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盯着头顶唯一的一盏灯,那灯一晃一晃的,有些刺眼,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光芒。
    她没有大喊救命,在试着解掉身上的束缚后,她放弃了自救。
    身上所有和电子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一切可能会对绳子造成伤害的锋利物品也被取走,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歹徒。
    那个歹徒没有堵住她的嘴,显然是精心挑选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好地方。
    时间变得好慢,她观察起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有些开裂,靠近墙角的位置颜色暗沉,左右的地面上摆放着大块裁好的木板,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鹿溪初步判断,这是一个已经被闲置好几年的小仓库。
    不知过了多久,从始至终正对着她的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一身休闲服打扮的青年男子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鹿溪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可惜那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对狭长秀气的双眼。
    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嘴里发出轻笑,眼睛随之眯成一条缝。
    他将袋子随意放置在地上,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说着他又仔细观察起她的面庞,手在她脸颊的位置轻柔抚摸,带起一片奇异的感觉,“你是不是哭了?”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清冽,浸满侵略性的目光牢牢盯着鹿溪的眼睛,像是要索取她的灵魂。
    鹿溪的呼吸变得粗重,敛下双眸,没有回答。
    她的无动于衷彻底逗笑了他,“也没人告诉我,陆义明新认的继女是个哑巴啊~”
    “怎么回事啊陆义明,莫非坏事做尽,就连继女都跟着遭报应了,呵。”
    男人自言自语着,瞳孔睁得极大,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眶,他语气讥讽,隔着一层口罩传出的声音极为沉闷。
    但这并没有吓到鹿溪,比谁的声音大,言语更尖锐么?这些她早已免疫,何况是一个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从男人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根据这些词推断出,这个人绑架她并非是与她有什么关系,而是和陆义明有仇。
    男人重新将视线放在鹿溪脸上,右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上的力气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
    头顶的灯还在缓慢摇晃,鹿溪的眼前明暗交错,耳边触到温热的呼气。
    “陆狗带着他的新老婆跑了,留下陆狗的儿子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所以我只能把你绑过来了。”
    “嗬嗬嗬。”他笑着蹲下,将头靠在鹿溪的肩上,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陆义明的罪行。
    “陆义明答应我,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两百万,替我母亲找一个治疗这方面的专家。我整日提心吊胆,比任何人都担心事情败露,可到最后他不仅什么都没给我,还借此威胁我,若我再纠缠下去,就将我的罪行公开,被整个行业封杀。”
    “他陆义明是什么人?区区两百万就当打发叫花子了,拿下那个项目能得到的收益是这两百万的百倍不止。”
    “他就是个背信弃义,见死不救的伪君子。”
    男人叫颜阗,生长在省会城市下的一个小县城,自他有记忆起,他的父亲就一直在外边的工地做搬运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带回大笔的辛苦钱。
    从小到大的十几年间,大部分时候家里只留下他和母亲,一家人聚少离多,在平淡朴实的日子里,母亲就是他最温暖的依靠。
    在这块区域,他母亲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凭借一手针织的技艺,不仅用于补贴家用,还经常帮邻里免费修补破了的衣物,来者不拒。
    但就是这样的老好人,上天却如此苛待她。
    颜阗十九岁那年考入省城的一所重点院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隔天,他那常年在外的父亲就匆忙带着钱赶回家中,脸上洋溢着急促且喜悦的笑容。
    父亲一边笑着一边拍他的肩,“我就说我家娃子肯定有出息,你工地上的叔叔都说,我们家这是出了个建筑工程师嘞~”
    “工程师好啊,不用像你爹这么辛苦,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威风!”
    附近的邻居都闻声走来,嘴里不停说着恭维的话,父母鲜少应对这种场面,只能摆摆手,来回说着‘哪里哪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刻落下过。
    一家人笑着,颜阗从未觉得如此开心,他发誓等未来当了工程师,不要父亲在外面做苦力,也不要母亲起早贪黑做针线活,他要一家人团聚,供养父母到老。
    这股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催使他不停向前奔跑,专业第一是家常便饭,有含金量的竞赛更是踊跃参与,久而久之,院系里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卷疯了的狠人。
    大三那年,母亲突然打电话喊他回去,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惨败,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颜阗听过母亲因父亲不回家的哀叹,看过因花销不够发愁的神情,却从未见过母亲崩溃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阗儿,你父亲的一条腿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母亲泪眼婆娑,泪珠染湿了洗得发白的衣角,抬眼间,不见往日的神采,只有绝望萦绕在眸中,久久不散。
    颜阗赶回家后,推开房间门看见的就是父亲苍白的神色,他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像是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县城里的人都结婚早,当年生下颜阗时他母亲也不过才二十不到,父亲比母亲大了两岁,如今也才四十出头,正是壮年,失去一条腿就像失去了下半辈子。
    工地赔偿了40万,一家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但却没有人为之感到喜悦。
    父亲说,他当时在工地底下搬运水泥,铲完最后一捧就要推车走,还在建造的大楼顶上却突然落下一块大石头,那石头砸在他的右腿,鲜血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但疼痛让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满是灰尘的脸上被疼出的眼泪冲刷出干净的沟壑。
    旁边的工人都吓坏了,反应过来后一堆人簇着他,几人合力移开石头,见到的是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右腿。
    在场的人其实心中早已明了,送到医院后,得到的结果果然是只能截肢。
    工地上没有监控,谁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是怎么出现在楼顶,又是怎么落下来的。
    最后是工地老板承担了截肢的手术费,还额外补偿了40万。
    病床前,那些工友安慰他,只要人还活着就成,少一条腿虽然不能出去做工了,但还能勉强活动。好歹还有赔偿金可以拿,这几十万也够一家子生活,等儿子工作了,把多余的钱拿去付房子首付,娶个媳妇生孩子,以后照样能享受天伦之乐。
    他躺在床上,第一次生出不想与他们玩笑的心思。
    那群工友见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好再安慰几句便赶回工地。
    自此之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望着丈夫一蹶不振的样子,她的心里无端传来阵阵绞痛。
    有一股火苗在颜阗的心头熄灭,他照常上学,像之前一样努力勤奋,但明眼人都看出他的脸上少了许多笑容,身上也少了些精气神。
    他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入一家头部房地产企业工作,因着身上沉稳做事的风格,那些领导都对他很满意,几次让他参与公司重点项目的讨论。
    有一天讨论结束后,颜阗回到办公区,继续着手眼下的工作,桌上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以为是项目的合作伙伴,却看见屏幕上显示妈妈二字。
    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因工作原因,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在上班时间给他打电话,但此时却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盯着屏幕片刻,他果断拿起手机快步走到没有人的走廊。
    手指颤抖点到接听键,那头没有声音。他不确定地喊了声“妈妈?”
    那头终于传来轻微的啜泣声,颜阗心头一紧,接着他就得到了母亲疑似得乳腺癌的消息。
    母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颜阗突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向公司提了假,回去的列车上,窗外是瞬息而过的草木。乡野间,油菜花的颜色鲜亮明媚,脑海中不由浮现儿时母亲的容颜,想着想着,泪水盈满眼眶。
    医院的诊断书很快出来,他立刻给母亲办理了住院,为了方便照顾,他将父亲搬到自己的住处,每天下班准时探望父亲,再到医院亲自照料母亲。
    母亲病来得急,赔偿金剩下的钱都贴了进去,工作这段时间攒的钱根本不够医院的日常开销。
    金钱和精力迅速透支,在一个雨夜,他终于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行人匆匆,所有人都是过客。
    正当他处在崩溃边缘的时侯,一个人联系上他。那个人说只要能给他们提供贵公司对城东龙湖那块地的最高报价,就往他卡里打200万,之后还会给他母亲找专治医生。
    他将短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反复研读,最终确认这就是他正在接触的项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块地一旦中标,其中的利润简直难以估量。
    颜阗认了,即便知道这是错的。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做了,就彻底没有回头路。
    投标结果很快公示出来,陆氏集团以高于他所在公司几万的报价中标。
    颜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联系他的正是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陆氏集团。
    银行卡里并没有任何进账,联系他的人也再没有给他发消息,他小心组织自己的措辞,短信发过去后却石沉大海。
    公司似乎察觉到内部有人透露了报价,正挨个将人叫到办公室审查,轮到颜阗时有好多个瞬间他心跳如擂,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但面上依旧保持了镇静。
    又到了付药费的日子,他发出的消息都没有回音,于是他开始暗自打听陆义明的联系方式。
    辗转于几个酒局后,颜阗将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了出来,这通电话是他的救命稻草。
    电话很快被接起,陆义明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磁性,让人难以去质疑他话语中的真实度。
    颜阗向他说明了来意,说到那200万时,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你是说是我们公司里的人指使你这么做的?不好意思,这种违法的事情我们公司做不出来,您还有其他事吗?”陆义明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像是被来人的意图冒犯到。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颜阗紧握手机质问,“不是你们公司是谁?陆氏以高几万的价格中标,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只要这两百万,我求你了陆总,我不会说出去,只要你给了钱,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
    陆义明打断他的声音,“这位先生,如果你再这么纠缠,就不要怪我将你的行为公之于众了,到时你还想不想在这个行业可要掂量掂量。”
    电话被掐断,传来有序的忙音。
    “喂?!”手机从手心滑落,颜阗无力地靠在墙上,绝望席卷而来,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