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英的两个手指用上了寸劲,强大的力道直接贯穿了沈关越身上的衣衫,死死的扣在他的蝴蝶骨上。
    没有人会怀疑,若是沈关越再往前一步,萧英那两根手指很有可能直接贯穿蝴蝶骨。
    太后下了死令,今日绝不许沈关越闹事。
    打断这头狼崽子的双腿,也绝不许出任何事。
    萧英只会照做。
    场面僵持在这里,剑拔弩张。
    连纷纷扬扬而落的大雨都似带着令人心寒的杀气,落下的每一滴都有可能取人性命。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从雨幕里缓缓传来木头滚动的声音。
    一把红伞缓缓从江怀砚身后举到他的头顶,替江怀砚遮住了所有的疾风骤雨。
    江怀砚回头,西京王如约而至,虽然是坐在轮椅上,但属于皇家的威慑力没有缩减半分。
    虽然遭司徒幽瞧不起,但司徒京毕竟是皇子出身,身上的气度和那种皇族的气质,都令人不可小觑。
    将伞递给江怀砚之后,司徒京摇着轮椅缓缓往前,挡在江怀砚面前。
    柔弱的咳嗽了两声,“沈小侯爷,我劝你还是读了这份圣旨,再考虑要不要抢人。”
    前有司徒京,背后有萧英阻止。
    沈关越心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感渐渐弥散全身。
    数日前伏山打探的那段话,不可抑制的冲入他的脑海里。
    他分明已经忘却了,可如今才知道那字字句句原来他都没忘。
    伏山说,江怀砚在乾正殿里对着圣上许诺。
    他入宫成为君后那日,便是长平侯府覆灭之时。
    初初听到的时候,沈关越只觉得可笑。
    阿砚绝不是这种人。
    如今恍然想起,沈关越才明白。
    原来自己才是那可笑可悲之人。
    司徒京不等他做选择,直接从侍卫手里拿过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平侯沈沧海此次平山关失利,连累三万将士无辜惨死,应押送回京听候处罚。回京途中,孤收到密保,原平山关战败竟与军需大案相关,故长平侯府一干人等皆不得离开侯府,待查明军需之案,再另行讨论。”
    “此案期间,离开长平侯府者,斩立决。”
    一道圣旨被司徒京平静读完,却在周遭掀起了惊涛骇浪。
    离开长平侯府者,斩立决。
    若是严格按照圣旨执行,此刻双脚踏在侯府之外的沈关越,就应该人头落地,再无转寰的余地。
    可沈太后明显是想要保上长平侯府,所以才会派了萧英过来。
    有萧英在这里,任何人想要拿着这份圣旨杀沈关越,都需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是否足以拿自己这条命与沈太后抗衡。
    “小侯爷,太后让您稍安勿躁,回府静候即可。”
    萧英话说的很明白,关于长平侯这件事太后自然会插手,希望沈关越稍安勿躁。
    沈关越的身体晃了晃,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江怀砚。
    直到这一刻,直到明晃晃的圣旨点明了那场军需案,他依旧不愿意相信,此事与江怀砚有关。
    他的阿砚,怎会为了区区君后之位,要覆灭他的长平侯府?
    可军需一案,所指的必然是定澜江沉船那件事。
    那件事,是江怀砚一手策划的,桩桩件件,计划的每一分每一行,每一个证据,皆在江怀砚手中。
    “阿砚。”沈关越唤了一声。
    江怀砚没有回答。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阿砚。”
    沈关越往前走了一步。
    萧英的手已经插入他的蝴蝶骨,司徒京旁边的死侍也持剑抵在他的喉咙。
    “阿砚。”
    他喊了三声阿砚,江怀砚却一声都没有回应。
    “我知道,不是你。”
    沈关越语气沉下来,也不知是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司徒幽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同我说,我会跟你一起扛。”
    沈关越忽然笑了,几分癫狂,几分释然。
    “就算是弑君,我也同你一起。”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狠狠的砸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弑君二字,说的何其轻巧,又何其叛逆。
    他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可以为了自己心之所爱与全世界为敌。
    这一刻,江怀砚知道。
    自己不能再留下了。
    他怕自己在侯府门口多待一刻,再多待一刻就会心软,就会放下一切去拥抱他的少年。
    去问他痛不痛。
    心口的窒息感一寸又一寸蔓延开来,逼的人完全喘不过气。
    江怀砚扭过头,压抑心中所有的感情,用尽量冷漠的语调平静陈述:“沈小侯爷,好自为之。”
    “你叫我什么?”
    沈关越笑。
    明明眼底已经布满红血丝,明明,明明连喉咙都有些哽咽。
    他却不想让江怀砚看见他哭的模样。
    江怀砚没再说话,而是毅然决然的转身,只留给沈关越一个背影。
    一个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背影。
    沈关越想往前追,却被萧英死死拦下。
    萧英贴在沈关越耳边,语气低微,“侯爷擅藏军需是大罪,太后也没办法保全侯府,小侯爷请为了侯府上下数百口人,忍一时之辱。”
    确实是大罪名。
    换句话说,司徒幽要是想要灭了长平侯府,就单单这一个罪名便可以将长平侯府满门抄斩。
    一个不留。
    即使是由沈太后从中斡旋,长平侯府也得落个举家流放的罪名,这一切都得看司徒幽的心情,和太后能拿出多少的筹码。
    他的阿砚啊,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他置于死地,让他寸步难行。
    沈关越这时候冲出去留住江怀砚,完完全全可以做到。
    可冲出去之后呢。
    他即使留住了江怀砚,也没有办法将人锁在自己身边。
    还会将整个长平侯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置于必死的境地。
    或许到最后沈关越和侯爷死罪可免,但整个长平侯府就会成为司徒幽泄愤的对象。
    沈关越他不能,至少在现在,在司徒幽还没有给长平侯府定罪的时候,他不能为一己之私,弃大家于不顾。
    所以那个少年,如今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他的阿砚,绝情地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单薄消瘦的身影伴随着轮椅消失在长巷尽头,沈关越这才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道,朝后猛退两步。
    差一点,他就要站不稳摔在地上,幸好伏山从背后撑住了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沈关越扭头往长平侯府走去。
    身后跟萧英一起来的官兵举着圣旨,耀武扬威的吩咐,“将长平侯府团团围住,圣上那边没有决断之前,一只苍蝇都别给放出去。”
    接着便是铿锵有力的兵甲撞击之声,一簇簇黑影往后向跑去,将整个长平侯府围的水泄不通。
    这一切的举动,都无法触动沈关越分毫。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台阶,越过石狮子,跨过门槛,回到长平侯府内。
    然后疲倦的抬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江怀薇,低声吩咐下人,“带阿姐回去休息,一切用度皆以长平侯夫人论。”
    江怀薇撇了撇嘴,也懒得扭扭捏捏,“沈关越,你要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可以杀了我泄愤。至于我阿弟…”
    江怀薇的话被沈关越抬手打断。
    他很累,其实这一刻他不想同任何人说话。
    尤其是那人提到了江怀砚。
    少年的肩膀上像是扛着千金巨担,连说话都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
    “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他在乎的人。”
    “我信他。”
    沈关越摆摆手,“送阿姐回去休息。”
    江怀薇反手将红盖头丢在地上,在肚里憋了千百句,终究是没把那句“你是不是傻?”给问出来。
    江怀薇憋的耳根通红,终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终究是自己的阿弟对不起人家,任凭别人在这里自欺欺人,她也不能去揭穿。
    这跟落井下石有什么分别。
    她只能大步留心的跟着下人回去自己的院子,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从刚才的旨意来看,长平侯府果然如同阿弟所说,即将遭逢大难。
    只是不知道沈关越该如何应对。
    一场荒唐闹剧结束,人群四散离开。
    唯有冰冷的长平侯府门口,朱红色的大门被外面身穿战甲的将士由内而外缓缓关闭。
    透过门缝,无人能瞧见,少年一生的意气风发,在这一瞬间。
    彻底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