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半,鹿溪再次见到陆安辞竟是在一场酒局。
    她那个曾经异父异母的哥哥,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包厢的主位,用丝毫不带掩饰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场酒局的发起者是江市有名的公子哥——陈诀。
    用她舍友余慧的话说,想倒贴陈诀的女人光是在江大就能从图书馆排到第一食堂。
    在听说陈诀有女朋友后,余慧整张脸都耸拉下来。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勾搭上陈诀的一个小弟。
    她用老谋深算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就等一个能近身的机会,趁机而入,成功上位!”
    这个机会没等太久,余慧此刻正坐在小弟的旁边,与他心心念念的陈诀只相隔两米的距离。
    包厢的灯光昏暗,陆安辞的眼眸却黝黑明亮,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陈诀深深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短发女孩,又歪头看了眼声旁那人不同寻常的目光,于是仰头在他耳边轻笑,“怎么?看上了?”
    陆辞安没有反应,好一会儿发出短促的笑声。
    陈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女孩正吐着舌头,眉目紧皱,像是吃什么东西被辣到了。
    余慧连忙从桌子上倒了杯清水,杯子被女孩一把抓住,嘴凑上去就是几大口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灌了好几口,鹿溪喉咙里的灼烧感渐退,口腔还残存着酒精霸道的余力。
    被喝了一口的酒杯被放置在一边,这是一杯被人嫌弃的酒。
    鹿溪也算半个酒蒙子,但是这么烈的酒却是第一次喝,咳嗽声好一会儿停止。
    这一场景在挤满人的包厢里并不突兀,周围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勾肩搭背,嬉笑打闹,唯有坐在对面的陆辞安几人,像是在周围隔绝了一圈空气,没有人敢轻易近身。
    余慧这会儿倒是老实,全然不见当初豪言壮志的气魄。
    “鹿溪,你认识对面那个人吗?他一直在看你哎~”余慧声音变得尖细,音量如蚊子般小。
    音乐的响动掩盖了年轻人的窃窃私语,壮大了众人躁动的春心。
    鹿溪往旁边蹭了蹭,凑在她耳边的声音大了些,“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忽然,余慧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那人正在用带着冷意的眼神看向她,“没什么……”
    鹿溪感到心意阑珊,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杯新调制的酒,在嘴边轻晃,寻着杯沿抿去。
    几天前,她亲妈鹿可就在微信上疯狂轰炸,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叮嘱回家要提前买车票,带点换洗衣服,别空着手回去。
    只是元旦而已,她早就爱上了这种不受管束的生活,接到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没有把志愿填到更远的城市,而是选在了海城的隔壁。
    等后悔完,她立刻发消息,用学习要紧或是同学聚餐的理由回绝了。
    反常的是这次鹿可并没有回消息,若是往常,指定是一个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而言语里必定充斥着对她不回家的埋怨。
    见对面迟迟没有回复,她高高兴兴的跟着舍友出来喝酒,当然,蹭的是舍友男朋友的酒,顺便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江城富哥。
    出去喝酒时,外边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如果没有看见陆安辞那张脸的话。
    几口带着果汁味的酒精下肚,她的脑袋逐渐放空,这种感觉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其实她听清楚了余慧说的话,也一直知道陆安辞那个神经病在盯着她。
    但陆安辞一天不神经病,那就不是陆安辞了,哪怕过去将近两年也是一样……
    踏进陆家的大门,是在初中的一次放学后。
    那天她的母亲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的笑容,那些因常年争吵刻在脸上怨恨的神情,竟神奇般的消失殆尽。
    鹿可如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掌心炽热,脚步变得轻盈,之后的一切都展现在她面前了。
    鹿可说,她找到了通往幸福的大门。
    陆义明待人很谦逊,即便面对她这个继女也是一样。
    会观察喜欢吃的食物,会照顾青春期脆弱的自尊心,这是她的亲生父亲从未带给过她的。
    鹿溪心想着,真好。
    她天真的以为新事物能轻易将旧时光的伤痕掩盖。
    在搬进陆家几天后,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尽甘来。
    生活是向前走的,她转到了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认识到了更好的人。
    这些更好的东西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已经迈入了新生活。
    她的继父是个有钱人,她的妈妈也开始找到幸福的模样,甜蜜的糖果终会有的。
    可是她的灵魂仿佛一个永不停歇的幽魂,时而带她回到过去,时而回到现在,时而悬浮在看不见的未来,在半梦半醒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惶恐不安的醒来。
    多数时候,她是封闭的,刻意将世界的噪音隔绝,营造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不过再多刻意的忽视,都隔绝不了那一道窥探的视线。
    那是她继父的儿子,陆安辞。
    听鹿可说,陆安辞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因为羊水栓塞意外去世了,从小他就是由陆义明带着长大,陆义明不在就由爷爷奶奶照顾。
    即便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他依旧生长的很好。
    他和陆义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外都是一副温润的面庞,眼里带着浅笑,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鹿可因此数次教育她,要向这位新认的哥哥学习。
    学习什么?学习如何露出虚伪得让人分不清真情假意的笑容?
    她可知道,当在场没有第二个人的时候,她的这位好哥哥是用多么肆无忌惮的眼神观察她。
    没错,是观察,和小时候看路边的蚂蚁一样,往往伴随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鹿溪暗自讽刺,一遍又一遍搪塞她母亲的苦口佛心。
    “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踏进陆家两个月后,鹿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几天陆义明和鹿可都不在家,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她和一个一名高中生。
    “你不用抓紧复习吗?没记错你应该快要高考了。”
    听到这声质问,陆安辞原本直愣愣的双眼瞬间扬起,高兴的连眼珠子都要瞧不见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的声音如溪流潺潺划过,意外的温柔,仅仅是从说话的语调就能听出他受过的良好教养。
    “我很喜欢你。”陆安辞依旧笑着。
    如今还是盛夏,窗外依稀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蝉鸣,鹿溪却突然觉得身上发凉。
    这是要干什么?
    对她表白,亦或是玩弄她?
    似乎是看出了鹿溪的警惕,陆安辞很贴心的哂笑一声,“逗你的。”
    ……神经病。
    经过长达两个月的努力,陆安辞的形象在鹿溪心中,成功从一个和他爸一样亲切有礼的翩翩少年,变成一个神经病。
    “让开,我要出去。”鹿溪刻意不去看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陆安辞没动,他的身量要比鹿溪高整整大半个头,只需轻轻弯腰,就能将她抱个满怀。
    生理上的压迫感让鹿溪心中充满不安,眼神飘忽不定,看向被挡住的门,不由生出烦闷,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出去。
    就在鹿溪脑补出一场世纪大战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父亲在走之前叮嘱我,千万要守护好你的安全,千万不能被谁劫走了。”
    陆安辞又收敛了笑意,神情里带了些认真。
    鹿溪眼神平静,面不改色的撒谎道:“今天是周末,我和同学约好了出去玩的。”
    陆安辞依旧不让。
    鹿溪心里一梗,缓下语气耐心劝解着,“你放心,我一定注意安全,我不会去什么偏僻的地方。”
    陆安辞盯着她瞧了好几眼,侧身让出一条道。
    鹿溪抓住机会往前面走去,却被一把抓住后领,耳边传来那人变得漠然的声音,“下午5点之前回来,不然我就报警。”
    “咳咳咳。”鹿溪双手抚向脖子,那里正传来阵阵钝痛。
    “希望你下次有话可以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她不由恼怒,转头重重瞪了他一眼,关起门来掀起一阵打旋的风。
    海城的风光远比儿时的灯色耀眼,高楼大厦顶立在这片天地间,俯视着这群天南海北的游客。
    奇妙的是,鹿溪已不是那个外来者,她在这片寸金寸土的地方有了家。
    熟练坐上10号线,车上满是外地来的游客,她自觉挑了了个离门近的位置,两三站的距离很快,到站时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即便惊艳于这座城市的繁华,她依旧会为了自然风光驻足,舒服的躺在草坪上,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平等地撒在这片土地,将内心那丝又涌现出来的躁郁抹去。
    什么约好了同学,那都是借口罢了。只是长时间呆在屋子里,任谁被一个神经病盯着都会觉得烦闷吧。
    鹿溪闭上眼,当世界陷入黑暗时,感官变得极为清晰,远处有鸟儿在天空翱翔,近处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自父母离婚后,鹿可带着她来海城已有3年之久,起初俩人挤在一间一居室,对于她这个青春期的少女而言,生活可谓是相当痛苦。
    偏生鹿可是个控制欲强的,哪怕整日早出晚归,回到屋子里依旧会刨根问底般地查问她一天的任务完成如何,即便不耐,她依旧忍着一一回答了,她知晓鹿可的不容易。
    鹿溪发现鹿可变了许多,离婚前她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多数时候都能在家里瞧见她。但现在她会经常参与公司聚会,回来时身上还沾染着散不掉的酒气。
    两个月前,鹿可不声不响地就将她拉到陆家。好消息是再也不用和鹿可挤一个房间了,坏消息是哪怕搬到一个富豪家庭,她也没有那么快乐。
    去年的一次春天,她无意游荡至这片湖泊,她想,比起探究为什么不快乐,她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平静,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思考。
    微风轻柔抚过她的脸颊,鹿溪眯了眯眼,困意向她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