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因》 第1章 啊?新学校吗? 渭阳市的九月,初秋雨后冷冽的气息中混杂着些许桂花的香味,很淡却又不会让人忽视其存在。老城区的路面经过长时间的洗礼,又不偏不倚的赶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地上坑坑洼洼的凹陷被雨水仓促地填平。 即便是下雨,巷子中熟悉的霉味依旧在空气中毫不客气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这些零星的气味揉杂在一起却并不令人感到厌烦,倒像是老城区独特的标志那样在过客身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烙印。 老城区的建筑风格里都透着一股上世纪**十年代的感觉,厚重的墙体,低矮浮肿的外表和突兀的死胡同里多多少少都带着几分不肯倒下的倔强。这样的角落在老人口中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恶鬼,为了吓唬小孩不敢去危险的角落,鬼故事就成为了老人最趁手的工具。什么恶鬼就喜欢抓不听话的小孩啊,怪叔叔带你走之类的故事层出不穷。 安泽阳抬头看向天空,雨丝掠过伞沿落了下来。天空被横七竖八的电线分割成大小不一的不规则图形,总给人一种是被初学者慌乱缝合的歪歪扭扭的针脚的错觉。 街边的梧桐树遮盖了天空的一角,在一片灰黄中明亮的刺眼。 新学校的大门做的中规中矩,可能是有什么鲤跃龙门之类的设计在里面吧,反正安泽阳只觉得在门楣上挂一个超大号的校徽是在炫耀什么。但潭岭中学也确实有炫耀的资本,比较好歹也是一个省级重点高中。 校徽是红白配色,像是那种石刻章沾着印泥的效果,中心是一个青铜器样子的描边图形,里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隶书大字“潭岭”,那图形的正下方是建校时间“1957”,安泽阳在心底暗暗吐槽了一遍这些老套的设计后跨进了大门。 高二临时转校的仓促,安泽阳站在新班级的门口,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没有自我介绍或是别的什么,只剩下他一个人抱着一摞书站在门口等班主任过来交接的尴尬无措。这里走廊上倒是不缺熟面孔,只是那些人大多都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第二次的人。 班级里的环境很贴合刻板印象中的高中,有些老旧嘎吱作响的木地板,紧凑的合成木板单人桌,空气里满是灰尘和油墨的味道。一眼望过去整个教室甚至有些空荡荡的,人并不多,他也没有认识的人在这里,这着实让安泽阳松了口气。 但同样的,他并不认识任何人,想要在不认识任何人的情况下融入一个已经稳固很久的班级,还是以一个转校生的身份,这几乎不可能。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在老师安排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尝试接受这个陌生的环境。 教室里人并不多,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紧凑的节奏,反倒是很轻松的气氛。早读基本上也是在上课,一天下来十二节课让安泽阳有些吃不消。 茫然和突兀占据了心里大部分的感受,陌生的环境和班级让他茫然无措,但回到家后又没有精力梳理自己心里的情绪,只能压在心底,默默等待消化的时间。 “在想什么?怎么入迷?” 安泽阳抬起头望过去,那人逆光站着,从剪影来看有些熟悉。 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搭话,但好像就这样让话落在地上有点不太好,抱着这样的心理支支吾吾开了口。 “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 那人好像很轻的笑了一声,陪着他在天台旁坐下来。 “跟我说说嘛,在想什么?我记得你叫……安泽阳,对不对?我是陈思望,你自从来了之后可是从来都没有注意我这个同桌啊。” 明知道是在开玩笑,但安泽阳心里却有些难受,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干笑了两声盖过去。对话陷入了瓶颈,他移开目光望向女儿墙外的天空,一点点数着被割开的方块。 “或许……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安泽阳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他,那人长的算不上很惊为天人,但肯定还是能算很清秀的少年。顾及到对方是自己的同桌,也是可能展开的第一段关系,安泽阳轻轻点了点头,陈思望则是笑着跟他告别,先从天台下去了。 天台边缘的女儿墙并不高,只到大腿根的位置,安泽阳不敢站的太近害怕老师在楼下看见他的身影被误解成什么绝望的学生,只是远远的站在楼梯间门口感受着初秋还带着一丝热气的微风。希望可以开始一段让两人都满意的关系吧,这样想着,安泽阳拢了拢外套转身关好天台的门,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每一步都在楼道里回响,清脆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悠长绵延的童谣。窗外的阳光正好,初秋的风里还带着些许夏日的温热,混合着略带水汽的空气一起,给人一种分不清是冷是热的错觉。树冠上鸣叫的知了和草丛中的蟋蟀聚在一起奏响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尽情欢唱祝贺着秋天第一片枯叶变黄脱落。 教学楼到食堂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临近高一学生错峰的饭点,食堂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等待投喂的学生,一眼望去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陈思望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向他招手,眼底的喜悦明晃晃的落在他身上,欣喜几乎要化为实质从眼里溢出。 “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没想到我会来吗?” “是啊,因为和朋友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啊。” 安泽阳坐下后拾起一旁的筷子,本只是为了活跃气氛的话,没想到对方会接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便接着扒拉盘子里的黑色干椒。 陈思望吃了一些之后就开始看放在一旁的书,看书封面样子不像是学校统一发的书,安泽阳也就没多问,学生私下买些辅导书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大概看了一眼打算后面问问对方好不好用便低头吃黄鼠狼特供食谱。除了土豆就是鸡肉,他几乎要怀疑后厨是一群成精的黄鼠狼和某种土豆的狂热粉丝。 “你学过绘画吗?” 安泽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食堂里的饭菜不仅单一还难以下咽,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吃下去了。 “学过一点,怎么了?” 陈思望看起来有些激动,将手里的那一沓辅导书和本子整理了一下递给他,边说边比划着。 “能不能教我画这种透视,就是有很多消失点看起来很有张力的那种,好像叫……鱼眼还是什么的,视觉冲击力更大。我有一个设计图的效果图看起来很单调,我看这种方法能让画面冲击力变大。” 安泽阳接过那一沓厚厚的书本,翻看了一会,好像是什么建筑设计入门之类的书,他看不懂便放到了一边翻开对方画的草稿。画面上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建筑设计的草案,一堆丝带质感的线条环绕堆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鸟窝的形状,乍一看很乱,堆叠和环绕的体积混在一起让人有些眼花缭乱,但仔细看又能看出一丝规律性。鸟窝的中间是一个光滑的圆球,整体看起来像是鸟蛋,又像是一个抽象化的眼睛,外围是一圈飞鸟掠过的轨迹剪影。 “……这是你设计的?” “是一个小型建筑,我想让它看起来更有冲击力一点,建模和平面展示图的效果我不是很满意,但那种透视方法我不会……” “你说的应该是那种多点位透视,部分非美术专业人员都要摸索很久透视技巧,更别说这种高阶的透视方法了。我也只学过一点,来教你只会让咱们都掉沟里去。我回去把教材课件发你吧?” 陈思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 太阳落山得越来越早了,傍晚的阳光也没那么毒辣,柔和的带着一丝浸入骨髓中的暖意好像填满了心中某个空落落的角落。桂花也渐渐被那光线炒出了漂亮的焦糖色,香味也随着颜色愈发浓稠,大有要将蜜蜂腻死在在花香之中的气势。 教室里正是自习的时间,只有一片安静的空气凝在人们上空。安泽阳写完几道题后抬起头,鬼使神差的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陈思望,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冲着他笑了下,目光询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安泽阳赶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便低头接着去写那道算到一半的物理题去了。 安泽阳有些恍惚,教室里的白炽灯让他感觉睁不开眼睛,四肢百骸好像填满了温暖有些涨的发麻,他突然觉得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就这样持续一直温馨平淡的过下去也很好。 第2章 哦哦哦↑新朋友 放学铃声如潮水般漫过教学楼,安泽阳缓缓合上笔记,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已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课桌上,如同时间的刻度。教室里的空气混杂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气息,这种味道在每个学校的黄昏时分似乎都一样,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渭阳二中。 “一起走吧?”陈思望已经站在课桌旁,书包随意地挎在肩上。夕阳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安泽阳点点头,沉默地收拾好东西。教学楼走廊上空无一人,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仿佛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与他们并行。走到一楼时,安泽阳注意到墙角的桂花树枝探进廊内,细小的黄花簇拥在一起,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几乎要淹没人的感官。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远方的屋顶线下,天空呈现出由深蓝到橙红的渐变。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圈。 走出校门,潭岭中学的鎏金校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街道两侧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树冠交织成拱形,滤下斑驳的光点。电动车铃铛声、小贩叫卖声、远处工地施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老城区傍晚特有的交响。 “你平时都走这条路吗?”陈泽阳问道,声音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喇叭声掩盖了一半。 安泽阳迟疑了一下。他其实习惯绕远路,走那条人迹稀少的后街。但看着陈思望坦然的表情,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转入一条栽满梧桐的小街,秋日的梧桐叶依旧青绿,偶尔有一两片早熟的枯叶提前告别枝头,旋转着落在地面上。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将路面点缀得如同铺了一层碎金。安泽阳悄悄观察着身边的陈思望,他走路时肩背挺直,目光时常被路边的建筑细节吸引——一扇雕花铁门、一堵爬满藤蔓的老墙、一栋有着弧形阳台的小楼。 “你看那栋楼的阳台栏杆,”陈思望忽然指向一栋西式小楼,“那种涡卷状的铁艺纹样,现在很少见到了。” 安泽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那精致的铁艺花纹在夕阳下投下细碎的影子,仿佛时光留下的指纹。他不由得想起渭阳二中附近也有类似的老建筑,但自己从未驻足欣赏过。那时候他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喜欢老建筑?”安泽阳问道,声音比预期中要轻。 陈思望转过头来,眼里有光在跳动:“不只是喜欢,我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每一栋老建筑都承载着不同时代的故事,就像...”他顿了顿,在脑海里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就像时间的容器。” 安泽阳默然。他从未用这种角度思考过建筑,对他而言,建筑无非是提供庇护的场所,或是需要小心规避的监视点。但陈思望的话仿佛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让他窥见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走到邮电局家属院门口时,陈思望停下脚步:“其实我知道你转学的原因。” 安泽阳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果然,还是传开了吗?那些他试图逃离的流言蜚语,如同附骨之疽,终究跟到了新学校。 但陈思望接下来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二中的升学压力太大了,对吧?我表哥去年从那里毕业,说每天都是考试和排名,简直喘不过气。” 安泽阳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愧疚。陈思望的误解为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掩护,但他却无法坦然接受这份善意。“是啊,”他勉强应道,“压力很大。”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远方的屋顶线下,天空呈现出由深蓝到橙红的渐变,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圈。 “明天见。”陈思望挥手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家属院的林荫道尽头。 安泽阳看着他转身离开,这次没有立刻绕路,而是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背影。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橙红色,陈思望的身影在光影中渐渐模糊。他故意绕远路,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这里的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不同年代的砖石结构,仿佛一座城市的剖面图。 霉湿的气息与某家厨房飘出的炒菜香交织在一起,勾起一种复杂而熟悉的乡愁。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安泽阳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屋内静悄悄的——父母都还在加班。他放下书包,走进狭小的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水龙头滴答作响,那规律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的是,在拐过街角后,陈思望停下了脚步,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搜索到的信息: “渭阳二中校园暴力事件” 搜索结果并不多,而且都被模糊处理过,但隐约能拼凑出一些事实:一名学生长期遭受欺凌,最后事情闹大,涉及多名学生被处分。 陈思望锁屏,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安泽阳也站在自家的窗前,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是潭岭中学的校园论坛页面。他的手指在“陈思望”这个名字的搜索结果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关掉了手机。 他站在窗前,看着对面楼栋星星点点的灯光。每扇亮着的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家庭的故事,他想。有些人正在共进晚餐,有些人在辅导孩子作业,还有些人或许正在争吵——就像他家经常发生的那样。 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陈思望发来的消息: 「刚才翻到画册第78页,那个教堂的穹顶透视跟你今天说的多点透视很像,你看是不是?」 安泽阳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然后回复: 「明天带到学校一起看吧」 他放下手机,忽然注意到窗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脸——那张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怔了怔,随即收敛了表情,仿佛被自己的反应惊吓到。 夜渐深,安泽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车声。桂花香从窗缝中渗入,甜中带苦,让他想起陈思望画中那个鸟窝般的结构——既是一个庇护所,也是一个困局。 几条街之外,陈思望正坐在书桌前,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画的是两个背影,走在落满梧桐叶的街道上,远处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汇在一起。窗外,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清冷的光辉洒在老城区的屋顶上,将一切笼罩在柔和的银纱中。 在这个平凡的秋夜,两个少年各自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却因为偶然的交集,开始在彼此的世界里投下细微的涟漪。安泽阳不知道的是,这是他漫长阴霾后初见阳光的开始;而陈思望也未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成为了一扇打开的窗,让新鲜空气流入了一个封闭已久的世界。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沉睡的城市上空。老城区的街巷在夜色中变得柔和,仿佛一切都充满了新的可能。 第3章 第三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安泽阳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出门,他站在邮电局家属院对面的巷口,假装系鞋带,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大院门口。 桂花香在晨风中愈发清冽,与早点摊传来的油炸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安泽阳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可笑。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巧,你也这么早?” 安泽阳转过身,看见陈思望推着一辆旧自行车站在不远处,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画册和书本。 “嗯,昨天睡得早。”安泽阳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陈思望的帆布包上,“带这么多东西?” 陈思望拍了拍包,眼睛因为笑容而微微眯起:“郑老师借了我几本建筑图集,太重了,只好骑车带。你要不要坐后座?我带你一段?” 安泽阳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陈思望坦荡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点点头,有些笨拙地侧身坐上自行车的后架。 晨风拂过耳际,道路两旁的店铺陆续拉开卷帘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自行车铃铛叮当作响,陈思望一边骑车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安泽阳的手轻轻抓着后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看那边的屋顶,”陈思望忽然减慢速度,指向一栋老式洋房的屋顶,“那种老虎窗的设计,现在很少见到了。” 安泽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阳光正好照在那扇小巧的老虎窗上,窗玻璃反射出璀璨的光芒。他不得不承认,经过陈思望的指点,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街道突然变得陌生而新鲜,仿佛蒙尘的珠宝被擦去了表面的灰尘。 到达学校时,早读铃声刚刚响起。陈思望锁好车,两人并肩走进教学楼。安泽阳能感觉到一些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这让他有些不自在,但奇怪的是,这种不适感并没有往常那样强烈。 课间休息时,陈思望果然摊开了那本厚重的建筑图集。 “你看这个,”他指着一段巴洛克式教堂的穹顶内部图,“这种多点透视的效果,是不是很像我要的那种张力?” 安泽阳俯身细看,点头道:“确实,但这里用的不是纯粹的鱼眼透视,而是结合了成角透视和散点透视。”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了几条辅助线,“你看,这里的消失点实际上是在...”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几乎贴在了陈思望的耳边,而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他画线的动作,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继续啊,”陈思望催促道,转过头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很有意思。” 安泽阳感到耳根微微发热,他稍稍后退,继续解释道:“这种透视方法需要很强的空间想象能力,我建议你先从简单的成角透视开始练习。” 整个课间,他们就这样头挨着头地讨论着透视技巧,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不得不分开。 下午的美术课上,郑老师果然安排了透视练习。当安泽阳完成自己的作品时,发现陈思望正对着画纸发呆。 “需要帮忙吗?”安泽阳轻声问道。 陈思望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里的透视关系我总是处理不好。” 安泽阳拉过椅子坐下,耐心地讲解起来。他没有注意到郑老师正站在教室后排,微笑着注视他们的互动,也没有注意到几个同学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放学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安泽阳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雨帘发愁——他没有带伞。 “一起走吧?”陈思望从身后走来,手中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我送你到路口。” 雨点敲击伞面,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音。两人挤在一把伞下,不可避免地肩碰着肩。安泽阳能闻到陈思望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与他平时闻到的汗水和尘土气不同,这是一种属于创作者的气息。 走到分别的路口,雨势稍减。陈思望忽然说:“你知道吗?你讲透视比郑老师还要清楚。” 安泽阳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可能。” “真的,”陈思望的眼神很认真,“你有种化繁为简的能力。要不要考虑将来做老师?” 这个提议让安泽阳猝不及防。在他的设想中,未来是一片模糊而不确定的领域,他从未允许自己有任何具体的想象。 “我没想过。”他老实回答。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头来,将湿漉漉的街道染成金红色。陈思望收起雨伞,忽然指向西边的天空: “看,彩虹。” 安泽阳抬头望去,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在天际,色彩柔和却清晰可见。他站在那里,看着彩虹下的老城区房屋,看着身边仰头望天的陈思望,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些。 “明天见。”陈思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泽阳点点头,看着那个推着自行车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雨后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转身走向回家的路,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晚上,安泽阳做完作业后,意外地翻出了许久未动的素描本。铅笔在纸面上沙沙游走,不自觉地勾勒出雨后街道的轮廓,还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模糊身影。他画得专注,连母亲回家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母亲探头进来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带上了房门。安泽阳画完最后一笔,才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收拾好画具,关灯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天花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几条街外,陈思望正对着物理作业发愁。他转着铅笔,目光不时飘向窗外。雨后的月亮特别明亮,照得邻居家的屋顶泛着银光。他想起白天安泽阳讲解透视时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物理题也没那么难懂了。 最后他决定放下作业,翻开了那本建筑图册。第78页的教堂穹顶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庄严,他试着用手指比划着透视线的走向,不知不觉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秋夜的微风从窗缝溜进来,带着湿润的泥土和桂花混合的气息。两个少年各自进入梦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4章 第四章 周五的物理课让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低气压中。王老师刚发下上周测验的卷子,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像是秋风吹过枯叶。窗外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几片云懒散地飘着,与教室内的紧张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这次测验,全班平均分只有68,”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在厚重的眼镜框下显得格外严肃,“我知道高二内容难度加大了,但这不是借口。” 安泽阳看着自己卷子右上角用红笔写着的92分,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纸张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微微发皱。在渭阳二中,高分意味着更多的关注和期待,而这些正是他想要逃避的。他能闻到空气中粉笔灰和纸张特有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桂花香。 “特别要表扬安泽阳同学,转学不到一个月就取得了全班最高分。”王老师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安泽阳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几道不那么友善的视线。他注意到前排一个男生转过头来时撇了撇嘴,另一个女生则好奇地打量着他。安泽阳低下头,盯着课桌上不知哪个前辈刻下的小小划痕,希望自己能消失在座位上。 下课铃响后,几个同学立刻围了过来,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安泽阳,你怎么学的啊?这套题太难了!” “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最后一道大题?” 安泽阳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这种场景太过熟悉,勾起了一些他宁愿忘记的回忆。他闻到不同洗发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喂,你们别堵着过道啊。”陈思望突然插了进来,一把拉起安泽阳,“郑老师找我们有事,美术组的活急着要交。”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微微的汗湿。 不由分说,陈思望已经拽着他挤出了人群。直到走出教学楼,来到操场上,安泽阳才反应过来:“郑老师真的找我们?”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了眼睛。 “没有,我看你都快窒息了。”陈思望松开手,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那群人就是这样,见谁成绩好就缠着问东问西,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 安泽阳怔住了。他没想到陈思望会注意到他的不适,更没想到会这样帮他解围。微风拂过,带来操场边银杏树叶沙沙的响声。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陈思望摆摆手,“真要谢的话,帮我看看这个。”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图纸,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我按你说的透视原理重新画了设计图,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两人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木质座椅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图纸摊在膝头,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线条。安泽阳指着图纸中心的球形结构:“问题在这里。你想要鱼眼透视的效果,但周围的鸟窝结构透视角度不一致,所以看起来不协调。” 他拿出铅笔,在图纸空白处画了几个简单的几何体演示透视关系。铅笔在纸上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陈思望凑得很近,头发偶尔会蹭到安泽阳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洗发水香气。安泽阳能清楚地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鼻尖上细小的汗珠。 “我懂了!”陈思望突然一拍大腿,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响亮,“所有的透视线都应该以这个球心为基准点,对不对?” 安泽阳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教陈思望是件愉快的事,他领悟得快,而且总是充满热情。阳光照在图纸上,使铅笔线条泛着银灰色的光泽。 “对了,明天周六,市图书馆有个建筑模型展,要不要一起去?”陈思望看似随意地问道,但紧握着铅笔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铅笔在他指间微微颤动。 安泽阳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周末他通常待在家里,避免不必要的社交。但看着陈思望期待的眼神,他犹豫了。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我...明天可能要帮家里做事。” “就下午两个小时,”陈思望急忙说,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展览四点就结束了。而且图书馆离老城区很近,看完各回各家,不耽误事。” 最终,安泽阳还是点了点头。他看着陈思望高兴地收拾图纸,纸张折叠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但随即又被隐隐的不安压了下去。 周六下午,安泽阳提前十分钟到达图书馆门口。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来。图书馆大楼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时钟指针指向两点五十分。 “等很久了吗?”陈思望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卫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卫衣胸口有一个小小的刺绣logo,针脚细密。 图书馆展厅里人不多,各式建筑模型在射灯下显得格外精致。陈思望像个进入糖果店的孩子,每个模型都要仔细研究半天。他们走过一个大型城市规划模型时,陈思望俯身仔细观察,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展柜。 “看这个体育馆的屋顶结构,”他拉着安泽阳的袖子,布料在手指间微微起皱,“网状张力结构,像不像我设计图中的鸟窝造型?” 安泽阳俯身细看,确实,那个穹顶的力学结构与陈思望的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模型内部的微型LED灯发出柔和的光线,将结构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他们正讨论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陈思望?真巧啊!”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龄人。安泽阳认出那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李铭。李铭的眼镜反射着展厅的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也来看展览?”李铭的视线在安泽阳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嗯,来看看有没有灵感。”陈思望的语气突然变得拘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卫衣的带子。 李铭笑了笑,那笑容让安泽阳不太舒服。“这位就是新来的转学生吧?听说你物理很厉害,下次测验就靠你带带我们了。” 安泽阳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李铭和他的朋友们很快走开了,但那种微妙的尴尬气氛留了下来,像是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 “你不喜欢他。”安泽阳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展厅里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陈思望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么明显?” “你和他说话的语气不一样。”安泽阳注意到陈思望刚才肩膀绷得很紧,现在才慢慢放松下来。 陈思望叹了口气,“李铭人其实不坏,就是太争强好胜了。上学期设计比赛,我赢了他一分,之后他就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展柜的玻璃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安泽阳理解了。在二中,他也见过太多这样的“良性竞争”,表面笑嘻嘻,背地里却较着劲。展厅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与他们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看完展览,两人沿着护城河散步。夕阳西下,河面泛着金色的波光。陈思望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玻璃瓶外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递给他时带着冰凉的触感。 “其实,”陈思望突然开口,汽水瓶在他手中微微转动,“我知道二中发生的事情。” 安泽阳的手一抖,汽水瓶差点滑落。河水突然变得刺眼,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外壳,**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河对岸的柳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但这个美好的画面此刻却让他感到窒息。 “我不是故意打听的,”陈思望急忙解释,语速加快,“我表哥是二中的,有次家庭聚会他提起过...说有个学生被欺负得很惨,最后闹得很大。” 安泽阳沉默地看着河面,远处有游船缓缓驶过,船上游客的笑声随风飘来,与他的内心世界形成鲜明对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开始出汗。 “我不想谈论这个。”他终于说,声音比预期中要沙哑。 “当然,”陈思望郑重地点头,眼神诚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学习压力转学的。而且,那都不是你的错。” 最后那句话轻轻落下,却重重地敲在安泽阳心上。几个月来,他听过太多版本的流言蜚语,有人同情,有人怀疑,有人甚至认为是他自己有问题才会被针对。但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地告诉他:那不是你的错。河水在夕阳下闪烁着,像是无数细碎的钻石。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快到分岔路口时,陈思望说:“下周末老街有桂花节,听说有很多传统手工艺展示,应该对绘画有帮助。如果你有空...” “好啊。”安泽阳打断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干脆。路边的桂花树开得正盛,香气浓郁得几乎可以触摸。 陈思望眼睛一亮,“那说定了!”他挥手告别时,袖口露出了一截手腕,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纤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安泽阳看着陈思望远去的身影,第一次觉得,或许坦诚并不总是危险的。也许,有些人值得给予一点点信任。暮色渐浓,街灯一盏盏亮起,温暖的光晕在渐深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那天晚上,安泽阳在素描本上画下了图书馆的模型展览,画下了护城河的波光,还画下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卫衣的背影。台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画纸上,铅笔的痕迹在光线下呈现出细腻的灰度变化。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合上本子,而是让画纸在台灯下静静躺着,如同一个不敢轻易相信的希望。窗外,一轮新月悄悄升起,清冷的光辉无声地洒入房间。 第5章 第五章 桂花节前的这一周,渭阳市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清澈的湛蓝色。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老街两旁的店铺早早挂起了庆祝桂花节的红灯笼,那鲜艳的红色在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安泽阳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桂花香。这香气似乎比往日更加厚重,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看见陈思望已经在校门口那棵最大的桂花树下等着,手里把玩着一片刚落的梧桐叶。 "今天物理课上的那道题,我后来想了想,其实有更简单的解法。"陈思望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叶子对着阳光,仔细看着叶脉的纹路。 安泽阳正要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安泽阳?" 那个声音像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安泽阳小心翼翼锁起的记忆匣子。他转过身,看见姜山站在校门右侧那棵梧桐树下,身上还穿着渭阳二中的蓝白校服。夕阳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周身镶上一道金边,却也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姜山?"安泽阳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山快步走过来,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匆匆赶路而来。"你转学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通,消息不回。我还是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你来了潭岭。"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安泽阳身旁的陈思望,那双安泽阳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神色。 安泽阳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变得柔软而不真实。渭阳和潭岭,过去和现在,在这一刻突兀地交汇在一起。他注意到姜山校服领口处有一小块墨水的痕迹,那是她一直有的小习惯——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 "这是陈思望,我的同桌。姜山是我在二中的朋友。"安泽阳介绍道,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平静。 陈思望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他礼貌地点头:"你好。"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给两人留出空间。 姜山勉强笑了笑,目光重新锁定在安泽阳身上:"能单独聊几句吗?"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子,暴露出内心的不安。 安泽阳看向陈思望,后者立刻会意:"我先去前面书店看看,你们聊。"他拍了拍安泽阳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支持,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看着陈思望远去的背影,姜山压低声音问:"他知道吗?" 安泽阳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粗糙的背带:"他不知道细节。" "你应该告诉我的,"姜山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就那么突然转学,连道别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安泽阳沉默地看着地面。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停在他的鞋尖上。转学是父母匆忙决定的,他甚至没有机会跟任何人道别。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姜山知道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想让她卷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不起。"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姜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他们后来又找你了?" "没有。"安泽阳简短地回答,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陈思望离开的方向。书店的玻璃窗后,陈思望正假装专注地看着书架,但安泽阳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关切目光。 姜山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若有所思:"你这个新朋友看起来不错。" "嗯。"安泽阳轻声应道,心里却乱成一团。姜山的出现像一面镜子,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试图逃避的过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熟悉的文具店时,安泽阳注意到橱窗里摆着姜山最喜欢的那种牌子的素描本。这个细节让他突然意识到,即使分开了,他们之间仍然有着无数这样微小而具体的联系。 "其实,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看你,"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姜山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我爸妈考虑让我下学期转来潭岭,他们说二中的环境...不太好。"她咬着下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动作。 安泽阳手中的奶茶杯微微变形,冰凉的液体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如果姜山也转来潭岭,那他试图逃离的过去将如影随形。他想起二中那些空荡荡的走廊,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刻意避开的目光。 "你怎么想?"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姜山咬着吸管,"二中确实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朋友都在那里。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在学你。" 远处,陈思望从书店出来,站在街对面,没有立即过来,而是假装在看手机,给足他们空间。夕阳照在他深蓝色的卫衣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姜山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一笑:"他很体贴。" 安泽阳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陈思望确实总能敏锐地感知他的情绪,给予恰到好处的空间。这种被理解的感觉,是他过去一年里最缺乏的东西。 "我该回去了,"姜山看了眼手机,"最后一班回渭阳的车快开了。"她递给安泽阳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新号码,这次别再消失了。" 安泽阳接过纸条,纸张带着姜山手心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柠檬香味,是她一直用的护手霜的味道。 送走姜山后,陈思望才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前面新开了家糖炒栗子,闻起来很香。" 两人买了栗子,热乎乎的纸袋在手中传递着温暖。安泽阳剥开一颗栗子,金黄色的果实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栗子的香甜气味混合着街道上各种小吃的味道,营造出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氛围。 "她是我在二中唯一的朋友。"安泽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陈思望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点头表示理解。 "当时...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她站出来说话。"安泽阳的手微微颤抖,一颗栗子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路边,"但我转学后,不敢联系任何人。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栗子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与远处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陈思望沉思片刻,说:"保护自己不是逃跑。"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安泽阳心中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将自我保护视为一种懦弱,却从未想过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走到分别的路口,陈思望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桂花节的宣传页,我看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册子的封面是一簇金黄的桂花,下方印着活动时间和地点。纸张光滑的触感与之前姜山给的便条形成鲜明对比。 "周六见?"陈思望问道,眼中带着期待,像是黑暗中闪烁的星光。 "周六见。"安泽阳肯定地回答,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回到家,安泽阳将姜山的纸条小心地夹在素描本里。他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今天的场景:校门口的梧桐树,穿着二中校服的姜山,远处书店门口的身影。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梳理他混乱的思绪。铅笔的灰度层次逐渐在纸上铺开,就像他心中的迷雾正在一点点散去。 窗外,月亮悄然升起,清冷的光辉洒在老城区的屋顶上。安泽阳想起陈思望的话,第一次尝试用不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选择。也许转学不是逃避,而是一次必要的自我保全。这个想法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陈思望正对着电脑搜索"渭阳二中校园事件",网页上的信息依然模糊不清。他关掉浏览器,打开设计图纸,开始修改那个鸟窝结构的透视。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如同他们之间逐渐建立的联系,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坚定。 周六的桂花节,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安泽阳合上素描本,如是想。夜色渐深,但他的心中却有一盏灯,正慢慢亮起。 第6章 第六章 周六的桂花节如期而至。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为老城区斑驳的墙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老街两旁,摊主们早早来到摊位开始布置,街道旁悬挂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红色绸缎与金黄的桂花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着甜糯的桂花香,混合着刚出笼的糯米糕的热气冲淡了过于甜腻的气味,多了一丝温馨平淡,营造出独属于秋日的温暖氛围。 安泽阳站在老街入口处的石牌坊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他提早了十五分钟到达,这是他的习惯——宁愿独自等待,也不愿让别人等待自己。晨光中的老街还未完全苏醒,几个早起的老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慢悠悠地品着早茶。他看着蒸腾的热气从茶馆门口升起,在阳光中化作细碎的金粉,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 "安泽阳!" 他转头,看见陈思望正从街对面跑过来,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令人惊喜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姜山。陈思望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针织衫,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晨光中几乎透明,单薄的身影好似要被阳光融化一般;而姜山则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套,像一簇明亮的迎春花,在秋日的街头格外显眼。 "我在车站碰到姜山,她正好也今天过来看看桂花节。"陈思望解释道,将其中一杯饮品递给安泽阳,"这是桂花酒酿,暖暖手。" 安泽阳接过温热的纸杯,指尖传来的温度一直蔓延到心里。"你不是说下周才..."他看向姜山,语气中带着真实的惊喜。 "等不及了。"姜山笑着眨眨眼,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纸袋,"还记得二中门口那家点心铺的桂花酥吗?特意给你带的。"她的笑容明亮而温暖,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和欣喜。 三人随着渐渐增多的人流走入老街。阳光透过古老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道路两旁,金黄的桂花串串垂落,偶尔随风飘下细小的花瓣,如同金色的雪花随着寒风在树周围积上来铺成一层薄薄的战壕。陈思望显然对老街十分熟悉,他指着两旁的古建筑,向两人介绍着它们的年代和特色:"看那座宅子,是清末一个茶商建的,融合了中西风格。它的窗棂雕花精致,是桂花和祥云的图案,这也是这一代宅子的代表风格之一。" 姜山听得入神,不时提出问题。安泽阳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馨。他注意到姜山今天特意戴了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条细细的银链穿着一个珐琅工艺的吊坠,吊坠上小猫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个发现让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仿佛时光从未将他们分开。 在一个传统手工艺摊位前,姜山停下脚步。摊主是一位白发老奶奶,布满皱纹的双手正在仔细地缝制桂花香囊。细碎的桂花从她的指缝间洒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摊位前摆放着各色布料和丝线,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奶奶,能教我们怎么做吗?"姜山轻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老奶奶笑眯眯地点头,拿出三份材料分给他们。安泽阳有些犹豫,但在姜山期待的目光下,还是接过了布料和丝线。布料是柔软的棉麻质地,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老奶奶的手艺精湛。 三人坐在摊位旁的小凳上,跟着老奶奶的指导一步步制作香囊。安泽阳的手指不如姜山灵巧,针线在他手中显得有些笨拙。陈思望倒是做得有模有样,细心地填充着桂花和草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安泽阳轻声对陈思望说,看着他熟练地打着一个精致的结。 陈思望笑了笑,眼神温和:"我奶奶教的。小时候每到桂花节,她都会做很多香囊分给邻居。她说,桂花香能让人想起生活中美好的小事。" 姜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温暖。"在二中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做过手工课作业,记得吗?"她轻声说,手指灵活地缝着香囊的封口,"那次做陶艺,你的花瓶做得特别直,老师还夸你有天赋。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修我那个歪掉的杯子,才反复练习了好多次。" 安泽阳的手指顿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没想到姜山还记得这些细节,更没想到她明白他当时默默练习的真正原因。"你的杯子最后不是也挺好看的吗?"他轻声回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香囊制作完成后,三人继续向前走。陈思望将他做的那个递给安泽阳:"给你,放在书包里或者房间里,能安神。我记得你总是睡不好。” 安泽阳接过那个小巧的香囊,深蓝色的布料上绣着一枝简单的桂花,针脚细密整齐。他将香囊小心地放入口袋,轻声道谢。香囊散发出的淡淡桂花香,让他莫名想起二中校园里那棵老桂花树,想起和姜山在树下分享午餐的时光,和陈思望在傍晚散步的日子。那些记忆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变成了温暖的怀念。 走到一个展示传统建筑的摊位前,陈思望被一组木结构模型吸引,与摊主热烈地讨论起来。姜山趁机拉了拉安泽阳的袖子,示意他走到一旁。 "他很不错。"姜山轻声说,目光落在正专注讲解建筑结构的陈思望身上,"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样子,比在二中时开朗很多。我真为你高兴。" 安泽阳沉默片刻,感受着这份真诚的祝福。"他确实...很懂得关心人。"他轻声说,想起陈思望这些天来默默为他做的种种小事:记得他不吃香菜,在他皱眉时适时转移话题,在他需要独处时给予空间。 "那我就放心了。"姜山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达到安泽阳心里,"你知道吗,你转学后,我最挂念的就是你会不会又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看到你交到了新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安泽阳看着不远处正用手比划着解释什么的陈思望,阳光在他发梢跳跃,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暖的光晕。这些天来与他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讨论的图纸,一起分享的零食,那些平凡的瞬间,一点点填补了他心中的空洞,让他重新学会了信任。 "刚开始确实很难,"他轻声承认,这是第一次向外人袒露这份脆弱,"但现在...好多了。这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友善。" 姜山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好。你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陈思望结束讨论,朝他们走来:"前面有现场制作桂花糕的演示,要去看吗?听说还可以亲自体验。" 三人继续沿着老街漫步。阳光温暖而不炙热,秋风轻柔地拂过脸颊,带来阵阵桂花香。安泽阳走在陈思望和姜山中间,听着他们轻松的交谈,突然意识到这是转学以来,他第一次同时面对过去和现在,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奇妙的圆满——最好的旧友与新友在这一刻相遇,共同编织着新的记忆。 在一个糖画摊位前,陈思望停下来,请摊主做了一个桂花图案的糖画,递给姜山:"欢迎来潭岭。" 姜山有些惊讶地接过,糖画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桂花的纹路清晰可见。"谢谢。"她笑着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泽阳一眼,"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安泽阳摇摇头,却看着糖画师傅灵巧的手指出神。熬化的糖浆在铁板上流淌,甜腻的焦糖气息随着师傅手下的动作充盈在四周的空气中,一摊棕褐色泛着蜂蜜光泽的糖浆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幅精美的图案。 傍晚时分,他们登上老街尽头的观景台,塬顶的观景台建在#断崖边上,站在边缘便能俯瞰整个老城区的景色。夕阳西下,层层叠叠的屋顶在余晖中泛着温暖的光泽,暖黄的灯光相继亮起,炊烟在万家灯火中袅袅升起,与暮色融为一体。 "真美。"姜山轻声感叹,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了。这里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 陈思望指着远处一栋显眼的建筑:"看,那就是潭岭中学的主楼,它的钟楼是这个区域的最高点。每天傍晚六点,钟声会准时响起,提醒人们该回家吃饭了。" 不远处,潭岭中学的钟楼静静矗立在墨绿色的松林中,随着落日最后一丝余晖照亮钟楼的房檐,钟声悠扬地传来,惊起林中一群归巢的飞鸟。 安泽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确实,学校的钟楼在夕阳中清晰可见。从这个角度看去,它不再是那个令他感到陌生和不安的新环境,而是成为了这片美丽风景的一部分,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送姜山去车站的路上,三人都很安静。夜幕开始降临,路边的街灯混合着几星霓虹灯光一盏盏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圈。姜山的车次还未到站,他们便站在月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夜晚归家的人站在月台上,面上挂着疲惫或是幸福,像这个城镇每个平凡温馨的夜晚一样,为数不多的角落里疲倦不堪的人们固执的守着着一方祥和的净土。未尽的蝉鸣与蟋蟀奏响一支小夜曲,微凉的晚风卷着干枯的落叶不知疲倦的飞向远方。 "我决定不转学了。"姜山突然说,声音轻柔却坚定,"看到你在潭岭过得不错,我就安心了。而且,二中也有很多值得珍惜的回忆,我想好好地把高中读完。" 安泽阳明白她的选择。姜山从来都是一个懂得珍惜当下的人,她总能从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好。"那我们约好,每个月至少见一次面。"他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保持联系。"上车前,姜山郑重地对安泽阳说,然后转向陈思望,"谢谢你们的招待,下次来渭阳,我带你们去吃我喜欢的那家糕点店。" 看着公交车缓缓驶离车站,安泽阳心中涌起一种平静的满足。姜山的到来像是一道温柔的桥梁,连接了他的过去和现在,让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所有的回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略带伤感的。 回程的路上,安泽阳和陈思望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如同铺了一层薄霜。路旁的桂花树在夜色中静静伫立,香气却愈发浓郁。 "今天谢谢你。"安泽阳轻声说,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思望摇摇头:"该谢的是姜山。她大老远跑来,只是确认你过得好不好。有这样的朋友,很珍贵。"月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像是破碎的辰星,有一瞬间安泽阳恍惚的感觉他眼中的光影好像弥补了夏日没有看见星河的遗憾。 安泽阳点点头,手伸进口袋,摸到那个小小的桂花香囊。细密的针脚触感温暖而实在,像是某种温柔的承诺。他想起姜山告别时那个明亮的笑容,想起她说的"要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心里某个角落终于彻底柔软下来。 回到家,安泽阳翻开素描本,笔下动作不停:热闹的老街,制作香囊的摊位,观景台上的夕阳,还有车站告别的瞬间。画笔在纸上流畅地移动,没有任何犹豫。他特意在画中的姜山身上加了一条细细的项链,在陈思望的眼角添了几分笑意,在自己脸上画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他知道,从今天起,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过去不再是需要刻意回避的话题,而现在,则充满了温暖的可能。窗外的桂花香依旧浓郁,但这一次,他只觉得无比安心。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他的画纸上,将这一刻的温柔永远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