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袍缂丝凝帝阙,尊荣自镇紫宸阶。
    一位身穿石青色缂丝袍的深宫妇人,侧倚在紫檀木软榻上,背脊笔直,却又带着久居上位的松弛感,漫不经心地拨动沉香木佛珠。
    宫女太监都屏着呼吸,走路的脚步声轻地像羽毛落地一样。一宫女端来一盏茶放在桌上,桌旁坐着的正是镇北侯——梁禾德。
    “太皇太后,最近有人好像又打听起七年前西城大火的事……”抬眼看纱帘后面的动静。
    “嗯,最近安分点,不要给哀家找事。”说完,又换了一边倚着。
    “臣肯定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么些年了,总有人抓着不放,要不我再躲远一些……”
    梁禾德时刻关注着纱帘后面的人影。
    “好容易趁着西城这件事把你调回祁都,我现在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禾德!”
    “姨母~我可真拿您当我亲母一样!”见太皇太后自称“我”,梁禾德也叫起姨母来。
    “我知道小皇帝靠不住……”
    “咳!”
    太皇太后轻咳一声。
    “陛下日理万机……”梁禾德左右看了看,
    “对您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我是您亲妹妹的儿子,与您儿子无异,所以我愿意在您身边侍奉,就怕旁人怠慢了您,可现在西城那……我想去徽州躲躲……姨母……”
    梁禾德附身跪地。
    自从太皇太后唯一的妹妹姜琴因自己而死后,她就更加照顾梁禾德,尽管里面含有愧疚。
    得知他犯下西城那么大的事,也全力兜着,可见太皇太后是真的很疼爱梁禾德的,这一声姨母,让她又想起自己逝去的妹妹了。
    “好吧,就依你…”
    太皇太后停下了拨动佛珠的手。
    “还有,都江宴,别再去了。”做了退下的手势后,又开始拨动佛珠。
    梁禾德刚放松下来,起身端起茶杯想饮一口,听太皇太后说完“别去都江宴了”赶紧放下茶杯,再次跪地行礼,掩饰不住的慌张。
    太皇太后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招摇了……
    “是……太皇太后。臣告退!”后退着出了寿康宫。
    出了宫,副手陆远临问道:“侯爷,这都江宴也不能去了,那您这侯爷当的……”
    陆远临不敢接着问了。这窝在府里的侯爷算个啥呀,还不如当城主的时候威风呢!
    “这不是已经答应去徽州了吗,到那边,山高皇帝远的……”梁禾德满不在乎地说。
    “侯爷要是舍不得都江宴,到那边,咱也弄个都江宴,比这边还要阔!”陆远临狡黠地说。
    梁禾德表情才稍微舒展开,回头看向太皇太后的寝宫的方向。
    梁禾德这七年给太皇太后鞍前马后的,肯定不全是因为她是“姨母”,更是因为她是“太皇太后”,这可是个大靠山啊!但是再大的靠山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如果西城的事真东窗事发,只怕太皇太后也兜不住了。
    “唉,也不能太倚仗她老人家了,得自己想办法护自己了。”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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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婉婉吃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要走,突然外面闯进来一伙江湖人士。
    “小二!给老子上好酒好菜!”
    大概七八个人,有的拿着大斧头,有的扛着狼牙棒,还有的举着流星锤,喳喳呼呼的挤进来,好像饿了好几天似的,但看一圈没有坐的地方。
    唐婉婉赶紧回坐端正了,还抓了几颗花生米。李则清见状,行,那就坐下看看热闹吧。
    “小二!怎么连个桌子都没有!还开什么酒楼啊!砸了算了!”
    领头的说完,把扛在肩上的两把大锤子往地上一放,地板被这锤子的重量压出了凹痕。
    唐婉婉看向蝶儿,无需张口就知道她是想问蝶儿这伙人什么来历。
    蝶儿小声对唐婉婉禀说:“应该是斧锤帮的,他们善于用重武器,斧锤帮两年前灭了沉沙帮后名声在外。”
    “哎,那今天避免不了一场打斗了!”邻桌也勾着耳朵听并加入聊天。
    “哎,不会的,都江宴这么多年,你几时见过有人能在这里闹事打架?都被处理掉了。”
    另一桌似乎对都江宴有所了解。
    “我这也是第一次来这西都江,要不是那边被包场,我哪会到这边来!完了完了,我今天还能活着出去吗?!”
    “为什么这么问啊?”李则清不明白,虽说江湖打斗难免,但还不至于伤及无辜吧?
    “看这位小姐这打扮也是江湖中人,你还不知道你们江湖人的厉害?哪次打架没误杀几个平民百姓!”
    李则清当然不明白,因为她搞猎金刺杀的,有明确的目标,而且很少大白天出来且在人多的地方,平时也不爱跟江湖人打交道,还真不知道他们在百姓眼里是这种形象。
    “我都说了,今天在这屋里,打不起来,还不信!”这位好像确实知道些什么,也来不及问了,因为热闹开始了。
    “斧锤帮石毕石帮主!久仰久仰!”
    掌事不慌不忙地从二楼下来了。
    “小小酒楼还知道我的名号?”石毕打量着掌事,看着文弱,不像会武的样子。
    “那你还不赶紧给老子弄上一桌好菜!哥几个都饿了!”石毕看向左右,很得意的样子。
    “完了,就怕知道名号的。”唐婉婉边上的人好像替石毕捏了把汗。
    李则清突然感觉到三楼有一股内力在涌动,结合旁边这人的表情,这都江宴里有高手坐镇?
    “既然来了都江宴,好酒好菜肯定是有的,就看石帮主想怎么吃?”
    掌事的走到石毕面前,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
    “怎么?有几种吃法?”
    “第一种,到边上等候,等其他客人吃完了您再……”
    “我现在就要吃呢?!”
    石毕迫不及待地说。
    见这场景,靠近门口的客人起身想走,被掌事拦下。
    “客官不必谦让,安坐享用美味。今天没人能从都江宴的客桌上赶客!”最后一句看着石毕说道。
    “今天老子还就在这吃了!”
    说着石毕就拎着锤子就奔那桌去了,将要抡起起锤子砸,被一股内力给震开了,锤子还压倒自己。
    石毕赶紧起身,大喊“码德,谁啊!有本事出来!看老子不抡死你!”边说边把双锤举起来晃两下。
    “现在能好好聊聊怎么吃了吗?”掌事的挺起身板。
    “聊个屁!”说着石毕抡起双锤就要砸向掌事。只见掌事也不动弹,眼看双锤就要把掌事的头拍爆了,千钧一发之间,双锤再被弹开!
    “这得多深厚的内功啊!”江湖人发出惊叹。
    “什么东西!敢不敢现身!别跟缩头乌龟似的!跟老子痛快打一架!”
    石毕冲着三楼叫喊,看来也是发觉到那股力量来自三楼了。
    “石帮主?”掌事依旧淡定地说。心想:就这点功夫就别丢人现眼了,给个台阶下了得了。
    “上!给我砸!”石毕感觉很丢面,因为看到几个江湖人面带鄙夷地窃窃私语,一下子被恼怒冲昏了头脑,招呼着手底下的几个莽夫一起上。三楼的人一跃而下,一人一脚,石毕几人就倒在了掌事的脚下。
    “是花两枝!”
    “啊!竟然是个女人!”
    “哈哈哈!石帮主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退隐江湖吧!别混了!”
    “也不知两年前你打死的沉沙帮帮主是不是真的啊!”
    “沉沙帮的沉沙拳可是能穿杀七人的!如今看来,这沉沙帮帮主未必是他打死的!”
    “对!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斧锤帮,回家打铁去吧!”
    李则清看向那个女人,身穿紫色内衬,外披黑纱,头戴两朵花,身影修长,手握利剑,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容貌。
    石毕被起哄的面红耳赤,更要与这女人一较高下。
    “哼!偷袭算什么本事!来!看老子不给你打服,绑回去做帮主夫人,哈哈……呃……你……”m 爬起来刚站稳没说几句就被快剑封侯了。
    此时鸦雀无声,剑之快,快到人们都不见她拔刀,花两枝的剑已经回鞘了,但李则清见到了。
    “这招式……”李则清低喃道。
    “好!对付这种泼皮无赖就该用雷霆手段!”突然人群中一人拍手叫好,紧接着大家都附和着拍手叫好。
    唐婉婉望去,竟然是自己的师爷——弥丞。
    “弥丞!你给我过来!”唐婉婉冲着弥丞喊道。
    “唐捕头,你也在这里呀!”弥丞低头作揖。
    “你给我装聋装瞎!我来的时候都差点吃不着饭,你竟然装看不见!”唐婉婉轻轻锤了一下弥丞。唐婉婉算账的同时给弥丞介绍自己刚认识的朋友。
    “这是我刚结识的朋友,李则清!……李则清?看什么呢?”
    李则清在看那个女人,想看清她的容貌,却只看到了斧锤帮落荒而逃的几个人,和慌乱来往的食客,还有都江宴的人熟练的清理地面。
    “在下李则清!”李则清与弥丞打招呼。
    “李则清……”弥丞看着李则清,“温婉灵动,秀气逼人,面纱下应该也是倾城容貌。手纤……”拿着剑!赶紧改口,“失礼失礼!在下弥丞,治安衙门师爷!”
    “哈哈,你可小心点,不要乱讲话哦!”
    “我可不是口无遮拦之人,所讲皆内心所想!”弥丞试图挽回形象。
    “走走走,正好你在这,那就带我们去治安衙门转转。”
    天还尚早,回府也无聊,正好带李则清转一转,
    “蝶儿,你带小安回去吧!”唐婉婉带着李则清跟着弥丞往治安衙门走去。
    都江宴里人群中有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则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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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都江宴,三楼雅间,一小厮在刘义对面的人耳边低语几句后出去并关上了门。
    “阁下妙招啊!把人都挤去西都江,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一些东西。”
    刘义没想到,今日不止是犒劳维新堂,还另有目的。
    “我得探探到底有几路人马。”
    “那阁下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可以确认的是,都江宴不是镇北侯的,也不是唐国公的,更不是陈阁老的。可怕的就在这里,他到底是谁的人呢?”
    “阁下宽心,只要不是敌人,就有可能是朋友,今天露面的花两枝,我会想办法打听她的来历。”
    刘义终究是在江湖混过的,虽然不能在江湖露面,但是打听一个江湖人还是手到擒来的。
    “花两枝你不用管,自然有人会去,你就安心做着手上的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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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可能认识花两枝?”唐婉婉惊呼,“我说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要是不追问你还不打算说啦?”
    李则清想着:说不定告诉唐婉婉还能帮上忙。
    “我师姐——李西昂。七年前绝影峰遭遇大难,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上山大肆烧杀抢掠,绝影峰的同门几乎全灭……那年我十五,因身材瘦小被师父推进暗室未被发现……我以为师姐已经……”
    李则清稍做平静,跳过令人神伤的往事继续说道:
    “今日那人使用的招数是内传剑法——绝影十三式的第九式——无影剑。我想过晚上去探探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师姐李西昂,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要在以前李则清可能不会管什么误会不误会,现在住在国公府了,总得顾及些唐婉婉。
    “当然不能去,祁都这里最忌轻举妄动!万一不是你师姐呢,对方会不会以为你是替白天死去的帮主报仇的?闹大了着实难收场。”
    李则清现在住进了国公府,唐婉婉得对她负责,毕竟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都江宴背后到底是哪方势力,在这卧虎藏龙的祁都,多的是国公府也拿不住的势力存在。
    “仅凭剑法?”弥丞问道。李则清看向远方。
    “这套剑法师父当时只传给了大师兄和师姐还有我。大师兄,我亲眼见他被刺死并丢下的绝影峰,应该无生还可能,师姐……”李则清强忍着情绪,面露左右为难的窘迫。
    “我弟弟当时也在山上,我得先把他安顿好,等我上山,还未寻找彻底,发觉又有一拨人上山,寡不敌众,我只能再次躲起来……当我再次上山,绝影峰已无任何人踪迹……”
    李则清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些年我一直苦学精炼,也打探过到底是谁对绝影峰有深仇大恨,终无果。如今我有手刃仇人的能力了,可不知仇人是谁……”
    李则清心底一直被这件事压着,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当年往事,要不是发现了疑似师姐的踪迹,只怕这些事也不会对唐婉婉等人提起,今日说出来,心底稍微释放了些积压已久的情绪。
    “这剑法你师姐不能传授他人吗?”弥丞想,万一是师姐的徒弟呢?要是徒弟可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这套剑法必须结合吸影经法合练,可是吸影经法七年前已经毁了……”
    李则清说道。
    “所以这个人确实有可能是你的师姐,那她怎么会出现在都江宴呢?”弥丞分析道:
    “据我所知,都江宴确有武林高手镇店,六年前其他高手全没了,只剩今天大家见到的花两枝,那都江宴的来头不简单啊……”
    弥丞继续说:“要么是都江宴背后之人毁的绝影峰,留下了李西昂,但是为何改名花两枝?如果是救下的李西昂,从有灭门之能的手下救人,实力也是不低的。无论何种结果,这都江宴背后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不管什么来头,我都要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我师姐!”李则清握紧玲珑剑。
    “明白,这不只是同门之情,更是要追寻灭门的真凶。”
    “你好像比我还早认识李则清似的?”唐婉婉试图改变压抑的氛围。
    弥丞打趣到,“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多了解对方,有些人认识半天就像见到老熟人一样,这叫一见如故。你当然不懂了,你的书都让蝶儿给读了。”
    “我说你小子,信不信我让你滚回老家去啊!”弥丞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忧伤,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好好好,小的不敢了!”
    唐婉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好像母亲说过,弥丞的老家遭遇天灾,已经没有家了,所以才把他安置在治安衙门,一来有所归处,二来也可以帮到唐婉婉。
    “好了,好了。”
    起身跟李则清说:“走,带你去转转。”唐婉婉安慰道:“先不要想太多了,至少可以确认这些年花两枝都在祁都,短时间内估计也不会离开,我们慢慢打探。”
    李则清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如果莽撞行事也会给唐婉婉带来麻烦,弟弟的病还需要她找屿先生,想到此事,李则清打起精神,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低落着状态。反观唐婉婉,她到底是乐观呢?还是对别人的事没那么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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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安衙门本来是祁都府尹之下的——就是刘义的部下。由于他只管司法……其是他管不了别的。祁都的府尹看似风光,行事极其困难,案子基本都与大人物相关,所以就命我担任治安衙门大捕头,我们互不相关,因为国公府的关系,就我比较合适。”
    唐婉婉骄傲地说。
    “所以你当的这个官是靠国公府的名头?”李则清问道。
    “不是啊!祁都那么多贵公子、贵小姐怎么不让他们来?还不是因为我有本事!”唐婉婉连忙解释道,
    “可不能因为身份而抹杀我的才华呢!”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不想做这个呢?好好的公子、小姐不当,谁愿意领这得罪人的差事。”
    弥丞这么多年算是看明白了,说是治安衙门大捕头,其实都是处理别人不敢沾边的琐事,动不动就牵扯到这家王爷、那家侯府的公子什么的,也就她唐婉婉还以为是啥美差呢,尽是得罪人的活计!
    “弥丞!”唐婉婉说完看向李则清,“在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冲着弥丞小声嘟囔着。
    “既然选择了你,一定是你确有过人之处,你还是很厉害的!”李则清浅笑一下,被这两人的互动逗笑了。
    弥丞看李则清笑了,不禁也跟着嘴角上扬。
    三人谈笑间,被蝶儿匆忙的喊叫声打断。
    “小姐!小姐!小公子不见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