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佳到下班的时候,一整个白天都不见人影的监狱长大人在电梯里和曲南信不期而遇。
    红刀的状况已经稳定到了吓人的地步,莫默夫人趁热打铁,准备盯着红刀做完一套联邦高中生的数学试卷。
    独自下班的曲南信脚步一顿。
    “请进。”迟束靠着电梯内部的墙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我允许你使用了,不用客气。”
    曲南信没理他。
    但是就像这个电梯事实上来说并不是迟束的私人物品一样,没有理由因为他不喜欢的迟束现在在里面他就得不进去——更何况整个尖顶监狱,就这一座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运行速度还是让人安心的龟速爬行。
    “诺亚没跟你一起吗?”
    有些人开始意义不明地没话找话。
    曲南信微微一笑:“抱歉,我看不见,请问他现在有在我的身边吗?”
    迟束预感曲南信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
    但是好奇还是让他开了尊口:“呃......没有?”
    曲南信不笑了:“那监狱长这不是知道吗?”
    明知故问。
    “你心情很不好?”曲南信听见迟束问他。
    他看不见迟束的表情,从他一如既往的无精打采的声音里面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否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试探,他只能谨慎地选择沉默以对。
    旁边迟束还在说话:“我以为你已经出气了。”
    被捅了两刀的诺亚也好,今天安静得像是被集体打晕了一样的第五区也好。
    如果这都还没有发泄完心里的火气的话。
    迟束面无表情地垂眸。
    得把监狱长刮成肉丝才能消气吧。
    “什么气,”曲南信皮笑肉不笑,“我没有生气呀。”
    他的手指开始在白大褂宽阔的衣袖里面转起了手术刀:“我心情挺好的。”
    迟束:“......”
    好难看出来。
    看来在场的瞎子另有其人。
    虽然不知道迟束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单纯遇见他了,不过既然迟束自己撞上了门来,曲南信也没有放过机会的意思。
    “为什么让莱特跟着我?”
    他故意用了迟束不喜欢的称呼,问道:“你们、你,想干什么?”
    “他叫诺亚,”迟束听起来很好脾气地先是纠正了称呼,然后才回答道,“他给你添麻烦了吗?”
    像是把孩子寄存在邻居那里然后下班了来接孩子的家长,迟束的语气带着两分的演技和八分的敷衍:“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只是有一点调皮。”
    曲南信心中火气顿生。
    感觉下一句就要说“他还小你让让他了。”
    迟束:“我还小,你让让我。”
    曲南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从被拿来实验了两年之后,曲南信还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感官。
    偏偏迟束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好像他自己打从心底里就是这样认为的,并且理所应当地觉得比他小两岁的曲南信真的应该让着他。
    下意识地顺着迟束的话思考的曲南信一顿。
    啧,又被转移走了。
    “我问的你是让莱特跟着我干什么?”曲南信表示自己没有这么容易被迟束糊弄过去,“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如影随形的监视本就很奇怪,堂堂一个监狱长有必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吗?
    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诺亚为什么回到尖顶监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踪他?
    他不认识诺亚,但是他觉得。
    或许诺亚认识他。
    那么问题的关键显然在迟束身上。
    尤其是,他才丢失了邹端诚给他的箱子。
    两年的时间,尽管知道密码,但是他没有打开过那个箱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里面装着什么一无所知。
    邹端诚都直说了是赌上他命的东西,他当然在意得很。
    实验室。
    一切都很显然跟实验室有关。
    他感觉到迟束的视线在他的手上一扫而过。
    被手术刀吓出心理阴影的迟大监狱长笑了笑。
    “我还不知道,”他说,“我目前还不知道。”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要么就是在敷衍人,要么就是在和谁告白。
    迟束倒难得的真的没有敷衍人。
    他真的不知道。
    小心翼翼地保护住了自己的腰子,伟大的监狱长莅临他忠诚的办公室。
    简洁正坐在监狱长的工位上,十指飞速在键盘上忙活着,很显然等待她用外交辞令回复的邮件还有很多,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抬头。
    游朝出去了,莫默夫人在加班,诺亚今天才被批准自由活动,这会儿肯定去一区了,曲南信显然不喜欢来迟束刷新概率很高地点,那么现在推门进来的就只有办公室的主人这一种可能了。
    简洁没空跟迟束说话。
    迟束也没准备找简洁说话,他进来之后,自己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目标明确地走向了沙发。
    迟束的办公室其实还算是比较整洁,虽然它的主人不喜欢收拾东西,但是它的主人有一个喜欢收拾东西的副官,所以每次迟束把办公室糟蹋得跟被鱼雷炸过之后,都会有一个橘色头发的副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办公室收拾整齐。
    但是现在橘色的副官正忙。
    各色的纸张铺满了整个茶几桌面,沙发上更是东一张西一张。
    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的是打印的,有的是手写体,无不看出它对它原主人的重要性。
    一个不太新的皮箱被随意地放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会客区这些凌乱的纸张要是叠起来,正好够装满它。
    曲南信要是在这里的话,估计就不会心情那么不好了。
    因为他丢失的好几天的箱子,找到了。
    迟束承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箱子拿过来还要让曲南信不怀疑到他的头上确实有一点困难,但是诺亚跟踪曲南信这件事他确实是不知道。
    现在想来大概是自己在之前和苏珊聊天的时候提到了曲南信什么,被偷听的诺亚记在心里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
    因为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在赐福日之后,他就会找个理由让七区的“美杜莎”死亡。他不算多善良,但是这是他接受的条件。
    为了防止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导致才出尖顶监狱就真的被迫死亡了,曲南信当然知道得越少越好。
    但是在看过箱子里的东西之后,迟束有些不确定了。
    ——允诺实验第七项目,拟定代号“美杜莎”。
    这是从彗星号上带下来的资料,显然不可能是曲南信进实验室之后才诞生的文献。
    而曲南信既然已经被实验室命名为“美杜莎”——
    那就说明他是这个项目的:成果。
    不是需要被销毁的耗材,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产物,而是允诺实验室绝不会放手的成果。
    迟束有预感,如果他真的让曲南信假死然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那么他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来抓住允诺实验室的尾巴了。
    两天后。
    娃娃脸的青年看着眼前漂亮的白色教堂,吐掉了嘴上嚼着的草茎。
    “哎,真漂亮,”他挠了挠头,顺手往后梳了一下被田野间的风吹乱的头发,”要是我家也这么漂亮就好了。“
    临近赐福日,这座小镇上也涌来了大量的想要离赐福更近一些的信徒,他这话一出,旁边田埂上坐着休息的农户回头看了他一眼。
    第二到第七选区又被称作教区,受教廷的规训的影响,这里的子民还保留着一些不似联邦人的淳朴,农户开口,通用语中还带着一点本地的口音:“你是哪里来的哇?”
    “第91选区的哇。”似乎是觉得农户的口音好笑,青年没什么边界感地学着农户说话。
    大概真是信教的人不容易生气,听见他学自己说话,农户也不恼,还是笑眯眯的:“91选区哇......远的哇!”
    教区的子民很少会愿意去遥远的地方,哪怕就算是最边远的第91选区,在乘坐跃迁舰的情况下,也不过两天就能到。
    就算是最便宜的飞船,也不超过半个月。
    教区古老得不像是在联邦。
    他未必知道第91选区什么样子,但是凭借自古以来对边远地区的想象,他意外地说对了气候特点:“沙多哟,可不好种东西。”
    第91选区确实沙多,但以她充满学术价值的自然环境,就算没有沙子,照样什么都种不活。
    对于联邦那些学生物和农学之类的学子来说,那里就是最佳的毕业无望地。
    “是呀,”青年笑着,“什么都得花钱买呢。”
    除了学术价值之外毫无价值的第91选区,贫瘠到了全联邦都没怎么见过第91选区的网民的程度。
    又怎么会有钱呢。
    青年看向不见边际的麦田。
    就算这里的农户再朴实,再勤劳,在联邦时代,也是没有办法真的自给自足的。
    不过是教廷,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让别人为它让步,为它的子民打造一片神佑之地罢了。
    所以,第91选区,需要一个“神”。
    青年笑了笑。
    摸了摸口袋,青年掏出一颗糖来,拆掉包装,甜甜的汽水味进入鼻腔。