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阳市的九月,初秋雨后冷冽的气息中混杂着些许桂花的香味,很淡却又不会让人忽视其存在。老城区的路面经过长时间的洗礼,又不偏不倚的赶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地上坑坑洼洼的凹陷被雨水仓促地填平。
    即便是下雨,巷子中熟悉的霉味依旧在空气中毫不客气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这些零星的气味揉杂在一起却并不令人感到厌烦,倒像是老城区独特的标志那样在过客身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烙印。
    老城区的建筑风格里都透着一股上世纪**十年代的感觉,厚重的墙体,低矮浮肿的外表和突兀的死胡同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不肯倒下的倔强。这样的角落在老人口中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恶鬼,为了吓唬小孩不敢去危险的角落,鬼故事就成为了老人最趁手的工具。什么恶鬼就喜欢抓不听话的小孩啊,怪叔叔带你走之类的故事层出不穷。
    安泽阳抬头看向天空,雨丝掠过伞沿落了下来。天空被横七竖八的电线分割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图形,总给人一种是被初学者慌乱缝合的歪歪扭扭的针脚的错觉。
    街边的梧桐树遮盖了天空的一角,在一片灰黄中明亮的刺眼。
    新学校的大门做的中规中矩,可能是有什么鲤跃龙门之类的设计在里面吧,反正安泽阳只觉得在门楣上挂一个超大号的校徽是在炫耀什么。但潭岭中学也确实有炫耀的资本,比较好歹也是一个省级重点高中。
    校徽是红白配色,像是那种石刻章沾着印泥的效果,中心是一个青铜器样子的描边图形,里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隶书大字“潭岭”,那图形的正下方是建校时间“1957”,安泽阳在心底暗暗吐槽了一遍这些老套的设计后跨进了大门。
    高二临时转校的仓促,安泽阳站在新班级的门口,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没有自我介绍或是别的什么,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一摞书站在门口等班主任过来交接的尴尬无措。这里走廊上倒是不缺熟面孔,只是那些人大多都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第二次的人。
    班级里的环境很贴合刻板印象中的高中,有些老旧嘎吱作响的木地板,紧凑的合成木板单人桌,空气里满是灰尘和油墨的味道。一眼望过去整个教室甚至有些空荡荡的,人并不多,他也没有认识的人在这里,这着实让安泽阳松了口气。
    但同样的,他并不认识任何人,想要在不认识任何人的情况下融入一个已经稳固很久的班级,还是以一个转校生的身份,这几乎不可能。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在老师安排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尝试接受这个陌生的环境。
    教室里人并不多,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紧凑的节奏,反倒是很轻松的气氛。早读基本上也是在上课,一天下来十二节课让安泽阳有些吃不消。
    茫然和突兀占据了心里大部分的感受,陌生的环境和班级让他茫然无措,但回到家后又没有精力梳理自己心里的情绪,只能压在心底,默默等待消化的时间。
    “在想什么?怎么入迷?”
    安泽阳抬起头望过去,那人逆光站着,从剪影来看有些熟悉。
    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搭话,但好像就这样让话落在地上有点不太好,抱着这样的心理支支吾吾开了口。
    “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
    那人好像很轻的笑了一声,陪着他在天台旁坐下来。
    “跟我说说嘛,在想什么?我记得你叫……安泽阳,对不对?我是陈思望,你自从来了之后可是从来都没有注意我这个同桌啊。”
    明知道是在开玩笑,但安泽阳心里却有些难受,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干笑了两声盖过去。对话陷入了瓶颈,他移开目光望向女儿墙外的天空,一点点数着被割开的方块。
    “或许……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安泽阳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他,那人长的算不上很惊为天人,但肯定还是能算很清秀的少年。顾及到对方是自己的同桌,也是可能展开的第一段关系,安泽阳轻轻点了点头,陈思望则是笑着跟他告别,先从天台下去了。
    天台边缘的女儿墙并不高,只到大腿根的位置,安泽阳不敢站的太近害怕老师在楼下看见他的身影被误解成什么绝望的学生,只是远远的站在楼梯间门口感受着初秋还带着一丝热气的微风。希望可以开始一段让两人都满意的关系吧,这样想着,安泽阳拢了拢外套转身关好天台的门,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每一步都在楼道里回响,清脆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悠长绵延的童谣。窗外的阳光正好,初秋的风里还带着些许夏日的温热,混合着略带水汽的空气一起,给人一种分不清是冷是热的错觉。树冠上鸣叫的知了和草丛中的蟋蟀聚在一起奏响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尽情欢唱祝贺着秋天第一片枯叶变黄脱落。
    教学楼到食堂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临近高一学生错峰的饭点,食堂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等待投喂的学生,一眼望去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陈思望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向他招手,眼底的喜悦明晃晃的落在他身上,欣喜几乎要化为实质从眼里溢出。
    “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没想到我会来吗?”
    “是啊,因为和朋友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啊。”
    安泽阳坐下后拾起一旁的筷子,本只是为了活跃气氛的话,没想到对方会接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便接着扒拉盘子里的黑色干椒。
    陈思望吃了一些之后就开始看放在一旁的书,看书封面样子不像是学校统一发的书,安泽阳也就没多问,学生私下买些辅导书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大概看了一眼打算后面问问对方好不好用便低头吃黄鼠狼特供食谱。除了土豆就是鸡肉,他几乎要怀疑后厨是一群成精的黄鼠狼和某种土豆的狂热粉丝。
    “你学过绘画吗?”
    安泽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食堂里的饭菜不仅单一还难以下咽,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吃下去了。
    “学过一点,怎么了?”
    陈思望看起来有些激动,将手里的那一沓辅导书和本子整理了一下递给他,边说边比划着。
    “能不能教我画这种透视,就是有很多消失点看起来很有张力的那种,好像叫……鱼眼还是什么的,视觉冲击力更大。我有一个设计图的效果图看起来很单调,我看这种方法能让画面冲击力变大。”
    安泽阳接过那一沓厚厚的书本,翻看了一会,好像是什么建筑设计入门之类的书,他看不懂便放到了一边翻开对方画的草稿。画面上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建筑设计的草案,一堆丝带质感的线条环绕堆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鸟窝的形状,乍一看很乱,堆叠和环绕的体积混在一起让人有些眼花缭乱,但仔细看又能看出一丝规律性。鸟窝的中间是一个光滑的圆球,整体看起来像是鸟蛋,又像是一个抽象化的眼睛,外围是一圈飞鸟掠过的轨迹剪影。
    “……这是你设计的?”
    “是一个小型建筑,我想让它看起来更有冲击力一点,建模和平面展示图的效果我不是很满意,但那种透视方法我不会……”
    “你说的应该是那种多点位透视,部分非美术专业人员都要摸索很久透视技巧,更别说这种高阶的透视方法了。我也只学过一点,来教你只会让咱们都掉沟里去。我回去把教材课件发你吧?”
    陈思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太阳落山得越来越早了,傍晚的阳光也没那么毒辣,柔和的带着一丝浸入骨髓中的暖意好像填满了心中某个空落落的角落。桂花也渐渐被那光线炒出了漂亮的焦糖色,香味也随着颜色愈发浓稠,大有要将蜜蜂腻死在在花香之中的气势。
    教室里正是自习的时间,只有一片安静的空气凝在人们上空。安泽阳写完几道题后抬起头,鬼使神差的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陈思望,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冲着他笑了下,目光询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安泽阳赶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便低头接着去写那道算到一半的物理题去了。
    安泽阳有些恍惚,教室里的白炽灯让他感觉睁不开眼睛,四肢百骸好像填满了温暖有些涨的发麻,他突然觉得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就这样持续一直温馨平淡的过下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