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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交杯共饮

作者:关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司徒家入主以来,前朝大雍的宫殿陈设基本未改动,只是倒换了几个显眼地方的图腾。


    若不是当年萧家皇子皆战死,从旁支过继几次之后有人蠢蠢欲动起了旁的心思,萧家也不会丢掉天下。


    不过天下大势,向来如此。


    江怀砚打量了一番如此草台班子的司徒家,心中只觉悲凉。江家为这样的主子卖命,着实可笑。


    梁柱上隐蔽处,还藏着萧家留下的图腾印记。


    略了两眼那个印记,江怀砚莫名皱了皱眉头。


    这印记,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司徒家夺位不正,命人发行的邸报和民间草报史书皆早就抹去萧家痕迹,所以这种印记在民间也很少见。


    江怀砚确认,自己应该见过。


    廊下风烛忽得一动,前堂司徒幽还在同朝臣寒喧,无人会踏入后殿。


    江怀砚偏了偏头,失去了钗子的束缚,一束发丝自耳侧垂落在脸庞,烛火下愈发衬得他肤白如雪。


    只一个轻微的小动作,风烛又是一动。


    这段风烛离他有八尺距离,凭借他如此细微的动作是绝不可能引得风烛动荡。


    帘后有人。


    江怀砚指尖微颤,立刻用另一只手掌搭住,沉寂已久的内心却如擂鼓般躁动,好在今日大婚,略微上了些脂粉,将面色全都遮去。


    想来,一别竟已快有一月余。


    事实上,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未曾离开过沈关越这么久。


    他们日日呆在一起,夜夜缠绵于榻,早已将人间风月体会了个无边。


    骤然分开,再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江怀砚无端紧张起来。


    廊外宫婢时时路过。


    他既不希望他来,又存着一份小期盼。


    他来了,那便是他还活着。


    也罢,这样的情景,以沈关越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不来。


    索性江怀砚早已提前做好了部署,虽然帝后大婚皇宫戒严,但大部分禁军都在主殿,且被分配了其他的巡游工作。


    后殿并没有那么密不透风,以沈关越的本事,想要离开并不难。


    除非他不准备离开。


    江怀砚深吸一口气,逐渐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站起身往铜镜面前走。


    铜镜旁摆着合卺酒,由一个小葫芦切开两半,分别装了一半酒水,寓意着合二为一夫妻一体。葫芦酒杯旁就是一杆精致的小秤,用来挑开盖头图个吉利。


    这些所有的东西,江怀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每个东西的寓意和方式。


    毕竟上一次的大婚,沈关越为他准备了许许多多,还甚是讲究每一个环节的时辰,真正是为了图所有事情都吉祥如意。


    事与愿违,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吉祥如意,有的只是惨淡收场。


    江怀砚指尖掠过那对交杯葫芦酒,眼角余光处,铜镜里沈关越多半张脸逐渐清晰。


    他沧桑了不少,头发随意拢在一起用半支断箭束了,一看就是没有仔细梳梳,高低起伏将人显老几分。


    下巴那块在红烛下还有些铁青,看来是今夜急着入宫见自己,草草胡乱刮了两下胡茬子,若是摸上去铁定很扎手。


    脸上更不必说,侧面血痂刚脱落,留下浅浅一道白印,很难忽视他曾受过什么模样的伤。


    只是那双眼,依旧是深情模样。


    像一条委屈巴巴的小狗,无论被主人怎么嫌弃,都还要摇着尾巴上前。


    江怀砚掩下心中动容,指甲拨弄了下葫芦酒,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沈小侯爷刚丧父,该不会是还有兴致来找我喝一杯的吧?”


    多薄凉的话。


    字字句句都要往沈关越最深的心口处扎。


    镜中那人半个身子一动不动,只将目光紧紧锁在江怀砚手边。


    沉默了些光景,沈关越开口,语气沙哑不是少年朗音:“阿砚。”


    “这酒,你只能同我喝。”


    还是跟前世一模一样。


    将白头偕老的愿景寄予在虚无缥缈的风俗之上。


    江怀砚笑意更浓:“便是同小侯爷喝了又如何?小侯爷今日来,难不成还能抢婚?”


    “今日本该就是我们成婚。阿砚,你不记得了吗?”


    江怀砚仰头,故作思索一番,随后嘲笑起来:“确实不记得了,难为小侯爷能想起来。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东西,你说是吧,沈小侯爷?”


    他身着红衣的模样有多好看,在沈关越眼中就有多么刺目。


    沈关越终于从帷幕后面走出,站在江怀砚的面前。


    眼前人钗发皆已褪去,一头青丝没有束缚的东西,就这么随意垂在胸前锁骨旁,叫人看着眼热地很。


    月余不见,他个子窜得飞快,已经比江怀砚高了一个头,这会儿都需要垂头来看他。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离得近了,江怀砚能瞧见沈关越别在头上的箭头上还沾着点血迹,仿佛是故意留下的。


    事实证明,这小狼崽子确实是故意的。


    瞧见了江怀砚的模样,又站在了他的阿砚面前,呼吸之间都是彼此熟悉的味道。


    沈关越攥着江怀砚的手腕。


    多一分又怕捏痛了他,轻一分又怕人跑了:“阿砚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


    “司徒京的箭不偏不倚,正射在我背后肩胛骨的地方,要是再往前一寸就能穿透我的心脏。”


    哦,那十分凶险了。


    江怀砚知道,那不是司徒京故意收着力道,而是他们这样的人,因为腿上不了力气,所以手中拉力也就只有这么几分。


    多一分,都不可能。


    就像多走一步,都不能一样。


    江怀砚被他攥着手,另一只手从他的身侧绕过,抵在他的下颌骨处。


    因为有些抵制沈关越的触碰,所以江怀砚被迫仰着头看他。


    听他像个狼崽子一样呜咽。


    “阿砚,他是你的人。”


    “定是你让他手下留情,对不对。”


    江怀砚很想说不对。


    你还能活着,是因为你自己很厉害。


    跑得快,躲得开,最是英勇无畏的少年郎。


    但下颌被迫抬起,这些话就噎在嘴边,没能开口。


    “阿爹的事情,等我带你回到云台再说。今晚我一定要带你走。”


    小狼崽子目光里,满是决绝。


    江怀砚一点也不怀疑沈关越的决心。


    毕竟要不是为了来带他走,沈关越根本没必要冒险来到皇宫里。


    真是孩子气。


    他张了张嘴,笑得明艳:“带我走,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云台,自由自在。。。”


    江怀砚打断他:“沈关越,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念我,想要和我白头偕老,那你可有问过我,我想要怎样得老去?”


    江怀砚指尖停留在一个葫芦杯上,顺势将杯子拿起举到沈关越的唇边。


    他们二人离得极近,扑鼻而来的酒香萦绕着两个人。


    “想跟我喝交杯酒,想娶我回家?嗯?”


    酒杯又往前凑了凑,有几滴酒洒在沈关越的唇边,润湿了他干裂的嘴唇。


    沈关越舔了舔,“想。”


    然后接过那杯酒,松开江怀砚的手腕,眼见着江怀砚再次端起另一杯酒,也同他一起举在手里。


    仿佛真的是他们两个人要喝交杯酒。


    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江怀砚敬了敬沈关越,沈关越如同牵丝木偶,被他的动作连带着举起杯子,将酒水灌入喉间。


    辛辣的滋味冲进鼻腔,等睁开眼的时候才瞧见,江怀砚根本没喝。


    不仅没喝,手腕一抬,便将整杯酒都倾倒在地上。


    葫芦坠地,碎裂成两半。


    “沈关越,这酒,你同我喝不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跟你白头偕老,我只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


    “而这些,你给不起我。”


    “凭什么和我喝?”


    自从沈老侯爷死后,江怀砚觉得自己的心是越来越坚硬了。


    哪怕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也麻木到没有一丝动容。


    江怀砚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唇齿之间就被人堵住。肆意熟悉的味道带着霸道挤进来,将他其他冰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他下巴被擒着,被迫灌入了一口辛辣酒水,酒水带着沈关越的味道横冲直撞进来,席卷着每一寸唇舌,然后冲进咽喉。


    这一□□杯酒,未曾想会以这样的形式入口。


    “我说过,阿砚,交杯酒,你只能同我喝。”


    沈关越从未在他面前这般放肆过,自然也没有对他这样强迫过。


    江怀砚似乎是没料到这一糟,一双眼被酒水呛到湿漉漉地,有些恍然盯着眼前人。


    这副样子落在沈关越眼里,原本想更凶他一点的心思立刻弱了下来。


    心思弱了,气势不能弱。


    沈关越又凑上去,狠狠在他的阿砚嘴角咬了一口,直到嗅到血腥味才肯松手。


    他的阿砚,本就生得好看。


    在这一袭红袍下衬着唇上一点红朱砂,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可惜他刚亲,却不敢做别的。


    连‘接下来轮到洞房了。’这样出格的话也不敢说。


    分明来之前,他说过今日定要欺负到阿砚求饶为止。


    君后君后,什么狗屁君后。


    今日就是他们的交杯酒,就是他们的洞房夜。


    沈关越还是贴得极近,手下却放缓了几分力气。


    “阿砚,无论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他带着几分自嘲,将手中空杯完好的摆回桌案上,终究是不敢继续强迫他,只能叹气:“只是个君后而已。”


    “若阿砚你真的想要,便是抢了那个位置又如何?”


    “跟我离开,待我收拾兵马,替你将一切都抢过来。”


    “好啊。”


    江怀砚笑了。


    沈关越能说出这样的话,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现在走出去,把司徒幽杀了,然后站在大殿上告诉群臣,从现在这一刻起,这天下就是你们沈家的了,你就是这天下的主人。”


    江怀砚边说着,边脱下大婚的外袍,随意丢弃在地上。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想要做君后。如今我可以明明确确告诉你,我和阿爹也是这样说的。失去双腿之后,那些鲜衣怒马的岁月都与我无关,可谁人不仰望权利呢?”


    他也曾经奢望过的,做一个为国为民,忠肝义胆的人。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


    “你要娶我,你便去做那天下共主。”


    “你要杀了司徒幽,杀了司徒京,再杀了沈太后才可以。”


    “沈关越,你可以做到吗?”


    江怀砚步步紧逼。


    这些日子来,沈关越一步步的退让都被他看在眼里。


    哪怕是沈老侯爷身死,也依旧没有能让沈关越改变自己的心意。


    既然任何外因都无法改变他。


    那只能从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开始。


    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


    “杀了沈太后,杀了你的亲姑姑。”


    “今日,我们便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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