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若菩萨》 第1章 酒局再遇 时隔一年半,鹿溪再次见到陆安辞竟是在一场酒局。 她那个曾经异父异母的哥哥,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包厢的主位,用丝毫不带掩饰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场酒局的发起者是江市有名的公子哥——陈诀。 用她舍友余慧的话说,想倒贴陈诀的女人光是在江大就能从图书馆排到第一食堂。 在听说陈诀有女朋友后,余慧整张脸都耸拉下来。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勾搭上陈诀的一个小弟。 她用老谋深算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就等一个能近身的机会,趁机而入,成功上位!” 这个机会没等太久,余慧此刻正坐在小弟的旁边,与他心心念念的陈诀只相隔两米的距离。 包厢的灯光昏暗,陆安辞的眼眸却黝黑明亮,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陈诀深深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短发女孩,又歪头看了眼声旁那人不同寻常的目光,于是仰头在他耳边轻笑,“怎么?看上了?” 陆辞安没有反应,好一会儿发出短促的笑声。 陈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女孩正吐着舌头,眉目紧皱,像是吃什么东西被辣到了。 余慧连忙从桌子上倒了杯清水,杯子被女孩一把抓住,嘴凑上去就是几大口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灌了好几口,鹿溪喉咙里的灼烧感渐退,口腔还残存着酒精霸道的余力。 被喝了一口的酒杯被放置在一边,这是一杯被人嫌弃的酒。 鹿溪也算半个酒蒙子,但是这么烈的酒却是第一次喝,咳嗽声好一会儿停止。 这一场景在挤满人的包厢里并不突兀,周围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勾肩搭背,嬉笑打闹,唯有坐在对面的陆辞安几人,像是在周围隔绝了一圈空气,没有人敢轻易近身。 余慧这会儿倒是老实,全然不见当初豪言壮志的气魄。 “鹿溪,你认识对面那个人吗?他一直在看你哎~”余慧声音变得尖细,音量如蚊子般小。 音乐的响动掩盖了年轻人的窃窃私语,壮大了众人躁动的春心。 鹿溪往旁边蹭了蹭,凑在她耳边的声音大了些,“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忽然,余慧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那人正在用带着冷意的眼神看向她,“没什么……” 鹿溪感到心意阑珊,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杯新调制的酒,在嘴边轻晃,寻着杯沿抿去。 几天前,她亲妈鹿可就在微信上疯狂轰炸,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叮嘱回家要提前买车票,带点换洗衣服,别空着手回去。 只是元旦而已,她早就爱上了这种不受管束的生活,接到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没有把志愿填到更远的城市,而是选在了海城的隔壁。 等后悔完,她立刻发消息,用学习要紧或是同学聚餐的理由回绝了。 反常的是这次鹿可并没有回消息,若是往常,指定是一个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而言语里必定充斥着对她不回家的埋怨。 见对面迟迟没有回复,她高高兴兴的跟着舍友出来喝酒,当然,蹭的是舍友男朋友的酒,顺便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江城富哥。 出去喝酒时,外边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如果没有看见陆安辞那张脸的话。 几口带着果汁味的酒精下肚,她的脑袋逐渐放空,这种感觉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其实她听清楚了余慧说的话,也一直知道陆安辞那个神经病在盯着她。 但陆安辞一天不神经病,那就不是陆安辞了,哪怕过去将近两年也是一样…… 踏进陆家的大门,是在初中的一次放学后。 那天她的母亲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的笑容,那些因常年争吵刻在脸上怨恨的神情,竟神奇般的消失殆尽。 鹿可如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掌心炽热,脚步变得轻盈,之后的一切都展现在她面前了。 鹿可说,她找到了通往幸福的大门。 陆义明待人很谦逊,即便面对她这个继女也是一样。 会观察喜欢吃的食物,会照顾青春期脆弱的自尊心,这是她的亲生父亲从未带给过她的。 鹿溪心想着,真好。 她天真的以为新事物能轻易将旧时光的伤痕掩盖。 在搬进陆家几天后,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尽甘来。 生活是向前走的,她转到了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认识到了更好的人。 这些更好的东西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已经迈入了新生活。 她的继父是个有钱人,她的妈妈也开始找到幸福的模样,甜蜜的糖果终会有的。 可是她的灵魂仿佛一个永不停歇的幽魂,时而带她回到过去,时而回到现在,时而悬浮在看不见的未来,在半梦半醒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惶恐不安的醒来。 多数时候,她是封闭的,刻意将世界的噪音隔绝,营造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不过再多刻意的忽视,都隔绝不了那一道窥探的视线。 那是她继父的儿子,陆安辞。 听鹿可说,陆安辞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因为羊水栓塞意外去世了,从小他就是由陆义明带着长大,陆义明不在就由爷爷奶奶照顾。 即便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他依旧生长的很好。 他和陆义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外都是一副温润的面庞,眼里带着浅笑,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鹿可因此数次教育她,要向这位新认的哥哥学习。 学习什么?学习如何露出虚伪得让人分不清真情假意的笑容? 她可知道,当在场没有第二个人的时候,她的这位好哥哥是用多么肆无忌惮的眼神观察她。 没错,是观察,和小时候看路边的蚂蚁一样,往往伴随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鹿溪暗自讽刺,一遍又一遍搪塞她母亲的苦口佛心。 “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踏进陆家两个月后,鹿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几天陆义明和鹿可都不在家,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她和一个一名高中生。 “你不用抓紧复习吗?没记错你应该快要高考了。” 听到这声质问,陆安辞原本直愣愣的双眼瞬间扬起,高兴的连眼珠子都要瞧不见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的声音如溪流潺潺划过,意外的温柔,仅仅是从说话的语调就能听出他受过的良好教养。 “我很喜欢你。”陆安辞依旧笑着。 如今还是盛夏,窗外依稀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蝉鸣,鹿溪却突然觉得身上发凉。 这是要干什么? 对她表白,亦或是玩弄她? 似乎是看出了鹿溪的警惕,陆安辞很贴心的哂笑一声,“逗你的。” ……神经病。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努力,陆安辞的形象在鹿溪心中,成功从一个和他爸一样亲切有礼的翩翩少年,变成一个神经病。 “让开,我要出去。”鹿溪刻意不去看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陆安辞没动,他的身量要比鹿溪高整整大半个头,只需轻轻弯腰,就能将她抱个满怀。 生理上的压迫感让鹿溪心中充满不安,眼神飘忽不定,看向被挡住的门,不由生出烦闷,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出去。 就在鹿溪脑补出一场世纪大战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父亲在走之前叮嘱我,千万要守护好你的安全,千万不能被谁劫走了。” 陆安辞又收敛了笑意,神情里带了些认真。 鹿溪眼神平静,面不改色的撒谎道:“今天是周末,我和同学约好了出去玩的。” 陆安辞依旧不让。 鹿溪心里一梗,缓下语气耐心劝解着,“你放心,我一定注意安全,我不会去什么偏僻的地方。” 陆安辞盯着她瞧了好几眼,侧身让出一条道。 鹿溪抓住机会往前面走去,却被一把抓住后领,耳边传来那人变得漠然的声音,“下午5点之前回来,不然我就报警。” “咳咳咳。”鹿溪双手抚向脖子,那里正传来阵阵钝痛。 “希望你下次有话可以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她不由恼怒,转头重重瞪了他一眼,关起门来掀起一阵打旋的风。 海城的风光远比儿时的灯色耀眼,高楼大厦顶立在这片天地间,俯视着这群天南海北的游客。 奇妙的是,鹿溪已不是那个外来者,她在这片寸金寸土的地方有了家。 熟练坐上10号线,车上满是外地来的游客,她自觉挑了了个离门近的位置,两三站的距离很快,到站时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即便惊艳于这座城市的繁华,她依旧会为了自然风光驻足,舒服的躺在草坪上,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平等地撒在这片土地,将内心那丝又涌现出来的躁郁抹去。 什么约好了同学,那都是借口罢了。只是长时间呆在屋子里,任谁被一个神经病盯着都会觉得烦闷吧。 鹿溪闭上眼,当世界陷入黑暗时,感官变得极为清晰,远处有鸟儿在天空翱翔,近处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自父母离婚后,鹿可带着她来海城已有3年之久,起初俩人挤在一间一居室,对于她这个青春期的少女而言,生活可谓是相当痛苦。 偏生鹿可是个控制欲强的,哪怕整日早出晚归,回到屋子里依旧会刨根问底般地查问她一天的任务完成如何,即便不耐,她依旧忍着一一回答了,她知晓鹿可的不容易。 鹿溪发现鹿可变了许多,离婚前她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多数时候都能在家里瞧见她。但现在她会经常参与公司聚会,回来时身上还沾染着散不掉的酒气。 两个月前,鹿可不声不响地就将她拉到陆家。好消息是再也不用和鹿可挤一个房间了,坏消息是哪怕搬到一个富豪家庭,她也没有那么快乐。 去年的一次春天,她无意游荡至这片湖泊,她想,比起探究为什么不快乐,她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平静,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思考。 微风轻柔抚过她的脸颊,鹿溪眯了眯眼,困意向她袭卷而来。 第2章 绑架 鹿溪做了一个梦,她回到了爷爷还在世的时候。 那是一个小城,鹿可和秦岳还没有离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她,挤在一个100平不到的三居室。 梦里她从床上醒来,下床走两步就到了书桌前。 书桌上摆放着写到一半的作业,字迹生涩,答题处有层层叠叠修改的痕迹,题目简单,在当时是跨不越的大山。 书桌很乱,各种颜色的笔杂乱堆在一旁,摆在前方最显眼位置的,是校外小店买的便宜又新奇的小玩意儿。 五颜六色的童趣色彩,最能他们吸引这群幼稚的小学生。 鹿溪也不例外。 自鹿溪有记忆起,她就认识到大人之间的吵架来得突然,来得频繁。 她爸秦岳在外在内都是老好人的做派,唯独对待鹿可,说话时夹枪带棒,争吵时声音可以穿透墙面,刺向她琉璃般脆弱的心。 每当这时,爷爷奶奶就会过来劝架。 于是,在单调的争执声里,参杂了两道劝解的柔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开始频繁住院。 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黄白的面庞闭着双眼,血管纵横交错的手背上,插上了输液的针管。 病床前时常围满了一堆人,大多是爷爷的兄弟姐妹。 他们小声地说话,话语间能清晰感受到真挚的关怀。 通常这个时候她会感受到难得的宁静,爸爸会在病床前收敛,妈妈很少来医院,只是带着她看望一下便又走了。 但也不是只能在医院见到爷爷。 在治疗了一段时间过后,爷爷又搬回了家。 只是时常会捧着一本中药书,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中草药。 在爸妈不在家的空闲日子里,多余的时光是在电视背景音里,帮爷爷磨药和捶背的事务中消磨掉的。 一天放学,鹿可照常来接她。 鹿溪注意到她的胸口别了一朵白花,那朵白花是塑料制的,纹理粗糙,花瓣边上还有几根长的突兀的线头。 鹿可注意到女儿好奇的目光,小小的人儿即便是好奇,也没有直接上手去触摸或是开口讨要,仅仅是观察了一会儿便被路边的风景吸引。 在回去的路上,风吹得呼啦响。这时,鹿可突兀地说了句,“你爷爷不在了。” 这句话瞬间将鹿溪的心思回笼,她在思考‘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爷爷去别的地方了吗?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说出口。 鹿可一边转头观察左右车辆,一边解释道,“就是去世了。” 鹿溪不说话了,她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是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看见爷爷躺在一个玻璃罩的棺子里,爷爷的二妹也就是她的姑奶哭得震天响,一边哭一边嘴里骂着什么,后来鹿溪知道那是在哭丧。 她凑近了些,第一次看见死人是什么样子。 是脸色蜡黄,毫无血色的,是枯槁冰冷,即使换上一身崭新的西装,也遥远的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拉着鹿可的衣服,指了指爷爷嘴里含着的红色三角形纸片,“这是什么?” 这次鹿可没有回答,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在耳边叮嘱了几句,随后就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开了。 鹿溪变成围着爷爷的一员,外边是敲锣打鼓的音乐,里边是不停的哭嚎声,她呆愣愣地盯着爷爷的面庞,既哭不出,也喊不出。 住在隔壁的阿婆拉住她的手,“溪溪啊,你爷爷走了有没有哭?” 她摇了摇头,换来对方一声叹息,“爷爷走了都不会哭。” 鹿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去的路上,她的喉咙莫名发酸,一股强烈的**促使她张开嘴巴。 她颤抖着张开,酸意又转移到眼眶。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身体像是被赋予了信号,喉管里骤然迸发积压已久的呜咽,再然后是嚎啕大哭。 鹿溪靠着门框蹲下,身体跟随着哭声一抽一抽的,前所未有的悲伤席卷着这具脆弱的肉身。 她会哭!也会喊! 屋外的音乐响彻整晚,她的灵魂也跟着游荡一宿。 再睁开眼,是在餐桌上。 她环视了一圈坐着的人,有父亲的姐姐、丈夫和孩子,还有妈妈、奶奶,唯独少了爷爷。 她的父亲秦岳似乎喝了很多酒,整张脸带着耳朵都是红的,他站起身,在一众坐着的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他摇摇晃晃走到一面墙前,手指向墙上的相框,那是爷爷的遗照。 “我秦岳!现在在爸面前发誓,再也不打牌了,再打牌我就去死!” 奶奶抿了抿嘴,撇开眼睛不去看他。 姑姑看不下去,走过去拉住他,看见父亲呼吸间浸满了酒气,眼睛里不见清醒的样子,立即怒骂道,“你现在这样子做给谁看!之前哪一次没说不打了,不打了,有哪一次是改了的!” 父亲沉默下来,他看向一直冷眼瞧着他的鹿可。 鹿可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秦岳我告诉你,你再赌一次,我们马上离婚!小溪跟我,你就和牌过一辈子去吧!” 父亲下意识想反驳,但最终还在自己亲姐姐眼神的示意下,蔫着脑袋半推半就回到座位。 鹿溪就坐在鹿可的身旁,她能感受到妈妈此刻的情绪,鹿可的面上没有笑容,也没有平静。 画面一转,是鹿可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冷,鹿溪踢着拖鞋奔到父母的房间。 方一进门,两道炙热的视线猛地向她刺来。 “小溪,你帮妈妈去厨房拿把刀,我要砍断你爸的手指。”鹿可目着张脸,眼底溢出一丝怨恨。 秦岳的脸色变得难看,将脸别了过去,不去看她。 不知为何,鹿溪的心脏跳得好快,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厨房,在里面取了一把最大的刀。 她面带希冀,虔诚的将这把刀递给了鹿可。 她幻想着鹿可拿着这把刀,斩断那人的手指,或许哀嚎的声音会吵到她,或许鲜血会溅在她的脸上,但是没关系。 她可以依旧忍受这些杂音,擦掉不干净的血液,还这片土地一片白净。 但是鹿可并没有这么做,一丁点也没有。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认真的眼神,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当真可爱极了。 鹿溪看着她放下刀,脸上露出被逗笑了的表情,“和你爸开玩笑呢,回房间写作业吧。” 她激昂的心瞬间被锤在谷底。 “嗯。”鹿溪闷闷的,只能怀揣着失望回去。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好可惜。 就像前几次他们说要离婚一样,明明已经出门领离婚证了,但最终还是空手回来。 鹿可问了无数次的要跟妈妈还是爸爸,她也回答了无数次要跟妈妈。 她想不通为什么离婚这件事能反悔这么多次,明明妈妈她也很难过,明明每次都是她提出要离婚。 鹿溪分明记得鹿可抱着她哭的模样,也记得自己跟着哭的场景。 她再也不想看见妈妈哭了,也不想自己跟着反反复复陷入这种被动的处境。 日子重新进入轨道,那些被鹿可亲手灌溉出的树苗,一次次被烧毁。 到最后,她已经能平静面对鹿可的哭诉,不抱期望地目送他们再一次远去。 远处再次传来刺耳的争吵声时,鹿溪已经习以为常,她熟练地戴上耳机,这是她逃离这里的方式。 在学校,她是受老师喜欢的学生,虽然不爱说话,总是沉默,但是依旧交到了朋友,只是也仅限于此了。 她隐隐意识到,即便是朋友,也不是什么都能分享的。 譬如那些光是想起就要流泪的事。 同龄小孩喜欢聊的话题永远围绕着父母、班级、老师。很遗憾,她从他人的口中知晓了正常父母该有的样子。 原来那就是课本上描述的幸福,原来父母之间是可以很开心的,家里也不会充斥着争吵。 对于这个新发现,她有些失落。 小小的人总是偏执,凭什么别人有的她却没有,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长这么大,她逐渐体会到什么是愤懑,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恨。 原来爱与恨可以同时存在,她既不想母亲受到伤害,也恨因为母亲,她的灵魂一遍遍受到凌迟。 那时,鹿可分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这个名为鹿可的世界在用荆棘包裹着她唯一的孩子。 鹿溪多么想对鹿可说:“妈妈!带着我脱离这片苦海吧!我不想再在这里反复品味大海的咸苦。如果一定要如此折磨我,我宁愿去死!” 可是她很怯懦,她不敢向鹿可吐露这些,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她不敢赌会因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许多鸟类动物会优先将食物喂给更强大的雏鸟,弱小、残疾的则会被饿死或被推出巢外。 鹿溪不想当那只被推出巢外的雏鸟,她已经不正常了,她不要再被遗弃。 她不要被鹿可主动遗弃,永远都不要。 世界重新变回黑暗,在空旷的寂寥中,有一束亮眼的白光打在她脸上,照亮两束崎岖蔓延的泪痕。 眼泪打湿细长的睫毛,脑袋还残留消散不去的阵痛,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如同卡顿的动画片。 面上的一缕发丝遮住了她的视野,她正想用手拂开,却发现双手被什么东西拴住了。 鹿溪瞬间清醒过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衣服还是出来时的那套,全身却被足有大拇指粗的麻绳束缚,一圈一圈缠绕着椅子勒进她的身体,只要动一下,就传来大片的疼痛。 她被绑架了…… 第3章 颜阗 鹿溪盯着头顶唯一的一盏灯,那灯一晃一晃的,有些刺眼,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光芒。 她没有大喊救命,在试着解掉身上的束缚后,她放弃了自救。 身上所有和电子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一切可能会对绳子造成伤害的锋利物品也被取走,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歹徒。 那个歹徒没有堵住她的嘴,显然是精心挑选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好地方。 时间变得好慢,她观察起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有些开裂,靠近墙角的位置颜色暗沉,左右的地面上摆放着大块裁好的木板,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鹿溪初步判断,这是一个已经被闲置好几年的小仓库。 不知过了多久,从始至终正对着她的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一身休闲服打扮的青年男子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鹿溪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可惜那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对狭长秀气的双眼。 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嘴里发出轻笑,眼睛随之眯成一条缝。 他将袋子随意放置在地上,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说着他又仔细观察起她的面庞,手在她脸颊的位置轻柔抚摸,带起一片奇异的感觉,“你是不是哭了?”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清冽,浸满侵略性的目光牢牢盯着鹿溪的眼睛,像是要索取她的灵魂。 鹿溪的呼吸变得粗重,敛下双眸,没有回答。 她的无动于衷彻底逗笑了他,“也没人告诉我,陆义明新认的继女是个哑巴啊~” “怎么回事啊陆义明,莫非坏事做尽,就连继女都跟着遭报应了,呵。” 男人自言自语着,瞳孔睁得极大,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眶,他语气讥讽,隔着一层口罩传出的声音极为沉闷。 但这并没有吓到鹿溪,比谁的声音大,言语更尖锐么?这些她早已免疫,何况是一个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从男人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词,根据这些词推断出,这个人绑架她并非是与她有什么关系,而是和陆义明有仇。 男人重新将视线放在鹿溪脸上,右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上的力气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 头顶的灯还在缓慢摇晃,鹿溪的眼前明暗交错,耳边触到温热的呼气。 “陆狗带着他的新老婆跑了,留下陆狗的儿子整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所以我只能把你绑过来了。” “嗬嗬嗬。”他笑着蹲下,将头靠在鹿溪的肩上,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陆义明的罪行。 “陆义明答应我,事成之后他会给我两百万,替我母亲找一个治疗这方面的专家。我整日提心吊胆,比任何人都担心事情败露,可到最后他不仅什么都没给我,还借此威胁我,若我再纠缠下去,就将我的罪行公开,被整个行业封杀。” “他陆义明是什么人?区区两百万就当打发叫花子了,拿下那个项目能得到的收益是这两百万的百倍不止。” “他就是个背信弃义,见死不救的伪君子。” 男人叫颜阗,生长在省会城市下的一个小县城,自他有记忆起,他的父亲就一直在外边的工地做搬运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会带回大笔的辛苦钱。 从小到大的十几年间,大部分时候家里只留下他和母亲,一家人聚少离多,在平淡朴实的日子里,母亲就是他最温暖的依靠。 在这块区域,他母亲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凭借一手针织的技艺,不仅用于补贴家用,还经常帮邻里免费修补破了的衣物,来者不拒。 但就是这样的老好人,上天却如此苛待她。 颜阗十九岁那年考入省城的一所重点院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隔天,他那常年在外的父亲就匆忙带着钱赶回家中,脸上洋溢着急促且喜悦的笑容。 父亲一边笑着一边拍他的肩,“我就说我家娃子肯定有出息,你工地上的叔叔都说,我们家这是出了个建筑工程师嘞~” “工程师好啊,不用像你爹这么辛苦,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威风!” 附近的邻居都闻声走来,嘴里不停说着恭维的话,父母鲜少应对这种场面,只能摆摆手,来回说着‘哪里哪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刻落下过。 一家人笑着,颜阗从未觉得如此开心,他发誓等未来当了工程师,不要父亲在外面做苦力,也不要母亲起早贪黑做针线活,他要一家人团聚,供养父母到老。 这股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催使他不停向前奔跑,专业第一是家常便饭,有含金量的竞赛更是踊跃参与,久而久之,院系里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卷疯了的狠人。 大三那年,母亲突然打电话喊他回去,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惨败,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颜阗听过母亲因父亲不回家的哀叹,看过因花销不够发愁的神情,却从未见过母亲崩溃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阗儿,你父亲的一条腿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母亲泪眼婆娑,泪珠染湿了洗得发白的衣角,抬眼间,不见往日的神采,只有绝望萦绕在眸中,久久不散。 颜阗赶回家后,推开房间门看见的就是父亲苍白的神色,他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愿睁开,像是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县城里的人都结婚早,当年生下颜阗时他母亲也不过才二十不到,父亲比母亲大了两岁,如今也才四十出头,正是壮年,失去一条腿就像失去了下半辈子。 工地赔偿了40万,一家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但却没有人为之感到喜悦。 父亲说,他当时在工地底下搬运水泥,铲完最后一捧就要推车走,还在建造的大楼顶上却突然落下一块大石头,那石头砸在他的右腿,鲜血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但疼痛让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满是灰尘的脸上被疼出的眼泪冲刷出干净的沟壑。 旁边的工人都吓坏了,反应过来后一堆人簇着他,几人合力移开石头,见到的是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右腿。 在场的人其实心中早已明了,送到医院后,得到的结果果然是只能截肢。 工地上没有监控,谁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是怎么出现在楼顶,又是怎么落下来的。 最后是工地老板承担了截肢的手术费,还额外补偿了40万。 病床前,那些工友安慰他,只要人还活着就成,少一条腿虽然不能出去做工了,但还能勉强活动。好歹还有赔偿金可以拿,这几十万也够一家子生活,等儿子工作了,把多余的钱拿去付房子首付,娶个媳妇生孩子,以后照样能享受天伦之乐。 他躺在床上,第一次生出不想与他们玩笑的心思。 那群工友见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好再安慰几句便赶回工地。 自此之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望着丈夫一蹶不振的样子,她的心里无端传来阵阵绞痛。 有一股火苗在颜阗的心头熄灭,他照常上学,像之前一样努力勤奋,但明眼人都看出他的脸上少了许多笑容,身上也少了些精气神。 他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入一家头部房地产企业工作,因着身上沉稳做事的风格,那些领导都对他很满意,几次让他参与公司重点项目的讨论。 有一天讨论结束后,颜阗回到办公区,继续着手眼下的工作,桌上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以为是项目的合作伙伴,却看见屏幕上显示妈妈二字。 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因工作原因,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在上班时间给他打电话,但此时却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盯着屏幕片刻,他果断拿起手机快步走到没有人的走廊。 手指颤抖点到接听键,那头没有声音。他不确定地喊了声“妈妈?” 那头终于传来轻微的啜泣声,颜阗心头一紧,接着他就得到了母亲疑似得乳腺癌的消息。 母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颜阗突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向公司提了假,回去的列车上,窗外是瞬息而过的草木。乡野间,油菜花的颜色鲜亮明媚,脑海中不由浮现儿时母亲的容颜,想着想着,泪水盈满眼眶。 医院的诊断书很快出来,他立刻给母亲办理了住院,为了方便照顾,他将父亲搬到自己的住处,每天下班准时探望父亲,再到医院亲自照料母亲。 母亲病来得急,赔偿金剩下的钱都贴了进去,工作这段时间攒的钱根本不够医院的日常开销。 金钱和精力迅速透支,在一个雨夜,他终于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行人匆匆,所有人都是过客。 正当他处在崩溃边缘的时侯,一个人联系上他。那个人说只要能给他们提供贵公司对城东龙湖那块地的最高报价,就往他卡里打200万,之后还会给他母亲找专治医生。 他将短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反复研读,最终确认这就是他正在接触的项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块地一旦中标,其中的利润简直难以估量。 颜阗认了,即便知道这是错的。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做了,就彻底没有回头路。 投标结果很快公示出来,陆氏集团以高于他所在公司几万的报价中标。 颜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联系他的正是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陆氏集团。 银行卡里并没有任何进账,联系他的人也再没有给他发消息,他小心组织自己的措辞,短信发过去后却石沉大海。 公司似乎察觉到内部有人透露了报价,正挨个将人叫到办公室审查,轮到颜阗时有好多个瞬间他心跳如擂,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但面上依旧保持了镇静。 又到了付药费的日子,他发出的消息都没有回音,于是他开始暗自打听陆义明的联系方式。 辗转于几个酒局后,颜阗将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了出来,这通电话是他的救命稻草。 电话很快被接起,陆义明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磁性,让人难以去质疑他话语中的真实度。 颜阗向他说明了来意,说到那200万时,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你是说是我们公司里的人指使你这么做的?不好意思,这种违法的事情我们公司做不出来,您还有其他事吗?”陆义明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像是被来人的意图冒犯到。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颜阗紧握手机质问,“不是你们公司是谁?陆氏以高几万的价格中标,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只要这两百万,我求你了陆总,我不会说出去,只要你给了钱,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 陆义明打断他的声音,“这位先生,如果你再这么纠缠,就不要怪我将你的行为公之于众了,到时你还想不想在这个行业可要掂量掂量。” 电话被掐断,传来有序的忙音。 “喂?!”手机从手心滑落,颜阗无力地靠在墙上,绝望席卷而来,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