着吞了口口水。
    不过贺老夫人并不是一味纵着小孩的长辈。
    她劝道:“你七哥哥才回来,家里许多事要忙,另还要回学中读书,姐儿听话,不要打搅他做正经事。”
    珠姐儿快乐的小脸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道:“好吧!”
    但她立刻打起精神,问道:“那等七哥哥放假了,能不能去的?”
    话一出口,又自己给否掉了,道:“七哥哥放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肚子里头生了小饿虫,它刚刚告诉我,很想吃那个咕噜咕噜叫的肉,吃不到,我要肚子痛的——祖母,我能不能自己去找小莲玩呀?!珠姐儿是个大孩子,能自家上门做客了!”
    虽说有外侄带着,贺老夫人依旧是打听了宋记一番,才把孙女放出去的,自然晓得那一家的情况。
    她道:“你去找的那一家姐姐白日要去外头出摊做买卖,你这样小,没大人陪着就自家上门,她们还要分一份心来照顾,不就给人添麻烦了?”
    又道:“况且没个招呼就去,旁人会说咱们家里不讲规矩的。”
    珠姐儿闷闷地“哦”了一声,显然十分丧气。
    贺老夫人就哄道:“不是什么难菜,叫厨房里头明日照着给咱们珠姐儿再做一份!”
    “那不一样的!家里没有小宋姐姐呀!小莲也不在!我还说给她带医书呢!”
    她又把自己要做门园子,小莲说要学医的壮志大声宣扬一遍。
    贺老夫人早知道那家有一对进京投亲的母女,如今听得小的那样有志向,也在习字,更难得那小娘子真的教,虽不知道怎么个教法,最后又能学成什么样,但能有这个心气,她就很喜欢,便道:“下回去,过几天再去!”
    又道:“你七哥哥不得闲,等祖母得空了带你上门就是,你自己先挑几本医书——但咱们珠姐儿却不能胡乱挑,既要交朋友,就得真心诚意——挑出来以后,要过来同我说为什么那么挑,把我说服了,才能一起去。”
    珠姐儿前一息高兴得险些蹦起来,后一息又不高兴了,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抱怨道:“人家本就要自己一本一本好好挑!祖母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我得了提醒才晓得自己用心!太坏了!我不肯依!”
    贺老夫人只好抱着孙女的头揉啊揉地道歉,当面又把从人叫来,交代道:“给那宋记食肆的小娘子下个帖子,问她哪日方便,就说我们祖孙两个想要订个席,上门做客,看看成不成的!”
    珠姐儿立刻就笑逐颜开,不住夸,说“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我最喜欢祖母了”云云云云,把那老夫人哄得连嘴都合不拢了,才开开心心回屋歇下。
    等孙女睡了,贺老夫人才把今日一道上门的嬷嬷叫了过来,细问了晚饭时候情景。
    那嬷嬷形容了一番,最后道:“小娘子行事周全得很,看着妥帖,人也敞亮,但到底才见了一回面,不晓得端底。”
    又道:“那一对母女都勤快,手脚也干净,难为的是很有精神头——小女娃比咱们珠娘子还小两个月,一刻坐不住,也没人催,没人喊,自己就急着记着要去洗豆芽。”
    贺老夫人听得叹气,道:“一个寡妇带女,一个孤身小娘子,日子都不容易!”
    说着,特地把贴身侍女喊了过来,道:“叫她们送帖子时候客气些,不要张门显第,珠姐儿是上门去找伙伴玩的,没得叫人以为要臭显摆。”
    一时又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小七,叫他遇得好吃的给我捎带一点子回来——枉我平日待他那样亲厚,竟是一样没有!”
    那侍女笑道:“表少爷不是带了许多才摘的鲜嫩瓜菜吗?老夫人先前还夸他体贴!”
    “那是不晓得他们今晚吃这许多新鲜菜色,旁的不说,那麻糍总能带吧?他分明晓得我娘家余姚的,自来喜欢糍粑、年糕一应糯食!”
    那嬷嬷少不得帮何七说话,道:“老夫人倒是错怪表少爷了,他原想带的,因那宋小娘子说麻糍一点不能放,一冷就硬,才罢休了。”
    一时又将宋妙拿纱布搓糯米成糍的做法说了。
    “我看咱们姐儿吃,软乎乎,都不用水就,一下子就吞进去了,本还嚷着再要,因是糯食,我也不敢叫她多吃,忙拦下来了。”
    贺老夫人是吃糯食的行家,听得竟是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不禁问道:“这样软么?”
    那嬷嬷虽没吃过,却是答得斩钉截铁,道:“七小少爷夸个不停,说吃了同没吃一样,一下子就滑进肚子了!他那样嘴刁,说的话想必靠得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贺老夫人忍不住道:“那我得试试!”
    又道:“自进了京,虽也能找到南边厨子,做出来年糕也好、糍粑也好,全不是小时候那个味道,也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我总觉得水也有问题,连呼的气都不对的!”
    她急忙又同那侍女道:“送帖子时候再问一问那小娘子,只说今日的菜,旁的不打紧,那糍粑、紫苏黄瓜同冰镇咕噜肉,我很想试一试,看看她能不能备上!”
    珠姐儿小,见识自然少,见到个蓑衣黄瓜,只觉得又稀奇又好玩,吃到夜来香猪肉片汤,因喜欢花,反复夸了又夸,稀罕得不得了。
    贺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出挑的刀工也不晓得见过多少,对所谓的新口味、花把戏并不怎么感兴趣,因牙口不太好,她更喜欢咬得动,却又不是一味蒸焖炖的,希望厨子能把熟悉的家常的食材做出好口味、好口感来,尤其又怀旧,故而一番听下来,中意的是那软熟的紫苏黄瓜同麻糍,另还有又冰又热,偏又一点都不硬的酸甜口肉。
    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麻糍。
    虽不知道那宋家食肆做出来究竟是什么口感,又合不合自己口味,一想到小时候姐妹几个围着火炉烤糍粑吃的场景,贺老夫人不由得就生出几分期待来。
    夏天不合拿来烤,但要是当真能像小时候味道,哪怕有个六七分呢,也能砸吧砸吧嘴了!
    ***
    贺家在准备拜帖的时候,宋妙正听程二娘回话。
    从前她就很满意二娘子行事,这一趟外出两个月,回京之后,见得对方做事那样细致,又有章法,她就更器重了。
    因打定了主意要找车夫,平日里那车夫除却接送大饼来食肆,运送采买的食材,其余大部分时间是要跟着程二娘外送各色吃食,故而这寻雇车夫的差事,她就让对方自己选个合适的。
    程二娘的差事办得很快。
    “原是想请中人帮忙荐人,可看了好些个,要不就是嘴上无毛,要不就是做事太粗的,也有话都说不囫囵的,我想着到底用生不如用熟,就去这一阵子咱们常找车夫的地方看了看,正好有个许师傅来揽客。”
    “我记得叫过他几回,今次一问,晓得咱们这里想要包半日车,他就说自己要来,问了价钱,说了上工下工时辰,他都一口答应。”
    “这人今年三十九,看着个子还挺高大的,也是京城人氏,夸口说对街巷熟悉得很,家里有个六口人……”
    程二娘把那许车夫的情况交代了一遍。
    宋妙听着没什么印象。
    程二娘又道:“其实未必十分合适,但好在毕竟是京城人,熟悉路,住得也近,就是嘴巴子有点碎,不过车夫本来就只管赶车,也不是不能忍——咱们时辰有些早,有些人不怎么肯答应,要来讨价还价的。”
    这话说得自有几分道理,宋妙也挺认同的。
    她开的就是市价,虽然一般来说半早上就能把活干完,上工的时间并不长,只要下午再来接一回大饼回家就行,但是用车的时辰非常早。
    ——要去接大饼,还要采买运送当天新鲜的肉、菜,肯定得早早就出发,不然家里拿什么出摊?
    宋妙略一思索,便道:“此事既是安排了二娘子,就全由你做主——要是来得及,请他明天就先上工吧,正好接大饼!”
    程二娘本想说叫那许师傅过来给宋妙再看看,若是不妥当,就换一个,若是妥当,再叫他上工,但此时听得“全由你做主”五个字,一则肩上无形间就有了一挑担子似的,二则又有些踌躇满志,很希望光靠自己就能把事情办好。
    她忙道:“等人来了,先用几天看看人怎么样,要是实在不好,再换也来得及!”
    于是事情由此定下。
    第二天一早,果然那许师傅就拿骡车送了大饼过来。
    此时天太黑,时间又赶,宋妙忙着准备出摊,一时没空去理会。
    等到车子再和着程二娘去各处送早食时候,早已烈日当空,这样亮堂,叫宋妙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预备出发的许师傅的脸。
    十分眼熟。
    她没有说话,等人走了,才问大饼早上情况,又问道:“今日那骡车是不是门闩坏了,最后拿根树枝做栓插的?”
    大饼忙点头,道:“是,那骡车拿树枝栓的门——娘子怎么会知道?”
    宋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她先前不知道,眼下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才想起来自己也喊过几次这人的车,对那车夫的印象还很一般,觉得对方嘴上说话不怎么把门,喜欢夸夸其谈,又爱问东问西的。
    前次她时间紧,叫了对方的车让帮着送几盒子福字糕去曹门大街,一路上那人不住问话,又问做的糕点价钱,又问她一天摆摊是不是能挣很多,能不能告诉他挣了多少。
    又说自己想让家里大儿媳妇也出去摆摊挣钱,但到底是个公爹,不好说话,要是儿媳妇能同宋妙一样能干,会挣钱就好了。
    一路都称不上很愉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也只是那一回如此,其余几次也叫了对方的车,倒没有这样情况出现过。
    宋妙既然把差事交给了程二娘,就不着急插手,想着既是试用,先看几天再说。
    况且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自己是找车夫,能把车赶好了,人品又没有硬伤就够了,给的也是寻常价钱,总不好过分挑剔。
    ***
    昨日那卷粉虽然很快就售卖一空,但暂时还没有收到反馈,宋妙一时分不清是因为自己从前打的底子好,还是卷粉真的卖得好,有人喜欢。
    不过她今日还是备多了三成的量,再加上卷粉也限额了,自认应该比上一天不够卖的情况好上不少。
    可惜的是,宋妙并不知道,一夜之间,两学之间对于卷粉已经涌出了许多传言。
    卷粉这吃食是才上的,肉、菜、粉皆有,大夏天的,吃着一点也不腻,材料又丰富,口味也好,重点是价钱很合适。
    素卷三文,荤卷五文,一荤一素加起来,其实就是一大份糯米饭的价钱,吃着虽然不如糯米饭那样饱得久,但是不容易顶着胃,也不会叫人犯困,这样多的好处,自然是喜欢的人多,吃不惯的人少。
    第一天限额是一人十二卷,其实买到的人并不多,等到晌午,消息就传得满天飞了。
    ——宋小娘子回来了,早上出了摊,今次烧麦没了!
    ——上了个新吃食,叫卷粉!
    ——什么??那烧麦我都还没能吃到几次呢!这就没了?卷粉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卷粉好不好吃?是个什么味道?
    谈到前面的信息的时候,人人还能插上几句话,讨论一番,但论及卷粉的味道和口感的时候,能有资格发表言论的人一下子就变少了。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都是夸的,说那卷粉如何软滑爽,不碎不烂,里头馅料怎样好吃,外头那酱汁如何精心,不同馅搭配不同酱,各有各的好吃,根本不腻。
    等到下午的时候,卷粉的风评慢慢的就发生了逆转,不知哪一个人起的头,开始说起不好来。
    差评愈演愈烈。
    ——哎呀,宋小娘子的糯米饭是好吃的,烧麦也是好吃的,但那个卷粉,我实在吃不惯,酱不好吃!
    ——那个酱怪怪的,说不上来,发酸,发咸!
    ——粉皮也不好吃啊,口感太普通了!!唉,宋小娘子也有失手的时候!
    ——兄弟,听哥哥我一句劝,若要买,别买卷粉,买糯米饭得了!
    ——听说还限额哩!一人只能买四卷!
    ——唉,我劝你们不要尝,真要尝,买一卷试试味道得了!
    一群人在这里苦口婆心、真心诚意,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本人才知道。
    但次日一早,天才亮,当发现越来越多人开始往食巷方向而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这个人头,怎么比起从前还要多?
    而且还是多很多!!看那手里拿盆带篮捧书的,一看就是预备排宋记的架势。
    “老梁,你怎么来了?昨日你不是说不想排队,不吃了吗??”
    “唉,本来想着排了也买不到,只浪费时间——可昨儿不是个个都说不爱那个卷粉吗?大家都不喜欢,我来排,应当就能买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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