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如同倦掉的旧梦,在街道上洇开一团昏黄。淋夏呼出一口气,后退了一步,靠在背后的街灯上。
    符聆没动,仍旧双手插着兜,看不出情绪。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片无人认领的黑暗,像一道正在缓慢扩大的海峡。
    飞蛾在灯罩下徒劳地撞击,那扑簌声是彼此此刻唯一的心跳。冉淋夏目光不自觉追向其中最固执的一只,看它绕着虚假的太阳画着无穷的圆,仿佛在预习某种无望的奔赴。
    少年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地上的影子被扭曲、拉长,如同两滩被无意泼洒的水迹,边缘模糊,即将被更深的夜色吸干。
    一辆晚归的货车呼啸着碾过远处,灯光像潮水般瞬间漫过他们,又迅速退去。
    沉默无声,却像所有未竟之言的轰鸣。
    淋夏轻轻动了下手指,问:“你冷吗?”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带着夏季独特的湿气穿过巷口,她瑟缩了一下,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粟粒。
    那凉意并非刺骨,却带着一种缠绵的潮湿,一点点浸透她的短袖。
    符聆往前走了两步。影子轻缓地盖住了她的。风在此刻停了一瞬。
    下一秒,符禀姿势乱七八糟地垮着书包从网吧冲出来:“符聆,我告诉你,你死定了,等我回家告诉爸妈你上学年退赛的事....”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吵嚷着,在看到两人的瞬间,突然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自觉闭上了。
    以为两人还要说一段时间话,然而,他看见符聆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好像在此停留只是为了等他,仅此而已。
    影子在他身后拉得很长。
    符聆经过淋夏时,她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
    “你鞋带开了。”
    呼吸像被钉住了,淋夏听着他的脚步声从坚实变得空洞,渐渐消散在夏夜蝉鸣的缝隙中。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湖的薄冰上,寂静,又惊心动魄。
    直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她的心跳。
    冉淋夏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带果然散了。
    她蹲下轻轻系上。
    眼眶微微有点发酸,那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生理性的疲惫和模糊。
    自从回来以后,她已经连续几十个夜没有睡安稳了。冉淋夏感到一阵倦意,转身离开。
    两人的身影,如同系在两个世界,一根无形的、越绷越紧的线,终于在拐角处——
    “啪”一声,断了。
    冉淋夏回到家时,已经将近零点了。
    老爷子已经睡了,在玄关处给她留了一盏灯。她弯下腰来换鞋,光影在眼底投下一片青黑,长睫下是浓浓的疲惫。
    她快速洗漱完出来,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走到桌前打开电脑坐下。
    刚好零点。
    冉淋夏点开冉氏集团A股的周线图,看见移动平均线呈现完美的多头排列,短期均线在上,长期均线在下,可见其上升通道的稳健以及健康的资金流动。
    担忧风险分散,她接连看了好几只股,又查阅了最新财报,轻轻松了口气。
    冉金敏现在没有受到翁家父子的影响,还是像前世一样将公司经营得如日中天。淋夏从不质疑母亲的手段,只是担心受时空影响,会出现些许变故。
    就比如今晚见到符聆。
    前世自从她退学回冉家一直到后来,两人几乎没再见过面。
    不知道他后面怎么样了。
    意识到自己分心,淋夏甩甩脑袋,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来。
    头条上醒目的“冉氏集团”“超预期”“利好”几个大字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冉淋夏“啪”地一声把界面关了,把灯打开,开始写复学申请书。
    写到快三点,灯才堪堪熄灭。
    少女伏在桌案上,睡得香甜,面前的屏幕还发着微弱的光。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合上电脑,用布满沟壑的手为她轻轻披上毯子,随后消失在无止境的黑暗中。
    渝城的夏像个跋扈的少年王,来时是一脚踹开小镇的门扉,去时就带着几场劈头盖脸的雨,毫不留情地消散在一夜喧哗里。
    变化就是从这一夜开始的。
    说不清是哪一夜,只是清晨推开门,那股子扑到脸上的风突然就失去了温吞的劲道而变得清冽锋利。天空仿佛一夜之间被拉高了,像一块冷却下来的蓝瓷,原先那些臃肿的云,此刻变得舒卷,如同几笔淡淡的心不在焉的白。
    九月一日,冉淋夏换上快一年没穿的校服,满面春风地回校了。
    不过很快,她有点笑不出来了。
    北澄中学开学季,高三教学楼前所未有的喧嚣热闹,有人朝她吹流氓哨就算了,现在还有人明火执仗地碰瓷。
    淋夏看着倒在她十四寸行李箱前,抱着小腿硬说她箱子的轮子把他骨头碾断了的巨型生物,心里窜出一股火。
    “大家都来看看呀,校园霸凌了....哎哟!”
    她面无表情地挪开箱子,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这玩意儿跟没开智似的,直接踩住她的裤脚不动了。
    冉淋夏蹬了几下,没把那只臭脚甩开,那股火烧得愈发旺盛起来。
    换成前世脾气火爆的她,或许不出一分钟功夫,这个异形物种就被妥善处置了。
    但她现在累的要命,昨天晚上又是凌晨三点睡,加之一个人拖着巨大无比的行李箱,气都快喘不出来了。
    但这就不代表她现在就没办法收拾这玩意儿了。
    苏望舒正得意着呢,以为淋夏拿他没办法了,却看见面前少女竟然开始微笑起来,大叫不好,收脚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跑,可惜晚了。
    他毫无意外地帮她承包了行李托运,座位清扫,以及学籍注册的服务。
    哦,还有一件事。
    苏望舒压下心里的愤恨,强行扯出一个笑:“姐,我求你了。真的很丢人。”
    淋夏跟聋了一样,坐在座位上,手里正飞快地整理着入学资料,翘着腿,嚼着一根棒棒糖。
    他闭了闭眼:“我要告诉我妈。”
    少女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
    “我这就去。”
    男孩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大义凛然的背影。
    结果刚走几步就撞上桌角,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一身粉红色马甲的背后,“冉淋夏”三个大字显得这个动作娇羞得要命。
    淋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旁边有人揽上她的肩,“刚铩羽而归,就让人家帮你跑校园跑,这不太好吧。”
    北澄中学当时没有先进的设备,但是已经有了初级形态的校园跑。每个学生穿上印有自己名字的马甲每天去操场跑步打卡,男生是蓝色,女生是粉色,每天跑三圈,会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监督,跑完了就在花名册上划去对应马甲上的名字。
    淋夏眼尖得很,当时趁他钩她脚,就发现他裤腿里面藏着东西,果不其然,趁他没有防备从他裤腿里摸出来一个玩意儿。
    冉淋夏可见过这玩意儿,那可是苏望舒最爱玩的无人机的遥控器了,还是新买的。
    你说,要是某天一不小心突然突然出现在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这边,苏望舒满腔悲愤地跑完三圈。
    “你确定是女生?叫冉淋夏?”老师用狐疑地的眼光扫射了他全身上下好几遍。
    “……是。”背后的哄笑已经快让他打个地缝钻进去了。
    苏望舒牙都要咬碎了。
    他妈的。
    他要半夜勒死冉淋夏,然后第二天自戕在学校大门口。
    淋夏瞅了一眼气势汹汹要回来杀了她的苏望舒的身影,笑骂:
    “心疼了?要不许你?”
    她把目光转回旁边那张同样明艳的脸上。
    戴菡也笑了,啐了一口,下巴搭她肩上,做了鎏金色美甲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翘在空气中,“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这样咋俩不得隔辈了。”
    “我得叫您一声,姑奶奶?”
    冉潇文那代三口人,他跟他姐姐最亲。他姐姐结的早,现在已经三世同堂了。苏望舒刚好是孙子辈最小的一个,随了父姓,自出生起就展露出了一种惊天动地的皮孩子天赋,半日不打,上房揭瓦。
    于是在苏望舒出生的第567天,成功让亲生的妈感到厌烦了,索性跟冉金敏一道,把孩子扔给了冉潇文,自己过潇洒日子去了。
    只是冉潇文懒得带两个,跟抛皮球似的又把苏望舒扔给了一个亦迁居此地的冉家亲戚,美其名曰两家离得近,两个小孩能彼此照看,同时他自己也能恣意潇洒,独享一段无人打搅的品茗时光。
    冉淋夏比苏望舒大一天出生,冉家惯例用中国传统阴历庆生,她是九月十九的生日,苏望舒就是农历九月二十。
    就因为这个,发生了一件事,前世差点让淋夏追在苏望舒屁股后面笑了一辈子。
    从商的总得信奉点什么来寻求一个心灵的庇护,买卖上的风调雨顺,冉家历代如此,冉潇文也不免于此。搬家前请了个“童子”,算得是要避开凶煞,配合屋主八字,选择吉神当值乱七八糟之类。
    好不容易能安定了,刚弄完入宅仪式,冉潇文就着急忙慌带两只小崽子去找人算生辰八字了。
    说好听点,那叫探讨命理,叩问天数。说不好听点——
    “放屁!”
    “你这费头子莫在这儿跟我扯谎了百!这么乖的一个狗孙孙,哪里就着你的道成少年凶煞了!”
    冉潇文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粗俗,跟人脸红脖子粗地对骂,偏偏对面行迹江湖,知道不接招,打不过就跑。于是只留下两小一大孤零零地伫立在瑟瑟秋风中。
    老爷子愁得睡不着觉,屋子都不想出了,每天起床就盯着苏望舒住的对门发愁。
    都怪自己,就想着喝什么茶了,要是人出了什么事他没能随时带在身边,他该怎么跟自己的侄女交代。
    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直到某天,咬咬牙,清晨六点,大刀阔斧就带上小淋夏登门去了。
    进了门,就把地毯上正玩雷欧奥特曼的小苏望舒拽起来,往淋夏面前一推,指着她,说:
    “跪下,跟你堂姑姑,小观音娘娘磕个头。”
    苏望舒:“?”
    一旁的冉氏亲戚:“?”
    “然后呢?”戴菡笑得花枝乱颤的,“他真给你磕了?”
    “对呀,”淋夏自己讲着也笑得不行,“那个算命的说我是观世音菩萨,拜我能消灾什么的,他就每天给我磕,那玩意儿特搞笑,还要合掌翻掌,我当时真以为他脑子有病。”
    “哦,还得对着门磕,你知道吗,当时我邻居就住对门,门口刚好栓了一只中华田园犬。”
    两人对视一眼,停了一下,不约而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你可出生在一个好日子了,”戴菡说着去翻手机上的老黄历了,“九月十九观音诞。”
    “灵胎啊,一生安然无恙,无病无灾。”
    淋夏用不在意的语气道:
    “我不太懂这些,但我觉得很假,还不如你的塔罗牌算得准。”
    “哇塞,你可算是懂我了,夏夏宝贝。”戴菡说起这个就来劲,从抽屉里扒出一堆纸片来,哗啦啦洗开始洗,“今天我高兴,帮你测测.....”
    ……hello?等一下。
    “这就不用了,谢....”
    戴菡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
    “洗涤过去之尘埃,净化未来之路....欸,有了!”
    掉出来一张牌,戴菡用尖尖的美甲夹着凑近端详,突然惊叫出声。
    她把牌面翻过来给淋夏看。
    “是桃花!”
    “。”
    戴菡:“哇塞,你知道吗,这张牌是超级超级正的一张桃花,显示你未来的男朋友超级难驾驭而且巨牛逼。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不?”
    “。”
    “完了,宝宝。”
    “你要开始欲罢不能了。”
    .......
    “哎呀,每天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孜孜以求,魂牵梦萦,望尘莫及....”
    “啊,你一直追一直追,还追不到!”
    淋夏:“......”
    她就是脑残要加那一嘴。
    淋夏:“真的追不到吗?真的吗?”
    菡菡:“哎呀,其实也是可以的啦。只要用对办法,就是&??e?&(省略一万字)”
    淋夏:…能行吗。
    菡菡:不知道。
    淋夏:那你还让我求你!我去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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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