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燕不该这么敏锐,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陆聿衡衬衫上的那根长发。
    黑色的发丝在浅色的衣料上分外明显,所以于燕才能一眼看见吧。
    她用手指捻起发丝,什么东西仿佛也随之从她心底的某处被抽离出来。
    这肯定不是她的,它纤细、乌黑又柔顺。
    于燕发怔地看着手中这根长发,不禁开始想象它的主人:一个穿着修身衬衣与西装裙的都市丽人形象逐渐浮现在脑海中,她拥有的一头飘逸优雅的长发,散发着健康自然的黑色光泽,稍一靠近便能闻到清新而又知性的淡香。
    于燕也觉得这可能是源于无数影视剧小说给她留下的俗套刻板印象。
    她又开始大惊小怪了,一根头发能代表什么呢?公司里又不是只有男人。嗯,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沾在衬衫上,但是脱发是所有长发人群的一个困扰,也许只是一阵邪风将它吹到了陆聿衡身上;也许是哪个女员工要摔跤的时候,陆聿衡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又或许是源自拥挤的电梯里,谁无意间的剐蹭——虽然于燕不确定他那间盘踞于商业中心地段的宽敞办公大厦里,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台拥挤的电梯。
    于燕立在原地胡思乱想了一番,最后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她从包里拿出下班路上买的满天星装进花瓶,置于餐桌上,顿时觉得整个餐厅都生机盎然了不少。
    陆聿衡这天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点,看见一桌丰盛的晚餐,好像有些惊讶。
    “今天孙姨怎么做了这么多菜?”他松了领带,在餐桌前坐下。
    于燕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又扬起笑:“今天我和孙姨一起做的,可能就是兴致来了吧。这个牛腩从昨天就开始炖了,你尝尝味道。”
    陆聿衡依言尝了一块,咀嚼了几下,作出评价:“嗯,挺入味的。”
    他的视线没有在那一桌过于丰盛的菜色上过多停留,语气自然地切换了话题,“明天我去×市出差,三天。”
    “嗯。”于燕应了一声,抬头看向他,“几点的飞机?我帮你收拾行李。”
    “上午九点。没什么太多行李,李昀已经准备了。”他语气平淡,像在汇报一件公事。
    “哦……”于燕咀嚼着嘴里食物,又低下头,视线落在他扶着饭碗的左手上——那里,无名指的位置空空如也,于燕的心,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块。
    于燕早有心理预期,他大概率不会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却还是会失望。一年前的她可能不会想象,一年之后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的吧。
    空气陷入了一阵沉默。
    于燕自我安慰了一番后,便又若无其事地闲聊道:“我们公司这段时间好像要从总部调派过来一位领导,来负责新项目,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
    关于此事,陆聿衡也略有耳闻:“听说是江氏的公子,可能这次想让他练练手吧。”他边说边夹起一筷子时蔬,语气平淡,像是对此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那可真是我们小分部的荣幸啊。”
    “你一个行政文员,应该也不需要接触到这些管理层。”
    “那可不一定,”于燕顿时有些不服气,“现在我们公司正在推行扁平化管理呢。”
    就是可能还没“扁平”到那个地步。她又在心里默默地拆台。
    陆聿衡听见于燕的反驳,轻轻地笑了一声。
    于燕没再说什么,给他盛了小半碗汤,放在他手边。汤面上漂着几点翠绿的葱花,沉浮不定。
    这是她这些天特意新学的莲藕排骨汤,那天她戴着手套,站在案板前,厨房里传出她“砰、砰、砰”手起刀落的声音,切排骨确实要花费很大力气呢。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拿起汤匙,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脉络隐隐泛青,做出来的动作仿佛自带一种利落优雅。
    他的手明明应该很适合戴戒指,于燕又控制不住地想,就是这样一双手,可能在之前,那不知名的某天某日,某次或是数次,不经意或是故意地,拂过另一个女人漆黑的长发。
    胸口的某处随着这胡思乱想也缓缓塌陷。
    晚饭在一种略微沉重的平静中结束。陆聿衡起身,去了书房开视频会议,于燕觉得那里是他的独属领域,关上门好像就隔绝了那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于燕用一种近乎悲悼的心情一个人收拾着碗筷。孙姨知道今天是他们一周年的结婚纪念日,做好晚饭便早早地走了,还一边弯着眼睛说“可不能当你们电灯泡了”,于燕也不禁笑了,孙姨可知道她的顾虑是多么地没有必要。
    于燕甚至还准备了一瓶红酒,虽然付款时她也觉得有些可笑,那瓶酒此刻正静静地伫立于酒柜里,好像在赛场边做着热身运动的球员,但是他不知道,这场比赛永远不会有他上场的那一刻。
    水流声哗哗地响着,于燕站在水槽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开始慢慢地清洗那些精致的碗碟。
    偌大的餐桌又重新变得空旷,她把那瓶新插的满天星往餐桌中央挪了挪,细碎的小花簇拥在一起,显得热闹又孤独,像一场微型烟火,于燕坐下静静观赏。她最终给了那瓶红酒“上场”的机会,酒精流淌过舌喉,有一些刺激,于燕可能是想寻求些落寞的小资情调,但是不会喝酒的她只能从中尝出一口苦涩。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成为一种悲伤的背景乐。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门打开,此时于燕人已经移动到了沙发上,她看着电视。
    陆聿衡走出来,似乎有些意外她还坐在客厅。
    “还不睡?”
    “就去了。”她站起身。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走向卧室。
    于燕看着他宽阔挺拔却冷淡不已的背影,那句“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说出来的提醒,如同乞讨来的礼物,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