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的新家在一个高中旁边,离酒店几百米,她说要回家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在陈兰生的背影进门的一瞬间几乎是落荒而逃。
    “行李需要帮您放到房间去吗?”
    “嗯,辛苦了。”
    她没注意跟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走进这家酒店,正是刚才火车上对陈兰生不怀好意的那个。
    只是感觉今天的太阳比平常的任何时间段都要毒辣,钻透她后背的骨,滚烫到心脏像某颗腐蚀的牙洞。
    她失魂落魄地放弃在灵魂当中阻止那个女人施法蛊惑,自暴自弃地无目的行驶。
    我被困在这儿了,她想,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即使攒了再多的钱,有再多的邀约,都无法逃离这个不知所措的小县城。
    陈兰生。
    陈兰生。
    你走得太轻易,可不可以为我停留一辈子,不要就这么,像夏末的风从我的指尖消逝。
    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为什么还要抓着那点勇气不放手。
    你走了,我还有谁呢。
    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我把一切的一切都让你做主,我们就这样一直一起走下去,偶尔可以见一面,不拥抱也没关系,我不喜欢你身上那种谁都可以吸引的香水味。
    她的泪水飘摇不定,被硬生生压了下去,正好碰上这起换季的雨。
    地上放着一个啤酒瓶,垂直竖立的,水珠顺着洞口,一点点把空瓶填满。
    男人们拿来求婚的那个廉价塑料被陈青云摘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望向阴沉的天。
    “陈兰生,不要去国外。”
    “即使毁灭自己的未来和自尊,即使成为一个花心的烂人。”
    “即使……不爱。也该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是你应该做的对吗,我当初让你那么风光无限,现在,是不是轮到你了。”
    陈青云不爱她,她只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自己想珍视却没法好好对待的,一条养不熟的毒蛇,快要让她窒息了,用陈青云亲眼见过成千上万次的那种手段。
    一定会被背叛的恐慌。
    她将手指伸向半空,微微弯下腰。
    “您的房间在十二楼,这是房卡,有需要可以打前台电话。”
    “谢谢。”
    几乎是拖着行李进电梯的下一秒,陈兰生听见前台熟悉的人声传来。
    “我找刚才那位小姐,请问她住几号房?”
    “不好意思,客户的**我们需要保密。您不能进去,可以联系朋友出来接您。”
    男同哥?
    还真来报复她吗。
    她踩着高跟鞋把行李随手推进去,简单洗了下脸。
    基本没什么好收拾的,要出门的话灯都不用开,陈兰生把房卡和手机揣进兜里,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夹着一根烟。
    这是最后一支,等下又该重新买了。
    视线和男同哥对上,陈兰生就靠在电梯进出口的墙边上,微微转动着沾上一层口红的软烟,看着对方过来,一个眼神都没给。
    “怎么,不敢出来?”
    “我告诉你,只要你敢踏出这个酒店一步,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陈青云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口袋里的手机开了免提,被拎到两个人中间。
    “你们也听到了,这位……呃,大哥,威胁恐吓性骚扰聚众闹事样样不落哦,不是我故意要跟他计较。不报警的话,这几天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会很担心呢。”
    轻车熟路报完地址,那男的见状狠狠瞪着陈兰生,转身想要装成没事人出去,发现门没办法打开,随后几个安保冲进来把人给围住了。
    陈兰生掐着指尖捻进烟灰缸,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嘲讽。
    “兄弟,法盲啊?光天化日刚骚扰完我就梅开二度,还是在安保最好的酒店里?你学过高中政治没有?”
    “警察不是……不管这些吗?这样,我给你道歉,行不行?给你道完歉我就走,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真的!”
    ……难怪同志们办案效率如此之低,这些没营养的案件估计一天都数不过来吧,想进步也没有用哦。
    “有话进去说啊,这时候求情干什么?有人给你普普法不是挺好。”
    “姑娘,你报的警?”
    陈兰生进电梯的时候就按了110,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啊,就他,火车上遇到的,尾随跟到酒店,你们也听见了。”
    “行,你也跟我们回去一趟。”
    看起来资历比较深的中年男人随手指了个下属留下调监控,陈兰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后面遛狗。
    “妹子,一个人来啊?”
    屏幕光反射在陈兰生的脸上,她闭着眼,不是很想和这些人聊。
    那种微妙的难受果然又在胸腔里翻腾,虽然不至于想吐。
    “嗯。”
    “唉,你家离这儿挺远吧,一看就知道,我们这边几乎就没人捯饬的,哪个城市啊?”
    “……能不能消停点儿。”
    你再说就要挨骂了哦小伙子,姐姐无可奉告捏。
    “身份证有吗,得登记一下。”
    “陈兰生…哇,江苏啊,我就说嘛打扮也差不多,名字都是。妹子,那里好玩儿吗?听说园林可多嘞,真长图片上那样啊?”
    “许!垣!你他妈闲得?”
    一声怒吼把这位八卦同志的唠嗑暂时按了下去,许垣笑着跟陈兰生摆手说不好意思,终于把人带去调解室。
    “程醉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跑不跑。
    陈兰生光速对着许垣点头微笑辛苦了然后一把拽上调解室的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我靠,许愿,你认识她啊?你咋认识的,还是江苏人,教教我呗我也想去园林玩儿……”
    陈兰生第一次因为不老实感到如坐针毡。
    调解员不会是她吧?
    她怎么真在实习,难道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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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人生也太drama了。
    “…陈兰生?”
    许愿的眼神幽怨地像一只鬼。
    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男的全责,拘留登记简直是行云流水,陈兰生想赶紧跑路,被一道人声和一双纤细的手拦了下来。
    “等等!”
    陈兰生被迫转身,目光在两个人里来回扫视。
    “妹子,我感觉跟你很投缘啊,咱俩加个微信吧?”
    许垣被许愿一把挤开然后赶回去上班,陈兰生不说话,看了下天色。
    “你……讨厌我吗?”
    制服很适合她,板板正正,头发盘得也很漂亮。
    站在原地愣了很久,陈兰生问她:“你抽烟吗?”
    “陪我去买一包吧,不过买完我就走了。”
    许愿没有像在火车上那样絮絮叨叨。
    陈兰生知道陈青云的新家在哪里,她直接定位到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跟许愿肩并肩走过去,陈兰生真的很高,穿着鞋子175,许愿才到她胸口上面。
    “……你在网上加过别人吗。”
    “肯定没有啊,我是警察唉。”
    “反正在网上认识到的人,肯定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吧?所以就随便编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用久了就当成自己的名字用,然后像我们认识那样…基本不分到底是不是本名了。”
    “这么随便吗?不过也就是说……兰生其实不讨厌我,对吗?”
    陈兰生瞥过头,看见隐隐探出来的月尖,语气还算柔和。
    可能也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几乎来者不拒的人。
    “没什么好讨厌的吧?我跟你毕竟不熟。不过也不是所有警察都像你和许垣那样什么都不想的。”
    许愿没明白这是指什么,她直接问出口,陈兰生突然停下脚步,莫名笑了一下。
    “有些人只是靠这样的廉价劳动换稳固的一笔饭钱,灵魂比任何人都更寂寞。”
    因为无能到没有其他选择,轻易就把追求的权利抛弃选择不至于去睡桥洞的安稳,和理想天差地别。
    不忠诚,也绝不满足,然后穿着一身深受追捧的皮囊去做任何事情,都很方便不是吗。
    “那……许垣呢?他其实想追求你吧,从小到大都在说我要是能去那边工作就好了什么的。你也不喜欢那样的?”
    许垣很帅,短寸,人高,不知道多少来报案的都想认识他。
    职业好,学历好,家里也很有爱。
    许愿不自觉握紧手,她更想知道陈兰生的答案。
    “许愿,不是非要喜欢什么东西的,苟延残喘和奋斗的结果不都是死去吗?”
    “他看我的目光,就像那些小姑娘看他的一样,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愿松了口气,又没有。
    她很悲观。
    可是在某种意义上,悲观似乎也可以成为拯救的方式。
    她见过这样的关系,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感染,两个人都悲观地活,最后竟然惺惺相惜起来,某一天再见面时突然看起来幸福了很多,带着锦旗来局里说谢谢她当时的劝慰。
    可惜,陈兰生好像并不打算建立什么狗屁幸福的目标。
    “你回去吧,告诉许垣我们不会再见了,我等下还有约。”
    “好。那个……”
    陈兰生接过老板递来的一条茉莉香韵,正扫着码准备付钱,转过头就跟愣在原地不动的女生猝不及防相视。
    “陈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