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毓止醒来时,齐柏正在阳台打电话。
    “兰生,你不能老是这样……”
    “……那么晚的航班。”
    陈兰生还在赛车场,和陈青云挂断电话以后,她一个人在寂静的场馆绕了很多圈。
    唐毓止看着昏暗的房间,在床上眨着眼,齐柏的声音从模糊的光线处传来,她努力恢复着思考,最终只想起陈兰生的名字,以及外面的男人是陈兰生的朋友。
    她是被齐柏叫醒自己走进这个房子的,转头就看见那串和毛绒库洛米挂件连在一起的钥匙挂在床头。
    还有什么,好像还有什么,是很重要但想不起来的事情。
    唐毓止甩着脑袋,最后放弃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不想出去,感觉浑身没力气,走路都能被风压死,虽然自己有点胖。
    她只想等兰生姐回来。
    “醒了?兰生问你要不要出去转一圈。”
    “她在吗?”
    齐柏终于挂断电话,听见她的问题,只是摇摇头,在门口沉默地站着。
    “她要晚点儿才回来。”
    “多久?”女孩几乎想也没想,顽固地问出声。
    齐柏点燃一根茉莉,没有抽,他静静地看着烟嘴燃烧,掉下一节一节成段的灰,想起陈兰生因为幻觉隐隐作痛的小腹和发白的脸。
    “你很喜欢她?”
    “你叫……齐柏?我可以直接这样叫你吗。”
    “可以。”
    唐毓止深吸一口气,仰着头说:“如果兰生姐喜欢女生的话,我想和她在一起。”
    “为了什么?”齐柏并没有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他见多了唐毓止这样的小女孩,她们形形色色,哭着来,失魂落魄地走,但最后不知道是为了向陈兰生证明自己不差还是为了报复她,让她嫉妒难过。
    她们最后都过得很好。
    没得到幸福的人,只有陈兰生一个。
    他以前也觉得陈兰生真是让他羡慕死了,直到看见她躺在床上的那个雷雨夜,她像个植物人。
    她说:“齐柏,我失恋了。”
    她的食指在抖,尽量没让烟烫到自己不小心切坏的伤口,呆滞的眼睛埋在温热的小臂上。
    那时,陈兰生的眼泪是涓涓细流,可能有点烫,有点像发着低烧的沙哑咽喉,告诉大家别靠近她,可是真这样做,自己也免不了辗转难眠的痛苦。
    她不喜欢男人,她为什么不喜欢男人。
    “齐柏,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我们在一起吧,我不能……不能。”
    随便编一个男朋友出来?可总得看见人影。
    她们怎么传的?
    说她怀过孕,打过胎,不止一次,和好多人乱搞,来者不拒。
    “这种女人,活该一辈子没人喜欢。”
    今天也是雷雨夜,现在凌晨,陈兰生的怀抱将一个矮个子的呼吸紧紧攥着不放。
    陈青云哭着求她别这样,就像在南昌做出的,意义不明的所有。
    “让被我依赖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我就这么好死不死地过着。”
    她笑地奸诈又势在必得。
    她的眼睛又在蛊惑人心。
    别这样,陈兰生,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你不能老是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说过你的命很值钱。
    “为了见到她。”
    唐毓止的上半身投射在窗帘上,有点扭曲,有点孱弱,像汹涌的暗流,可是她的心敏感又善良。
    为了永远见到她。
    “我值得你爱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到领奖台上,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中央单膝跪地,垂下那双看似脆弱的,像猫一样无辜的眼睛,柔情似水。
    陈青云说值得,于是她把左手一堆链子里唯一一串红水晶摘下,攥入她手心收着。
    “带我走吧。”
    “我很好养。”
    陈兰生很高兴,她胜利了,尽管其实连赌局是什么都不太明了。
    她的右手捂紧那只刚才短暂失明的眼睛,重新撑开一把伞,决定再活一活。
    “我们像什么?”
    “陈青云,你是小狗还是小猫。”
    陈青云脑海深处最后一根绷紧的弦,断裂了。
    她好绝望。
    她任由陈兰生拨开她的鬓发,断线的雨珠从额头到眼角。
    她被若即若离的呼吸和暖气挠得抓狂,直到陈兰生松开她更加窄小的肩膀,撑起一把偏向她自己的,不够两个人躲雨的伞。
    ……她的拳头松开又攥紧。
    “你要在这儿等就等着吧。”
    齐柏并没有告诉唐毓止关于陈兰生的太多事,陈兰生的痛苦和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或者加以评价。
    她确实喜欢女生,否则齐柏说什么也不会拒绝,他不是什么很绅士的男人。
    所以陈兰生也不会看上他,反正他们两个怎么样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的,现在这种关系,被当成一个完全的工具人的关系,他很满足。
    “你说你有对象?”她没问出后半句,为什么还要呆在陈兰生身边。
    “啊……对,快结婚了。”
    唐毓止还是盯着他,齐柏骨节分明的手把烟捻息,才慢悠悠掀起眼皮:“没什么感情,家里有个招标得跟她家合作,她也有喜欢的人。”
    这是小说里说的什么来着?联姻?
    唐毓止还是不明白,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是真同性恋,和兰生一样。”
    “而且喜欢的人昨天才出现。”
    唐毓止沉默了。
    她有点搞不清这么复杂的关系。
    而且同性恋还能有假的吗?
    大门口传来开门声。
    齐柏和两只落汤鸡面面相觑,毫不留情地嘲笑陈兰生,然后去给她拿了块毛巾,打完招呼就走了。
    他明天要回家里吃饭呢,都凌晨了。
    “客房有浴室,你去洗吧,明天我送你到机场就去律所了。”
    陈青云愣着在客厅站了很久,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转身去了客房。
    唐毓止和走进来的女人面面相觑,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说:“接你电话的那个,等下出去打个招呼?”
    “好。”
    陈青云当然不会真的跟陈兰生在上海住,她有家要养,生意不景气,老爹一直接不到单子,她得去打临工给家里转伙食费。
    “啊呀……本来是说去崇明租房的,不过确实有点远嘛,我闲不住的啦。”
    是乔怜慧。
    “一周回去一次好不?我当然要经常回家吃饭了,我又不会做饭。”
    “齐柏?他来过了呀,偷偷回家估计要被他老爹胖揍了。”
    “他下周回米国。”
    “……你别说了,他出国之前看起来就很有钱,现在简直像个乞丐,也不知道那帮yankee到底怎么把他审美降低成这样的。”
    齐柏默默在车里打了个喷嚏,看向旁边体验完打工人生活的冷脸大小姐,质问她是不是偷偷骂人。
    大小姐给了他一个白眼。
    “周伽,你什么意思?演都不演了?”
    “滚蛋吧土狗,穿得啥啊。”
    “我靠,你好意思说我?”
    “我女神降维打击你你知道吗!”
    “神经病啊谁要跟她比了?我女神才好看呢。”
    在浴室跟乔怜慧吐槽完的陈兰生表示你们不要再打了啦,是我,都是我的错。
    当然这是本人知道的情况下。
    她把刚吹干的头发捆起来,走出浴室门发现床上没人,拎起手机去了客厅,发现两个人都正襟危坐还绷着脸,然后齐刷刷看向罪魁祸首。
    ……她几乎想也没想绕去陈青云身后,从身后环住她的脖颈低下头去吻陈青云的肩,轻声问她:“感冒了?”
    “没有。”
    “等下还得送毓止回去,现在地铁站都快开门了,你先睡一觉?我陪她坐地铁。”
    陈青云点头,她没力气再折腾什么了,她现在只想休息。
    太久没有情绪波动,突然大起大落一次,特别耗费精力,需要缓好多天。
    陈兰生不会让她留超过一个晚上,不管是多亲密的关系,她的房子都不能有第二个人住下来。
    唐毓止看着陈兰生也很疲倦的眉宇,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说:“兰生姐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陈兰生打了个哈欠,瞅她一眼慢悠悠地跟到门口:“不是你打电话让我赶回来的?不然我现在还在江西呢。”
    傻姑娘,这次见完你姐姐就要跑路了,还在这儿推辞啥呀。
    唐毓止闭嘴了。
    楼下就是地铁站,陈兰生看着她走去纸质票那边,没阻止,跟着她一起过去买,然后问她要了手机,指给她看乘车码的位置。
    “下次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在那个白色的小框里扫码就行了。”
    唐毓止点点头,地铁要两个小时,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兰生姐,刚刚那个女生……呃,你们在一起了吗?”
    陈兰生想了想,说:“没有。”
    “又没表白。”
    陈青云单相思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不想让陈青云有好日子过而已啊,再说了不是她先开始的吗?
    唐毓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那……你姓什么呀?”
    陈兰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告诉过她姓氏,不过还好,不知道以后就省很多事。
    “程,后鼻音的那个。”
    唐毓止接到了医院来的电话,说老人家快不行了,叫她尽快去见最后一面。
    “不难过?本来也是要去看你奶奶的,后来都忘了。”
    唐毓止皱着眉摇头,她说:“我不知道……本来是应该很难过的,毕竟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可我就是没感觉,而且跟兰生姐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真的其他事情都忘了,像没发生过一样。”
    陈兰生的瞳孔突然紧了一下,想起她从前抱着陈青云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谁都抓不住她。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
    “忘了就忘了吧,陈青云,他们都让我好难过。”
    但是你不可以这样,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