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是柳子衿的房间,我来过不少次。
    而陌生则是因为除了新婚之夜他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以外,我从未在这住过。
    说起来好笑,我嫁给他六年,与他同床共枕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郡主,您不要丢下清儿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呜呜......”清儿趴在床前,守着我的身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
    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我想提醒她,但我惊恐地发现,我好像是悬在半空的,也说不出话。
    我低头看看我自己,是透明的......而我的身体依旧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我明明已经起身了啊!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
    我大吃一惊,想回到自己体内,却发觉我可以在床的周围飘动,但独独回不了身体。我急得团团转,只能看着清儿一个人守在床前哭。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柳子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柳大人?”清儿起身。
    柳子衿放下托盘,上面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柳大人,郡主都昏迷了三天了,怎么还不醒啊?”
    “这剑差点伤到心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先出去吧,我来守着。”柳子衿抚着沉重的肚腹缓缓坐下,为我捏了捏被子。
    原来我都睡三天了。
    三天不见,柳子衿瘦了一大圈,面色比我的还要苍白,眼里也透出浓浓的疲惫,看起来憔悴极了。
    我转到他跟前,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没什么反应。
    看来别人确实看不见我。
    柳子衿呆坐了一会儿,端了药过来坐到床边,轻轻搂起我上半身,让我靠在他怀里。
    因为身子重,柳子衿活动起来很不方便,笨拙地拿了勺子从我另一边环过去,却有些够不着碗,结果药没舀起来,倒是撒了几滴在我身上。
    试了几次,好不容易舀了一点点,又撬不开我紧闭的嘴。
    柳子衿烦躁地拧了眉,啪的扔了勺子,端起药喝了一小口,捏着我脸颊,撬开我的唇渡了进去。
    真脏!我嫌弃地伸手在嘴巴前面扇了扇,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魂魄,没在那身体里,于是退了两步。
    柳子衿见我吞了点下去,好像很开心,又用同样的办法喂我喝完剩下的。
    因着喂得慢,断断续续折腾了两三刻钟。
    到了酉时,林太医来府上为我检查了伤口。
    “怎么样林大人?她什么时候能醒?”
    林太医摸着胡须,一脸疑惑地道:“不应该啊,郡主这伤虽然严重,但还不致命,按常理三天的话也该醒了。”
    “那为什么还没醒?”柳子衿焦急地问。
    林太医思索半天,凝眸落在我脸上:“除非,是郡主自己不愿意醒来。”
    柳子衿踉跄了一下,撑住桌案才堪堪稳住身形:“那要怎么办?”
    “郡主心中有结,只有解开才有醒的可能。但这人久了不用食身子也会衰败,若再过几天还醒不过来,只怕......哎,下官也无能为力啊!”
    林太医这话说得不对,我怎会不愿意醒呢?我是想醒没办法啊!我想让林太医想办法帮我,可张了嘴还是发不出声,我只好放弃。
    “怎么会?”柳子衿喃喃着:“怎么会呢,晚晚这么惜命,她不是个想不开的人啊......”
    林太医又叹了口气:“柳大人,恕我直言,你对郡主的心思我知道,可郡主对你的心思我同样也是知晓的。你小时候掉进湖中落下病根的事,郡主比你还上心,从前她每个月都会往太医院跑两趟,找我们开药给你调理身子,学了不少药膳的做法,还不想让你知道。郡主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啊!”
    这话倒是真的,我当初为柳子衿做的,远比林太医知道的多,但此时从别人口中说出,我倒没什么感觉。
    那天昏迷前我明明难过得要死,当时那种窒息的感觉,是我此生从未有过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但今日“醒来”,我竟没有当时的感觉了。
    我想大概因为我现在是个魂魄,没有实实在在的血肉,所以感觉不到痛苦吧。
    这样也挺好的。
    柳子衿失了魂似的跌坐在床沿上,浑身颤栗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太医见他如此,脸上闪过懊悔的神情,不忍地劝道:“柳大人,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多和郡主说说话,讲些让郡主开心的事,兴许郡主过两日就醒了呢?”
    回应林太医的是一片沉默,许久之后,柳子衿眼珠才动了动:“知道了。”
    林太医背着药箱走了。
    柳子衿像根木头般,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整整坐了一个时辰。
    我见不得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索性在屋子里瞎转消磨时光,思考我的鬼生。
    唔,我应该算鬼了吧?
    要是我还能醒过来的话,我就离开柳子衿,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如果我死了,那.....哦不对,人都死了就没意识了,还考虑什么呀?
    我正思考得入神,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打断了我。
    我飘到床边,看到柳子衿侧头趴在我身体上哭。
    “晚晚,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丢下我。”
    你别哭啊!我过去拉他,手却透过他穿了过去,艾玛,忘了我是魂魄了。
    “晚晚,我不恨你了,那天你挡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不恨了。我求你醒过来......”
    柳子衿吸了吸鼻子,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喃喃着:“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又为何要纠缠着你不愿和离么?我告诉你好不好?”
    我精神一振,连忙竖起耳朵。柳子衿断断续续地叙述,带着哽咽:“从前我一直以为,我恨你...是因为你毁了我的姻缘,拆散了我和秦意欢,所以我讨厌你,不肯给你好脸色。可后来慢慢的...我才知道不是,秦意欢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我真正恨的...是你自作主张,强势的介入我的生活,什么都是你来主导。我恨你纠缠我又不纠缠到底,中途不肯再对我好了;恨你在外面寻欢作乐,不断带其他男子回府;更恨你口口声声都是和离,让我落掉我们的孩子。”
    “我一次次的折腾你,就是想让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哪怕是恨我也愿意,可我不知道那样会将你越推越远......”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心思么?这哪里是爱啊?有这样爱一个人的么?
    还未深想,柳子衿又哭道:“晚晚,你问我为何不愿和离......因为我舍不得......你早就融入我的骨血,我哪里放得下?......可惜我明白得晚了,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对我好了。你不肯再给我做好吃的,也不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年,你带着不同的男子回府,我疼得要疯了,又拿你没办法.....我一反对你就说和离......我只有由着你,可是我心里越来越恨啊。”
    “晚晚,我知道自己会沦陷,一直死守着不敢和你靠近......可还是没能守住,还是越陷越深了,我该怎么办......”
    听他的意思,他怨恨的不是我拆散了他和秦意欢,而是我强行将我们俩绑在一起,害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之后,又抽身而出不对他好了是吗?
    我何其冤枉,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把心窝子都掏给了他,是他自己不珍惜的。他敢那般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我爱他么?
    他可能忘了,我也是人,坚持了那么久他始终没有回应,我也会想放弃。
    更何况,这纸婚约虽因我而起,但并不是我求来的。
    后来,柳子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大多是以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包括他的心思。
    我心绪复杂,恍惚着一时消化不过来。
    到了夜里——我也不知道具体时辰,只记得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柳子衿终于说累了,捧着肚子爬上床,搂住我身体睡了过去。
    我看着他绝美的睡颜,感觉涩涩的,有些话我盼了好多年,如今他终于说出来,却已物是人非,这又是怎样一段孽缘?
    柳子衿今日的行为已经很反常,我原以为接下来几天大约也是像方才这般跟我说说心里话话,却没想到他后面的所作所为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