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完之后,又觉得好笑不已。
    一个死人,就算睁大了眼睛,又能看见什么呢?
    就是让他来占便宜,他也无心无力。
    可正对着死人脱衣服,与死人四目相对,吴陵也干不出来这惊恐的事儿。
    他微微咬唇,轻轻转身,略微摇头,秀美的发被他随意拢在了肩前,两片白皙的肩胛骨如蝶翼般展翅欲飞。
    弯腰,曲腿,肮脏泛着酸味的亵衣亵裤被他褪了下来。
    这东西若是穿在身上,怕不是不符合他的身份。
    黄昏的柔光打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为他赤白的躯体拢上了一层柔和的纱,可谓是楚腰纤细掌中轻,臀丰似月盈香帐。
    少爷眼中的怒与恶便化为了绯色的茫然,连身上被割的数刀都酥酥麻麻的,飘飘不知其然。
    一股血气从下腹涌了上来,误打误撞榨出了他身体的潜力,让他恢复了些许生机。
    吴陵穿好了衣服,素眉轻蹙,脸色羞红不堪。
    没有丝毫隔离,肌肤贴着别人穿过的衣服,实属无奈之举。
    最后,又遂将镯子套在手上,也是他瘦,恰好套了进去。
    一切就绪之后,他不经意间又望了望这死人,发现他面色白中带红,眼睛却是闭上了。
    他终于瞑目了。
    殊不知,是少爷教养极好,循规蹈矩,非礼勿视,不窥人**。
    吴陵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玩儿似的,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最后落在了他紧闭的双眼上。
    指腹上被眼皮包裹的眼球,没有丝毫动静。
    看来,这悲惨的少年,是真的死了。
    “安息吧,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下了黄泉之后,可别来找我,要找,就找真正害你的那个人。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你就算来找我报仇,我也是烂命一条,没有丝毫价值。今日,我本来是要寻个死路,可见到你之后,我又不敢死了。”
    吴陵抿唇,视线又朝那浸了血的腹部望去,一脸后怕,“你被人害,流了那么多血,看起来这般狼狈……”
    说着说着,胸口处便传来一股恶心感。
    他有点晕血了。
    忍着恶心,吴陵许下诺言,“你放心吧,今后,我会带着你的身份,替你好好活下去。你的爹娘,我也会好好替你孝敬的。”
    “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吴陵这个人了。”
    语气伤感,神色迷茫,吴陵握紧了腕上的手镯,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的迷茫渐渐化开。
    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死去的少年身上,给了他最后一丝体面。
    “天寒夜冷,你在黄泉路上,可莫要着凉了。”
    转身,离去。
    却不知,地上的死人手中捉住了一缕掉落的纤细长发。
    片刻。
    “吴……陵,咳……”
    少爷艰难地将身上罩着的大氅移开,缓缓念着,仿佛这个名字,可以支撑着他捏起染血的手,不断缓缓朝前爬走。
    其眼中,枯冷晦暗,唇似碾碎了无尽的恨与恶,还夹杂着一丝丝、无法言说的幽深冷欲。
    回想起一月前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样。
    吴陵拿着信来朝仙宗认亲。
    令他意外的是,手镯都没拿出来过,他提前打腹稿想了很久的措辞也没用上,例如为何孤身一人前来啊,身上为何会有血迹啊。
    得知他来投奔,甫一见到他,宗主夫人便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吴陵神色拘谨:“夫人……”
    “叫什么夫人,叫我娘就好,我夫君他闭关已十年,若是他出关之后,知晓你这孩子来投奔他,定然会欣喜不已。”
    若是从前的吴陵,定会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一切,可历经过磨难的他,脑子也聪明了很多。
    这宗主夫人可是宗主的原配,他若是知道自己这“私生子”来投奔,不会想方设法来磋磨他吗?
    莫非,这修仙之人,就是这样不拘一格?
    吴陵多了几个心眼,准备试探一下,便眼中含泪。
    “夫人,我娘他……已经……”
    宗主夫人哀叹片刻:“世态无常,孩子,你要知道,凡人的命就是这般短暂。你这孩子既随了你娘,仙缘薄弱,若是从现在开始以天地珍宝修身,还能多一两个甲子。”
    是的,在进宗门之前,吴陵便已经测了修仙资质。
    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他父母全是凡人,生下的他,也资质平平。
    若是运气好,凭借着修炼的功法能多活个百年,都算是祖坟冒了高香了。
    这一下,吴陵倒是突然想通了。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寿命与天齐,就算他是私生子,两百年后入土,于夫妻俩也没有任何影响。
    若是好好接纳他,还能在宗门上下及夫君面前博一个宽厚美名。
    何乐而不为呢?
    见吴陵神色有缓,似有通透,宗主夫人落下一句。
    “孩子,就将宗门当成你的家,宗门上下,要是有谁敢欺辱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将宗门当成家?
    他才不会这么傻呢。
    然而,时间证明,钱和权是糖衣炮弹,不用多久,便会腐蚀一个人的内心。
    宗主夫人——林芊,在大典上高调宣布他的身份。
    偌大的宗门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宗主的儿子,对他十分恭敬,大多数弟子都来巴结他,给他送礼。少数有看不惯他的,也不会不识好歹,非要舞到他前面来。
    吴陵这少主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在凡间的日子,要逍遥数倍。
    特别是,此乃修仙门派,好玩儿的花样极多,斗兽,比武,赏法,出游……凡人想不到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
    吴陵大开眼界,全然被这瑰丽的花花世界吸引,像个土包子似的,贪婪地汲取着所有未知的一切。
    “哥,你怎么又在睡觉?”
    说话的,是林芊和宗主巫傲的独生子,巫辰。
    说来也怪,巫辰今年不过十六,倒是比“巫陵”还要小个两岁,比吴陵要小一岁。
    吴陵私下里偷偷犯嘀咕,照这样看来,到底谁是私生子倒是不一定呢。
    不过,吴陵是个假货,哪里敢光明正大去争个什么“嫡庶”之分?
    “辰弟,你来了?”
    吴陵揉了揉眼睛,对于巫辰不敲门,私自从窗户外跳进来的恶劣行径,他也没在意。
    “我好渴,给哥拿一杯水来。”
    在意什么呢?
    毕竟在吴陵心中,巫辰和之前在家伺候他的仆人,也没什么两样。
    巫辰:“……好。”
    他暗自咬牙切齿。
    哥哥一来宗门,当真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百无禁忌,连自己也敢使唤。
    可巫辰就是稀罕这一点。
    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小恶魔,顽皮捣蛋,性格乖张,反复无常。
    宗门内人人都不敢招惹他,相应的,也没人敢和他玩儿。
    被吴陵这么使唤来使唤去,巫辰倒是觉得有点意思,这股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哥哥,水。”
    “有点凉了。”吴陵皱眉。
    他本身生得极美,刚从午睡中醒来,双目朦胧,语气都透着一股撒娇的酥麻劲儿。
    就算是明明白白地使唤人,也并不令人厌恶。
    巫辰顿了顿,虽然眉头微皱,还是屁颠屁颠用灵力温了水。
    他这私生子哥哥就是个废物,笨得不得了,都一个多月了,连基本的咒语都念不会,别说什么恒温诀了。
    “就是这个温度。”
    吴陵也没道谢什么的,他字典里就没这几个字。
    只是眼里对修炼的渴望与羡慕,怎么也止不住。
    两个月前,他刚到宗门之时,兢兢战战,生怕自己冒牌货的身份被人发现。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吴陵的心又大了起来
    “娘”对他好得不得了,什么宝贝都往他屋里送,他要什么给什么。
    名义上的弟弟,原以为不好相处,却对他言听计从,说什么是什么,就是他的一小跟班。
    吴陵从小锦衣玉食,又不是什么攻于心计的人。
    如小动物般谨慎地将头探出洞口之后,发现洞外富得流油,流淌着金与蜜,自然是先享受了再说。
    享受到了一半,他惊觉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又想支棱起来。
    这假身份要是被戳穿了,他可是不得好死啊!
    可若是能学得一身本领,在事情败露之前偷偷溜下山,他也能过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吴陵就不是那块修仙的料。
    好不容易支棱起来学了几天,又累又颓废,半点进展都没有不说,还差点走火入魔,幸亏被发现得早,否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哥哥,你就别学了。”
    巫辰瞧着便宜哥哥笨拙的模样,偷偷笑出了声。
    朝仙宗的人都是天之骄子,巫辰更是能令天之骄子折服的人。
    他从来没见过像哥哥这么笨的人!
    只是一个简单的引气入体,他三岁的时候,只用了一刻钟就会了,可哥哥都练了两月了,还没入门。
    当真是蠢笨不堪。
    可这句话巫辰是不会在哥哥面前说的,别看吴陵是个废物,但他可是会生气的,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想到哥哥生气时候的模样,巫辰暗自发笑,一股暖流自心间流淌。
    “哥哥,今天天色这么好,我们去演武场看比武吧!”
    “演武场?”
    吴陵拧起眉头,兴趣缺缺。
    演武场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弟子们模样周正,个个仙气飘飘,可在演武场上,都是些莽夫,免不了打打杀杀,吴陵最开始还有劲儿,看了几天就祛魅了。
    他最喜欢的是钱。
    突然间,一块碧绿的手镯出现在了他眼前。
    吴陵眼睛一亮,整个人仿若被一阵柔光笼罩,将他衬得如梦如幻。
    “哥哥,陪我去看,我就把这紫玉水母镯送给你,怎么样?这紫玉水母镯可是温……”
    “成交!”
    还没等巫辰说出手镯的功效,吴陵喜上眉梢,迫不及待答应,直接从人手中将手镯抢走了。
    戴在手上,眉飞色舞,“辰弟,你看我,好不好看。”
    巫辰还没来得及生气,又被吴陵的笑晃花了眼,唇角忍不住勾起,“好看,哥哥戴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吴陵有一张绝美的皮相。
    就算是像巫辰这般喜怒无常的少年,被这张皮相迷惑之时,也会收起利齿,藏起利爪,露出无害的模样。
    演武场。
    场上正有子弟们比仙法,无数灵光炸开在原地,又被结界笼住,形成一片半球的光幕,五光十色。
    吴陵无聊地磕着瓜子儿。
    他身上无半点灵气,有储物袋也操作不了,连瓜子儿都是从弟弟储物袋里取出来的。
    巫辰笑道:“哥哥,你瞧哪边会赢?”
    吴陵不仅修仙天赋弱,就连半点眼力也没。
    “左边的?”
    巫辰:“……”
    左边的少年招式花里胡哨,看起来厉害,实则是个绣花腿子。
    右边的子弟似乎是新来的,巫辰之前可没见过。
    却见他容貌惊人,竟是和哥哥比起来,也不相上下,只是两人并非同一个风格。
    哥哥就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众丫鬟婆子相继伺候,生怕他磕了摔了。
    而这个新来的子弟,芝兰玉树,身形挺拔如竹,似出自大户人家,天潢贵胄,尊贵无比。
    其嘴角则噙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看似无害,实则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